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思辨

思辨

湖心亭暖閣內,兩位太後坐在一起,開始說着韓禮與馮瑤的事。

福寧太後先開口了 :“姐姐,我這次來就是為樂瑤和榮王的事。不瞞你說,我這個樂瑤啊,從小在萬千寵愛中長大。她這性子是有些急,不過我樂瑤自幼聰慧正直,心地柔軟。她的醫術和藥理在我們大寧那是太醫院的首座也要贊嘆幾分的,時常給一些宮女太監醫病,救了不少人。樂瑤在宮中特別得人心,任性歸任性,總歸是個好孩子。”

端慶太後點點頭:“這我也看出來了,樂瑤就是喜怒都表現在臉上,沒有心機。我們都是生長在宮廷中,樂瑤這孩子難得如此純良,我也喜歡。至于說急躁了些,還不是年紀輕,又是長輩捧在手心長大的,哀家能明白。妹妹,你別吃心,咱們這次來不就是為了兩個孩子好的嗎,慢慢來。反正我們回去橫豎就是在宮中混吃等死,不如為兒孫們多操心操心,還算有點用處。”

福寧太後說道:“可不就是這話。可我心中總有一件事擔心。我的樂瑤啊,她性子随了陛下,也随了先皇,眼裏揉不進沙子,這恐怕是我這個皇祖母勸也沒法勸的事,祖孫三代,竟是一個脾氣。陛下經常說,若這樂瑤是個男孩,那肯定就是未來的國君了,說她有堅守一念的勇氣和魄力,有氣節的一個孩子。你看看,偏生這孩子是個女兒身,便是被這脾氣害了。哀家也每常擔心她将來會因此自苦,唉~”

端慶太後一聽,這意思非常明了,這就是不同意榮王再娶人進來的意思。幸好她事先再三确認過韓禮的想法,要不然現在這個情況還真是棘手了。

端慶太後拉住福寧太後的手說:“妹妹放心,我這小兒子他是個一心一意的人,倒不是那好色酒肉之徒,這一點我還是敢保證的,至于其他的,也請妹妹不要多想,自然都有他們原本的去處。”

福寧太後滿意地點點頭。

端慶太後回到萬和宮,看見和悅正坐在韓禮身邊給韓禮研磨,韓禮正在寫大字。端慶太後不由得一皺眉頭。

“太後娘娘。”“母後。”

韓禮與和悅兩個人喚了一聲,端慶太後點點頭,走到二人近前,說道:“往常這種事不都是吉陽在做嗎,怎麽勞動和悅當丫鬟了?”

韓禮一怔,馬上解釋說:“我讓吉陽出去辦點事兒,本想着自己研磨,和悅自告奮勇,我便同意了。”

和悅也點頭說道:“是我主動要求的,不是表哥使喚我。”

此時此刻端慶太後十分後悔,後悔讓韓禮同和悅走得近,以此讓馮瑤吃醋,目的是達到了,弊端也顯然可見。

這和悅動了情,樂瑤公主要和離,韓禮沒心沒肺,福寧太後又把話遞了過來,真是越來越複雜。

端慶太後對和悅說道:“和悅,你先出去一下,我和榮王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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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悅停了手,深情脈脈地看了一眼韓禮,然後出去了。

“母後有什麽話要對我說?”韓禮也停下了手中的筆。

端慶太後坐下說道:“哀家活了大半輩子,想事情也有錯亂的時候。”

韓禮聽着這話覺得有些不對,便問道:“母後是怎麽了,誰惹你不高興了?”

端慶太後搖搖頭:“與別人無幹。我不應該出馊主意讓你與和悅走得太近。自從你和樂瑤大鬧一場之後,哀家這兩日便不斷反思自己,沒有體察個人的情況,做了錯事,害苦了大家。”

韓禮聽了這些話吓了一跳,這可不是他母後應有的樣子,韓禮意識到什麽,急忙過來跪在端慶太後面前:“兒子有罪,讓母後操心了。”

端慶太後扶起韓禮說:“這不怪你。你從小長在軍中,自然與京中那些流連在風月中的公子哥不一樣,不懂得女人的心思很正常,不會哄女人也正常。”

“兒子愚鈍,請母後教誨。”韓禮說。

端慶太後看着韓禮,拉着他坐到自己旁邊,說:“我再問你一次,你是真的不想娶別人?”

