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所以你要離開

所以你要離開

禍事總是和幸福一起來到,望果節結束沒幾天的功夫,洛桑從那匹叫追風的馬上摔了下來。

據卓嘎回憶,追風不知道為什麽突然狂躁起來,一下就把洛桑從馬背上摔下來了,馬蹄直接踩斷了洛桑的右腿和好幾根肋骨。

洛桑被卓嘎抱回來的時候奄奄一息,緊接着有位臉上塗滿花紋圖案的老年醫師急匆匆跑來診治。

因為這天洛桑想去和追風玩,所以放牧的只有我和關西白,等我二人回來時,洛桑的氣息已經很弱了,不再痛苦地哀嚎,雙眼緊閉躺在羊毛毯上,眼睫毛許久才顫抖一下,曲禮哭倒在一旁,卓嘎則是滿臉內疚焦急地跪在洛桑身邊,氈房裏還站着一些我不認識的人。

醫師是位年紀很大的老太太,臉上布滿奇怪圖案,手上也是如此,那雙眼睛倒是格外有神,只是此時也是有些頹靡惋惜,不停搖頭嘆息,看來是無能為力。

“讓我試試吧。”

我不是醫師,沒法妙手回春,但我是修行之人,有很多療傷的丹藥,此時我無比慶幸還有靈力可以打開儲物腰帶。

我假裝從懷裏掏出一瓶生骨丹,先遞給醫師看過,她确認無誤後才将丹藥喂給洛桑,就着一碗水讓洛桑吞服。

諸人眼中升起一絲希望,關西白更是用感激的眼神看我。

按理,洛桑服用之後應該很快就會有所好轉,不想沒一會兒的功夫她竟是吐出了一大口鮮血,還是黑色的,臉色更蒼白了,一時所有人投來的目光都帶了幾分敵意,卓嘎更是直接上手抓住我衣領,若不是關西白攔着,我就得挨上一拳。

我實在百口莫辯,紅色的血也就算了,就當淤血吐出來了,這黑色的血算怎麽回事,誰投毒了嗎?

沒關系,我還有一粒還魂丹,號稱活死人肉白骨的還魂丹,管你是斷骨還是中毒,活下來的可能還是很大的。

衆人見我拿出新的丹藥,自是不肯讓洛桑吞服,但曲禮和關西白還是願意相信我,大家只好同意讓我再試一試。

只是這次更誇張,還魂丹剛吞下,洛桑七竅流血,鼻子眼睛耳朵都是滲人的紅色,着實吓人。

這下且不說卓嘎眼冒怒火,連曲禮看我的眼神都不對了,仿佛我是害了她女兒的兇手,關西白倒是想替我說話,只是一人難敵千張嘴,沒一會兒就被大家訓得偃旗息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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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師倒沒有像其他人一樣仇視我,畢竟她自己也确認過這丹藥的成分是無害的,只是事實擺在眼前,她也不好開口替我分辯,只能轉而說道:“辦法倒是還有一個,只是比較困難。”

卓嘎是個急性子,醫師剛說完就嗆回去:“阿姆,都什麽時候了,有辦法倒是快說啊,管它困不困難倒是先說說啊。”

語氣很不恭敬,卓嘎阿媽先出聲訓牠。

醫師倒是沒有計較這些:“傳說雪山上有千年雪蓮花,只需一朵花瓣就能治百病,若是能将它采來,說不定能救活這孩子。”

卓嘎馬上自告奮勇要出發采摘,只是被牠阿爸死命拉住了,罵道:“找死也不是這麽個死法,你要你阿媽白發人送黑發人是不是。”

總之說什麽,也不讓卓嘎去,懸崖峭壁當然不是好玩的。

這裏沒有比我更适合去采雪蓮的人,一來衆人眼中我無牽無挂,二來我靈力雖無拳腳功夫卻在,怎麽也比在場的人要多幾分勝算。

果然,我一提,大家都同意了,除了關西白,她苦苦哀求曲禮要跟我一起去:“阿媽,阿姊不認識路,讓我去引路吧。”

曲禮當然不會同意,洛桑如果死了,她就只有關西白一個女兒,說什麽也不可能同意她跟着我一起冒險。

“我一定會帶着雪蓮花安全回來。”

在我開口承諾以後,關西白咬着下嘴唇不再開口,沉默就當她同意了吧。

事不宜遲,問清道路跟雪蓮花的模樣以後,我便立刻出發。

千年雪蓮花據說生長在懸崖峭壁之上,且不說有沒有,就是有也難以采摘。我若是還有靈力,自然是不懼的,可我現下和普通人無異,頂多體力好力氣大些罷了,光是這狹窄難行的道路都能難倒我。

