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靈昭忍不住好奇地繼續看下去。
燭光高照,鐘文鈞端坐在正堂首座,極為痛心地看着立在下方的顧良文:“小弟,這家真非分不可嗎?”
顧良文垂着眼簾,道:“大哥,如今你我皆已成家立業,再這麽囫囵着過,似乎是有些不妥。”
“這麽多年都過來了,怎麽偏此時不妥了?”
顧良文內心掙紮片刻,還是硬着頭皮道:“如今外頭流言甚嚣塵上,都說是我搶了鐘家的氣運,天棋才這般……這般不争氣。”
“什麽搶不搶?若沒有你,鐘家也沒有今日了。天棋不争氣是他自己不走正路,又與你何幹?總歸晚晴是個能擔大任的,有她在,咱們的這份家業也必然能延續下去。你不用擔心。”
顧良文眉心微蹙,目光有些難堪:“大哥……”
鐘文鈞盯他半晌,終于嘆了一口氣:“你前頭所說皆是借口罷了,只有決心分家是真的。到底是為何,你不說,我便也不問。你既要分,那分便是,只希望今後你與弟妹能安心過日子。家裏的賬都是你在管,你要什麽,自己去挑便是。但有一點記住,你我一天是兄弟,一輩子是兄弟。任何人都不能離間我們兄弟。”
顧良文死死咬住牙,一聲未吭。
“七天後,爹終于自鐘家退了出來,鐘家總賬從此也一分為二。但當天夜裏,鐘府二門西房突然起了大火,火勢蔓延迅速,很快便燒到了內宅。”顧銘緩步走過青石板磚,輕聲道,“我父親夜裏聽到消息,忙帶人趕去救火,但那時候火勢已失控,爹哪怕用了靈力,也滅不了火。他費了很大力氣堪堪闖進內宅。而在正堂院裏,也就是此地,他看見了我母親。”
——熊熊烈火直沖上天際,燒紅了半邊天。
芸娘一身白衣,持劍立在院中,院中橫七豎八倒着幾具仆人的屍體。不遠處,鐘文鈞懷中抱着一死去的婦人,沉默不語。
而芸娘的劍鋒,血跡正不斷滑落。
“芸娘!”顧良文踉跄着走過去,看着面前白袍飒然的妻子,“你怎麽會在此?”
芸娘冷然,目光凝定他的眼,一字一句道:“奉三仙臺副掌門之令,屠鐘氏滿門,以祭護仙大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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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一出,靈昭心中也不由得一驚。
三仙臺,當今最正統的修真宗門,門中人皆姓白,與明、虞共列修真界千年承襲的三大姓。三仙臺傳到這一代,乃是白天蒼任掌門。如今雖有些式微,但白天蒼究竟是儒雅随和、不争不搶之輩,是以修真界中人敬佩他君子端方,仍将之奉作仙首。
而前世的時候,也正是這名白天蒼,偏偏只對靈昭一人嫉惡如仇。憎恨她任性妄為、殘害正道,始終對她追殺不舍。
這芸娘說奉三仙臺掌門之令滅鐘氏滿門,難道是鐘家人做了什麽惡不成?
此時的顧良文還完全搞不清情況,愣愣道:“芸娘,你我皆不過外門弟子,怎麽會接到副掌門之令?”
芸娘冷笑道:“我乃三仙臺親傳弟子,說是外門,不過是為接近你們。偏你這傻瓜,竟還真信了。”
“……親傳?”顧良文仍舊未反應過來,呆怔怔地看着她。
一旁的鐘文鈞怒聲道:“你還在犯呆!她騙了我們所有人,只為了殺光我們全家,以我們的靈骨來開這什麽大陣,明白了嗎?!”
顧良文顫聲道:“大哥……”
而後轉向他懷中滿面鮮血的婦人,痛聲道:“……大嫂!”
