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盞燈

第十七盞燈

中原中也曾經在鎮壓西方武鬥派的時候，見過相似的異能。

神父模樣的異能力者高舉胸前的十字架，高呼“願撒旦的意志吞噬撒旦的擁護者”，于是詭秘的殺意便從背離光明的陰影中滋生。

但那不過是影子裏竄出的荊棘，又或是利刃。

這樣大規模的人形傀儡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哪怕并未直面，他也已經能從這樣的壓迫感中體會到操縱者的強大。

——尤其在發現這群影子還會聲東擊西的時候。

“就是它們把我帶走的。”

小鳥游結奈努力攬緊中原中也的頸項。

這些影子的移動速度很快，行動間帶着一股潮濕的腐朽味道，為了不讓自己咳出聲來，她只能将臉貼緊衣料，說起話來就有些悶悶的。

側身躲過一個影子的襲擊，又擡高腳踝将它身後的偷襲者狠狠踩在腳底，中原中也揚起下巴：“還真是群只會在污穢裏打滾的陰暗之輩。”

紅蓮業火般的光芒自他的指間升騰而起，直将周遭的碎石懸至半空，又如赫拉克勒斯的箭矢于剎那間降臨人間。

“準備好，接受重力的審判了嗎？”

勾起半邊唇角，他說道。

【哇哦~英雄救美~卡酷一！】

“閉嘴”

“怎麽了？”

中原中也微微側頭，小鳥游結奈才發現自己因為頭腦發暈而無意識将腦內進行的對話說出了聲。

“……沒有事。”

趁着那群影子被暫時擊退，她微微喘了口氣，悶咳了兩聲。

“只是從剛才開始就聽到奇怪的聲音，像是風聲，又像是海水的聲音。”

“風聲？”

中原中也神色一凜，“——聲音是從哪裏傳來的？”

“上面。”

小鳥游結奈沒有聽到中原中也的回複，與之相對的，是少年瞬間繃緊的肌肉。

上面有東西。

是什麽？

“不要擡頭！”

握緊背上少女的腿彎，中原中也用力一躍，向前飛奔。

一時間小鳥游結奈只能聽到耳畔呼嘯而過的風聲。

碎發被風拂過眼前，她終究是在中原中也轉彎時，向後看了一眼。

一只黑色的巨大魚頭，自洞窟頂部的石壁上垂落下來。

它足足有籃球場那樣大，以至于在淩厲的風和散亂的發絲中，她只能看到兩只石磨一般昏黃的、布滿血絲的魚眼，以及魚眼下猙獰、外翻的森然牙床，遠遠看去，像是一只碩大的龜獸。

海坊主！

比僧正日那天足足大了一倍的海坊主！

正緊緊跟在他們身後！

*

“甩掉了嗎？”

側身将自己隐藏在廢舊鐵門的陰影裏，中原中也屏息等待許久，直到後方再沒有聲響傳來，才略微松了一口氣。

因為被怪物追趕，他們誤打誤撞來到了類似于下水道一樣的地方，此刻正窩在其中一段。

盡管背着一個人經歷了生死一線的逃亡，但他的臉上并沒有任何疲憊，甚至連呼吸都沒有亂半分。

反而是小鳥游結奈因為上一刻的颠簸而肺葉叫嚣，正捂着唇悶悶的咳。

逃亡史并不算得上愉快。

更何況身邊還有一個愛逞強的病人。

這樣的處境讓中原中也擰着眉“啧”了一聲：“這到底是什麽鬼地方。”

的确，小鳥游結奈也想問一句，這到底是什麽鬼地方？

突然出現的能化作人形的陰影，不死不休的追擊。

還有倒吊在石壁上足足大了一倍的海坊主，不，鑒于并沒有人見過海坊主的真身，這裏還是将它叫做“那個怪物”更為合适。

“看來湯屋要比我們想象中要複雜得多。”

小鳥游結奈說話的時候又咳了兩聲，“好像把中也扯進奇怪的地方了……”

【嘛~主要是貧窮神倒黴黴呢~什麽悲催的事情都能被宿主遇到，真是了不得啊，了不得呢~】

習以為常的無視007的挖苦，小鳥游結奈又想開口，剛擡起頭，額心就被修長的指尖戳了個正着。

“禁止道歉，我也不需要你覺得愧疚。”

紅酒般的嗓音在逼仄的空間裏響起，像是知道她下面會說些什麽，便更快一步的搶占先機。

“現在面對的一切都是我自己選擇的結果，因此，一切後果我都會為自己負責。”

選擇了方向就不會為此而後悔、甚至責怪嗎？

還真是中原中也的性格呢。

小鳥游結奈不由抿唇輕笑起來：“那如果因為我的錯誤決定，我們再也回不到現世……”

抵在額心的手指松開，轉而向上，輕輕拍了拍她柔軟的發頂。

中原中也側過頭來，漂亮的钴藍色眼睛裏是一派的恣意。

“那也是我自己的選擇。”