越往山上,越發寒冷,體力消耗太大,身體裏的熱量也不斷減少,我大口大口呼出白氣,雪水不知什麽時候進的鞋子,凍得我手腳僵硬,步伐也越來越慢。

我從儲物腰帶裏掏出桃木劍撐着走,雪道實在太滑了,這要是摔倒了我得一路溜下去。

真是天母不作美,空中飄起了鵝毛大雪,一會兒的功夫就把我走過留下的腳印覆蓋了,隐隐約約覆蓋了我鞋子,再下下去非得淹沒我小腿不可。

這下不要說采雪蓮花了,上不去,下不來,我很有可能真的會死在雪山上。

真是說什麽來什麽,腳下步伐不穩撞到了大石頭上,萬幸,只是額頭磕出血來,雙腿還能繼續走。

只是還沒慶幸多久,我發現體內的靈力一點都沒有了,這下好了,一點補給都拿不出來了,早知如此我該先拿點東西出來才是。

人瀕死之前是什麽樣我不清楚,但我現下頭腦發昏,意識都不太清楚了,雪道被大雪掩蓋,雙眼朦胧,無法辨認方向。沒奈何,只能席地而坐靠在石頭上,背着風口休息一下,風夾雜着雪呼呼吹來,打在我面龐上,不用看都知道我頭發和眉毛上肯定一片雪白。

風雪沒那麽大的時候,我才繼續啓程,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雪地上,地上的雪已經有我膝蓋那麽高,每走一步都很艱難。

只是更艱難的還在後面,腳下踩空,整個人掉進了一個大洞裏,連帶着右腿摔斷了,爬肯定是爬不出來,我猴年馬月才能走到山頂,耍人也不是這麽耍的,沒受過這種委屈,當即破口大罵:“洛桑,你給我滾出來。”

話音剛落,洛桑瘦小的身形就出現在了眼前,猶如天神女下凡拯救世人一樣,只可惜她是來害我的。

“我該叫你天人蠱,還是叫你洛桑?”

誰能想到天人蠱應天而生,奪造化之神奇,居然能夠化形呢。

“你怎麽知道是我?”

洛桑此時臉上已經沒有了平常天真爛漫的笑容。

“你的名字是善良的意思,天人蠱擇主而侍,不會害人的。”雖然我現在意識都快模糊不清了,但畢竟還沒死嘛,“我的丹藥是救人的,不會讓人七竅流血,更不會口吐黑血。”

“我阿姊倒是什麽都肯和你說。”

我開始懷疑焦碌說的善良了,天人蠱不會已經瘋到占有欲太強想直接弄死我吧。

“她不是你阿姊,她是我的弟子。”

黃口白牙一碰就想搶人啊!

深邃而又智慧的目光移到我的腰間,頓時心裏咯噔了一下,果然見她嘲諷道:“腰刀都收了,還是弟子,你們人修都是這樣無恥的嗎,還是說想繼續自欺欺人呢?”

話不投機半句多,我對她如何不需要旁人來判定。

“她在這裏過得很快樂,留下來才是最好的選擇。”簡直胡說八道,偏偏她還故作大方,“如果她真的這麽喜歡你,那讓你留下也不是不可以。”

真希望我留下,不會逼我來雪山尋死。

“她不需要虛無缥缈的東西,這裏除了你都是假的。”

“我并沒有阻止她想起一切,所以有沒有一種可能,是她潛意識裏拒絕想起來呢,外面的人虎視眈眈,在裏面只要她想就可以一直這樣過下去。”

“幻境是幻境,現實是現實,她總要醒來。”

“這話留給你自己比較好。”

天人蠱這麽欠打的嗎,請問第一代谷主是怎麽收服的這玩意。

“洛桑,你看看清楚,我不是壞人。”

“我當然知道,可你是讓她難過的人。”

抛開一切不講,洛桑肯對關西白這麽花心思實在讓我驚喜。

“她身上的蠱毒已經解了對嗎?”

哪怕心底已經無比确定,但我還是想聽到洛桑親口承認。

“剛進秘境的時候就解了。”

原來一開始就選擇了關西白,真好啊。

“謝謝你。”

這聲謝總是要道的,哪怕洛桑并不稀罕。

“真想謝我就自己離開,你知道的,出口就是仙女湖。”

軟硬不吃,真倔啊。

“你是天人蠱,不可能一直躲在這裏逃避責任。”我不明白為什麽洛桑不願意出去,是外面的世界不夠精彩嗎,她在這兒都待多少年了,不膩煩嗎,“她又不會抛下你,幹嘛非得待在這裏?”

“不會抛下我,又不帶代表着我是唯一。”

好家夥,真敢想啊。

“在這裏也不是唯一。”

我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幻想,只要我在這裏,這就是永遠不可能的事。

“所以你要離開。”

洛桑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和請我去死差不多。

我賭她不會殺我,結果人家壓根沒搭理我,直接轉身消失了,又只剩下我一個人,天寒地凍,吾命休矣。

人死在雪山上,大概屍身會保持不腐,最後變成一座冰雕,想象了一下那個樣子,鐵青色的面皮,眼球凸出,雪花布滿全身倒在一旁,真吓人啊。

昏過去之前,我以為所有的人和事都會在我腦子裏跟走馬燈一樣過一遍,但是沒有,我什麽都沒能看見,連關西白的身影都沒法出現在腦海裏。我拼命回憶她的聲音,她的長相,可什麽也記不起來。

