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拾喜糖咯
拾喜糖咯
看着那與她二女兒幾分相似的面龐,恍然間仿佛舊人再現,寧阿奶怔愣在原地。
自二女兒喪命之後,家裏覺得寧餘克親長,就容不下寧餘,從沒把她當過正經孫女,給她吃很少的飯做很多的活,也不過是堪堪能夠過活罷了。
這麽些年,情分也早已磨平了。
然而實則,她那時那麽小的年紀,哪裏懂得許多事,想要讀書也是上進之舉,哪裏就能料到災年之下餓殍遍野,多是逃難過來食不果腹之人,便是連那私塾外邊也有沒了心腸的歹人埋伏?
偏偏……
當年分家,她沒拿着家裏的一分一毫,淨身出戶,到如今當真是不欠她們分毫。
她啞了聲音,嘴巴顫了又顫,最後只能化為一聲嘆息。
“罷了,就這樣吧。”
此次,寧餘肯拉扯她們一把,還不計前嫌肯讓她們前去幫工,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話落,寧餘搬起木箱起身走到了齊周身旁,她擡起頭看過去輕聲道,“走,回家。”
齊周沒想到她竟會這麽做,開設醫館确實是個好辦法,且對當地鄉民也是好處多多。
兩人一同朝着外面走去,屋內一片寂靜,走到門口,寧餘頓了一下,又開口道:“醫館選址還需要些時候,過兩日我與齊周成親,你們若是想,也可以過來吃席……不需随禮。”
說完,也沒管裏面如何反應,她擡步便離開了此處。
屋內,寧金銀與寧金寶對視一眼,一同看向了寧阿奶。
“娘,都這樣了她還要辦成親宴呢?我們月兒都沒辦。”
“她手裏有錢,人夫郎也是個有本事的,可不得好好拴住了?管她那麽多,總歸有好吃的就成了,大姐你要不想去我替你去啊,到時候我多吃點。”
“誰說我不去,自家侄女成親,哪能不去?”
山路崎岖,寧餘走在前面,步伐卻不快,到人煙稀少處,她回頭看了一眼,笑着道:“想問什麽就問。”
“奶奶似乎對你并非全無感情。”齊周坦言道。雖然看着寧阿奶幾番逼迫,甚至不顧念親情,但若非顧念情分,她也不會那般感觸,到最後放她離去。
“人非草木,豈會無情,阿奶不是什麽壞人,但……我們的情分也就到這兒了。”寧餘淡笑了一聲,回過頭來看向齊周,“以後我們過自己的日子。”
齊周點了點頭,看着前方伸出的手,把自己的手遞了過去,走了兩步似乎又想起什麽,開口問道:“妻主怎麽想着開醫館了?”
寧餘就猜到他要問這個,晃了晃手裏的盒子,轉過身看着他,說起正事,“你知道我在縣衙看到誰了嗎?”
齊周側目。
“是那日夜裏……的刺客。”想到當時的情景,兩人臉上都有些不自然,她咳了一聲,接着道:“那刺客看上去很有背景,連縣令大人都對她畢恭畢敬的,那人為賭坊出頭,要我将此事作罷。
“你說,這刺客與那賭坊是一夥的嗎?也不對,能讓縣令大人那般,她們的背景定然不會簡單。”
齊周眸光沉靜,心中已經有了猜測。
這些人和陷害他母親的人定是一夥的,而賭坊與她們勾結在一起,定然用意頗深。
或者,這賭坊本就是她們斂財的工具,且不止這一個小縣城。
“想什麽呢?”看他半晌不說話,臉色卻越發難看,寧餘騰出了一只手在他臉前晃了晃。
齊周回神,看着寧餘關切的神色愣了下,神色緩和了些,他擡起頭,欲言又止,“……妻主可相信我?”
“你是我夫郎,我自然信你。”寧餘看出了他絕非空口所說,定有下文,因此直言道:“你想做什麽?”
“我想要她們落在我的手上。”
四下無人,風聲鶴唳,男子神色透出些瘋狂與執拗,聲音卻格外平淡。
……
長樂賭坊內室,秦竹看着手中的請柬,眸色淡然。
“沒看出來,秦竹你人緣還挺好的,來這裏不過半月之數,竟還有人送請柬給你,這在京城都不曾有吧?”
纖細的手指在桌子上偷偷挪動,朝着那請柬處挪動。
“暮霜!”
手指停下,暮霜敗下陣來,眼神瞥了一眼請柬上的署名地址,這才道:“好好好我知道,主人的大事為重,那你準備去嗎?”
“不去。”秦竹淡聲道。
想到縣衙內見到的女子,事已辦妥,不管她是想要套近乎還是心有不甘,她都不準備去應付,“你讓賭坊的人注意些,別再給我們找麻煩,下次沒人出面給她平事。”
暮雨眨了眨眼,視線落在請柬上面,“可是……這地址不就是我們明天要去查訪的村子嗎?”
