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盞燈
第七盞燈
“我啊,有一個夢想。”
“小的時候,我總想快點長大,等到了媽媽腰那麽高,就可以在祭典上拎着金魚手袋,穿上和她一樣漂亮的和服。”
“等到父親離去,我又想變回小孩子的模樣,不是為了能夠肆無忌憚的撒嬌,而是只要我一直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母親就不會在我生日過後,躲起來一個人偷偷地哭。”
“後來啊,母親也離開了,我坐在空無一人的院子裏想啊想,從黎明想到天黑,想我應該成為什麽樣的人,卻一直沒有等到一個屬于我的結果。”
“而現在……”
說到這裏,小鳥游結奈伸出手,低頭看着被繃帶包裹的右手指尖。
她從被塞到這個游戲以來,就一直以通關為最優選。
肺咳得厲害、骨頭隐隐作痛,以致于自己都忘了手上還有被木刺紮破的傷,也不知道那個看起來大剌剌的幹部先生怎麽會發現。
不過,随它去好了,畢竟……
“我想要好好活下去。”
“所以,要不要和我做個交易?”
藥師垂下眼睑:“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小鳥游結奈靠在裝着荞麥殼的枕頭上,在簌簌的聲響裏輕笑:“安眠藥對我無效,要是這個還不夠的話,那麽,玲子身上的護身符呢?”
藥師倏地看向她,眼神如刀。
事實上,小鳥游結奈相信,要不是為了玲子,這個看起來書卷氣且寡言的藥師,一定會用他手裏的手術刀一下了結她的性命。
如同那只被剔去內髒和軟骨,渾身上下卻只有一指寬傷口的蝾螈。
【哇~女士們先生們,宿主在線作死啦!嘤嘤嘤不敢看!】
「這不是你們一直想看的嗎?新奇,且刺激」
她的手腕上,此刻正泛起一小片紅疹。
她雖然和原主不同,向來和“藥罐子”搭不上邊,但從小就有個不為人知的特殊體質,那就是安眠藥過敏。
無論是什麽安眠性質的藥物,只要她碰到了,手腕內側必定會泛起一片紅疹。
有趣的是,原主好像這一點也與她相似,也不知道是偶然,還是制作組的惡趣味。
但随它去好了。
畢竟這體質聽起來有些雞肋,但對于現在的小鳥游結奈來說,卻是居家生存必備的一項利器。
更有趣的是,她從玲子的身上發現了護身符殘存的一絲靈力。
治療感冒、甚至咳嗽的藥湯,并不需要這樣大劑量的安眠成分。
再加上良太郎從她這裏拿走,作為交易的護身符,她并不相信這一切會是偶然。
“我從醒來後就發現,這個屋子裏有一股熟悉的氣息,本來以為是對草藥的味道感到親切——畢竟我是個藥罐子。”
說到這裏,小鳥游結奈看向玲子細弱的脖子裏,那根沒入衣襟的黑色細繩。
“良太郎從我這裏拿走的護身符,就是給了玲子。”
而原因。
“是為了驅散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對嗎,玲子?”
小鳥游結奈半斂眼睫,看向身側。
那個病弱的、害羞的、會依偎在她的身邊小聲表示着自己憧憬的小姑娘,此時正用頭上那根櫻花發釵抵住她的動脈。
聽到她的這句話,玲子的手微微顫抖了幾下,卻是更用力的抓緊簪子,直将指尖都攥的發白。
玲子想開口,卻發現自己的嗓音是如此幹澀:“我沒有辦法,姐姐……”
一旁的藥師顯然也沒有料到玲子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嚴厲訓斥道:“玲子!把發釵放下!”
玲子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被這樣嚴厲的指責過了,委屈的眼淚在眼眶裏轉了兩轉,終于和哭喊聲一起迸發出來。
“可是我、我們真的沒有辦法了不是嗎?!”
“根本沒有別的辦法!我的病哥哥根本就治不了!這麽多年用了這麽多辦法你明明心裏該最清楚才對!”
藥師的臉上終于有了錯愕、愧疚、以及痛心。
這樣複雜的情緒,終于使他那藥罐似的臉上有了一抹近乎迷茫的碎裂:“要是能拿到那株藥……”
“拿到了又能怎樣呢?”
大顆的淚水從那雙被久病折磨的眼裏滑下,玲子死死的咬住嘴唇:“就算能活下來,湯屋依舊不會放過我們!我們這種人生來就不被任何人祝福!以後也不會!就像毛娼……”
“啪!”