芸娘提着劍,緩步走到顧良文身前,手掐一道訣便定住了顧良文的身形:“我曾告訴過你,鐘府地下有條即将枯死的龍脈,你還記得嗎?這條龍脈連通着整個修真界的地氣,乃是三仙臺副掌門秦修百年前親手種下。只要在月圓之夜祭十二條人命,再取兩名六分以上靈骨之人供養靈力,便可起一座貫通地底龍脈的五行大陣。現在,這十二條人命已祭出,就差你們兄弟的六分靈骨了。”
顧良文仍似在夢游:“我的六分靈骨?”
芸娘嘲諷地一笑:“想不到吧?你這種笨蛋竟還資質不錯!可惜你笨得徹底,如此天資還能落得受人欺負,活了半輩子就只學會了算賬!我問你,如今你的算盤能不能救你的小命?”
好半晌,顧良文才終于接受了這個現實:“你開這個大陣做什麽?”
芸娘根本不理他,只冷冷盯視着鐘文鈞道:“當年,鐘文鈞利欲熏心,妄圖搶占我三仙臺之龍脈。事情敗露之後,又攜師弟顧良文判出師門,逃往龍脈所在處——亭亭鎮。待我師門調查到鐘文鈞之去向時,此人竟已在俗世成婚生子。師尊心中慈悲,不願壞他家中親眷,是以暫時中止對你們二人的追殺。沒想到,你們兄弟二人毫無悔改之心,竟壓住這條龍脈靈氣,硬生生吸幹了它!如今二十年過去,鐘文鈞,我且問你,這地底下的龍脈靈氣,你用着還滿意嗎?”
鐘文鈞越聽怒氣越勝,聽到最後簡直臉色鐵青,怒道:“你少在這裏血口噴人!這條龍脈,鐘某向來只鎮不用。如今行将枯死,也自是天道如此,他秦修能力不足而已。當初逃離師門只因門中內鬥太兇,幾名師兄弟對小弟欺侮作弄,鐘某實在看不過眼,向上禀報卻又遲遲未果,才不得以帶小弟逃離師門。鐘某至今仍感念師門教化之恩,從未起過半點不軌心思,何來利欲熏心一說?!”
他放下懷中愛妻,起身出劍,目中滿是厭憎:“倒是你,口口聲聲說秦修慈悲為懷,不忍對我妻兒下手,如今這又是怎麽?二十年前我孤家寡人時尚不動手,今日我阖家老小正美滿時你卻又出手,什麽正人君子慈悲為懷!我看你們是純粹見不得人好啊!”
芸娘手腕一抖,利劍嗤地朝他刺來:“休得對師尊無禮!”
話音剛落,已刺出兩三劍。鐘文鈞不是親傳弟子,修為本來就差出一大截,如今左臂又斷,接招甚是費力。二人拆了幾招,鐘文鈞已然漸居下風。芸娘冷笑收劍,擡掌使力一推,一道冰藍遁光朝鐘文鈞轟去,随之一聲爆響,鐘文鈞整個人都被淩空推起,砰地砸倒在玉蘭樹下,噗地吐出一口鮮血,再動彈不得。
此時,在一旁愣了半天的顧良文顫抖着聲音道:“芸娘……你當初和我在一起,便也是為了這個什麽陣嗎?”
芸娘提劍的手微微頓了一下,背對着他,不發一言。
“對你來說,我是什麽?一道命令?還是你開陣的材料而已?”
芸娘眉目冷漠。
“你前幾日吵着要分家。今早又以送酒的名義,将晚晴支去了梨花鎮,這一切就為了今晚打入鐘府,殺了我的結拜兄長?”
芸娘手腕微抖,劍鋒冷光閃爍不定:“顧銘是我親生的兒子,我不希望他再卷入玄門争鬥中,總給他留下些家産,叫他在這俗世中活得下去。至于晚晴……晚晴是個好孩子,她命不該絕。”
顧良文甚覺荒謬。擡眼盯她半晌,仿佛眼前之人十分陌生。
良久,他低低笑了起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早該知曉的,芸娘,你的心真是夠硬,二十年了,我珍之重之的夫妻情分對你而言竟不過把戲!好啊,也難怪秦修這麽看重你,殺伐決斷、冷血無情,不愧是他的親傳弟子!你既要仙骨,為夫便給你仙骨!”
