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贈完腰刀贈手繩

贈完腰刀贈手繩

沒想到在這還能過次節,自修行以來,我就再也沒有慶祝過任何節日,宗門裏也只有剛修行沒多久的弟子才會湊個熱鬧。

修行之人的生命太漫長了,足以斬斷一切親緣,自然不需要什麽阖家團圓的美滿,可這裏不是,他們在很認真地過好每一天。

生命有窮盡,才會對萬物有所敬畏,而大多數修行人已經沒有了這種敬畏。

望果節對在嘎貢雪山腳下生活的人來說,是很重要的節日,慶祝大地賜予豐收,感恩天神女護佑。

雖然對于他們來說我是個外來者,但曲禮給我也準備了一套衣服,藏青色的羊毛袍,右袖長,左袖短,領襟處還鑲着藍色的錦布,袖口是白羔皮。

關西白幫着我把衣服穿好,又替我腰間挂着許多飾品,護身符火鐮石盒之類的,甚至幫我把一貫攏在腦後的長發也重新打理了一下,摻着紅色絨線編成辮子,又挂了綠松石制成的發飾。

待我穿戴完畢,曲禮笑得合不攏嘴,拍手笑道:“客人穿上真是好看極了,愣是穿出富貴樣了。”

我自己在水鏡裏看了一下,确實像模像樣的,好像自己也是在這片土地上長大一樣。

關西白領着我出去,我這才發現今天外面格外熱鬧,所有人都打扮得很隆重,穿着色彩鮮豔的傳統服飾,佩戴着精美的飾品,個個興高采烈,手上舉着經幡彩旗、大小飯盒,背上還背着酥油茶和青稞酒。

法號聲響起的時候,大家自發站成一列,開始了浩浩蕩蕩的游行,主要是轉田,每走一段路都要停下來載歌載舞,感謝風調雨順的好年頭,高呼着“恰古修……央古修……”,關西白在我身後悄悄解釋說是招財引福的意思。

等到轉完田地,大家又繞着住的地方轉一圈,之後就是歌舞跑馬射箭活動,大家坐在草場上,相互敬酒敬茶,吃着預先準備好的食物。

我們四個人也圍坐在一塊,大口喝着噴香的酥油茶,大口吃着美味的牛羊肉,卓嘎牽着牠那匹威風凜凜的黑馬追風走過來打招呼,少男還是一臉羞澀,黝黑的面龐上有着一絲紅潤。

“卓嘎大哥是要去賽馬了嗎?”

關西白臉上是禮貌而又略顯疏離的笑,說不上熱情,分寸感把握得很好。

還沒等卓嘎回答,洛桑就吵着要去看牠賽馬,雖然卓嘎有心再和關西白聊上幾句,無奈何犟不過洛桑,只得把她先帶去比賽場地。

Advertisement

“人這麽多,你不跟着去看看嗎?”

“大家喜歡她還來不及,丢不了的。”

這倒是,洛桑嘴甜的時候是真甜,那可愛的外表也很有欺騙性。

坐了一會兒,曲禮說自己年紀大了,想先回去休息一下,晚上篝火晚會的時候再過來,留下我們兩個繼續看熱鬧。

這的人都眉骨狹長,五官非常立體,光憑一張臉都能俘獲無數女男的心,明明關西白不屬于這類長相,但大家好像都自動忽略了,不知道我看到的她和大家眼裏的她是否一樣。

“他們好看嗎?”

見我目不轉睛地看着場間的歌舞表演,她冷不丁地出聲。

“當然好看了,不僅好看,還能歌善舞。”

對着這花花綠綠的一群俊男美女,真的很難違心說一句不好看。

這的人會走路就會跳舞,會說話就會唱歌,從老人到小孩,從女人到男人,無一不是如此。

“阿姊也很好看。”

半響沒說話的關西白突然悶悶地說了這麽一句話,真是奇怪,怎麽突然誇起我來了。

“我知道。”我思忖着是不是應該再說句謝謝,于是靈機一動添了一句,“我徒兒也很好看。”

還是我聰明,日後她回想起來必定要在心裏誇我幾句。

不想她聽完這句話就再也沒開過口,只是我看歌舞看得正在興頭上,也沒有在意。

我知道她想說什麽,但誰讓她之前說我輕浮來着。

對于她會喜歡上我這件事,我從來沒有過任何懷疑,從前不會,現在更不會,默許縱容,但不接受。

卓嘎的追風似乎很厲害,很輕松就拔得頭籌,日暮時分興高采烈地帶着洛桑回來,一屁股坐在關西白旁邊,三個人聊得火熱,從賽馬聊到食物,再到哪個姑娘小夥看對眼了,沒一會兒又聊到今年的收成,話頭變換很快,天馬行空的,我全都插不上話,只能坐在一邊聽她講。

等曲禮回來時,中間的空地上早就架起了粗大的木材,左右交疊,方方正正的,疊了五六層的樣子,下面隔空的地方堆着易燃的火絨和幹牛糞。

等夜幕徹底降臨時,由兩個打扮得天仙似的女子上前用火把點燃火絨,火苗蹿得有兩人高,旁邊有人另外架着兩天沾滿香料的羊烤着,大桶的酥油茶和青稞酒也放在一旁,篝火晚會算是正是開始。

天上繁星點綴,地上是燃燒正旺的篝火,鷹笛響起的時候,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圍着篝火,手挽着手,肩并着肩,親密無間。

