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靈昭對鐘晚晴了解不多,只知曉她原本是俗世子弟,得了高人指點,才半路出家修真,自小門小派開始,一路打上了三仙臺,修為僅次于前世巅峰時期的陸靈昭。
鐘晚晴心高氣傲,自出道成名以來,便不屑于與任何人為伍,從來獨來獨往。這麽一個天資卓絕又艱苦努力的人物,不成名都天理難容。
但靈昭聽說鐘晚晴的事跡,卻不是因為這個。
作為一名修者,鐘晚晴不論是師門來源、過往經歷都極其神秘,這不符合當時修真界各處的認知。要知道,哪怕是個外圍灑掃雜役,也得有個俗世生平,以方便門中記錄家底。可偏偏各門各派查了幾個月,愣是查不到鐘晚晴的半點消息。
如此轟動的一個人物,怎麽可以光風霁月不染纖塵?怎麽可以完美無缺毫無弱點?怎麽可以沒點花邊消息供人談笑?
于是,就有人坐不住了。
先是俗世城鎮中出現了一些流言,說鐘晚晴乃是某大派掌門的私生女,雖對外宣稱是半路出家,實則自小便有高人教習頂尖術法,攻打那些門派時也有人放水,所謂的“天資卓絕”,也只不過是有意吹捧罷了。目的便是為了哄鐘晚晴開心,畢竟是金枝玉葉的掌門之女想過一把成名的瘾,只能寵着!
這些留言尚未得到證實,不久後,修真界私下開始流傳第二種說法。說鐘晚晴并非是什麽私生女,而是某俗家王公貴族的戀人。此王公貴族富可敵國,為了戀人能過一把修真的瘾,砸了無數財寶金銀,才叩開了某門派的仙門,将鐘晚晴送入修真。這種說法倒并未否決鐘晚晴的天資,只是在最後講了一句:“我看這個王公貴族真是愛做冤大頭!砸了這麽多錢在這女人身上,這女的可有回報他一分?”
其餘流言更是五花八門,通常流傳到後來無法自圓其說,便不攻自破了。唯有此兩種說法經久不衰。但各類說法林林總總,歸根結底只有一個意思:
——她可以靠父親成功,可以靠戀人成功,她甚至可以靠路邊的阿貓阿狗成功,但唯獨不能靠她自己。
這才是最廣大的修真界。
什麽性情高潔、俗世不萦于心?修真界百萬人之衆,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幾人?絕大部分修者不過是空學一身玄術的庸人,心中沒修到半點真正的道。既吃不了斷情絕念的苦,又舍不得俗世眼花缭亂的欲。上不了天,也不肯落地。
于是只能吊在半空,作最出塵入道的裝扮,行最令人不齒的舉止。
上輩子靈昭對這些流言嗤之以鼻,對鐘晚晴此人卻起了愛才之意。她費了好一番力氣尋找鐘晚晴的下落,卻始終因各種事耽擱。待鐘晚晴孤身一人打上三仙臺,終于名聲大噪時,靈昭欲招攬她入鑒心院,對方卻轉身便加入了當時最大的殺手組織——平煙渡。
鐘晚晴留給修真界的最後一句話是:“殺盡天下長舌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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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到做到,遇賊必出刀,出刀必取命。短短兩年時間,自最底層的人榜一路爬到天榜丙字號,成為僅次于平煙渡正副統領的絕頂殺手。
而此時,再也沒有一個人敢指摘她的不是。
因為平煙渡是個絕對論實力排榜的地方,不存在任何操作的餘地。
