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神明的體溫[水仙]》

文/提筆畫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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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的一生,都是極度自戀的,他們不會愛上任何人,只會對自己心動。

——《故鄉的水仙花又開了》

十月的豐城提前進入了冷凍期,往年年後才能等來的第一場雪,竟然在十月中旬就下了起來。

紛紛揚揚的雪花将豐城以及圍繞着豐城的連綿不斷的山脈覆上了一層薄薄的雪色,而坐落在山脈深處的第四精神醫院也不例外。

“今年這雪來得可真奇怪,別是什麽重大自然災害的預兆吧?”

坐在前臺的圓臉護士撐着下巴出神的望着外面飄落的雪花,滿心憂愁,拿着病歷本的護士長經過,擡手就往她腦袋上重重敲了一下。

“別成天想這些有的沒的,305病房的病人死了,你過幾天打電話通知一下家屬,措辭謹慎點,別讓人抓到什麽把柄。”

“哦。”

圓臉護士聞言,操控着鼠标移動,正準備做個記錄,結果旁邊那靜置在櫃臺上幾乎都要被塵封的可視電話呼叫鈴卻突然響了起來。

第四精神病院所處地段偏僻,加上被關在這裏的都是爹不疼娘不愛,連親朋好友都不願搭理的病人,因此除了醫院的內部人員和萬年才來視察一次的監察人員,幾乎不會有人來,更何況是在這種根本不方便出行的下雪天。

毫無心理準備的圓臉護士被這尖銳刺耳的鈴聲驚得手一抖,鼠标箭頭不小心點到了删除鍵,瞬間就将電腦上的記錄删掉了一頁。

那可是非常重要的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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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的鈴聲還在不停的響着,圓臉護士心頭頓時火氣上湧,張口就罵。

“神經病啊?沒事瞎……”

只是,她話還沒罵完,就忽然噤了聲。

因為,她看到了可視電話的監控裏,那道安靜站立在被大雪覆蓋的白茫茫的世界裏的清隽修長的身影。

那人穿着款式簡單的白色風衣,雪色的長發被随意束至腦後,輕柔的雪花飄飄然跌落在肩頭,在等待呼叫鈴被接通的時間裏,男人幽藍的眸子輕斂着,辨不清情緒,溫柔而精致的五官被初雪帶來的寒意染上了幾分幽冷的氣息,好看到了極致,也矜貴到了極致,就像是……被初雪迎接而現世的神明……

科學世界,怎麽可能會有神明?

圓臉護士用力搖了搖頭,回過神來,心頭那沖天的火氣因為男人驚豔的容貌而消散了不少,她接通了電話,客氣詢問。

“您好,這裏是第四精神病院,請問您是?”

監控視頻裏的男人聽見聲音,擡起眸來,溫柔笑了笑,随後回答:“你好,我叫雪音,來探望住在這裏305病房的病人喬之律。”

圓臉護士聞言,微微一怔,随後看向站在一旁尚未離開的護士長。

如果她記得沒錯的話,護士長剛剛才告訴她,305病房的病人死了!

如果病人是正常死亡,雪音這時候來探望倒也沒有什麽大問題。

壞就壞在,這裏的病人基本都不是正常死亡,而是被這裏的醫生過度進行手術實驗死亡的。

305病房的病人才剛死,屍體還沒來得及處理,要是這時候就讓雪音進來探望的話,恐怕……

圓臉護士與護士長交換一個眼神,很快就想好了措辭。

“抱歉,雪音先生,305病房的病人最近病情不是很穩定,我們恐怕無法為您安排探望的時間,請見諒。”

“這樣啊……”

男人聞言,摸出手機,低頭看了眼屏幕上顯示的日期和時間:2121年10月16日16時30分51秒。

雪音盯着那時間靜默半秒,到底還是邁開腳步,往後退了半步。

“那我下次再來吧。”

話語落下,男人便轉身離開了。

圓臉護士通過監控視頻看到男人的身影在風雪中漸行漸遠,把聽筒放回了原位,輕輕松了口氣。

只是,她這口氣還沒完全順下去,醫院廣播就忽然響了起來。

“緊急情況,立即啓動一級應對方案!”

“緊急情況,立即啓動一級應對方案!”

“緊急情況,立即啓動一級應對方案!”

與此同時,主任醫師也得到了什麽消息,急匆匆從她們身邊經過時,厲聲催促。

“趕緊的,上面突然派人過來檢查了,我和院長在這裏把人拖住,你們趕緊去把病人們安排好!”

