第39章 死不了

第39章 死不了

為何幫我?

我已跌落塵埃,不再輝煌無限,一個臭名昭著的人落難,不應該落井下石,或避而遠之嗎?盛世攀附,低谷時離去,不是人之常情嗎?

不是利益共同體,他也沒有恩于他們……如此行徑,非奸即盜嗎?

老妪指了指城樓暮鼓,還有城牆上洗刷不掉的斑駁血跡,慈笑道:“那張鼓皮,是尊主七天七夜不眠不休,追了五座城池,才殺了那只害人不淺,做惡多端的妖怪,剝了他的皮制造而成,還有城牆上風幹的血跡,都是您為民除害的見證,手段雖狠,但效果絕佳,這些年來,十四城乃至天下,都鮮少有禍國殃民的邪魔出現,你在的幾年,風調雨順,諸多功德,難以言盡,或許您忘了,老身未忘。”

顧行之癡癡地望着老妪所指,情感太過雜糅,紅塵滾滾,似踩碎迷霧煙塵,紛至沓來,他怎麽不記得,他為他們辦了那麽多事,造了這麽福祉。

只道是信手捏來,無關痛癢的小事,他從不奢望人們會記得,因為他自己也從不在意,心就那麽大,光一個沐風奕就把它塞滿了,好的,壞的,喜歡的,憎惡的,哪裏還有心思惦記別的。

“謝謝。”這是顧行之登上高位以來,第一次說的感謝話,連他自己都聽得變扭。

人都在成長,改變,只是有些人變而自知,有些人變而不知。

陸思顏把沐風奕軟禁了起來,一日三餐,命人帶到房中,與他共食,每晚都必須抱着他才能入睡。

沐風奕看着滿桌佳肴,索然無味,筷子只動了三次,便矜冷自持地坐着,神色恹恹地看着窗外,目空一切。

陸思顏灌了一口酒,辛辣的酒水激得喉嚨一陣痙攣,他忍不住咳嗽起來,可對面的人無動于衷,他心裏酸痛,面上卻仍要維持那一份該死的要強,道:“阿奕,曾今我以為你是捂不熱的冰,是雪山上聖白的蓮,結果……你也有紅鸾情動,春潮淫佚的一面。”

沐風奕淡淡地擡眸,寒霜覆蓋的臉上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疏遠,良久後,他才道:“有意思嗎?”

陸思顏卻促狹的笑了,“怎麽沒意思?我每晚抱着你,過去日日夜夜的非分之想,如今真真切切的實現,很有意思。”

沐風奕緘默,臉色凝成寒冰,愈發寒瘆,“瘋子。”

“我哪有顧行之瘋,我若真瘋了,一定撬開你的嘴,肆意擺弄你,強迫你,淩辱你!”陸思顏的快意在心中油煎火烹,既痛快又痛苦,他打小喜歡挪揄沐風奕,看他一本正經的生氣,無從掩藏的惶措,還有眉宇間挂着溫柔的愠怒,他心裏就偷樂,然而這份小竊喜,如今卻成了一廂情願的沈醉,一醉經年,無疾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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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風奕警覺地擡頭,正對上陸思顏帶着神傷的俊臉,還沒來得及做足準備,就被對方伸手一撈,輕松扛在肩上。

“洞房喽。”陸思顏嬉笑地高喊一聲,扛着沐風奕大步走到床邊,抛下,一骨碌滾到床上,側身抱緊沐風奕,用渾沉的鼻音,低訴道:“再等幾天,我會給你一副新的身體,這次重生,我一定想辦法洗去你的記憶,往後餘生,人間清淨,我們呀……好好過……”

沐風奕聽得頭皮發麻,一陣惡寒油然而生,堅定地道:“如若這般,我寧可魂飛魄散。”

陸思顏鋼筋般結實的手臂圈住沐風奕,又不自覺得收緊,再收緊,勒得沐風奕胸口發疼,雙眸淚濛,他死死咬着牙,不作半分服軟。

陸思顏的半張臉浸泡在陰影中,随着燭火忽明忽暗,神情詭魅複雜,諸如妒忌,悲怆,暴虐,向往,似煙火般五彩斑斓的同時綻放,最後又瞬間湮滅,重歸死寂的黑暗,他舒顏笑道:“有我在,你死不了。”