靈昭緩緩舒出一口氣。不為別的,單只憑這份意氣,她就對鐘晚晴有着非常好的印象。但令她沒想到的是,千鐘鎮這場案子,竟然能牽扯到鐘晚晴身上。
怪道院中案宗記載得不清楚。沾上平煙渡的人,任誰都要三思而下筆。
堂中,顧良文的聲音帶笑:“……別說那位虞清玦喜歡,連三仙臺上次都訂了兩船。我看這玄門雖對外宣稱修道之人清心寡欲,但其實暗地裏都活絡得很啊。”
鐘文鈞也忍不住笑了一聲。
話音甫落,自堂後走出一名少女來,邊笑邊道:“顧阿叔說得正是,別說那個什麽虞家小公子,就算是神仙下凡來,喝了我的酒,也要說一聲好。”
這少女着一身天青色長裙,眉如遠山,目如秋水,膚若凝脂,發勝綢緞,相貌清秀至極,正是十七歲的鐘晚晴。她形貌說不上有多驚豔,但只是看上一眼便叫人心中平靜舒适。僅紙人便有如此神韻,難以想象真人究竟是何等資質。
鐘文鈞責備道:“晚晴,姑娘家,不懂得謙虛。”
顧良文樂呵呵打圓場:“少年人有意氣是好事,何況這‘醉千鐘’确确實實是晚晴所釀啊。大哥,我看晚晴于釀酒一途上,比你我都更有天賦。”
鐘晚晴得意道:“爹,你聽見了?顧阿叔誇我呢。”
“這确實是你的本事。”鐘文鈞無奈地搖搖頭,想起一事,“過幾天就是祭酒神的日子了,也辛苦衆人忙裏忙外打點,不如今日湊個巧,咱們行個家宴,兩家聚一聚。”
顧良文道:“好。咱們兩家也許久沒有聚過了。”
鐘文鈞點點頭,緊接着問鐘晚晴:“你弟弟呢,怎麽不見他?這幾日家裏忙成這樣,他上哪去了?怎麽不見幫忙?”
鐘晚晴聞言頓了一頓:“我不知道。”
鐘文鈞只愣了一下,馬上反應過來,怒而拍桌:“我看他是又跑去賭了吧!這條狗崽子還真是臭德行不改!”
大抵天下父母在不肖子女面前總控制不住脾氣,鐘文鈞看着文雅,碰上個混賬兒子也如此彪悍。
顧良文在一旁打圓場:“大哥息怒,天棋興許是忙別的事了呢。”
鐘文鈞大手一擺:“你少給我護着他!這小東西一天到晚除了吃飯喝酒還能有什麽事可忙,不就是忙着賭錢嗎!”
鐘晚晴立在旁邊擺弄一盆蘭草,假裝無事發生。
顧良文又低聲勸了幾句,鐘文鈞這才緩過氣來,深深嘆了一口氣。
“這個家要是我不在了,難保不被他敗光,得想個辦法拴住他。”鐘文鈞腦仁一陣陣的疼,低聲道,“小弟,你看,祭酒神之後,先讓天棋跟着你學管賬行不行?”
顧良文幹笑了一聲,擺手道:“大哥,你糊塗了,天棋怎麽管得了嘛。”
鐘晚晴附和:“是啊,讓他管賬,那是把老鼠扔進了米缸,只會越管越少。”
“……”鐘文鈞點了一下頭,“對對,這樣不妥。那不然先跟着晚晴學釀造。”
“爹,你別害我了。我還年紀輕輕的,萬一被他氣死了怎麽辦?”鐘晚晴搖頭,“幹脆讓他到碼頭裝貨算了。我看他那小身板弱不禁風的,遲早要害病,出點苦力練練正好。省得成日裏去銷金窟撒錢,不知道撐持家業有多難。”
“他今年十六歲未滿呢,怎麽有那個力氣?再說了,你娘不會同意的。”
鐘晚晴無語道:“爹,您去碼頭看一眼吧,十六七歲的苦力多着呢!人家誰不是爹生媽養的,還不是照樣吃硬餅抗大包,您兒子每天錦衣玉食比他們吃得好多了,怎麽這活人家幹得您兒子幹不得?再說了,月例銀子一斷,人往貨船一扔,男人啊只要兜裏沒錢,什麽臭毛病都改了。”
鐘文鈞糾結半晌,似乎是被說服了,猶豫道:“那,試試?”
顧良文忙低頭喝茶:“別看我,這事我定不了。”
鐘晚晴道:“就這麽定了!娘那頭我去說。”
滿座紅燭搖曳,而堂中幾人便如大戲落幕一般,緩慢退入黑暗中。
靈昭回頭看向顧銘,輕聲問道:“看起來,令尊與鐘文鈞相處甚是融洽,并無嫌隙之處。先前說鐘文鈞長期羞辱令尊,也未必是真的了?”