韓禮點頭:“是,母後。”

“你能保證一心一意地對樂瑤?”

韓禮有些不好意思:“女人一個就夠了,兒子沒有那麽多心思和精力周旋在女人之間。既然命運為兒子選定了樂瑤,那兒子便認定了她。”

“若你今後遇見心儀的女子呢?”端慶太後問。

韓禮想了想:“那兒子就在心裏默默喜歡,把所有的情緒自己藏于心下默默消化,絕不給任何人帶來痛苦。喜歡是我一個人的事,責任卻關乎其他人。”

端慶太後突然有點感動,摸着韓禮的頭說:“好孩子,你能這麽想真是難得,那樂瑤是個有福氣的。”

“母後,您打算如何?”

端慶太後:“你去好好哄哄樂瑤吧,如果你能忍受得了的話。”

韓禮笑了:“母後這話說的,兒子有什麽不能忍的,難不成我還要真的與她計較不成。”

“樂瑤這個姑娘性格憨直,刁蠻任性,是那種鑽牛角尖的人,若不是她自己悟過來的東西,哀家看誰說什麽也沒用。”

韓禮說:“兒子倒還挺喜歡這種性格。”

端慶太後一擡眼皮看着韓禮,感嘆道:“我兒的口味也是奇特。”

韓禮龇牙一笑:“這就叫一一物降一物,兒子是甘心被人家磨的,興許這就是天意。”

“哀家明白了,這就是人們常說的緣分。你與樂瑤就是有這種緣分吧,怎麽看都對,什麽都能接受。”

韓禮笑着說:“是。”

晚膳後,馮瑤的房門被敲響了,月桂問:“誰呀?”

“我,榮王韓禮。”

馮瑤正拄着頭閉目養神,聽見這個聲音馬上精神了,她示意月桂去開門。

月桂把門打開,看見韓禮問了好,就聽韓禮問:“公主呢?”

“在房內。”月桂說。

韓禮說:“月桂你先回避一下,我有話和公主說。”

月桂回頭看了一眼馮瑤,然後說好,便順勢出去了。

韓禮走了進來,把門帶好,走到馮瑤面前,雙手忽地從身後拿到前面來,手裏捧着一大把紅月季。

“上面的刺我親自拔掉了,這花很美,很配樂瑤。”韓禮笑着說。

馮瑤的反應是,簡直莫名其妙,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不過她現在不能再發脾氣再鬧,否則鬧大了就走不了了。

馮瑤遲疑地接過花,不情不願地說了句:“謝謝。”

韓禮也沒客氣,直接挨着馮瑤坐下了:“喜歡嗎?”

“什麽?”

“花呀。”

“……還,還行吧。我喜歡谷精草花。”馮瑤自顧自地說。

韓禮好奇:“那是什麽花?名字聽起來挺有意思的。”

馮瑤一本正經地說:“谷精草開着白色的小花,零零星星的,在多數人眼裏算不上什麽好看的花,跟野草一樣罷了。不過它藥用價值很高,能夠疏散風熱,有明目止痛的功能。還有,如果我們的眼睛痛,口舌生瘡,這個草藥是對症的,還能治夜盲症——”

說到這裏的時候,馮瑤看韓禮正拄着頭盯着她看,臉上還帶着笑意,馮瑤就有點不好意思了。

“你看什麽?”馮瑤說。

韓禮:“我的瑤兒果然是與衆不同,又美麗又有才華又平易近人。”

馮瑤的臉被說紅了,低聲說:“你胡扯什麽……”

韓禮說:“我說的是真心話,你在我心裏就是與衆不同的女子。”

馮瑤:“你胡扯,你喜歡的是美麗溫柔的女人。你不用哄我,我們兩國的聯盟不會被破壞的。”