玲子愣愣的捂着臉,手裏的發簪脫力被甩了出去,落在被褥上,發出一聲悶響。
啊,她怎麽會忘記,這是一向疼愛自己的哥哥也不允許任何人觸碰的禁區。
頸側傳來火辣辣的刺痛。
那是發簪滑落時擦破的傷口,正在向外慢慢滲出嫣紅的血珠,襯着少女蒼白到幾乎隐隐透出淡青色血管的纖細頸項,顯出一種破碎的可憐。
但小鳥游結奈卻只是看了眼怔怔攥着有些發燙的手掌、直将手背都攥出青筋的藥師。
嘆了口氣,然後擡手輕輕摸了摸玲子的發頂。
“玲子,永遠不要覺得委屈,因為你的哥哥早已為你鋪好了一切。”
她向抽噎着看向她的玲子彎了彎眼睛,并不擡頭,只是輕聲開口。
“其實一開始,他就決定好了,要讓我代替你去湯屋。”
玲子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什……”
下一刻,門窗在頃刻間“砰”一聲碎裂,又在即将砸落在小鳥游結奈前,被紅色的光芒操縱着,漂浮在半空。
“勉強趕上了嗎?”
黑衣的重力使單手插兜站在晨光之中,斂着眼睑看向漂浮在空中的兩個人。
因為逆光的緣故,他的眉眼浸在陰影之中,看不清神色,只那雙钴藍色的眼睛愈發明亮,像是染了霜的貓眼寶石。
第一時間确認了玲子沒事,藥師松了口氣,又不由心驚——
那殺神一路從碼頭飛奔而來,衣角上卻沒有半點灰。
下一刻,他就看到那殺神用钴藍色的眼睛上下仔細檢查了一番少女,本來有些緩和的眼神,又在看到她頸側的血痕時冷凝成冰。
“喂,小子,你不是說計劃裏只圖財,不害命?”
中原中也冷冷說道。
*
中原中也在聽到第二聲暗號時,就發現了不對。
太過順利,也太過于理所當然了。
無論是緊貼在巡邏船靠近水面的甲板處,慢慢接近主船。
還是躲過重重巡邏,憑借守備路線,找到濑戶商會會長真正的藏身之地。
又或是那位傳說中膽小如鼠的濑戶會長,為了活命,直接把寶貝的蹤跡脫口而出。
都太過理所當然了。
沒有陷阱,沒有暗算。
雖然也有可能,是這位會長順風順水的日子過慣了,經不起吓唬。
但能夠做出如此周密布局的人,必定不是這種膽小怕事的草包。
這一點,從他面前這條看似空無一人的走廊,就能看出來。
這座妖怪城市的文明尚且落後。
兩側燈盞裏燃燒着的燈芯不時發出細碎的噼啪聲,将整條木質的昏暗走廊照的燈火通明。
沒有可以遮蔽的角落,就是陰影,也只有燈座下的一小片,藏不了半個人。
但好歹作為Mafia的五大幹部之一。
中原中也見過的異能力者不說有一千,也有八百,因此深刻明白“永遠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而要相信直覺”這個道理。
不然貿然走過去,怕是會被那位能夠藏在陰影之中随意轉移的“隐鬼”,用一條傀儡線直接割了脖子。
——這種死法一定會在死後的世界被鋼琴師狠狠嘲笑一番吧?
中原中也如此想道。
而對于撇下他想一個人偷跑,又在發現他完好無損出現在自己面前時,瞬間一臉擔憂地湊上前的貓妖少年,中原中也也有自己的處理方法。
“藥材被偷,你能脫得了幹系?”
“與你無關?你覺得那個老頭會相信你,還是自己的懷疑?”
“我們真沒打算傷害她啊老大!”
良太郎苦哈哈的一手扶着牆,一手捂着胃從門外走進來。
他自從被中原中也識破後,就被拎着腰帶一路從碼頭提到貧民窟,現在胃裏簡直一陣翻江倒海。
他剛開口,就呸出了一根草葉——
殺神趕時間,讓他有什麽解釋的話在路上說,春天風大,這是他呸出去的第一根草,卻不是進肚子裏的唯一一根。
結果一擡頭,就對上兩雙控訴的眼睛。
藥師:你小子出賣我。
玲子:你們騙我。
小鳥游結奈看了看沉默不語的藥師,羞愧的咬着唇的玲子,進退兩難的良太郎。
還有靜靜看向她、等待她作出決定的中原中也。
她彎起湖綠色的眸子,向風塵仆仆的中原中也安撫的笑了笑。
直到看見那雙淩厲的钴藍色眼睛裏霜雪微融,連帶着有些緊繃的下颚線也微微放松下來,才側頭看向自知理虧的三人。
“我們,做個交易吧。”
*
三日後,僧正日。
這是奈落城裏,一年中最熱鬧的日子。
年幼的孩子們早早的起床,偷偷貓在屋頂的角落裏,只等着看那一眼看不到盡頭的儀仗隊。
和隊伍盡頭,那位只在傳說裏提到過的妖城之王,又在被父母們擰着耳朵時“诶呦诶呦”的讨饒。
操心的父母們一邊罵着“這種熱鬧也要湊”,一邊在聽到遠遠傳來的樂聲時變了臉色,急急忙忙把孩子丢進屋裏,又忌諱地将所有門窗都緊緊關上。
才嘆上一口氣,默念一句“阿彌陀佛”。
門外,長街。
往日裏行人不絕的街道,此刻正站立着一列列的少年少女。
他們穿着一水的白色和服,面容清秀,低垂着眉眼,亦步亦趨的跟着前面的隊伍,如同排着隊、等待落入野獸口中的溫順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