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碼前04

碼前04

對于無意間得罪了新鄰居這件事情,豆禦林表現得很淡定。

本來于他而言,宋拂曉也就是可有可無的角色,忽然間驚擾一池春水。還指望留下點什麽?

不過他沒想到人家氣性那麽大,甩甩袖子就離家出走了。

是的,之所以知道這點,就是隔壁又恢複了那種空宅鬼屋的寂靜。無論白天黑夜,向那邊看過去,綠植生氣依舊,四周卻了無人息。

到底在不在家?在的話,起碼有一點響動是嗎?

該不會被人殺了,丢在屋子裏,等到他發現的時候,迎來一具腐敗的女屍?

天馬行空的念頭讓他自己都一陣膽寒。

不過,這個血腥的可能很快就被否定掉。因為兩周後的某個下午,他走上臺剛剛鞠躬行禮,就看到了前排側邊的宋姐姐。

民國小姐,貴氣做派。

宋拂曉其實最近一直有來,仍然是坐在二樓包廂。今天到的時間差不多,但是居然人滿為患。個個都是VIP,她的會員卡看起來就沒有太多特權了。

也是,豆芽菜的場子,向來座無虛席。

只是,臺上那個人是誰啊?

她不自覺地就眯眼打量。

今天兩個人穿的都是淺紫色的長衫,大塊頭魁梧,豆芽菜瘦削。不過最顯眼的仍舊是他的頭發,居然又和衣服同色。

淺淺的銀紫色,在橘色燈光的照射下,蓬蓬地招搖着。他很白,是那種不健康的水磨白,雖然突兀但是也并不難看。

這個人又在作什麽妖?

“大家下午好。”他的開場千篇一律,“我是擇藝社的演員,我叫豆禦林。旁邊的這位,是我的搭檔,吳玉格。”

她翻開紙張,寫下日期。

“豆芽菜,我怎麽聽說你最近戀愛了?”大塊頭的第一句話就掀起熱潮。

豆禦林盯着臺下看,她果然擡頭,意外的四目相對。他心道一句,看吧,司馬昭之心。輕咳一聲,故意做作道:“是啊,我打小讨女孩兒喜歡。”

臺下發出一陣喝倒彩的噓聲,宋拂曉晃晃筆尖,在周圍的笑意中,也彎了彎嘴角,繼續低頭寫字。

欲擒故縱啊,這是他當時唯一的感覺。

*

其實豆禦林最近壓力特別大。臺上的愉悅和生活并不相關,更多的時候不過在掩飾情緒,假裝自己很有趣。

莫裏哀說,看戲的人只管它感動不感動自己,而不問對錯。

他覺得這話應該改一改,做喜劇的人只管它能不能逗樂觀衆,而不問自己。

為了新作品,他已經和大塊頭一起熬了幾個大夜,讓新晉奶爸的大塊頭叫苦不疊。

穿過長窄的巷子,又是在深夜,只有月色相伴。衣兜裏摸出鑰匙開門,他先靠着聽了聽——還是沒聲音。然後又覺得自己的行為很可笑。

這大半夜的,怎麽會不睡覺?

但是,推門,入內,不經意地轉頭——

夭壽,他的新鄰居在作什麽!

翻出手機看一眼,淩晨一點半。而宋拂曉就那樣直直地站在花臺一側,背靠着牆壁,一動不動。

“我X……”尾音被他自己給吞了下去,吸了一口氣難以置信。

随手關上門,那邊卻毫無反應。他的視線裏只有她的一頭披散長發,襯着脆生生的脊背,簡直就是鬼魅。吞了吞口水,他很大聲地咳一下:“喂!”

搖搖晃晃,她的動作遲緩,微微側過來半張臉,遮在陰影裏,說不出的詭異。

豆禦林生平什麽都怕,排在第一位的就是怕鬼。

“宋姐姐。”摸着牆沿找到開關,院子裏終于亮起來,給了些底氣,“您半夜修煉絕世武功呢?這在吸取日月精華?”

諷刺意味十足,他聽到她呵了一聲。

這人出場總是不按套路,讓人捉摸不透,她不動,他就伸出食指戳了戳她的後背。

“煩!”她揮手過來打了他一下。

聲音含糊,難得嬌憨,稍稍嗅一嗅,滿鼻腔充滿了酒氣。他哇了一聲:“kao,你這是喝了多少?”

