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改道大梁,夜間偷香

改道大梁,夜間偷香

“聽說了嗎,河道裏的水又漲了。”

“可不是,前兩天我姑丈從蓮城回來,說洛河的水都快漲到堤壩口了。”

“該不會要決堤了吧,洛河裏的水要是沖出來了,下面連着一片都得遭殃。”

“老天要漲水老百姓有什麽辦法,西洲洪澇,東洲幹旱,你說這水怎麽就不能調換一下呢?”

越往西北方向走,這樣的言論越多,酒肆茶坊都在議論,氣氛也越來越焦灼,張書見沒辦法再保持沉默。

“師叔,那些百姓說的是真的嗎,洛河真的要決堤了嗎?如果決堤,這些百姓怎麽辦?”

各大宗門會救世嗎,張書見想問的其實是這個。

前幾日與掌門師姊紙鶴傳音,我便知道西洲洛河要決堤的事,最多三日就會決堤,修行之人遠在高山,終究是普通人的災難。

“齊雲山早就半避世了。”

可是西洲的水會漫過中洲。

“難道其他門派就看着不管嗎?”張書見顯然沒辦法接受這個事實,這和牠學過的道理相悖。

五洲百姓都是百姓,沒有分別,可是宗門有,西洲的事只能齊雲山管,就像東洲幹旱其他門派也只能觀望,但張書見不明白這些,我明白,卻也覺得不明白的好。

“人定勝天只是期望,百姓太多了,哪怕插手也沒辦法逆天而行。”我盡量把話說得委婉一些,這個孩子心性不差,我不希望毀了年輕人的道心。

“看着百姓遭難,那還修行做什麽?”

又回到了最初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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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書見。”我嘆了口氣,看來有些話不說不行,“人禍和天災,你哪個都救不了。如果你想救人,做個母父官也許救得更多;可如果你選擇修行,那你可能連自己都救不了。”

張書見眼眶微紅,淚珠要落未落,掌門師姊讓牠跟着我歷練的意思牠未嘗不明白,被撿回來八年還在緣覺境,如果沒有我,救人都能被一群強盜打死,離坐穩掌門首徒的位置确實有很大差距,無怪乎二師姊明裏暗裏都在勸掌門師姊重新收個弟子。

“清風門很大,它是中洲第一修真門派,庇護的百姓何止千萬,可清風門也很小,你曲師叔帶走幾個人掌門師姊連辦收徒大典的人手都不夠。你覺得修行要懲惡除奸這是好事,但你不能覺得修行的內容只有正義善惡收妖降魔,它很枯燥,有時很無奈,甚至很卑鄙。”

話雖這麽說,救過那女子之後,我還是折了紙鶴傳信給門下弟子讓處理一下,正義要伸張,也各有各的考量。

五洲有百姓,有國家,有宗門,關系錯綜複雜,洪澇幹旱戰争,牽一發而動全身,修行之人能做的實在太少了。

盡管如此,能救一個是一個,西洲的百姓如果有命逃到中洲,那清風門絕不會坐視不理,就像接納從東洲逃荒來的百姓一樣,能做的極少但也要做,逆人逆天順心而為,這才是修行。

拍了拍牠肩膀,寬慰道:“你做得其實很好,修行是急不來的,無論你此行是否破境,你都是我師侄。”

至于還是不是掌門首徒,我沒辦法保證,自己止步芥子境四十年,實在沒什麽資格管宗門的事。

接下來的路程很順利,說是往西北方向,其實已經進入了北洲的地界,這樣也好,不必親眼看到人間慘象,看不見,會心安一點。

再往前走便是大梁的都城鎬京,離城還有二十裏路的時候,便有一隊儀仗人馬迎面而來,落日餘晖下,一路煙塵四起,快到跟前時為首的禮官立即滾鞍下馬。

“聽聞真人攜師侄歷練修行,途經鎬京,我王聞之,特意命下官等出城相迎,宮中已備好宴席,萬望真人賞光。”

