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32 章

那道人唇角微勾:“從今日開始,這孩子便是你的了,任憑處置,我不會過問。也不會有任何人找你麻煩,你放心。”

“你……你簡直是喪心病狂。”提燈踉跄着後退,“你不怕遭天譴?!”

“天?天站在我這邊。”道人不以為意,将孩子放在地上,“重新給他取個名字吧。”

提燈上前一步,怒道:“我不要這個孩子,你把他帶走!”

道人揚眉:“之前誰說照單全收的?”

“我後悔了!如何?!”提燈顫聲道,“你叫我煉制那姑娘,我也煉了,你叫我做什麽都行!只要你不殺我。可是這孩子我不敢要,我今天動他一下,明日三仙臺便有可能鏟平了我這鎖寒林,我是怕你們這些世家大派,可是我歸根結底只想活着而已,我有什麽錯,你要這麽害我!”

那道人冷笑一聲,此刻終于忍不住怒意了,一掌将他推倒在地,“你做這副正氣凜然的樣子給誰看?你撿那些流浪孩童煉制藥引的時候怎麽不說這個?他們難道不怕你嗎?他們只是想活着而已,又有什麽錯,你要這麽害他們?”

提燈的耳中不斷嗡鳴,宛如浪潮拍打不絕,他顫着聲音,勉強道:“那你也沒有資格說我……因為你也是這種人!”

“我不是,”那道人居高臨下地翹起唇角,“我害人便是害人,從不會為自己辯解半分,也不會對人産生不該有的同情。”

“……那位姑娘呢?”提燈氣喘籲籲,緩慢道,“你在這方面實在天真了,你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其實你看她的眼神實在叫我很難不多想。除非我是眼盲,否則怎麽看不出你心裏有她?”

那道人眉頭一皺:“……你确實是眼盲。”

提燈盯着他,恐懼到極點,反倒笑了出來。

他哈哈笑了許久,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仿佛聽到了天下最好笑的話。良久,他才站起身道:“随便吧!你既然逼着我做這些事,我也只能照做。只要将來有一天東窗事發,你死得比我早,我的心裏便滿足了。”

道人眉目愈發陰冷,盯了他好久,終究沒有辯駁,轉身拂袖而去。

之後幾年,提燈再也沒有關注過外面的事情,只全心修煉。那女子愈發消瘦,身上靈氣越來越弱,不久之後便可以煉制成功。他探聽到三仙臺掌門的幼子白君竹被人拐走,掌門之妻明俞蘅悲憤攻心而亡,他看着林中那名熟睡的孩童,吓得說不出話。想出林通風報信,卻在半道被那道人截住,一掌狠狠打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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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好照那道人的命令,給那小孩洗髓換血,将他全身都打上咒印,并改名叫榕生。

榕生年紀太小,體質又特殊,他怕自己哪天真的失手殺了他,便催動法訣,将他神魂性命全部寄托在一株大榕樹上。這株榕樹壽命将近千年,乃是鎖寒林地底龍脈之首,除非天雷降頂,是斷然不會枯竭的。

只要榕樹活着,榕生便不會死。

他心知,那法器煉成之日,便是自己喪命之時。他覺得自己每活一天都是賺,可是他還不想讓那女子死,他曾偶然間聽榕生喊那女子為“小魚姐姐”,他閉上眼,到底是“小魚”還是“小虞”,他不敢想,只是想方設法地為這女子也寄命到榕樹上。但他修為太低,能将榕生一個人寄命到榕樹已是不易,再加上一名成年修士簡直難如登天,他折騰了許久都不成功,只是白白耗費許多靈力。

而更為雪上加霜的是,他曾煉制的那批藥引,趁他靈力低微,竟而掙脫了束縛,叛出鎖寒林,殺到了他的眼前。

他此時已經心狠如刀,對于求生的欲望壓過了懼怕。大喝一聲,自袖中摸出一塊牌符,輕念法訣,一道素雅人影便從天而降,攔在衆人面前。

提燈冷冷道:“給我殺了他們。”

虞清玥眼神冰冷,神色漠然,一劍揮出,眼前樹木盡數被攔腰折斷。

為首的那個“藥引”張口怒罵:“無恥之徒,躲在一位姑娘背後又算什麽!”

那人話音剛落,忽然被虞清玥一劍刺入肩頭,登時血流如注。此人也是狠辣,絲毫不顧及傷勢,長劍持起,叮叮當當便與虞清玥纏鬥起來。虞清玥本就心神被封,只餘戰鬥的本能,那人也是拼死一戰,兩人互不相讓,直打得火花四濺,林中一陣樹倒風吹。餘下幾人看得目瞪口呆,險些被餘波殃及,持劍想過去幫一手,更是找不到合适的時機。

那人大喊一聲:“不必管我,你們快走!”

提燈冷哼一聲,轉身進入山洞,不再理會。

人命?人命賤如蝼蟻。

……

這一場打鬥,直到日落時分才結束。

虞清玥渾身是血,拖着步子返回榕樹下。她疲憊地坐在藤椅中,長劍插|入地下,一言不發。

榕生手中拎着幾塊木雕牌,乖乖跑過來道:“小魚姐姐,你回來啦。你看,這是你雕刻的大魚、小魚還有小小魚,我用紅繩把它們都穿在一起了,以後,它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天邊雲霞豔如烈火燒過,虞清玥渾身染血,臉色卻慘白如雪。

她端坐在金紅的霞光中,眉目悲憫,唇角緊抿,如一尊浴血的菩薩像。

榕生等了許久,都等不到她回答,心中有些失落,伸手為虞清玥抹去臉上的血跡,小聲道:“姐姐,你又要昏睡了嗎?”

