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有牽挂的人會更惜命一些

有牽挂的人會更惜命一些

從前換得重塑經脈的丹藥,是我拿三顆還魂丹換的,老谷主那時候就跟個貪財老鬼一樣,讨價還價半個月,說什麽都不肯少一顆,這次我只有一顆,她更不會同意了,這下可怎麽辦呢?

見我為難,半天想不出辦法來,老谷主這才露出為我着想,仿佛吃了大虧的表情:“畢竟真人是為了我落湘谷的事奔忙,若是不救真人徒兒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你看啊,我落湘谷的谷主傳承在真人手裏也沒什麽用,不如換一換,兩全其美,是不是很好呢?”

原來在這裏給我下套呢,老狐貍,這是我說換就能換的事嗎?

當下把天人蠱的事簡單說了一下,洛桑跟南芷的私事當然是略過不提。縱是這樣,講到洛桑化成人形的時候,老谷主都沉默了,眼睛裏透露出一絲絲困惑與不解。活像我在哄騙她,蠱蟲又不是妖,還能化形?

看着那不信任的眼神,我真想把洛桑叫出來展示一下!

談判陷入僵局,老谷主也沒想到這天人蠱居然還沒法轉交,看着關西白手上的那個紅色蛛印,幾次欲言又止。

四眼對視,面面相觑,一時不知怎麽繼續下去。

關西白總有打破僵局的能力,只聽她說道:“南嘯之前說的蠱人之事,谷主打算如何解決?”

“蠱已入體,無藥可醫。”事涉未來繼承人的事,老谷主面色沉重。

蠱人是非常惡毒的一種養蠱手法,南嘯用血親養輕別離已是人神共憤,蠱人則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有違天道,所以幾乎不可能培養出真正的蠱人。

可是南家的血可以,尤其是在南斛血脈力量非常精純的情況下。

十六種絕命蠱蟲咬破孕者皮膚,鑽進皮肉之下,原本相生相克的毒物,在南家血脈的加持下,就有可能達到一種奇妙的平衡。它們會産下蟲卵,順着血液漂流到四肢乃至心髒,肚中的孩童在胎裏就浸泡在蠱蟲之中,大多數情況下,蟲卵成熟孵化後,會将未成形的胎兒啃噬殆盡。

但是因着南家先輩和天人蠱簽訂血契的緣故,南家人的血液也有着克制蠱蟲的作用,尤其是南家女子的血。破卵而出的蠱蟲并不會将胎兒啃咬到危害生命的程度,而是會共同生存下去,胎兒誕生以後就會變成蠱人一樣的存在,癡呆倒也不癡呆,只是相貌可怖,殘缺不說還滿身劇毒,只聽命于施蠱人,和牲畜無異。

胎兒生下來以後,蠱蟲會迅速攫取母體所有生機,南斛必死無疑。

狠還是南嘯狠啊,這等喪盡天良的事也做得出來,一刀砍了頭顱還是太便宜牠了。

“若是我能保住少谷主的性命,不知谷主願不願意交換呢?”

面容恬靜,聲音沉穩,關西白篤定老谷主會答應交換的樣子好有魅力。

只是我怎麽不知道她還有這個能力,洛桑不是已經沉睡了嗎,難道她能強行喚醒洛桑?不管是不是,話已經放出去了,我總不能當着大家的面問。

老谷主很謹慎,雖然答應了,但是得等到南斛平安生産以後,她不放心我們,我們還不放心她呢。

還得在這待上幾天,南斛幹脆安排了兩間客房讓我們住下。

一進小院,就是假山假水,我對這些東西沒有絲毫興趣,剛想跟着關西白後面進房間,就被她伸手擋住:“師尊不回自己房間嗎?”