一路走來并未聲張,周圍有修士探聽不足為奇,但凡人帝王都能掌握自己的行蹤,想來是掌門師姊特意傳了出去。

“途經寶地,多有打攪,望禮官替我先行謝過梁王。”

那禮官聽了便差一騎先回去複命,自己則親自引着貴客往都城來。

張書見自從被救回山門後,極少有機會下山,更不要說受到人間帝王的禮遇了,因此自進城後便一直張望個不停,什麽都覺得新鮮。

高大威儀的城門早已大開,兩邊都是軍士列隊歡迎,這是極高的禮儀,入城後也是小心護送,皇家威儀,兩旁的百姓卻是一點也不怕,該做生意的繼續做生意,路旁也有探頭探腦的孩童好奇觀看。

治下嚴整,百姓無所擾,安居樂業,是太平的景象,卻也有那等仗勢欺人的蠢材。

一行人直奔宮廷,軍士早已領命散去,換了太監婢女跟随,禮官将人帶到,通傳過後便自行離去。

進殿後我向着高坐臺上的人拱手見禮,張書見有樣學樣,欠身拱手施禮。

不想梁王一身紫金王服,頭頂寶冠,腰系龍紋绶帶,下殿走來環佩叮當響,熏風拂面,走至跟前竟要行跪拜之禮,若不是我動作快虛虛扶住,差點就要生生受了梁王一禮。

人主行禮,殿上之人除了貴客自然全部起身下跪,這場面張書見哪裏見過,愣愣地看着殿上人。

“修行之人已在方外,當不得梁王如此大禮。”

萬分禮遇,那自然也有很大的麻煩等在後頭,大梁都城雖地處北洲境內,因着大半國土在西洲,所以劃分給了齊雲山管轄。齊雲山半避世,貢物錢財半點沒少拿,卻基本不管凡間事務,現下洛河即将決堤,想來是為着這事。

“當得,當得,是本王唐突,真人肯來我大梁已是大梁子民的福分,這點禮節算不得什麽。”梁王說着便親自引着我二人在最靠近牠坐席的左手邊坐下。

矮桌上珍馐美酒衆多,身份在此,我除了開始禮儀性地敬了梁王一杯酒,之後便再沒有喝過,旁人也不敢相勸。張書見事事覺得新奇,倒是喝了一杯又一杯,好在是果酒,并不醉人,也就沒有攔着,随牠自在喝去。

畢竟少年人心性,張書見在宴席上坐了許久,便有些待不住了,梁王見了便讓梁太子陪着到別處玩耍。梁王自斟自酌喝過幾輪,這才屏退左右談正事,席上止有國師、丞相、禦史大夫作陪。

“真人一路行來,覺得本王這都城如何啊?”

“軍隊齊整森嚴,百姓安居樂業,都城繁華昌盛,梁王治下果然太平景象。”

這話不假,只是不完整,奉承人當然是揀好的說。

果然,梁王聽了此話甚是高興,只是還沒高興片刻,安坐一旁的國師便開口譏諷道:“鄭真人身在方外,這為官之道竟也頗為娴熟啊。”

擡眼望去,只見那國師一身黑袍不說,還帶個面罩:“自然不及齊雲山,修行之人貴為國師,想來很通此道。”

見我二人要掐起來,一直老神在在的丞相大人不好再裝聾賣啞,只得出來打哈哈:“說些所見所聞罷了,哪裏就扯到為官之道了,言重了,言重了。”

只可惜,禦史大夫也想進來摻和一腳,生怕水不夠渾:“丞相大人,我可是聽說您門下子侄淨幹些魚肉鄉民的事啊,這不,這兩天都橫到真人面前去了。”

“這話是從何說起,自下官忝列百官之首,向來公私分明,嚴治門下。”丞相嘴上恭敬,面上卻不見得,“只是族中子弟衆多,難免有些旁親管治不當,若是沖撞了真人,我查以實情後,必當嚴加管教。”

