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盞燈
第十八盞燈
說起來,小鳥游結奈在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也曾經憧憬過那個光怪陸離的魔法世界。
魔杖、植物課、怪味糖、神奇動物……
最好還要有貓頭鷹送來的入學通知書,和額頭有閃電傷疤的黑框眼鏡小同桌。
但這并不意味着,她會希望在現實世界親眼目睹這一幕。
身着白色浴衣的魔女在錯亂的光線和碎裂的石塊之間緩緩降落,嘴裏甚至還在哼着那首歌詞詭異的兒歌。
而那雙染着藍色眼影的碩大眼睛,則似笑非笑的打量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哦呀哦呀,果然春天要到了,小蟲子們也一只兩只的都跑出來了,早就和青蛙他們說過,害蟲這種東西,寧可錯殺也不能放過,要是漏了一只,驚擾到神明大人,這該是多大的罪過?”
這樣說着,她擡起那只戴滿寶石戒指的右手,輕輕揮了揮,仿佛施展這種将人變成煤屎球的法術,就如同驅散灰塵一樣稀松尋常。
然而她擡起的手卻突然頓了頓。
魔女的對面,伏在中原中也背後、羸弱到幾乎氣息都難以察覺的小病秧子突然輕笑出聲。
她在魔女的注視裏緩緩擡起臉,歪了歪頭:“你在說誰是蟲子,小、妖、怪?”
“這個年頭,區區一只鴉天狗,都可以在我面前耀武揚威了嗎?”
巨大的鼻子,短而凸出的臉,再加上短小擁擠的四肢。
誰又會知道,叱咤奈落城,在神明和妖怪的世界都混出了一畝三分地的大魔女,真身會是一只鴉天狗呢?
這麽說起來,給“大游行”占蔔的,也多半就是她了吧。
被稱作湯婆婆的魔女雖然貪財又心狠手辣,但總算是在這渾水裏蹚出來的人精。
在仔細辨認那少女的額心的确有一抹微弱的神印後,她面色不變,但語氣卻恭敬了半分。
“實在是小人眼拙,不知大人駕臨這種鄙陋之所,是為了……”
試探的後半句,被小鳥游結奈毫不客氣地打斷,她說:
“我在神議裏打賭輸了,要把這面子掙回來。”
“幫我一個忙,少不了你的好處。”
*
在奈落城裏,無論男女老少,提到王城,少不了都要加一句“嗬,那好家夥”。
傳說,那裏的閣樓用鯨骨做成,每一層的屋檐上都鋪滿雪白的珍口貝。
嬌貴的公主身着繪着紫藤草的十八單,住在最高的閣頂。
她的鬓角戴着玳瑁的發簪,頸項裏挂着東珠的墜鏈,每當雨天她托腮伏在窗邊的時候,所有的珍口貝都會露出柔軟的內裏,為她的尊貴低吟。
對此,王城護衛隊的隊長只想默默說一句:“我呸。”
什麽花裏胡哨的鯨骨玩意兒,那可是千年的玄龜殼,刀劈不進火燒不到頂呱呱的防禦利器好嗎還鯨骨。
再說珍母貝,那麽忽閃忽閃的東西,是真嫌高天原的神仙看順眼太久了是吧這麽明目張膽,我們都搞琥珀這麽低調奢華有內涵的好伐。
最後但最重要的是!
他喵喵的哪兒來的公主?!
這王城裏連只珊瑚都是雄的,要是能有個漂亮公主,別說他們了,就連那群黑心壞水的老頭們都能因為他們王上突然有了世俗的欲望而欣喜若狂哐哐砸大牆啊喂!
他不屑,他無奈,他高貴地嗤之以鼻,就連下屬遞給他通行許可也草草瞄了一眼。
“看什麽,湯屋送來的東西有什麽好看的?”
直對下屬的擠眉弄眼忽視了個徹底。
“多謝大人。”
柔軟嬌媚的聲音落入耳底,隊長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的回過神來,一扭頭,只看到推着木車的一行車隊。
隊長:老子沒聽錯吧,女的?
下屬表示委屈:剛才才給您看過湯屋送來的今年慶典的表演團名單……
“湯屋的表演團?!一年只來一次的全是美女的那個表演團?!!”
“是每年都來的那一個,但也不全是……”
“好看嗎?!”
“……好看。”
“霧草?!!!”
這句“霧草”中氣十足,餘音繞梁三分鐘不絕。
坐在木車上,混在隊伍中的小鳥游結奈擡頭看了看這座高聳、巍峨、污泥一樣黑沉沉的城牆。
“原來是烏龜殼啊。”
看着上面的紋路,她輕輕笑了笑。
身旁的中也微微傾身,問了一句“什麽”。
他穿着竹葉紋的浴衣,臉上不施粉黛,頭上也沒有半點釵環。
只有纖細的頸項上戴着一個黑色的choker,随着傾身的動作,碎發半落在肩胛,便愈發顯出一種禁欲的精致來。
【哇哦,這屆男主真是秀色可餐呢~】
那是種介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俊俏,尤其是當被她看久了,不好意思的側頭,卻無意露出的淡紅色耳垂更是如此。
“可惡,就沒有更硬朗一點的衣服嗎?!”