說着很是順手地幫我把隔壁房間的門打開。

不是,我要這種貼心幹嘛,剛表明心意還沒來得及說上兩句話,現在好不容易清靜了,不應該你侬我侬嗎,怎麽反而開始趕人了。

大概是我的眼神過于幽怨,她靠在木門上解釋道:“我要沐浴。”

雖然我很想說不是剛沐浴沒多久嗎,但還是決定再忍耐一下,于是轉身進了隔壁房間等待,正好試試這魔氣和靈氣到底有什麽不一樣的。我不知道的是在我轉身的下一刻,關西白眼底一片寒意,之後回身進了自己房間。

過了很長時間,關西白才敲響了我房間的門,只見她長發半幹,随意披在肩頭,一身白衫,臉上表情淡淡的。神識收回之後還有點不習慣,她做了什麽我一概不知,不過也沒想着偷偷再放一縷神識。

“怎麽這麽久?”我拉着她手腕進來,在桌旁坐定後又倒了杯熱茶給她。

茶葉飄香,她端起來抿了一小口才說道:“師尊身體有哪裏不适嗎?”

“我剛破境,怎麽會不适呢?”身體舒泰,好得不能再好了,我起身半蹲在她腿前,握着她的手仰視她,“你就是過來和我說這個的嗎?”

等了這麽久,不能先來點獎勵嗎,看向她的目光越發灼熱。

她一言難盡地看着我,接着把手抽出來。

“天色不早,我先回房了,師尊早點休息。”說着就要起身走人。

不是,這什麽意思?

一股心火騰的就冒出來,在打開房門之前先把她拉住,力氣沒控制好,她一下跌在我懷裏,一股幽香飄進我鼻間。見她躲着眼神不肯看我,抓着她手腕的力氣又大了幾分,眯着眼盤問道:“為什麽不看我?”

現下是,先前也是,心中怒火更甚。

她眉頭緊鎖,眼泛淚光看我,顯然是被抓痛了,脆弱得可怕,腦海中冒出要折下這朵嬌花的念頭。

“師尊,痛。”

她在喊我,但我聽不真切,只能看到她喉嚨微動,雪白的脖頸好像在引誘我咬上去,在這樣極致的誘惑中,我低頭咬了上去。

她沒有推開我,被動承受着,像只毒蛇亮出尖銳的毒牙,一口咬了下去,滾燙美味的液體流出,我貪婪地吮吸着,直到她手腕上的印記發出紅芒,異常灼熱,跟觸到火舌一樣的燙意使我如夢驚醒,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以後,吓了一身冷汗,本能推了她一把,自己也後撤跌坐在凳子上。

這不是我,我不會這樣對她。

“對不起,我……”

嗫嚅着說着抱歉的話,她跌在地上,脖頸那裏還在流血,可我不敢再伸手碰她。

魔氣對情緒的影響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尤其是遇到和關西白相關的事,我非常容易失去理智,過去幾百年的清心禁欲好像失去了所有作用。

男疾男戶,冷酷,殺戮,狂躁,我怎麽變成了這樣?

從破境開始,我所有良善的一面都藏起來了。

見到前仆後繼因我而死的死士,我沒有心生愧疚,沒有第一時間阻止他們的死亡,而是僅僅因為關西白多看了他們一眼就怨恨上;想殺了劫持過關西白的南兆;想催動魔氣殺了不願給關西白治病的老谷主,剛才甚至連關西白都想一起殺掉。

害怕看到她眼裏的厭惡與恐懼,所以在她站起來之前先奪門而出,跌跌撞撞跑到外面,發現天已經完全黑了。我慌不擇路,辨不清方向,一下撞到院子裏的假山上,一塊石頭被我撞斷,臉上有粘稠的液體流下,也不覺得痛,急匆匆轉變方向出了院子,沿着陌生的石子路一路往前。

心如擂鼓,雙眼發昏,滿心惶恐地走了好一會兒,見到前面有星星火光才停下了腳步。原來我不知怎麽就走到河邊了,水裏飄着十幾盞荷花燈,跟小船一樣順流而下。

是樓澄,她這會兒沒有蒙面,長發用木制的發簪高高挽起,一身白裙蹲在河邊,整個人散發着柔和溫婉的氣息,腳邊還有個竹籃,裏面裝着二十來只荷花燈和火燭,正一盞一盞放到水裏。

很明顯,她在祭奠亡者,我不知該不該上前,正猶豫間,樓澄出聲喊道:“真人既然來了,不知是否願意幫我放這盞花燈?”