絕望,好比漫天狂沙,堆積成沙漠,廣袤無垠的昏黃色調,單一,浮躁,讓人尋不到一線生機,只能像個無頭蒼蠅般重複的,來回的,飽受惶恐無助的摧殘和磨難。

徐旭幫着顧行之安好了墳冢,兩人正好花了三天時間處理完了這些事情,陸思顏算時間,還真是一絲不茍。

而十四城到鼎劍閣,舟車勞頓,也需三天時間。

“尊主,您真要去嗎?”這是三日來,徐旭問的第二十八遍同樣的問題。

顧行之在最後幾個墓冢各撒了杯清酒,他們與他好歹主仆一場,落寞空蕩的六禦之巅,有他們一掠而過的身影,空虛寂寞的幽深歲月,也有他們矜業的陪伴。

“走好。”

下輩子投個好胎,別做刀口舔血的營生了。

“尊主。”徐旭急了,他家尊主去鼎劍閣接受審判,明顯是去送死,“憑你的本事,直接掀了十四城,搓搓有餘,幹嘛聽他們的。”

顧行之諱莫如深,淡定地彈落身上的塵埃,直言問:“殺進去,然後呢?”

徐旭結舌,支吾了半天,弱弱地吐言道:“殺光他們……”

“殺光他們,能把活着的人救回來?你爹能複活?”

“至少我們報仇了!”徐旭雙目激燃着仇恨的火焰,字句铿锵地道,“有仇報仇,有冤報冤,百鬼道不就是睚眦必報嗎?他們殺我門人,我們屠他全家,天經地義。”

這小子……思想作風還真邪派,精神上有他當年一半風範,不過畢竟年輕,涉世不深,頭腦簡單,不知薡蕫……顧行之心說,今時不同往日,顧行之成婚了,他的愛人回來了,他厭倦了打打殺殺,以殺止殺的日子,不想在凄風苦雨裏浮湛連蹇,他想告訴沐風奕,他變了,确實變好了,不再是冥頑不靈,朽木難雕,無可救藥的人了。

“徐旭,本座問你,冤冤相報,幾時能休?那些俘虜裏,有你爹曾今的戰友,你爹舍己救人,不是叫我們肆意妄為,白白葬送他們性命的。”顧行之肅穆地看着徐旭,語重心長地道:“不從根源上解決問題,只會讓仇恨無窮無盡地延續下去,對錯由人,是非在己,公道自在人心。”

徐旭聽不懂顧行之如此深奧的話,他的腦容量不允許超負荷運轉,他爹說的顧行之,還是眼前的人嗎?

顧行之自信從容地拍了拍徐旭的肩膀,又似有豪情萬丈,一念永別的壯訣,“好好活着,人間很美,你還年輕,要學的還很多。”

“我爹說,尊主……”徐旭腦海裏努力搜羅着詞彙,可滿腦子都在打亂仗,“尊主……的心,早死在了萬蛇窟。”

腦子裏突然蹦出這些詞句,連徐旭都不容置信地瞪圓了眼睛,誠惶誠恐地盯着顧行之,深怕眼前的人還真是個假冒僞劣産品。

顧行之冁然而笑,“是啊,我的心死在了萬蛇窟,那個心狠手辣,嗜殺成性的顧行之其實早殇在了那時那地……”

只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那……你是誰?”徐旭信以為真,害怕的後退,草包腦子裏,湯汁漿糊空哐亂蕩。

顧行之轉身,背影偉岸如峰,寬厚的肩膀似千斤壓頂,萬丈紅塵枷身,都巍然屹立,唯我獨尊。

他是誰?他是怪物,是魔頭,是妖孽,還是殺人犯,是天下的尊主,更是沐風奕的男人……

他叫什麽,有所謂嗎?不過是一個稱呼,一節字符罷了,正如沐風奕是沐風奕,換了軀殼,還是他,身份,地位,名利,模樣,都能變,本質是他,愛的是他,足矣。

只是這份愛在蒼生大義面前是那麽渺小和不足挂齒,但在顧行之心裏卻是千斤重負,無可比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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