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別怕。”
在不久的将來,你會成為神明。
“以後你會過上新的生活。”
沒有病痛,沒有虐待,沒有饑餓,還會有兩個神明朋友。
雪音擡手,白皙修長的指尖一下又一下的幫少年順着腦後淩亂的碎發,輕緩的話語落在少年耳邊,溫柔篤定。
*
喬之律一直都知道,自己沒有病,他也不應該被關在第四精神病院裏。
但是,精神病人永遠都沒有辦法證明自己沒有病。
因為,沒有人會相信精神病人說的話。
剛被關進來的那段時間,喬之律哭過、鬧過、也掙紮過,可他只是一個小孩兒,怎麽可能從病院裏那衆多的成年人手中逃脫出來。
而且,就算他順利逃脫出來了,他的身上已經被貼上了精神病人的标簽,但凡有人發現他,就又會把他送回到病院裏來。
後來,喬之律不再試圖逃脫,而是期望着,能夠出現那麽一個人,把他光明正大的從精神病院裏帶出去。
可他等啊等啊,等到最後,所有的期望也都變成了絕望。
他的情緒,開始變得麻木,不會哭,也不會笑,不會感到高興,也不會感到悲傷。
就連那無良的醫生在他身上動刀子的時候,他的眼神都冷漠空洞得仿佛被開刀的不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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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體還活着,但他的靈魂,已經開始與這個世界抽離。
因此,當喬之律發現自己的心跳變得越來越微弱,呼吸變得越來越艱難,甚至連眼皮子也變得越來越沉重的時候,他的內心,毫無波動。
生存亦或是死亡,對于喬之律來講,沒有任何的意義。
在心髒停止跳動的那一刻,喬之律的意識,也陷入了一片漫無邊際的黑暗之中。
他再也聽不到任何的聲音,整個世界,都清淨了下來。
“別怕。”
“以後你會過上新的生活。”
不知道是過了多久,喬之律寂靜的世界裏,卻突然傳來一道輕緩的聲音。
那道聲音,過分的溫柔,讓喬之律感到安寧的同時,卻又像是輕柔的羽毛一樣,撓得他心癢癢,莫名的讓他産生了一種想要看看對方是誰的沖動。
很奇怪的感覺,他明明都已經對這個世界感到無趣,現在卻輕易的就被一道陌生的聲音吸引。
他開始掙紮着,想要睜開眼。
他慢慢的感覺到,他的身體,好像被誰輕輕的擁抱着。
那人的體溫很涼,扶着他後背的手卻又那麽溫柔。
真的好想睜開眼看一看,不然,他會死得不甘心。
喬之律執拗的想着,完全沒有意識到,他現在已經有了極為強烈的求生意志。
*
雪音細致溫柔的幫少年整理好腦後的碎發之後,便想要起身離開。
只是,他才剛剛往後退開一些,就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衣袖被一道輕微的力道給拉扯住了。
雪音:?
這裏除了他和喬之律的屍體,并沒有別人。
甚至,這地下室的滅鼠工作做得還可以,連老鼠都沒有一只。
所以,現在拉扯住他衣袖的是?
雪音微微偏過頭,便對上了少年剛剛睜開,還帶着些許空茫的眼神。
雪音:“…………”
現在這情況,是喬之律詐屍了嗎?
雪音仔細的搜尋了一下過往的記憶,他不記得他死後詐過屍啊。
所以,是死去的喬之律又活過來了?