他用力閉了閉眼,忽地壓低了聲音:“……只是今後若偶然回想起這二十年,你的心中可千萬不要有半分愧疚!”
言畢,全身修為盡數灌入右臂,掙脫仙訣束縛,一掌拍向自己心口。
靈昭心道不妙。
顧良文自戕雖然實屬心态崩潰之舉,但殊不知,這類以靈骨作祭的陣法多需要活人以靈力不停供養才有效。顧良文雖身為六分靈骨,又有些許修為,但人死道消,此時再用來祭陣也不起效用了。
如此一來,這芸娘怕不是又要另找旁人來祭陣。
剛要再看下去,滿堂燭光盡滅,整座庭院頓時落入一團漆黑當中。
靈昭搖了搖頭,努力适應了眼前突如其來的黑暗,尚且來不及唏噓,忽見得面前一紅。
易曉曉已然立在她前方,背對着正堂,溫聲笑道:“這場戲,院主信得幾分?”
“不在我信不信,而在你的戲真不真。若真是如戲中所言,鐘家乃是由三仙臺副掌門秦修親自下令滅門,那麽即便會惹上麻煩,我也會為鐘府翻案。”靈昭擡起雙眼,笑道,“只是這戲好像還沒完,這陣法到底起沒起?鐘晚晴又去了何處?講了半天,姑娘究竟在戲裏扮了什麽角色?”
好似正為回答她疑問一般,堂中又亮起了三支紅燭。
此時光線昏暗,看正堂中擺設物件,也一股破敗荒涼之意。此時應當是鐘文鈞死後的事。
鐘晚晴滿面憔悴坐在正中一張太師椅,垂着眼簾聽家仆講話。
“……先前常往來的幾家客棧,也說今後不再訂咱們的酒。我去外頭打聽了一下,原是鎮子北邊有一名叫易軒的車夫,趁那晚府中出事,花大價錢偷了咱們的方子釀出了酒,價也定得極低,短短兩月,竟通了不少銷路,錢也賺許多,還在北邊起了一座易府。如今外頭都說咱們的‘醉千鐘’貴,不如他的酒物美價廉呢。”
鐘晚晴閉着眼,輕聲問:“你嘗過他的酒沒有?味道如何?”
家仆回憶了一下:“梅香不純粹,不像是以臘月梅花上的雪水釀就,倒像是摻的梅粉。”
“畫虎不成反類犬!什麽髒東西也敢往酒裏倒。”鐘晚晴冷哼一聲,“我只為爹娘守孝三月,什麽跳梁小醜都出來了,看來我們‘醉千鐘’果真是被人惦記得很哪!”
緊接着,勾唇笑了一笑:“只不過,他偷了再多的方子,這釀酒的手藝他也偷不來。不是我親手所釀的,都不是真正的‘醉千鐘’。”
“但他那價格打得實在是賤……”
“有些東西不是靠賤就能取勝的。”鐘晚晴唇邊挂一抹冷笑,“真正能品出‘醉千鐘’的大有人在,這些人可不會因為賤就去喝摻了梅粉的劣酒。”
家仆若有所思:“小姐說得是。梨花鎮的那位虞三公子倒是一如往昔,只要咱們的醉千鐘。聽聞先前易家也想要打通那條路,卻是連他的面都未見到便被轟了出來。”
鐘晚晴的眉目和緩了一些:“嗯,他倒是好品味。”
家仆繼續道:“還有一事,賬房的先生托我來報,這月府中的進項實在是少,還抵不過府裏的開銷……“
鐘晚晴嗯了一聲,似乎不想提這件事,只道:“你去與賬房說,府中再緊縮,下人們的月例銀子照發不誤,不走公賬,直接從我自己賬上支。還有別的事嗎?”
家仆抓耳撓腮,小心翼翼開口:“……這個,确實還有一事,不敢瞞着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