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四十二盞燈

第四十二盞燈

“能幫上忙，我很開心。”

夏油傑說着，将左手邊的托盤遞了過來。

上面放着兩盞冒着熱氣的茶水，還有一碟大福。

白白胖胖的一個個，看起來頗有食欲。

小鳥游結奈眨了眨眼：“草莓？”

夏油傑拿起碟子，遞過去：“是黑芝麻。”

說起來，她還是第一次吃到黑芝麻的大福。

日式傳統的大福一般是用豆沙打底，上面再放一顆紅豔豔的草莓。

即使後來演變成了各種各樣的餡料，也不過是最尋常的芒果、菠蘿甚至奧利奧。

黑芝麻？

看起來養生的過了分。

不過，倒也适合體弱多病的緣結神。

面前的大福乒乓球那樣大，小小的一個，拿在手裏卻帶着些分量，一看就是餡料塞得很滿。

雪白的外皮軟糯，牙齒輕輕一咬，內裏的奶油和黑芝麻餡便湧上了舌尖。

奶油裏沒有放什麽糖，黑芝麻也像是新鮮的磨成了粉末。

因此顯得清爽，一口下去唇齒之間還帶着濃濃的芝麻香味。

見她小口小口的吃着，眼裏都帶着笑意。

于是夏油傑也笑了笑，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大麥茶。

就聽到身旁的小姑娘問：“所以，咒靈是什麽味道？”

她似乎之前也問過相似的問題。

阻止了在秋葉原想要吞噬宅男咒靈的他，秀致的眉頭微微蹙着，說着“看起來很難吃的樣子”。

很難吃。

自他出生以來，就沒有人問過他喜歡什麽，讨厭什麽。

等到了高專，這一切又變成了，沒有人問過他，“咒靈是什麽味道”。

是什麽味道呢？

明明可以輕易的描述出來。

像是用抹布包裹着嘔吐物再囫囵塞進咽喉裏的、令人作嘔卻避無可避的味道。

因為這是他的術式。

是他獲取力量的途徑。

也是他為了獲得力量，而不得不忍受的交換。

因此，“傑超級好養活，他什麽都不挑食”。

因為，“比起咒靈，其餘任何食物的味道都顯得溫和”。

想到這裏，他側頭問：“要嘗一嘗嗎？”

【夭壽啦夭壽啦~宿主自作自受要去吃嘔吐物啦~】

「倒也不用興高采烈的這樣明顯」

小鳥游結奈看向問出這句話的夏油傑。

因為側頭的緣故，他的劉海垂落在側臉，上嘴唇偏薄，下嘴唇豐潤，于是這樣勾起唇角的時候，便顯得真摯、溫和，帶幾分難以察覺的明朗。

“好。”

小鳥游結奈點頭。

既然是游戲，那麽總歸她做出的每一個選擇都會有相應的風險。

風險并不可怕。

只要最後的結果能用達到、甚至高過預期。

就是一項合格的風險投資。

她本以為夏油傑會跑到後山裏，現場抓一只咒靈給她做成咒靈球。

誰知道他只是将手伸進口袋裏。

手指向內攏着，握成一個拳。

又在她有些意外的目光中漸漸伸展、攤開。

掌心裏安靜的躺着一個黑色的丸子。

表面光滑，看上去和他平日裏收服的咒靈球沒什麽兩樣。

夏油傑托着這顆黑色的丸子，說道：“剛才去了一趟甜品店，這是在那裏拔除的咒靈。”

小鳥游結奈手指伸向他的掌心。

夏油傑的手幹燥而溫暖，即使指節處還沾了些褪了色的墨水，也只是顯得帶了分書卷氣。

冰涼的指尖觸碰到黑色的丸子，夏油傑的掌心依舊攤在那裏，沒有什麽反應。

連帶着他的目光也一樣，專注的、像是要确認什麽一樣，看向她，沒有收回。

【宿主宿主~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哦~】

小鳥游結奈撚起那顆丸子，借着屋子裏的光仔細打量。

比起黑色，更像是深邃的、沉澱着的靛藍。

表面光滑，蠶豆一樣大小，剛好是她一口可以吞下的程度。

所以咒靈操使已經貼心到了，考慮過她一口可以容納的大小來捏出一個特制的精靈球。

不，是咒靈球嗎？

“接受不了也沒有關系……”

夏油傑忽然開口，就看到面前的少女将那顆丸子一整個吞下，如同他每一次收服咒靈一樣。

像是沒有想到他會突然開口。

她睫毛顫了顫，側頭看向他。

大概是咒靈球的體積過大，将她的臉頰撐的微微鼓起。

無辜的像是一只受了驚的小松鼠。

另一邊，小鳥游結奈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但沒有苦澀。

沒有陳腐的抹布和令人作嘔的嘔吐物的氣味。

舌尖彌漫開一絲甜，帶着微微的清涼。

“是海鹽薄荷糖的味道啊。”