因為我，選擇相信你。

*

與地底洞窟不同，這裏的管道最終似乎都會彙集到中央一個巨大的縱向空洞。

洞壁有被人工開鑿的痕跡，間或冒出幾根生鏽的鐵管，一眼看不到底，倒像是古舊的排風口。

又或是一顆停止跳動的心髒。

洞壁直上直下，并沒有什麽可以攀爬的地方。

但好在對于重力使而言，這些都是再小不過的問題，事實上，他在背上背了一個人的情況下，呈90°的走在洞壁上，簡直是如履平地。

既然找不到出去的路，兩個人便決定一直向上。

石子墜落的角度可以驗證方向是否正确。

——畢竟，再沒有一個重力使可以控制物體下落的重力。

也會有一些意外的發現。

“聽到了嗎？”

中原中也停下腳步，看向其中一個管道，裏面正傳來青蛙的抱怨聲，大概是天還沒亮就被同伴的呼嚕聲吵醒真是煩死個人巴拉巴拉。

小鳥游結奈閉上眼睛，側耳聽了一會兒，“嗯”了一聲。

輕輕點了點頭：“我聽鍋爐爺爺說過，為了防止家具被水汽泡壞，這裏的每一個房間都會有一個通風口，這裏或許就是最後排風的地方。”

像是要印證她的猜測，越往上走，風聲就越大。

它們從四面八方的管道裏湧出來，帶着水汽、皂角味、脂粉香、甚至還有炸天婦羅的油香。

周遭的聲音也越來越嘈雜。

有抱怨，有閑談，還有袅袅的歌聲咿咿呀呀的唱着：

“經歷多少時代，

才有了今夜此處的一番殷盛……①”

這樣的場景太過熱鬧，以至于小鳥游結奈伏在中原中也的背上輕輕笑了起來。

“笑什麽？”

中原中也側頭問，一側嘴角無意識的翹起。

就聽到伏在他背上的那個小姑娘嗓音溫軟：“像是從地獄，一下子來到了人間。”

人間，嗎？

他自無邊的黑暗中醒來，在無盡的失去與紛争中長大。

經歷過利用、背叛、謊言、欲望，以及裸露的讓人作嘔的人性，也曾想過，是否人的一生就應當是在生與死的尖銳中撕裂殘喘，堕入地獄亦是理所當然。

“原來，這就是人間，嗎？”

人聲、氣味、喧嚣。

原來，這就是人間嗎？

小鳥游結奈看着他在這樣的喧嚣中仰起頭，額前的碎發随着這樣的動作落至耳後，露出那雙漂亮的钴藍色眼睛。

那雙眼睛浸着淡淡的釋然和笑意，在昏暗的光線裏，像是乞力馬紮羅山頂封存着日色的冰屑。

孤獨而冰冷。

遙遠而寂寞。

“我的神社并不大，裏面的陳設也并不豪華，但有一個小小的廚房，一個小小的客廳，最重要的是每到春天的時候，鳥居旁邊的石臺附近總會長出漂亮的鳶尾花，等到了傍晚，就會有老爺爺推着小車來賣饴糖，用一根細細的鐵棍敲着，叮鈴鈴的，聲音能傳很長很長。”

小鳥游結奈對上少年看過來的目光，抿唇笑着，嘴角像是開出了一朵金色的太陽花。

“所以啊，中也，要不要來人間逛一逛？”

不是作為荒神。

不是作為羊之王。

不是作為重力使。

而是作為中原中也。

你要不要來這人間逛一逛？

【有那麽一瞬間，人家真的以為宿主是在進行真人戀愛游戲呢~】

「有什麽區別嗎？難道不是你們的設定，要想了解他的願望，必須了解他的內心？」

【真是狠心呢~明明這屆男主陽光燦爛小奶狗，無辜眼神讓人心動動~話說回來，宿主真的會讓他成為神社的常客嘛？】

「這個答案，你應該比我清楚」

既然原主的身份不變，那麽在不改變時空的基礎上，每一周目通關後，制作組都應該會将與之相關的所有信息全部清零。

為的就是害怕影響其他周目的運行。

也就是說，她與中原中也的交集，會截止在她完成對方願望的那一刻。

她看向中原中也此刻仿佛落滿星辰的钴藍色瞳孔，抿唇笑了笑。

但至少此刻，她希望這個少年能夠擁有圓滿的結局。

不過，誰知道呢。

更為淩厲的風聲從上方席卷而來。

他們此刻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周遭的喧嚣已經全然寂靜，只從黑暗深處傳來幽幽的搖籃曲。

“穿着紅色的衣服，

可愛的金魚，

睜開眼睛，

就該開飯了。

紅色的金魚，

吐出一個泡泡，

午睡昏昏沉沉，

從夢中醒來……②”

“看我發現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