秦竹動作一頓,視線落在紙張署名落款處。
此時,山間小屋正是熱鬧一片的時候,有鎮上納喜閣的人早早過來對接流程。
兩人的婚服也都再次試穿,确認沒有問題。
在當地,按理說婚前是不能見面,寧餘雖不在乎這個,但明日成親有諸多瑣事,也不好在一個屋子裏,所以她利落的去了雜貨屋裏睡。
山間小屋房間有限,為了明日的大事,她不得不去山下借宿讓納喜閣過來的人有地方住下。
夜深,屋裏亮起燭火。
寧餘被窗戶上落下的人影吸引目光,他是多麽尊貴的人啊。
從他的利落狠絕裏可以看出,他并非全無一點記憶,尋常便是她再欺負于他,齊周的脾氣都可以稱得上好極,但此次,他卻是真的動怒了。
戰亂紛争,朝廷對于民間的管控松懈下來,民間的百姓從來不被重視,她看的分明,齊周不是什麽奸惡之人,如此做定有他的道理。
只是,她不問,卻希望他能夠在願意的時候坦誠相待。
星光鋪在天便,寧餘擡頭輕笑一聲,不論如何,過了今日他們便完婚了,彼時成為妻夫一體,不怕他不交心。
“齊周,早些睡,明兒還要早起。”
窗戶上影子晃動,半晌,傳出男子低沉好聽的聲音,“妻主可要進來?”
“不必了……留着體力等明日吧。”
屋內,齊周看着信件的神色一僵,緩緩側目朝着窗外看了過去,他分明沒有那個意思,但經她這麽一說,倒像是他急不可耐一般。
經此一番打斷,齊周收起了信件,上面顯然就是前幾日京城的回信。
他要怎麽進京呢?
翌日,天光明媚,萬裏無雲,正是大好的日子。
山間小院內不同于往日的冷清,今日各處喜氣洋洋聚滿了人,正所謂靠山吃山,今日喜宴,各種山貨可不少,竈房內按着人頭忙活着準備飯食,正屋裏是一群人圍着齊周,看他打扮起來穿上喜服。
另一邊,寧餘也同樣意氣風發,身着大紅色喜服等在門前格外招搖。
若說尋常百姓之家,唯一一次騎馬坐轎的機會應當就在成親之時了,山路難行,但迎親之禮不能少,總要繞着村子轉上幾圈,沿途鞭炮作響,惹人注意。
時下沒有什麽娛樂之物,村子上有人成親就是頭等的熱鬧事,家裏無事的人家早早的守在外面跟在轎子旁想趁機看一看這小夫郎是何等模樣。
有那見過齊周的人家得了話頭,在人群裏簡直把齊周誇出了花,但說的最多的還是說寧餘有福氣,能娶到這等俊美夫郎。
轎子裏,寧餘的臉龐紅了又紅,不用上胭脂已是人間絕色。
“吃喜糖咯——”
“拾喜糖咯——”
聽到這話,圍在前面的小孩子頓時撒了歡,一把喜糖落下,頓時吸引了孩子們的視線。
就在将要進門之際,寧餘把所有喜糖一灑而盡,這才得了空閑牽了夫郎進了家門。
紅色巾幔系在腦後,齊周看不清路,但能聽到四周都是孩子們的歡聲笑語,俊美的容顏從轎子裏露出,惹得不少人心裏驚嘆。
“寧家娶了個俊夫郎,夫郎俏,身段好,來年生個胖姐兒——”
小孩子們得了喜糖,不忘說起祝賀詞,這等詞句也不知是誰起得頭,村子裏但凡是娶親的人家,孩子們都會這樣唱,往往得的喜糖越多,她們的聲音就越大。
齊周哪裏知道這些,這樣的詞曲直把他聽的耳尖都紅了起來。
寧餘牽着人進門,步履緩和順着齊周的步伐的朝着院中走去。
拜過天地,敬過親長,便是要把人送入洞房了。
喜娘把客人都攔在了外面,瓜子花生管夠,只等着到外面吃席。
卧房內,寧餘小心翼翼的牽着人到床邊坐下,這裏成親不蓋蓋頭,男子的眼睛上蒙着紅紗,整個面容卻露在外面,寓意閉眼嫁人。這人沒了視線,往往耳朵便格外敏銳,因此能聽見腳邊孩童之聲,也是求個往後多女多福的好兆頭。
“別摘,再等等。”
眼看身前沒有半分動靜,看不清眼前的齊周有些不安,擡起手就想去觸那紅紗,寧餘擋在他手腕前出聲。
男子此時端坐于床沿,面容白皙幹淨,一面紅紗擋不住他俊美的容顏,卻更添了些別樣的美感,他就這樣靜靜的坐着,卻讓寧餘心潮澎湃。
從今以後,這個人就完全的屬于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