顧銘終于開了金口,道:“院主且看下去。”
靈昭心下無語至極,這個顧銘賣關子裝神弄鬼,若到了最後沒出現點什麽叫她心頭巨震的驚天大真相,她非得拿劍柄抽他一頓不可。
堂中再次明亮起來,這次無人上場,僅是斷斷續續争論聲傳來,聽聲音似乎是名婦人:“……現在外頭都傳我們顧家是占盡了鐘家的地利,搶了他們的風水,這才使得他們兒子不走正道專爬邪路的。”
“什麽他家我家的,都是一家,你怎麽又說這些?十幾年前我和大哥便結拜過,從此不論幹什麽都按一家論,芸娘,你還是少聽外頭那些人風言風語。”這道聲音聽起來應當是顧良文,“況且,天棋那孩子是胡鬧了些,可也談不上‘專爬邪路’。如今在碼頭又幹活這麽些天,我瞧着心性是改過來不少。”
“哼!你瞧着心性改了不少,可知他背後專門結交江湖上強梁匪徒之輩,這趟碼頭一去,家裏人管不到,反給了他不少發作的餘地呢!”
顧良文心頭一驚:“你聽誰說的?”
“不用我聽說,跑碼頭的人都傳遍了。整個千鐘鎮誰還不知,那鐘天棋結交了一夥地痞流氓,做了個什麽狗頭軍師。這群流氓強盜正事不幹,專門到周邊鎮裏打家劫舍、诓騙錢財。你說鐘天棋心性改變不少?哈!他雖不親自出手,可是在背後出了不少主意呢!”
半晌寂靜。顧良文低聲道:“傳言而已,能有幾分為真?我還是不信那孩子會做出如此糊塗事。”
“由不得你不信!你成日裏只在府中管賬,怪道沒聽過這些話。大哥又只醉心釀造之術,對此事怕也是不知。再者,誰敢把這種親兒不肖的話傳到鐘府裏頭?誰有這個膽子和閑心!”
顧良文猶豫許久:“那這件事不能讓大哥知道,我們私底下解決便是了。芸娘,我明日去碼頭把這小子抓回來,好好管教,這件事到此為止,今後誰都別再提。若是大哥知道了,還不定怎樣生氣。”
“他親爹娘都管不了,你如何管?”芸娘道,“你自己兒子還在外頭漂着不回來呢!你怎麽不動手把阿銘抓回來?!”
“那不一樣,他是去修道,又不是去犯渾!”
“有什麽不同!我做親娘的成年累月見不到自己兒子,他是去修道還是去搶劫于我而言有區別嗎?你知曉我心裏有多難受?你成日裏只知道翻你那本爛賬、打你那張破算盤,我就看你年底能不能打出朵花來!”
“你這是說的什麽話!”顧良文砰地一拍桌,“這麽大的家業,我不撐着,難道你撐得住嗎?”
“鐘家的家業,自有鐘家的人撐着!”芸娘吐了口氣,語氣和緩了些,“我瞧着大哥是下定決心要培養鐘晚晴了,那孩子是管家的一把好手,這鐘府未來的當家,必得是她,而不是你。”
頓了頓,道:“鐘天棋不一樣,這孩子心性不正,遲早會敗了鐘家的家業。這姐弟倆一興一敗,到底将來誰鬥得過誰,沒人說得準。我看哪,與其等以後都起來兩敗俱傷,不如現在就分家。”
顧良文心頭一驚:“分家?”
“分家。将咱們的那份家業分出來,各過各的。”芸娘道,“真有一天鐘天棋要敗了,也敗不到咱們頭上。”
又是良久的沉默。
看到這裏,靈昭便察覺出不對勁來。卷宗上說是鐘、顧二人心生嫌隙乃是因鐘文鈞長期羞辱顧良文所致,可目前看來,這兄弟二人關系甚篤,反倒是芸娘對鐘家略有些不滿之意。
莫不是這事發展到最後,是因為家變而大殺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