中原中也扯了扯領口,對湯婆婆“因為祭典節目編排需要扮作少女混入”的理由表示很不滿。
事實上重力使大人在對方拿出一件刺繡團錦和服時已經爆發過一次,身上這件尚且中性的浴衣是他最後的底線。
對此,小鳥游結奈表示需要順毛哄。
“可是這一身很帥氣哦。”
微紅的耳朵動了動。
“我還沒有見過誰能把這麽普通的浴衣穿的這麽利落呢~”
努力壓住想要翹起的嘴角,某位有小脾氣的幹部大人手背抵住唇,故作鎮定的咳了兩聲:“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我就勉為其難…暫時…保持這樣好了。”
【啧啧啧,我願稱宿主為最佳訓貓達人】
小鳥游結奈并沒有回答。
而是擡頭,看向那在殿宇縫隙裏露出的潔白高塔。
它伫立在日光的剪影裏。
光明、璀璨。
炫目得像是另一輪太陽。
“願海坊主大人的聲名遠播,願海坊主大人的恩澤遍布。”
周圍的人如此吟誦。
于是她也學着他們的樣子,雙手合十。
【願主神的恩慈與我同在,願主神的榮光永世長存】
*
說起來,大慶典的歷史也是由來已久。
“這還是從很久很久以前,海邊世界還是一片混沌的時候,那位傳說中的‘海國主人’定下來的規矩。”
沿海岸一周,感謝大海的饋贈。
沿王城一周,祈佑新的一年無兵戈紛争。
沿高臺一周,和盟友月下祭酒。
最後在月神照耀下,向祂獻出一年中最精彩絕倫的歌舞。
內容複雜的簡直像一場大型彙報演出。
但最重要的卻不是流程的繁瑣,而是歌舞的內容本身。
“我們今年要表演的,是‘金魚姬逐月’。”
有着八條藍色觸手的團長站在屋子中央,敲了敲小黑板,一臉嚴肅,“這是個老劇目了,大家也都熟,排練起來倒是沒什麽麻煩……”
“那就按老規矩,蟹姬力氣大,來演良丸大人。”
“靈海蝶飄飄悠悠,演月亮最合适。”
“棗!你……”團長額頭爆出一個十字。
狐貍耳的少年回以爽朗一笑:“哈哈哈我的話當然還是海國少主,這個角色可是非我莫屬。話說回來,那兩個新人怎麽安排?”
聞言,衆人齊刷刷看向角落。
今天一早,自家團長就神神秘秘的帶回這兩個眉眼清秀的孩子,也不說來歷,只說是團裏缺人手,正好遇到了兩個喜歡演出的好苗子。
但——
“請問,這出戲有哪些出場人物呢?”湖綠色眼睛的纖細少女虛心請教。
“嗯?”因為被圍觀而有些不爽的choker少年眼神biubiu甩刀。
Emmm?
好苗子?喜歡演出?
“咳……別問我,我不知道。”
威嚴團長沉默扭頭。
于是在“團長終于突破道德底線和生物壁壘露出本性要向水當當少年伸出魔爪”、“劇團疑雲之我的團長和他私生子不得不說的二三事”、“豆蔻少女走後門,只為當上劇團人”的神奇眼神中,小鳥游結奈乖巧舉手。
“我們……”
“妾身老遠就聽到這邊這樣熱鬧,發生了什麽事?”
像是煙雨朦胧的天氣裏暈出的一抹玫瑰香片,那嗓音由遠及近,尾音咬着舌尖,微微上揚,莫名帶了幾分馥郁。
不過那也的确是個玫瑰一樣豔麗而馥郁的美人。
海藻一般濃密而柔順的波浪長發僅用一根紅繩在腦後松松挽起,便顯得醉人而不失風情。
“毛倡妓!”
被解圍的團長簡直感動的要哭出來了。
【哇哦,花魁一樣的大美人呢~這麽一對比,宿主簡直就像沒長大的小小豆芽菜~】
「拜你們所賜」
要是身體健康,她好歹還能是一棵茁壯的豆芽菜,哪會像現在,明明是個半神,卻連武裝偵探社那位冷面社長養的流浪貓都不如。
【好過分~打破宿命的禁锢也是成為合格神明的必修之路哦,不過在這之間,宿主不用去看看可愛的攻略對象嘛?人家可是被迷得魂都沒了呢~】
中原中也?
小鳥游結奈有些遲疑的側頭,就看到重力使正失神的看着眼前的毛倡妓。
“中也?”
“嗯?啊,抱歉,只是覺得有些眼熟。”
從思緒中被喚醒,中原中也下意識解釋了這麽一句,過了幾秒,又突然覺得哪裏不對。
“衣服的紋路和紅葉……我很尊敬的一位前輩很像。”
或許是這樣才會覺得格外眼熟,以至于失神都沒有察覺嗎?不過這樣的解釋反而像欲蓋彌彰吧喂。
【欲蓋彌彰啊,欲蓋彌彰呢~】
小鳥游結奈在007落井下石的吐槽聲中彎了彎眼睛。
她記得在游戲裏,中原中也有一位從進入組織就一直對他關愛有加的紅葉前輩,就是位喜歡穿和服的冷豔美人。
不過再怎麽相像,也不至于讓他失神。
或許是什麽其他的原因?
不過重力使的性格直率而坦蕩,這樣連本人都未曾察覺的反複解釋,足以證明,他已經在對她漸漸放下防備。
這是個好跡象。
就像與此同時,那位馥郁的美人在衆人的簇擁中緩緩開口,為他們的來去定下結論。
“既然是新人,就從最基礎的事情做起吧。”
“排練的道具已經做好了,還要辛苦你們兩位小朋友去中庭後面的雜物間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