禦史大夫冷哼一聲,倒也沒再說別的。

梁王看夠了戲,這才出來打圓場:“諸位愛卿都是朝中重臣,為我大梁殚精竭力,沒有不用心的,至于一些小誤會,想必丞相定能妥善處理。”

“一點小事,想必真人不會與這等俗人計較,讓真人看笑話了。”梁王笑眯眯看向我,君臣齊心,三言兩語就将此事輕輕揭過。

“我有一女,端的是儀容出衆,又極擅舞蹈,聽聞真人大駕,特地向本王請旨,新排了一支舞,叫什麽拜新月,托真人的福,本王也有眼福了。”

梁王也不待我回答,直接拍手示意,“來呀,去請安樂公主。”

只聽鼓聲漸起,四個綠裙宮女簇擁着火焰色長袖舞裙的絕色女子上殿,四人分散,露出中心之人。

鼓聲舒緩,那女子做開簾狀,見一輪新月,似是下階,款款走至面前,面色欣喜,動作娴靜。鼓點稍急,簫聲和曲,女子卷袖掩面,輕啓檀口唱到:“開簾見新月,便即下階拜。”

唱完便又轉身撤步,行了幾步又側身回望,臉帶桃紅,含羞怯語,這小女兒姿态學了個十足。“細語人不聞,北風吹裙帶。”

鼓聲漸止,簫聲變調,更顯幽怨空靈,女子一步三回頭,又挪回庭院,四女便簇擁着那女子下殿去了。

我自然正襟危坐,目不斜視,中途那女子看向我時才微微颔首,場上其餘之人多驚異之色,不過都是官場老狐貍,再是驚豔也未曾失态。

一曲舞畢,自然是輪着誇獎贊賞了一遍,宴席結束已是深夜,梁王特許師侄兩人今夜宿在偏殿,一切繁文缛節略過不提。

且說子時剛過,我便悄悄摸到了安樂公主的宮殿,見侍女在外間都已沉沉睡去,連隐身術都沒使便直接進了內間。

“哪裏來的小賊,敢到本殿下這夜間偷香?”

話裏掩飾不住的笑意,只見安樂公主梁昭翻身坐起,笑意吟吟地看着來人。

“多年不見,殿下一向安好?”

拂袖間一盞精致小巧的六角挂燈亮起,我并未理會玩笑之語,徑直上前坐到梁昭身邊,細細打量起來,少女面薄唇紅,明眸皓齒,看來并未受到虐待,心裏稍稍放下心來。

“我小時候見仙人姐姐便是這副模樣,現下我長大了,仙人姐姐還是這般模樣。”梁昭故作老成,蹙眉感嘆了一番,“仙人姐姐做什麽這樣看我,莫不是先前我舞得不好嗎?”

我伸手摸了下殿下的腦袋,笑道:“殿下先前舞得極好,國師牠們這樣的老狐貍都看呆了片刻。”

梁昭臉上的笑容更甚,抱着我胳膊左右晃道:“那仙人姐姐也呆上了片刻嗎?”

少女心事,這話不好接,我笑着沒有回答,梁昭也不在意,問起了別的話題,“仙人姐姐覺得我那太子哥哥如何?”

提起梁太子,想起先前張書見回來後的評價不禁覺得好笑,也不知兩人哪裏有可比性:“好酒色的蠢材罷了,不及殿下遠矣。”

“再不及我,當太子的也是牠,不是我。”梁昭一張小臉皺成了苦瓜,頗為不甘,卻又無可奈何,“我只是個公主,除了親近之人,沒人肯稱我一聲殿下。”

梁昭會和我走嗎,我低頭沉思片刻,得出的結論是不會。

她拍了拍我胳膊打斷我:“仙人姐姐不必擔心我,知道姐姐特意來看我,我便很高興了。”

鎬京雖然在西北方向,卻并非必經之地,若要經過,需得繞上一段路,我繞路來看她,她是真的很高興。

“梁國跟燕國在打仗,洛河的水又即将決堤,為什麽大梁上至君主,下至臣民,都沒有慌亂擔憂的意思?”

