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審判
第40章 審判
上輩子,沐風奕選擇了蒼生,顧行之選擇了仇恨,這輩子……
顧行之乘上桑陌,禦劍而去,他要奔赴一場非去不可的鴻門宴,他有自己的無間,也有自己的桃源,過去在無間堕落腐爛,現在只想求得一世安。
徐旭迎風站在山頭,荒景映凄清,九曲回腸,索寂傷懷,他爹說的,他不懂,顧行之說的,他亦懵懂,他不懂得太多,也懶得分析,歸根到底,他只悟出了一個理——跟過去,甭管那個人是真的還是假的顧行之,他爹死前讓他跟着,他便跟着,爹爹的話不會錯,他确信。
初寒天氣,蜀中多雨,端的是無邊落木蕭蕭下,綿綿絲雨細如愁。
顧行之依約來到鼎劍閣,剛踏進閣內,陣陣寒氣撲面,竟冷徹入骨。
鼎劍閣是修真界的公正之地,審判之地,他擁有一件驚世駭俗的神器,足夠判是非,斷因果,任何人和事物,都能由它來權衡丈量,它不幫襯偏袒任何一派,所以它的公平性,權威性毋庸置疑。
換言之,它說你無罪,你就清白,它說你有罪,你百口莫辯。
正如三十多年前,陸思顏就來過鼎劍閣,在審判庭,接受了制裁。
兩名婀娜多姿的女子飄然而至,謙謙有禮地向顧行之作揖後,道:“顧公子,按照鼎劍閣的規矩,還請卸下武器。
顧行之心說多此一舉,但還是上繳了桑陌,接着一名黃衫女子道:“還請公子服下這粒丹藥,以便在閣內通行。”
“嗯?”顧行之蹙眉,不悅盡顯臉上,“本座為何要吃這來歷不明的東西,要是毒藥怎麽辦?”
女子意料到顧行之會這麽問,大方的吞下手中的藥,又遞給顧行之一顆,嫣然笑道:“公子既然能來鼎劍閣,想必是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做好了準備,鼎劍閣怕惹麻煩,所以在每一位貴客進入閣內前,都會給予一枚丹藥,一是适應閣內布下的致命瘴氣,二是……暫且封閉靈力,以免某些有私怨的貴客打起來,髒了這地。”
鼎劍閣古怪的規矩,顧行之大概了解,只是素來以實力标榜的他,知道失去靈力形同廢人後的窘迫,很沒安全感。
于是他偷偷地把丹藥藏在了舌苔底下,女修士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急于揭穿,待到幾人穿過回廊,來到大殿前,顧行之眼底的黑氣越來越厚重,呼吸也急促紊亂起來,女修才道:“公子別死撐着,還是把丹藥服下吧。越往裏走,無色無味的瘴氣越濃郁,到時候公子還沒到審判庭,人就沒了。”
此話不假,顧行之親自試驗,開始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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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女修略帶欽佩和崇拜地道:“顧公子不愧是修真界至高無上的尊主,修為強悍,換做他人,不吃丹藥,走上兩步便魂歸西天了,您竟然還能走完整條回廊。”
另一粉衣女子亦嬌紅了臉,捂嘴偷笑。
顧行之面色青紅一片,表現出極不友好的态度。
“公子莫要動怒,到了,裏邊請。”女子巧妙地側開身子,挺露豐滿玉圓的酥胸,她的姿色放任天下女人堆裏,的确數一數二,雖說細看之下乍有徐娘半老的意味,不過保養絕佳,風韻猶存,但凡是尋常男子,誰人路過不對她側目而視,啧啧稱贊,偏就之前那位,還有這位,斜眼都不瞧她,當真氣人。
顧行之目不斜視,直接與美嬌娘擦肩而過,徑直走進審判庭。
青銅制成的大門緩慢關閉,一路拖拽出低沉磅礴的摩擦聲,像極了晨鐘暮鼓之音,繁華落盡是滄桑。
審判庭,偌大的圓臺形,中間凹陷,形成類似于競技場的低臺,周圍一圈高高鑄起,十二尊高頸銅鳥環列其間,銅鳥均有七丈餘高,每一尊上皆纏着青銅繞成的枝葉,各環十二圈,共計二十四片展葉,銅葉上托着燃燒的蠟炬,燭火通明,将審判庭照得如同白晝。
隆起的高臺上,七把坐席平均分布,正中間立着一尊怒目金剛的石像,該金剛青面獠牙,腳纏蓮花,左手執尺,右手掌秤,意喻衡量,公平,正義。
顧行之挺直腰杆,不卑不亢。
場內氣氛壓抑,無人說話,連竊竊私語之聲都沒有,每一席位上都坐着當今世上德高望重之人,他們冷漠地看着顧行之,不帶任何雜質和有色的審視。
就像一尊尊雕像,帶着一副副面具,沒有溫度和感情。
燭火無風自動,氣壓降至最低。
審判,開始。
第一席道:“顧行之,聽罪。”
“第一,暴虐之罪,無理憤怒,是非不分,歪曲憎惡,心胸狹隘。”
“第二,殺孽之罪,屠戮修真界,濫殺無辜,視人命如草芥,致赤地千裏,生靈塗炭。”
“第三,淫邪之罪,囚禁沐風奕,迫其為禁脔,強取豪奪,亵渎折辱,縱情恣欲。”
聽到此,顧行之暗暗握緊了拳頭,胸腔起伏,隐隐作痛,真他媽他太痛了,這和揭人瘡疤無異。
“第四……”
“夠了。”顧行之打斷,繼而微微一笑,一屁股盤腿坐在地上,朗聲道:“我為人如何,下了地府自會有十殿閻王宣判,我與沐風奕如何,是我們的私事,別他媽拿到臺面上來說事,至于我殺孽重,我認,修真界是我毀的,人都是我殺的,但是我不過是以彼之道,還之彼身。
第二席的老者翻閱着手中書簡,捋了把胡子,認真地道:“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他們不過為民除害,而你卻在造孽。”
“哈?”顧行之簡直要捧腹大笑,幾乎用氣笑了的鼻音反問:“那您老的意思是,他們的命是命,我們的命不是命?”