聽她這麽說,我不再猶豫,上前接過她遞來的荷花燈,上面寫着一人的生辰八字,但是沒有姓名。

“這盞燈是我妹妹的。”樓澄沒有問我為什麽這麽晚還在外面,也沒有問我為什麽頭破血流如此狼狽,她只是一邊解釋一邊替我點燃上面的小火燭,我學着她的樣子将它平穩地放到水裏,很快就和先前的荷花燈混在一起往下流飄去。

放完這盞以後,她沒有遞給我別的,我便安靜地看着她一盞一盞往河裏放,等所有荷花燈都已放盡,才向我講述了一個荒年裏母父雙亡,留下姊妹二人相依為命的故事,這樣的故事我聽過很多,各有各的凄慘。

荒年總是要死很多人的,最容易死的是老人和孩童,但是樓澄和妹妹活下來了,因為母父把口糧省給了她們,這才等到了落湘谷派人赈災。兩個人很幸運地成為了落湘谷的一份子,救命之恩,當以厚報,所以她們很努力地修行,期望有一天可以有機會報答老谷主。

兩個人的資質都不差,沒多久又被安排在少谷主身邊做事。南斛除了識人不清以外,是個很不錯的主子,沒有世家子的驕矜,對待下屬也很溫和,從來不像其他人一樣非打即罵。

報答的機會來得很快,老谷主開始秘密選拔新一批的死士和影衛,前者在暗,從此抹除姓名,後者在明,可以人前顯赫。樓澄和妹妹不需要聲名顯赫,只是單純想報答老谷主的恩情,所以都選擇了參加死士選拔。

沒想到老谷主居然對姊妹倆有印象,見兩人都參加死士選拔,特意叫過去問話:“你們相依為命多年,都想做死士是怎麽回事?落湘谷不是沒有人情味的地方,不需要你們這樣。”

“谷主大恩,唯有死報。”

不想老谷主笑道:“你二人替我做了這麽多年事,那點恩情早還完了。”

兩姊妹态度還是很堅決,最後還是老谷主裁奪:“若你們真的堅持,不如一人各去一邊,有牽挂的人會更惜命一些。”

讓死士惜命,我倒是沒想到老谷主還有這麽好心腸的時候。

死士過的是朝不保夕的日子,水溝裏的臭老鼠,過一天算一天,誰知道什麽時候就死了呢。

“娘親離世前讓我好好照顧妹妹,可我什麽也沒能做到。”樓澄自嘲道,“她成為了死士,刀口舔血,我爬到了影衛長的位置,無限風光。”

“死士是沒有姓名的人,她希望我能替她記着名字,她那時候說有阿姊在就有歸處。”

樓淮,她妹妹的名字是樓淮。

她們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次,每次都是匆匆話別,如果待在一起的時間稍微長點,那一定是因為樓淮受了重傷,可往往傷還沒完全好,就又不見了蹤影。

“我妹妹很仰慕真人,經常和我說要是能有幸一睹真人風采就好了。”樓澄感激地看向我,“所以剛才冒昧請求,要是我妹妹知道自己的荷花燈是鄭真人親手放進河裏的,她肯定會很高興。”

“節哀。”

我如鲠在喉,說不出更多的話來,她妹妹因我而死,現在卻還要感激我。

那些死士我根本沒看清楚過面容,辨認不出哪個是樓淮,只知道她們因我而死,明知螳臂當車,卻還是用生命替我争取了一盞茶的破境時間,沒有一個人退卻。

見我面色慘白,樓澄還要安慰我:“真人不必介懷那麽多,她們是為了落湘谷的未來犧牲,與真人無關,相反的,她們大多數人都很仰慕救世的鄭真人,能親眼見到甚至幫上真人,她們應該也很高興。”

救世,又是救世,我當不起這樣大的名頭。

仰慕我做什麽,我連自己都救不了。

每個人都清楚看見我是轉修魔道,為什麽要為一個魔修甘願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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