“樂瑤,我說的就是真心話,這和結盟有什麽關系呢。不結盟我也是這樣說。”

“那你那天怎麽就和我打起來了呢,難道不是因為我說了和悅嗎?”馮瑤質問到。

韓禮說:“在和悅與你之間,我的心自然是向着你的。說起打鬧,那還是你對我大吼大叫讓我沒有面子。”

“難道不是你先拿話擠兌我的嗎。”馮瑤不滿地說。

韓禮眼見着又要吵起來,趕緊說:“樂瑤,都過去了。我是真心來給你道歉的。也希望以後好好的,你有什麽話不方便當面說的,偷偷告訴我,好嗎?”

馮瑤看着今日的韓禮判若兩人,但話語間還盡顯真誠,便說道:“別的事就算了,我心裏有一件事始終有些疑惑。”

“什麽事?”

“那日你為何在來宜宮過來偷看我洗澡,你是不是打算對我做點什麽?”馮瑤問。

韓禮忽地臉紅了:“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哪樣?”馮瑤打破砂鍋問到底。

韓禮:“瑤兒,你是我妻子~”

馮瑤一愣馬上又說:“所以你是想那樣喽。”

“哎呀真的不是,不過就算是也沒什麽,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韓禮越說臉越紅。

馮瑤看着臉紅得像柿子一樣的韓禮也懵了,難道自己想錯了,他臉紅什麽勁兒呀,這裏面有事情。

“你是不是瞞着我什麽事?”馮瑤問。

韓禮猶豫了半天,鼓起勇氣說:“那天其實我想确認一件事。”

嗯?馮瑤來了興趣:“說。”

“以前我心裏有個姑娘,你別誤會啊,就是有一年我出征——”

馮瑤立刻說:“出征你還搞姑娘,你還是不是人了?”

韓禮馬上瞪了她一眼:“聽我說完不行嗎,你不是不在意我嗎?”

馮瑤立刻扁了扁嘴,不說話了。

韓禮接着說:“是一天晚上我做了夢,夢見一個姑娘,很美很仙氣十足。我見過很多姑娘都沒什麽感覺,可夢裏的這個姑娘一直讓我魂牽夢繞。”

馮瑤聽了,原本睜大的眼睛忽地垂下來:“韓禮,你真無聊,不就是一個春夢而已,還說的這麽動情。春夢在某種程度上是病,得治。你等着,我給你抓一點藥,你回去喝了就好了。”說完起身就要去開藥櫃。

韓禮:尼瑪!這大奇葩!中了你的毒不曉得怎麽治。

他趕緊拉着馮瑤:“我還沒說完呢,你還要不要聽?”

馮瑤說:“對了,你這夢和我有關系嗎?”

韓禮:“夢裏的人和你長得一般無二,只是她的胸口有一顆朱砂痣。”

馮瑤這下恍然大悟了:“原來那天你是為了看我的胸部是吧?”

“嗯。”

“我說怎麽黑着臉走的呢。”馮瑤本能地捂住了胸口說,“幸好沒有。”

“樂瑤。”韓禮喚到,“跟我好好相處可以嗎,我不會娶任何人的,只有你。”

馮瑤聽了低下頭,沒有說話。她的心特別煩亂,面對韓禮的每一次呵護關愛,她的心都十分混亂,她有着前所未有的矛盾感。

一面是她心裏追尋的自由和夢想,一面是敵國王爺的款款深情,動人告白。

她不會選!又或者她怕選錯了。選了韓禮,她害怕兩國萬一交惡,那麽他們就得拔劍相殺。選了海闊天空,心裏又有點不舍得這樣英俊專情的王爺。

馮瑤在深宮長成,她的母後,祖母,姑姑都在耳提面命教她猜忌和宮鬥,沒有人教她怎麽去接受一份感情,怎麽去愛,怎麽和一個人相處。

這是她面對人性辨別裏的盲區,她想起了皇祖母給她們講過的瞎子摸象的故事。

現在她就是瞎子。她恐懼的是內心根本沒有能力去把韓禮解析透徹。可人真的能看穿另一個人嗎?