來之前,我以為梁王的禮待是為着這事,可直到宴席結束,梁王也沒有提起,這很反常。

梁昭眨着眼睛,依舊笑嘻嘻的:“姐姐其實猜到了對不對?”

“梁昭,如果你想離……”

話還未說完,就被梁昭撲到懷裏打斷了,我只好伸手攬着,低頭看她。

“我不想。”梁昭縮在我懷裏,看不清神色,“我要是跑了,大梁可沒有第二個公主可以和親。我身為大梁的殿下,自然要為臣民的安危出一份力,雖然這并不是以我想要的方式,但已經是最好的方法了。”

“父王已經和燕王約定好了,至少十年內不會再起幹戈,這次水災,兩國會通力合作,将損失降到最低。”梁昭語氣平靜,她向來是膽量很大的殿下,“我知道,對于修行之人來說,十年轉瞬即逝,可我只是個小小的公主,能争取到十年休養生息已經很好了。”

這話不對,可我沒有點明。

“原來梁王從來沒想過借助修行之人的力量。”我一直以凡人的習性生活,沒想到修行的時間太久,還是小看了凡人的決心。

似是看穿了我的想法,梁昭擡起頭來望着我:“從前有想過的,可齊雲山除了派個客座長老監督貢品錢財以外,什麽也沒有,父王肯給個國師當當已經很給面子了。修行之人離凡人太遠,凡人的事還是讓凡人自己來解決比較好。”

“說了這麽多,其實我也沒那麽大度。”只是沒辦法,少女苦笑道,“仙人姐姐今晚能潛入我的宮殿就已經是底線了,國師在宮外守着呢。”

給張書見的那番說教,其實是說給我自己聽的。

梁王派人出城二十裏相迎,在大殿上當面行跪拜禮,敬的是清風門,宴席放任臣子譏諷,看不起的是我本人。

站在凡人的角度看,也确實如此,我跌境以來,忝列四峰長老之一,諸般瑣事從不需要操心,自有供奉,凡人各有苦楚,天災人禍,用盡全力卻一個也躲不掉,凡人心有怨恨,也是人之常情。

“在我心裏,仙人姐姐就是最好的,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拜入清風門當你的徒弟。”

哪怕我鄭音書跌境,哪怕我受盡白眼嘲笑,哪怕有人說我收的徒弟一定是魔修注定與天下人為敵,她梁昭還是想當我的弟子,她覺得這是很好的事情。

“我之後會有一個弟子。”我沒有在誰面前這麽肯定地說過,縱是以後可能不會再見,也不想欺騙這個孩子。

“原來仙人姐姐真的有考慮過我說的話啊。”梁昭總是這樣,在不好的事裏也能找出一點好來。

“姐姐在當年就已經救過我了,很多很多次,這次看着就好,不用為難的。”梁昭小心翼翼地伸手撫平我皺着的眉頭,見我沒有躲開的意思,更加高興。

她年幼時被混賬哥哥故意推入水裏,是我救了她,這之後的每一年哪怕不來看她,我也會托人送來賀禮和書信,這次,是她長大後第一次見到仙人姐姐,大概是和她記憶裏的一樣好看,一點也沒變過。

她很高興,誰都請不動的鄭真人,為她改道來了大梁,順便也很好,我不忍心告訴她此行的目的。

大概是敘夠了舊,梁昭從我懷裏坐起來,正色道:“大梁境內,姐姐一路可以安心,之後的路千萬珍重。”

連沒有實權的公主都知道,看來我的行蹤确實被洩露得很徹底。懷中人在顫抖,我想抱緊她,但是被推開了。

“仙人姐姐以後不要再來看我了,我不想等我垂垂老矣的時候,看到姐姐還是這般模樣。”梁昭聲音有些哽咽,“那樣的話,我會很後悔今晚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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