老者無話可說,吹着胡子不滿顧行之荒謬的反駁,倒是第四席的一位男子接話,“顧行之,莫扯其他,言歸正傳,以上你可認罪。
“本座說了,除了第三條,其他都認。”顧行之堅持到底,爽快決斷,“本座和沐風奕是情投意合,早拜了天地,本座沒淫辱他,你們別聽風就是雨,瞎掰扯。
“民間言……”
“言個屁,你們快讓那尊石像吐個天啓,看是判本座什麽譴罰?”顧行之指着那尊金剛——審判庭的終極審判,十席只是初判,最終的陟罰臧否還得由它定奪。
早年顧行之在踏雪樓讀到過關于鼎劍閣的卷宗,自然了解審判庭,那尊手持量器和天秤的石像,據說是昔日輪轉王薛禮的神器,與孽鏡臺有異曲同工之妙,薛禮得道後它便留在人間,輾轉到了鼎劍閣,從此成為鼎劍閣生殺予奪的籌碼。
也正因如此,才讓顧行之敢來鼎劍閣接受審判,放手一搏,他孤家寡人時,身處深淵幽冥,臭雞蛋爛葉子砸過來,他左不過惹了一身腥臭,回去洗洗就好,再不濟殺雞儆猴,城門口的彩旗也該适時用獻血洗刷浸染。
可是……現在沐風奕回來了,他有家了,一個有擔當的男人,怎能允許自己的愛人活得不見天日,沐風奕臉皮薄,性格強,道德倫理的包袱特別重,他既然要了人家身子,光給一個名份怎麽夠?哪能夠啊……
他要……
“天啓,別讓本座失望哪。”顧行之內心祈禱,這些年他也算行善積德,希望将功補過。
天啓真沒讓顧行之失望,倒叫席位上的部分人,露出了敗興的表情,他們都不屑掩飾,堂而皇之地表現出莫大的沮喪。
第七席宣讀代表着上蒼旨意的天啓,“顧行之,以身殉道,垂憐蒼生,造福萬民,無罪。”
“什麽?”
“扯淡!”
“仔細看看!”
衆人不敢相信,淡定高傲的神情紛紛豕分蛇斷,表現出無比的驚谔,惶惑和挫敗,以身殉道?造福萬民?哪一條都和他不沾邊啊!天啓是壞了嗎?
然,無人敢站出來否認天啓的決定,只得悻悻地坐回位子,失态又窘迫地道:“重新審判,快!”
于是他們慌張地,又故作鎮定地提交了更多的罪證,人心都有死結,皆有先入為主的偏激和七情六欲的寡斷,沒人能做到真正的公正嚴明。
看着他們撕下矜持端莊的面具,努力想判死他的行為,顧行之淡笑不語。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乃至第十次!
第十席宣讀的聲音都帶着顫,甚至隐隐透着恐懼和不安,“顧行之,以身殉道,垂憐蒼生,造福萬民,無罪!”
無罪……顧行之暗暗舒了口氣,看來這次賭對了……
他的身體由神犀所鑄,他體內有沐風奕的善念,甚至還有依附在神犀之上,心系蒼生的聖人精魄,他才有膽量單刀赴會,為自己謀出一條康莊大道。
審判七日,一審結束。
無人信天啓的判斷,又不能質疑它的評判,于是只能等,等二判,三判,或許天啓沒有聽到人們的禱告和訴苦,或許顧行之詭計多端,進來時做了什麽手腳,總而言之,這次判決,無人信服,也不作數。
出了審判庭,顧行之被帶去了一間別院,庭院深深,曲徑通幽,牽牛繞回廊,柳絲搭玉闌,屋內窗明幾淨,瑞腦消金獸,有暗香盈袖。
顧行之大致逡巡了一圈,興趣乏乏地坐在石階上,階上斑斑駁駁覆滿了苔霜,百無聊賴之際,他索性俯下身子,拾掇起了臺階。
“顧尊主真是……讓我大開眼界。”陸思顏的聲音倏然響起,刺得顧行之眸色一沉,身體忍不住一僵,“你竟然會如期赴約,天啓竟沒判你個挫骨揚灰?”
他用了兩個竟然,且加重了這兩個字的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