後宮的殘酷永遠在不斷地提醒她:危險!危險!危險!這訓練成了她人性的一種本能。

未來自己可以捏在手裏,只要不涉及到人,什麽都可以随機應變,進行調整。而感情……

她記得很清楚,福寧太後曾經對着某位出嫁的公主叮囑:“最是無情帝王家,保護自己,不要動情。”

而如今,她恰好遇到了這問題,她不想冒險。

馮瑤想了很多很多,才開口說道:“我和王爺的相遇,不是因為了解喜歡開始的,這裏面摻雜了太多的東西。樂瑤相信,王爺與我的脾性雖不一樣,但骨子裏一定是一樣的,我們都生在帝王之家。我們是一樣的人,看着詩書禮儀無一不精無一不通,看着溫和有禮,待人親厚,不過那都是我們的表象而已。王爺,我們這種人身上都有毒刺,平時隐藏起來,一旦遭遇對自己不利的事,那又尖又長又毒的刺就會立刻伸出來,對抗一切。你說,我們怎麽去擁抱彼此溫暖彼此呢?離得越近,終究是傷得越深。”

韓禮驚訝于馮瑤能說出這樣一番話,原來樂瑤公主也有這麽理智的一面。她不是任性那麽單一,她是想得太多,要得太純粹。

韓禮竟然一時無法反駁,馮瑤的每一句話說得都深刻透徹,都是赤裸裸地人性。

馮瑤看着韓禮,她期待這位大名鼎鼎的榮王殿下能說點什麽不一樣的,她期待他說點什麽讓她改變看法給自己留下來的理由,她期待他用什麽話能輕而易舉地化掉這些不美的事實。

然而韓禮開口說:“你說的很對,比我看得還透……”

馮瑤那點期待的光瞬間從眼中消失殆盡了。終究沒有一個人明白樂瑤公主的心,這世上,大概只有自己能懂自己。馮瑤想,自己還是要那些能抓得住的吧,比如一種草藥,一本書,一個藥方子,一家藥鋪……

她不是不能在名利場上鬥,她只覺得人生太短,該去做自己願意做的事上。

韓禮看着馮瑤,他不認識她了。他甚至有點後悔引導馮瑤說出了這樣一番話,他情願樂瑤公主只是一個任性無知的小女人。

韓禮試圖将馮瑤拉回現實的溫巢裏,說道:“樂瑤,不要想那麽深遠,我們就看眼前不好嗎,就快快樂樂地過每一天不好嗎?想那麽多有何益處?”

馮瑤說:“那王爺這樣要求我,我能不能要求王爺和我一起,去塞外牧馬,去長河看落日,去山中采藥治病救人,做一雙快樂的行醫游俠?”

韓禮被問得很慌亂,不過他還是說:“樂瑤,這些都是幻想,你不是應該現實的嗎?”

“這樣怎麽就不現實了?”馮瑤問。

韓禮:“你是公主我是王子,我們的出生就注定了不能過那樣的生活。就算我們舍得抛下身份,地位,富貴,親人,可始終你抛不掉這一身的血肉,斬不斷親人與我們的牽連。就算我們說服了自己,說服了親人,可你能說服得了敵人嗎?”

馮瑤:“王爺,隐姓埋名懂嗎,這世上有多少人是見過你的?說到底你還是舍不得生來的一切。”

韓禮心慌,拉着馮瑤的手:“阿瑤,你的說法讓我很驚嘆也佩服,可你也忽略了太多東西。我知道現在怎麽勸你你都聽不進去,別以為讀了很多書,聽了很多道理就能過好這一生了。你到過戰場嗎,知道那種來自生死的考驗嗎?如你見識過,你就會有其他的想法和說辭。你口才好,我說不過你,可我願意陪你慢慢成長,慢慢看這更為殘酷的現世真相。”

馮瑤也沒說話,他們的認知不在一個地方,馮瑤不知道說什麽,不管韓禮說的是不是正确,她這次想往前邁一步,哪怕錯了也得親自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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