這種情況,也跟雪音的記憶相悖。
因為,當初的他就是死亡以後,才成為神明的。
如果當時的他沒死的話,那他也不可能會是現在的雪音的。
少年幹瘦的手依然攥着雪音的衣袖沒有松開。
雪音擡手,想要把少年的手拿開,可在觸及少年手背的時候,他卻清晰的感覺到了少年冰冷僵硬的手正在逐漸回溫。
喬之律的身體,正在逐漸恢複生命體征。
雪音忽然看到了從少年愈發清醒的黑眸中逸散出來的令人難以忽視的期盼和求生意志。
雪音忽然就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當初十六歲的他,被護士藏匿到這裏的時候,也許是處于假死狀态的。
處于假死狀态的人,呼吸、心跳等生命體征都十分微弱,如果醫院不仔細檢查的話,很容易就會誤判。
十六歲的他被藏匿到這裏的時候,他早已經被對這個世界毫無留戀,完全沒有半點求生意志。
所以,處于假死狀态的他最後就在這間地下室裏真正的死去了。
而現在的喬之律,卻在假死的狀态下遇見了他。
或許是剛才的那個擁抱,或許是他說的什麽話,又或許是其他的什麽因素,刺激到了喬之律的求生意志,所以,喬之律醒過來了。
雪音也不知道喬之律現在醒過來到底算是好事還是壞事。
他只是回來看看而已,現在他已經見過了喬之律,也是時候該離開了。
雪音握住了少年的手,把少年攥着他衣袖的手指輕輕掰開了一些,然後把自己的衣袖抽了回來。
指縫間忽然空了出來,少年愣了一下,随後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眼眶一紅,然後立刻就又緊緊抓住了雪音的衣袖。
雪音本來還想再次把衣袖抽出來,可是擡眸卻對上少年濕漉漉的眼睛,像是被人抛棄的小狗,好像他再絕情一點,少年就會立刻哭出來。
雪音的手,忽然就抽不出來了。
因為他這一抽手,抽走的不僅他的衣袖,也是喬之律繼續活下去的希望……
這個世界上,最令人悲傷的,從來都不是沒有希望,而是短暫的得到過希望之後,又絕望。
雪音可以做到對任何人都冷眼旁觀,可是唯獨面對過去的自己,他做不到。
于是他問少年:“你想跟我一起離開這裏嗎?”
喬之律才剛從假死的狀态醒過來,遲緩的大腦還無法思考太多的事情。
他抓住雪音的衣袖,并不是想讓雪音帶自己離開。
他只是單純的,不想松手而已。
因為,他總覺得,他要是這時候松了手,就再也見不到眼前這個人了。
喬之律沒有答話,雪音也就當他是默認了。
外面的天氣很冷,地下室的溫度也很低。
喬之律的身體雖然在逐漸回溫,但還是被凍得夠嗆,只是他自己還沒有反應過來而已。
原先喬之律只是一具屍體,雪音也就沒有管那麽多。
現在喬之律醒了,雪音自然也做不到視若無睹。
他脫下了自己身上的外套,披在了喬之律的身上,将少年單薄瘦弱的身體捂得嚴嚴實實,然後将人從地上抱了起來。
少年的身體被他抱在懷裏,感覺不到半點重量,全身的骨頭硬地硌人。
雪音低頭看了眼懷裏的少年,空蕩蕩的胸腔處傳來的疼痛好像更加明顯了。
喬之律什麽都沒說,但是喬之律吃過的苦,他都知道……
喬之律的身體很虛弱,抓着雪音的衣袖,已經用盡他全部的力氣。
此刻他被雪音抱在懷裏,已經是半點力氣都使不上了。
他擡眸,看到的是雪音清隽的下巴線條和雪白修長的脖頸。
雪音的皮膚是真的很白,猶如清雪一樣的白,卻白得恰到好處,并不吓人。
喬之律定定的盯着雪音看了一會兒,雪色的微光好像迷亂了他的眼,他忽然聽到了自己心髒緩慢跳動的聲音。
“咚——”
“咚——”
“咚——”
一聲又一聲,微弱,卻又如此清晰。
原來,這才是活着的感覺……
*
“這後面就是廢棄的鍋爐房了,裏面堆放的都是一些幹柴,沒什麽……”
院長正準備讓監察員打消視察鍋爐房的想法,結果他話還沒說完,耳邊就傳來“砰——”的一聲巨響。
院長話語止住,眉心微蹙,擡眼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結果就見着他口中那廢棄的鍋爐房房門被人從裏面一腳踹了開來,随後一個長的溫柔好看的男人便緩緩從門內走了出來,他的懷裏,還抱着一個單薄瘦弱的少年。
那少年身上裹着白色的風衣,但是從那未完全被風衣遮蓋住的褲腳來看,少年裏面穿着的衣服是第四精神病院的病號服。
那個少年,是第四精神病院的病人。
院長和跟在院長後面的幾個主任醫師一發現喬之律的身份,臉色都白了,着急的張了張口,想要說點什麽,雪音卻先他們一步開了口。