醫院裏火急火燎的準備應對檢查,院門外,遠方模模糊糊的黑點逐漸變得清晰起來,是一輛黑色的轎車,上面坐着的,正是接到卧底記者舉報信,在兩個小時之前緊急從市區秘密出發趕來第四精神病院核實情況的監察員。

黑色的轎車緩緩停靠在緊閉的院門前,病院哪兒敢明目張膽的攔截監察員的車輛啊,見到對方出示了證件和完整的監察文件,立刻就打開了門,對車輛放行。

然而,正當黑色轎車啓動引擎準備進去時,原本還算還溫和的細雪忽然就變得淩亂起來,呼呼的風聲擾亂了人們的聽覺神經,飄落的雪花遮住了大家的視線,也遮住了門口的攝像頭,沒有人注意到,一抹白色的身影在細雪的掩護之下,迅速的經過了他們的身邊,直奔病院住院部而去。

雪音已經繼承神位很多年了,但這并不代表他身為人類的記憶就腐朽了。

他清楚的記得,2121年10月16日16時30分是身為人類的他死亡的時間。

他也知道,監察員的車會在他死後不久抵達醫院,因此,當護士拒絕他探望喬之律的時候,雪音并沒有堅持。

他的妥協,只是為了以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進入病院而已。

病院裏所有的醫生護士都面色緊繃,如臨大敵,她們滿心都想着如何應付院門口的監察員,反倒是松懈了內部的戒備。

雪音輕車熟路的就找到了305病房,只是可惜,他進來得稍晚了一些,喬之律的屍體已經被病院裏的護士轉移走了。

不過這也難不倒雪音,來自未來的他,清楚的知道病院在應對突擊檢查的時候,會把病人的屍體暫時藏匿在什麽地方。

雪音穿過長長的醫院走廊,一路走到了住院部後面廢棄的鍋爐房面前。

這是第四精神病院剛剛修建的時候用來供暖的鍋爐房,後來因為醫院條件改善,冬天都使用空調供暖,鍋爐房也就閑置了下來。

鍋爐房的門并沒有特意上鎖,雪音輕輕一推,門就自己開了。

雪音邁開腳步走了進去,一眼望去,屋子裏只堆放着一些幹柴,根本找不到喬之律的影子。

他也不着急,只是走到木柴邊上,将其中幾根木柴搬開,手指關節在露出的地板磚上輕輕敲擊了三下,地板磚便凹陷了下去,露出一條長長的臺階來,而臺階下面,是一個寬闊的地下室。

雪音順着臺階一路往下,他還沒有走到底,便看到了被護士慌亂藏匿到這裏的喬之律的屍體。

今天,其實是喬之律十六歲的生日,可卻也是他的忌日。

最小碼的藍白條紋病號服穿在喬之律的身上也依然顯得松松垮垮的,少年露出的手腕和脖頸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從父母那裏遺傳下來的優秀的容顏也因為常年被病院進行極不人道的手術實驗變得異常憔悴消瘦,幾乎看不出來人樣。

這,還只是雪音能看到的地方。

而在雪音看不到的地方,他也同樣知道,少年被掩蓋在寬大的病號服下的身軀已經被折磨得多麽千瘡百孔、傷痕累累。

又一次見識到第四精神病院醜陋的真面目,雪音對這家病院卻并沒有太多的憤怒。

當初他死亡的時候,他的情緒就已經變得十分麻木,更何況他已經成為神明這麽長時間,見慣了人情冷暖、生離死別,所有的喜怒哀樂,在他這裏,早就已經被消磨殆盡了。

他這次心血來潮的回來,也只是順便看看過去的自己而已,并沒有打算改變過去的發展軌跡。

只是,任憑他的情緒已經變得如何淡漠,在面對死亡的喬之律時,卻終究避免不了對過去的自己感到些微心疼。

在喬之律三歲那年,父母就車禍去世了,叔叔嬸嬸以喬之律監護人的身份霸占了喬之律父母遺留下來的房産,卻轉眼就冷血無情的把喬之律送進了這家慘絕人寰的精神病院。

孤苦無依的喬之律被關在這家病院裏折磨了整整十三年,期間無一人曾來關心探望過他。

雪音垂眸凝着喬之律殘破的軀體,眸色輕斂,靜默半秒,到底還是邁開腳步,朝着少年的屍體緩緩走了過去。

曾經他身為人類之時,怎麽期盼也得不到的溫暖,如今,就讓他自己來給自己吧,哪怕,這個時候的他已經死亡……

雪音停留在了喬之律的屍體面前,他緩緩蹲下身,手掌輕柔的托住少年的後頸和腰,扶着喬之律的屍體靠在了牆角,然後傾身過去,輕輕擁抱住了這具冰冷僵硬的軀體。

成為神明之後,雪音的體溫不再具有絲毫的熱度,可是,這又有什麽關系?

他的心,是溫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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