從來沒像現在這麽後悔過,突然就理解了洛桑,如果我死在這裏,那麽什麽意義都不會有。

早知會死在雪山,我應該早點坦白一切,我該直接告訴她我愛她,非常非常喜歡她,我錯了一次又一次,簡直愚蠢。

“音書,要愛具體的人。”

掌門師姊自己感情明明都一團亂麻,可教訓起我來大道理卻是一套一套的。

她說世人是個很抽象的概念,要救世得先從愛自己身邊的人開始。

我那個時候并不明白這話是什麽意思,因為我還沒有遇到關西白,除她以外,我沒有把任何過于複雜的感情投射到別人身上過。

關西白是和我完全相反的人,她幾乎愛身邊每一個人,對于過于抽象的東西,她從不理會。

她像對待神明一樣,對我近乎虔誠的敬仰,是我在縱容她對我的喜歡,不遠離也不接受,不逃避也不給予。

我夢到她贈我腰刀的那個晚上,鷹笛和手鼓的聲音響起時,她問我是不是快要離開,我說了什麽來着,會還是不會。

不對,我那時什麽都沒有說,只是沉默地跟着她回到人群中。

“不會,我就在這裏,哪裏都不會去。”

沒錯,我當時應該這樣回答,所以夢中的時候我便脫口而出。

不知道為什麽,天空中下起了雨,雨水一滴一滴打在我臉上,順着臉頰滑下去,耳邊是淺淺的哭泣聲。

是誰在哭?

我努力睜開眼想看清楚是誰,眼皮子好像有千斤重,到底是睜開了。

于是我看見了哭得梨花帶雨的關西白,她伏在我身上哭得很傷心,淚水打濕了她的衣領,見我醒來,抽噎聲一時還停不下來。

真該死,這麽好看的一張臉我怎麽剛剛會記不起來。

“西白。”

我喊着她的名字,剛想吻她眼角,就見她整個人都頓了一下,一下就把我推開了,整個人好不容易緩過來,又被摔得眼冒金星。

什麽鬼?

我好不容易真情外露一次,為什麽推開我?

還沒等我想明白,她語氣恨恨地道:“你看清楚我是誰。”

實在不好意思,剛剛可能還不太清醒,我忘了她還以為自己是倫珠央金,怪我,平時壓根沒這麽叫過她,剛醒過來還有點迷糊,鬼記得起來這麽個破名字。

明明也不能完全算我的錯,可偏偏沒法解釋,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虧大發了,這筆賬必須記洛桑身上。

洛桑這小丫頭兩幅面孔,對我是毫不留情,又是封靈力又是陷阱,對關西白卻是體貼到沒話說,我一路走到這狼狽不堪,反觀關西白,腳步輕快面色紅潤,仿佛踏春。先前她想和我一起來,就不應該攔着,有她在什麽雪蓮花找不到。

“謝謝你來找我。”

她如果沒來,我可能真的會死在這。

“誰來找你,我是來找雪蓮花的。”氣一時半會兒下不去,“誰想在這碰見了,倒是打擾了阿姊思徒心切,昏過去了都不忘喊人家。”

真是冤枉,我喊的可不就是她嗎?

“你一路走來,有沒有傷到哪裏?”

這話純屬多餘,她看上去比我狀态好太多了,但關心還是要有的,說着就上手扒拉檢查一下,不過被她反手鉗住了。

“說話就說話,做什麽動手動腳的。”

她板着臉教訓,倒像我在輕薄她。

“我沒事,說來很奇怪,雪山常年寒冷無比,大風刮在身上跟刀子似的,可我走過來的時候,沒多大感覺,跟尋常爬山似的,步子也很輕快。”

那可不,天人蠱可是要和我搶人做她阿姊呢,這不得供起來。

“我阿妹人善心美,連神女都不忍心為難。”

我說得煞有其事。

“誰是你阿妹。”

她嗔怪地看了我一眼,語氣放緩了一些。

“你叫我一聲阿姊,可不就是我阿妹嗎?”

還沒貧兩句嘴,胸口一陣痛,哇哇吐出兩口血,紅梅似的撒在雪上,把她唬了一跳,那點氣性早沒了。

“我們下山吧,雪蓮花不用找了。”

還找個鬼的雪蓮花,态度我已經擺給洛桑看了,她這會兒肯定在家裏活蹦亂跳的。

關西白也沒多問,無條件相信我,一聲不吭背着我爬出洞,又想背着我下山,不過被我拒絕了,只是斷了一只腿,哪裏就不能走了,下山的路長着呢,真背下去她哪裏吃得消。

因着我堅持下來自己走,她又一路攙着我下山去,果然有關西白在,這下山的路都好走了起來,不僅沒有風雪摧殘,連路都少了一大半,不過腿該痛還是痛的。

等我們趕回家裏,果不其然,這丫頭身體好得不得了,能跑能跳,一場鬧劇下來,倒黴的只有我,一點靈力都沒了,額頭磕得紅腫,右腿還斷了。

洛桑在大家的鼓勵下,走到我面前來說了一堆感謝的話,在衆人看不見的地方卻對我挑眉冷笑,只能安慰自己,跟個蠱蟲計較什麽,還是這麽小個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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