“監察員先生,第四精神病院的病人有話想親口告訴您……”
監察員本來就是接到卧底記者的舉報才趕過來的,只是,卧底記者似乎遇到了什麽麻煩,他都到了醫院好一會兒了,都沒有得到卧底記者更進一步的消息。
他本來還正思索着,怎麽才能抓住院長這些老狐貍的把柄,結果雪音就帶着喬之律出現了。
誠然,精神病人的話不能相信,可病人身上的那些針孔和手術刀痕卻騙不了人。
監察員心中很快就做出了決斷。
接下來的事情,也都變得順理成章。
第四精神病院被封鎖,院長等人也将被拘留嚴查。
喬之律作為證人,本來也是應該去配合調查的,只不過由于喬之律的身體情況實在是不容樂觀,監察員在酌情考慮之後,便将自己的車借給了雪音,讓雪音先送喬之律去醫院接受治療,而他和司機則是留在了第四精神病院,等待同事們過來處理後續。
雪音向監察員道謝之後,便把喬之律抱上了車,并且細心的為喬之律系上了安全帶。
他本意是不願過多的插手人類的事情的,可是,他回來的時候是直接到第四精神病院的。
也就是說,他是突然憑空出現在這裏的,并沒有使用任何的交通工具。
他的身上,也只帶着能與弘夜、洛水兩位好友聯系的手機。
原計劃,他來到這裏探望完喬之律之後,就要回去原來的世界了。
但是偏偏出了意外,喬之律活過來了,且身體狀況很糟糕。
他沒有在地下室的時候抛下醒過來的喬之律離開,就意味着,他現在至少也要把喬之律送到醫院接受治療之後才能離開。
他可以從未來的世界回到現在,但他本身是沒有瞬移的能力的,他也不可能帶着身為人類的喬之律瞬移。
可他又沒有交通工具,無奈之下,雪音也只好把目标放在了監察員開來的車上。
但是違法亂紀的事情,就算他是神明,他也不會做的。
因此他才會把喬之律帶到監察員的面前,然後揭露了這家醫院的醜陋面目。
好在監察員非常的通情達理,雪音也順利的借到了車。
短暫的熟悉了一下車的情況,雪音很快就發動了車子。
黑色的轎車在白茫茫的山脈中平穩行駛,連飄落的細雪都識趣的為它讓路。
“嗡——嗡——”
手機震動的聲音忽然響起來。
喬之律沒有手機,那麽現在震動的,自然就是雪音的手機了。
喬之律靠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低垂着眸子定定的盯着自己身上的外套,聽見手機震動的聲響,微不可覺的擡了一下眼皮,然後很快就恢複了正常。
雪音沒有注意到喬之律的異常,他偏過頭看了眼手機屏幕,來電顯示是跟他一起回來的兩位神明之一的洛水。
只是他現在在開車,也不方便拿着手機接電話,于是便點了一下免提。
電話剛接通,洛水驚訝的聲音就從手機聽筒裏清晰的傳了出來。
“哥,你的定位怎麽飄了啊?”
“就快到時間了,你要是不回到标記點,就回不去了……”
“不過現在問題也不大,我看哥你現在的定位離我這裏挺近的,等會兒你就直接到我這邊來吧,我們一起回去。”
雪音知道洛水的标記點在哪裏,從醫院趕去洛水的标記點也的确比回到第四醫院這邊的标記點要方便一些。
他張了張口,剛準備回複,結果耳邊就忽然傳來劇烈的咳嗽聲。
雪音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了過去,他偏過頭去,結果就看到喬之律嘴角全都是咳出來的血。
怎麽回事?
喬之律剛才還好好的,怎麽會突然咳血?
雪音立刻停了車,準備去檢查喬之律的情況。
“哥,你那邊什麽聲音?還有別人嗎?”
“哥,只剩下半個小時的時間了,你可不要忘了啊……”
洛水的聲音還不斷的從手機裏傳出來,雪音卻根本無暇顧及,因為喬之律咳嗽得更厲害了,嘴角溢出的鮮血也來越多。
“我可能趕不上了,你們先回去吧,我這邊還有事,先挂了。”
話語落下,雪音便挂斷了電話,然後傾身拿了紙巾,幫喬之律擦去嘴角的血跡。
只是,喬之律的口腔裏還是殘留着許多的血,雪音也分辨不清到底是喬之律的口腔受了傷,還是內髒出血。
好不容易,幫喬之律止住了血,喬之律咳嗽的症狀也減輕了許多,雪音立刻就發動車子,以更快的速度往市區醫院趕去。
窗外的風景飛速閃過,有輕柔的雪花飄落到了車窗玻璃上,不一會兒,就被車內的暖氣慢慢融化只留下兩三道水漬。
喬之律偏過頭,看着車窗玻璃上雪水淌過的痕跡,舌尖舔了舔被自己故意咬破的腮幫子,唇角輕輕扯出一抹微不可覺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