卓嘎想伸手牽住關西白,但是她借着起身的動作很巧妙地避開了,一只手牽着我,另一只手牽着洛桑,見我笑出聲,斜着眼瞪了我一下。

卓嘎自讨沒趣,只能到另一邊去。

吹鷹笛的有兩人,音色高亢明亮,另有兩人極有節奏地打着手鼓,衆人在音樂聲中載歌載舞。

我是不會的,但關西白很耐心地教我,不會也沒什麽關系,踩着鼓點前進後退,學着身邊人的動作,濫竽充數罷了,氛圍很好。

前幾天這人還說我輕浮,現下借着教我跳舞的功夫,她不時就要湊到我耳邊,呼着熱氣,雖然是因為周圍太熱鬧,不湊到耳邊聽不清楚說話聲,可她絕對也有故意的意思,因為有好幾次她是擦着我耳朵說的。

“你故意的?”

篝火太旺,心火也旺,在她又一次湊過來時忍不住問出來。

“阿姊說什麽?”

她一臉聽不清的樣子,火光映在她白皙的臉上,煞是好看。

沒辦法我只好也湊到她耳邊,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道:“你和洛桑說話的時候就不這樣?”

“難道阿姊不喜歡?”她先是一臉困惑,接着不等我否認又換了一副看穿我把戲的面孔笑道,“可我見阿姊分明喜歡得緊。”

我看不到自己的樣子,可我能看到她眼睛裏的我,喜歡一個人實在太明顯了,所以我不需要吃卓嘎的醋,也不需要擔心洛桑一兩句孩子氣的話。

不需要我主動争取什麽,她會自己到我身邊來,我大抵是有恃無恐的。

跳了幾支曲子之後,大家四散開來閑談,有人喝酒,有人吃肉,有人唱着歌,有人在談情說愛。

圍着篝火實在太熱了,我尋了個安靜些的地方坐着散散熱氣。

我不是一個喜歡安靜的人,但我喜歡鬧中取靜,衆人歡聚一堂說說笑笑的時候,我喜歡在角落裏看着,好像有巨大的幸福感也包圍着我。

關西白就跟在我身上也放了神識一樣,沒一會兒的功夫就尋了過來,在我身旁坐下靠在我肩上一語不發,這是我人生中最接近幸福的時刻。

“你想喝酒嗎?”

我獨處的時候喜歡喝酒,什麽酒不重要,重要的是喝醉以後那種朦胧恍若夢中的感覺,那個時候我時常感覺快樂。

“桃花笑嗎?”

喝過一次她倒是惦記上了。

和上一次一樣,變戲法似的憑空掏出了兩壇酒兩個杯子,拔掉塞子就一股濃濃的酒香,我大概已經醉了,否則怎麽會有飄飄然的感覺,如同踩在雲端之上,提前感受到了快樂。

她一杯我一杯地喝着,不時碰個杯子湊個樂趣。

“阿姊現在高興嗎?”

她好像很在意這個。

“當然高興。”

高興到我幾乎要落下眼淚。

“可我總覺得阿姊好像很難過,很濃重的悲傷。”

“怎麽會呢?”

“我第一次見阿姊的時候,覺得油腔滑調的,很不坦誠,明明不高興卻非得裝出一副高興的樣子,嘴上還說着唐突人的話。”她好像喝醉了,開始憶往昔,“不高興就不高興嘛,誰規定的非要開心。”

她說這話的時候還搖頭晃腦的,皺着眉頭不知道在生誰的氣。

“見到你我是真的很高興,怎麽會是裝的呢?”

她好像聽不進,坐起來解下自己的腰刀,接着又替我系到腰間,用無所謂的語氣說道:“阿姊好像沒有腰刀,我這把就送給阿姊咯。”

如果她說這話時的眼神不是那麽閃躲,可能還有一點說服力,但我兩世為人,哪怕不了解這裏的習俗,也不至于不知道贈腰刀的意思,大概和尋常女子贈心上人荷包香囊的意思差不多。

真傻啊,我若真是個呆頭呆腦的外鄉人怎麽辦,難道要在草原上幹等我一輩子嗎?

贈完腰刀,她又從袖子裏掏出五色的經幡手繩,生拉硬拽過我手腕,小心翼翼系在上面,虔誠的樣子好像跪在神佛前誦經禱告。

“阿姊什麽時候離開這裏呢?”

她扯着嘴角笑着,大概比哭還難看。

“離開?”

請原諒,我是真的忘了自己在她眼裏是個急于找到徒兒的外鄉人。

贈我腰刀,是表明心意,贈我五色經幡手繩,是希冀于風帶着思念走遍大地。

“應該快要離開去找她了吧。”

她語氣惆悵到我想講明白一切,但很不湊巧的是,鷹笛和手鼓的聲音又響起了,那是今晚篝火晚會的高潮。

關西白拉着我回到人群中,大家重新手挽手肩并肩,唱着古老的歌謠,今年的望果節會在悠揚古樸的曲調聲中落下帷幕。

“嘎貢山上雪蓮花,朵朵晶瑩又剔透啊

嘎貢山下仙女湖,有個阿妹在這住

阿妹似那雪蓮花,又像雪山天神女呀

一張臉蛋紅撲撲,比那晚霞難忘懷啊

動人眉眼彎又彎,叫我如何不想她

今朝是個良辰日,不如我們在一起啊!”

古老的歌謠飄蕩在夜色中,嘎貢雪山的天神女會繼續護佑着她的子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