小鳥游結奈笑得眉眼彎彎。

就在不久前，她看到夏油傑在那一瞬間幾乎想要伸手，阻止她吞食的動作，又在下一秒頓在那裏。

聽到這一句話，他慢一拍，也輕輕地笑起來，幾乎帶了些喟嘆，說了一句：“那就好。”

【啧啧啧，宿主讨厭啦~明明早就知道是糖果~還讓人家吓了一跳以為宿主要吐嗝屁了呢~】

「咒靈操使向來習慣在任務的當場吞食咒靈」

又怎麽會随身攜帶一個這樣的東西，方便不知道何時何地，給這樣一個人去嘗試？

他不過是在賭一把。

看是否有這樣一個人，願意為了他去試一試罷了。

就好比，盡管對着007說的篤定。

她也不過是在賭，賭夏油傑會顧及她的身體而已。

想到這裏，她從袖子裏摸出一張白符：“今天臯教我使用了白符，只要在這張符上寫上文字，無論什麽，都能夠實現哦。”

夏油傑眼睛微微睜大，像是有些詫異：“那就——世界和平？”

“只能是我靈力力所能及的範圍哦。”

“那麽，想寫些什麽呢？”

夏油傑手肘抵着膝蓋，托腮看向她。

想寫些什麽呢？

明明是早就已經決定好，并且早就希望能夠真正實現的。

小鳥游結奈沒有回答，只是站起身來，跑到書桌前，拿起了毛筆。

舔墨、起筆。

幾乎是不用思考，就在雪白的紙面落下兩行墨色。

于是夏油傑晚她一步走進書房，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期許——

〖希望夏油傑收服的每一個咒靈〗

〖都是海鹽薄荷糖的味道〗

夏油傑沒有說話。

他覺得自己應該對着那個，因為察覺到他的到來而側頭微笑的少女回複一個微笑。

但事實上，他只是微微垂下頭，将狹長的眼睛都斂在眉骨的陰影之中，讓人看不清情緒。

又過了片刻，他才開口。

“所以，為什麽拒絕和我簽訂契約呢？”

在夜色中，夏油傑這樣問。

*

【哇哦~興師問罪了呢~】

小鳥游結奈并沒有理007。

事實上，彼時日光正好，她面前的丸子頭少年笑容溫和、語氣真摯，一度與he線裏，那個沒有走上歧途的夏油傑的面孔重疊。

這樣的重疊，讓她沉思了許久，最終還是拒絕了夏油傑的建議。

當時夏油傑微笑着說好，誰知道兜兜轉轉，在這個時候，他卻突然要來問個究竟。

放下毛筆的動作一頓，小鳥游結奈像是沒有想到他會突然問這樣一個問題一樣，微微愣在那裏。

溫軟的嗓音裏有些無奈：“傑，你一定是付出型人格呢。”

會為了彌補，清晨跑去整理被自己拆掉的偏殿。

會為了內疚，初次見面就一臉不放心的給她煮粥。

會為了小時候被蛋糕噎住的記憶，而努力多學一點，只為了在下一次遇到事情的時候不至于措手不及。

也會為了想幫她分擔一些事情，而反複提及簽訂契約。

“你知道嗎，神明和神使的契約和普通的靈魂契約不一樣，是主仆契約，也就是說，契約一旦簽訂，那麽無論我要你幹什麽事情，你都不能拒絕。”

夏油傑的身量比她高出許多。

這樣站着的姿态下，她需要擡起頭來，才能對上那雙黛紫色的狐貍眼。

他浸在如水的月色裏。

眉骨深邃，眉宇舒展如綿綿青山，狹長的狐貍眼含着薄薄的笑意。

溫和、自持。

帶着分隐隐的佛性。

這樣的眼神太過平靜，以至于讓她懷疑眼前的人似乎什麽都知曉。

他權衡了利弊，做出了決定。

等的，不過一個結果而已。

“我問過了臯小姐，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并且已經經過了足夠的考慮。”

果然，夏油傑說道。

“這對我來說或許也是一個好機會。”

好機會？

夏油傑：“羽衣狐的印記。”

他攤開掌心，指節處的墨跡已經褪成了很淡的黑色，但作為一個人類，“我并不記得遇到過羽衣狐，也看不到她留下的印記，既然在歷來的傳聞中，她都是一個喜歡把人間攪得天翻地覆的大妖怪，那麽，對于這樣一個妖怪，作為‘被印記’的我，最好也要上一層保險，不是嗎？”

小鳥游結奈：“你的意思是，如果将來你因為這個印記做出了什麽，我還可以用‘神使的契約’制止你。”

這的确是個好想法。

甚至對于一個游戲通關者而言，可以說是buff一樣的存在。

但——

“如果有一天，會做出不可挽回的事的，是我呢？”

夜風裏，月色中，小鳥游結奈問。

如果做出不可挽回的事的是她呢？

畢竟按照既定的軌跡，原主可是『因偷竊大國主神器被剝奪神印，釘在黃泉奈良板，永世不得超生』

不可挽回的事情？

夏油傑狹長的狐貍眼斂起：“你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