虞清玥恍若未聞,仍舊不答。他只好放下木雕牌,跑到茅屋之中取來薄毯。剛要展開為她披上,卻忽然一愣。

只見霞光之中,她白皙面容上有些亮閃閃的,伸手一摸,竟是濕潤微涼。

虞清玥閉上眼睛,面上滿是淚水。

榕生一下子慌了神,手都不知道哪裏放了。虞清玥手中輕拂着木雕牌,神色痛苦,眉頭緊蹙,然後忽地一把摟住他,臉容埋在他衣領處,哽咽道:“……我何曾想過,何曾想過會有今日!”

她的肩頭不停顫抖,哭了許久,都沒能平複情緒。榕生笨嘴拙舌,不會安慰,只為她擦幹了淚水,将那只大魚雕牌和小小魚雕牌拿來給她看,小聲道:“小魚姐姐你不要傷心,我有預感,你的兄長和小弟很快就會來找你的。”

虞清玥垂着眸,睫尾尚且挂着淚珠,欲墜不墜。

榕生晃了晃那紅繩上頭的木弓,又道:“我用這支木弓給你們造了屋頂,以後不論刮風下雨,都不會傷害到你們了。小魚姐姐,你看好不好?”

虞清玥擡眼道:“那你去哪裏呢?”

“我?”榕生一愣,“我去和山下阿金他們玩。”

“然後呢?”

“然後玩累了,就回到山上。”

“笨,這麽多年了,你怎麽就長不大呢。”虞清玥摸了摸他的小臉,心中不忍。他在鎖寒林中從不纏白布,此時霞光明亮,盡管臉上爬滿咒印,但還看得出是個五官端正的孩子。

虞清玥拿出短刀,自藤椅下摸出一塊嶄新的木片,刀尖一劃,“今後若有朝一日,我能出這鎖寒林,你便與我一起走吧。”

榕生呆呆地看着她,有些猶豫:“可是,我長得很醜,出去會被人笑話的。”

“不會的,等出了鎖寒林,我們想辦法把你身上的咒印都消掉,好不好?而且,我的阿兄是個非常溫柔的人,小弟也很乖巧懂事,他們一定會把你當做親人來看待。”虞清玥眉目溫和,出神地望着遠處層林盡染,輕輕嘆了口氣,“離家太久,我都要忘記他們的相貌了。這麽多年過去,兄長或許更加忙碌了罷,小弟……小弟從小就是漂亮模樣,如今也應該長得很俊俏了。好久了,我好久都沒有見過他們了。”

她極力忍着痛苦:“太久了。若是真的見面,我怕是還認不出來呢。”

榕生巴巴地看着她:“我真的可以繼續待在你的身邊嗎?”

虞清玥揉了揉他頭頂的蓬軟短發,尚未開口,忽聽林中轟然一聲爆響!

榕生吓了一跳,忙護在虞清玥前方,緊張道:“是山洞的方向,師父遇到危險了嗎?”

那林中濃煙沖天而起,緊接着便傳來刀劍相擊的金石之聲,虞清玥凝神聽了片刻,一顆心愈來愈靜,眼神愈來愈冷。

她垂下眼簾,繼續雕刻那塊木牌,溫聲道:“師父在修習,榕生,我們好好待在這裏,不要過去打擾他。”

榕生有些疑惑,但還是“哦”了一聲,乖乖坐好。

然而,不多久,那林中忽地又一聲爆響,一道掌氣沖天而起。

*

這一掌,将山洞外層層陣法全部摧毀!

提燈被這道靈氣掀得後退幾步,怒道:“你要來便來,總是毀我的守門陣法幹什麽?!我好不容易才重建的!”

那道人神色冰冷,抽刀而出,道:“你人都要死了,這守門陣留着也是無用。”

提燈驚覺地連退三步,擡手道:“你什麽意思?你把刀放下!法器我好不容易才給你煉制成功了,你這是要卸磨殺驢嗎?!”

道人唇角一抹冷笑,緩聲道:“倒也不是,我來此只是替鑒心院誅殺惡賊而已。你為了長生,謀害這麽多無辜人命,也該是償還的時候了。”

“你是個什麽人,還要替人家執法?”提燈呸了一聲,“說得好像你有多清白一樣!卑鄙,無恥!膽大妄為!”

那道人毫不惱怒,提刀緩步而來,邊走邊道:“你活到現在,除了害人續命,可曾有過半點成就?終日躲在這暗無天日的密林裏,修為、名譽、衣缽,樣樣皆無,你自覺命比天高,實則賤如蝼蟻。外面随便拉一名修士,都比你活得有分量,你這一生,才是枉活。”

這幾句話,宛如重錘一般狠狠撞向提燈的胸口。

道人微笑着,叮叮當當出了幾招,趁他不備,一刀砍進他的胸腹,輕聲道:“若有一天東窗事發,我會讓你第一個送死。”

誰曾想,提燈愣神過後,忽地生出一股大力,兩只手抱住他持刀的手臂,呵呵笑道:“無所謂!我已經活了百歲,天底下什麽好事壞事我都做過一遍,此生恣意灑脫,早已不枉!而你呢,你三十未到,卻活成了他人的刀劍鷹犬,你今後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別人效力,而不是為你自己!如你這般活着,才是無趣,才是枉然!”

道人微微挑眉,似乎有些訝異。

提燈哼笑道:“你當我這些年是什麽都不做,只等着你來殺嗎?”

“哦,”道人緩聲道,“那你查出什麽了?”

提燈垂下眼簾,抹去唇角的殷紅血跡——

“——師父,師父!”

一聲稚嫩的呼喚将衆人的思緒全部拉回,榕生不知從哪裏跑出來,一下子撲進提燈的懷中,晃了晃手中的宣紙:“師父,你叫我抄的道經,我都抄好了,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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