醉意朦胧,神志不清,自然沒有回應。

她今天是碧色盤領的中袖裝,手腕上一個色澤通透的玉镯,一下下敲着牆沿,他聽得都心疼。蔫蔫的哈欠,她吸吸鼻子,頭一直仰着,不知道在看什麽。

豆禦林順着她的視線望過去——黑黢黢的一片。

“噓——”宋拂曉忽然食指抵唇,對着他比劃。

他說:“我沒說話。”

“吵死了!”她又不高興了,聲音大了好多。

莫名而來的一陣陰風,他抖了下,顫顫道:“別裝神弄鬼,這哪有人。”

看起來怪吓人的。

白日裏生機勃勃的花房,漏了風之後枝葉沙沙作響,彌漫着細霧。更不用說在這樣四下無人的環境裏,有一個穿着民國裝的人,發出似有似無的笑。

他晃晃她:“宋小姐、宋姐姐、羅蘭姐……”

酒醉後的宋拂曉毫無攻擊性,壓低的聲音和他耳語:“悄悄告訴你,我在等日出。”

“……”豆禦林覺得這個人神經,不知道又在玩什麽花樣,幹笑一下,“你繼續,我就不陪着,先睡了。”

宋拂曉恩了一聲:“不要你陪|睡。”

到底是真瘋還是裝傻,他噎了一下,當真抛下她就走。

原先困頓的神思,因為她這強制性的恐怖渲染,消失殆盡。豆禦林洗過澡倒在床上,翻來覆去不得入睡。

卧室正對着院子,但是厚重的窗簾隔絕兩方天地,什麽都看不見。

她不會真的要等到天亮吧?還是說最後就在花臺那睡着了?這種天氣晝夜溫差大,凍死了怎麽辦?

難以入眠,翻身起來帶着無奈,他稍稍開了半邊門,看一眼花臺。

人不在了。

虛驚一場,如釋重負地呼了一口氣。院子裏的燈還亮着,他踢踏着步子剛剛邁過臺階,就驚叫出聲:“我X!你什麽時候來我家的!”

那棵夾竹桃樹下,此時站着的可不就是宋拂曉。

夜半驚魂,魂飛魄散。

“你就是來給我不痛快的是嗎?”難以克制驚慌,豆禦林只有靠着喋喋不休才能保持氣場,“老子今年犯太歲,還犯你手上了。拍電影呢?《午夜兇零》還是《欠女幽魂》……”

她說話沒有大舌頭,但是很緩很慢,就像是被按了0.5倍速的播放器,同他的1.5倍速形成鮮明對比。

她說:“我唱歌給你聽。”

“別,我求你。”還唱歌,他今晚還要不要睡了。

可是那個女鬼已經一步三晃地向自己游過來,腳步細碎淩亂,幾乎是撞進了他的懷裏。豆禦林胸口一疼,他覺得她是故意的。

“豆芽菜。”

他不答應。

“豆芽。”

他還是假裝沒聽到。

宋拂曉就直起身,兩指曲起來重重地敲一下他的額頭:“說話。”

他是出聲了,是被那一下給疼到。大爺的,這姐姐半夜耍酒瘋,為什麽遭罪的是他?

沒有任何征兆,宋拂曉又伸手摸過他的臉,然後冰冷的掌心覆住他的臉頰。

這個姿勢,原諒他無法冷靜。豆禦林說:“你別借酒裝瘋,占我便宜。”

而她只是手捧住他的頭,雙眼含光地看着他。慢慢摸過他的頭發,呵呵笑。笑得他脊背生寒。

宋拂曉說:“哇,你的頭發又變顏色了。”

“……好看吧?”

她唔了一聲:“豆芽菜,你會早謝吧?”

原諒他沒聽清,再來一遍,她說他什麽?早什麽?

男性尊嚴受到了極大傷害,豆禦林氣得臉色都變了,字句咬牙切齒:“早、洩?”這個時候為示清白,是不是應該睡了她?

多吃虧,不是正中她下懷嗎!

可是,證明自己的能力似乎更為重要。

然而,下一秒解除危機。宋拂曉撫着他的頭發,一味嘆息:“這麽頻繁燙染,七七小姐說,你不到三十歲應該就早早謝頂了。”

這個意思。

笑不出來的,因為對他而言,也是恥辱。強行撥開她的手:“不勞你費心。”

明明也就幾面之緣,細算起來連熟人都算不上。他不明白她這時有時無的親近感從何而來,但是每每都是打得人措手不及。就像現在。

她淡淡地嘆了一口氣:“我困了。”

And then——

額頭撞到了他的肩,宋拂曉整個人倒到了他的懷裏。

可不可以給人一點心理緩沖……扶着毫無支撐的人,豆禦林驚慌地伸手拍她臉:“宋、宋什麽來着,宋姐姐?”這是睡了還是暈了,難以判斷,顫巍地探探鼻息,細微但是平緩。

說來就來的打擊,他接受不了。

“你是碰瓷的吧?”

她嘟囔了一句,也沒聽清是什麽。

孤男,寡女,深更,半夜。

這對豆禦林,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惡毒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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