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

第 31 章

靈昭眉間一蹙。

“姐姐說,對于我們來說,流血就和喝水吃飯一樣,是十分尋常的事情啊!”

“……榕生,”她不敢猜測,“你每天都會流血嗎?”

榕生點頭,認真道:“是啊!師父說每過一段時間,我身上的血就會變髒,他要用法術把我的血都換掉,換成新鮮幹淨的,這樣我才不會死。”

靈昭心頭巨震,不敢置信提燈老人竟敢對小孩子都下這樣的毒手。昏暗中,見榕生雙眼仍是黑白分明,極為澄澈,心中越發不忍,想說什麽,卻也硬生生忍住了。

三人走了大約半柱香,繞過幾株大樹,濃霧散開,一處遍生雜草的破敗山洞便出現在衆人眼前。

“師父——”

那山洞之中漆黑幽冷,陰風陣陣。靈昭剛要開口叮囑,誰曾想這榕生動作竟然極快,靈昭還來不及拉住他,便一路小跑着沖了過去。剛走到洞門邊,一股冷風立時襲來,轉瞬間便将那道瘦小的身影卷入洞中!

“這提燈老人陰狠狡詐,難保不會對榕生下狠手,我們快追過去看看。”靈昭搖頭一嘆,抽劍出鞘,動身便要追進洞中。卻不想明含章伸手攔住了她:“慢。”

明含章手握折扇,點了點這周遭似乎被狂風席卷過的草木,道:“這洞外陣法一層套着一層,如今卻被人為摧毀得半點不剩,僅殘餘些許靈力,想來先前這裏有過一場大戰。”

靈昭随着他扇骨所指看去,果然這濃霧之後,遍地皆是殘破的陣法。

“誰會在這裏打起來?”她思索道,“孟随風以及那幾名同門師兄弟?”

不及再想,耳邊忽地傳來一道蒼老虛弱的聲音:“院主想尋求真相,盡可以進入一見。”

他語氣中帶着幾分急切。靈昭聽出這是提燈老人的聲音,略一思索,與明含章一同穿過了濃霧,進入洞中。

疏疏落落的燈火自山壁上燃起,點亮了二人腳下的路,仿佛正是為了迎接一般。這山洞極長極狹,每隔一段路,便設一道劍陣用來阻攔外人闖入。但不知是何原因,這些劍陣竟都被大力摧毀,連帶着山壁也被轟得變了形,想來是先前有高人硬闖進了這山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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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過幾道彎,眼前驟然開闊。目光所及之處是一片狼藉,書架倒塌、桌翻椅倒、杯盞碎裂,而在遠處地面上,橫亘着一塊光滑巨大的圓石,石上獨坐一名老人,衣衫狂亂,面目蒼老,一雙滿含絕望的眼睛,緊緊盯着來人。

他雙眼一眨不眨,譏諷道:“怎麽如今鑒心院,竟是一個小姑娘當家?”

靈昭絲毫不惱,道:“鎖寒林倒是百年來從未易主,可見你修為實在是高深啊。”

提燈老人聞言,低聲呵呵笑了起來,這一笑卻咳了幾口血出來。他毫不在意,擡手抹了抹血跡,道:“孟随風反逆鎖寒林,叛逃出外的那天,我便猜得到會有今日。這小子心性冷漠,不知感恩,簡直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他是怎麽和你說的?說我竊取地脈,還是說我肆意殺人?”

此人向來擅長偷梁換柱,反客為主。若是稍有不備,便有可能被他繞了進去。靈昭不接着他的話走,淡聲道:“我只問你,虞清玥是不是你抓來的?”

“虞清玥?”他冷冷一笑,“她是虞府的千金,我有多大的本事,能動得了她?”

“那麽她是自己走過來,叫你下咒的麽?”靈昭一邊道,一邊思緒飛轉。自二人進入以來,這提燈老人始終委坐在圓石上,一動未動,說話的氣息也極為不穩,想必是受了重傷,“還有榕生,他那麽小的孩子,也是自己乖乖上山來,請你為他換血的?”

他不答,口唇之中有鮮血溢出,許久才嘆道:“我不能說。”

“那你便先把榕生交出來,我要看到他是完好無缺的。”

提燈老人閉上眼,自顧自地低聲道:“我沒料到今日來的會是你,你想知曉一切,可是我向別人發過毒誓,無論如何都不能說出半個字。”

靈昭皺眉,與明含章對視一眼。

“我聽聞明府中有一禁術,可直接探入識海抓取記憶。”提燈老人眉頭緊皺,手握成拳,蒼老的面容上肌肉顫抖着,似乎忍受着極大的怨怒,“我發過誓,若将那件事告知與人,便會受天雷而亡,魂魄另受五十年炙烤之刑。但若是你們從外取我記憶,便不算我違背誓約。”

“人的嘴巴可以說謊,但記憶不會。若是中途我有反抗,你們還可以随時将我神魂打殺。”他擡起眼來,雙目通紅,“我只要你們抓取我的記憶,帶着真相離開鎖寒林,如何?”

他眼中滿是決絕之意,手指也微微顫抖着,似乎有什麽極為重要的事要說出。靈昭思索一瞬,對明含章輕輕點頭,“開始吧。”

明含章垂目,指尖一點熒光,點入提燈老人的額心。

提燈老人先前不知換了多少副身體,有些記憶沒有清除幹淨,腦海中一片雜亂無章。二人只覺一陣天旋地轉,過了許久,眼前景象才逐漸清晰起來。

……

這是一座還算熱鬧的村鎮。有老有少,滿是生活氣息。街邊坐了一名曬太陽的女人,腳邊卧一條酣睡的小黃狗。

看周遭景象,應當是很久之前的解語村。

此時的提燈老人,年方八十二,還是個相貌清秀的小夥子。

他前幾日剛煉制好一具身體,費了好大力氣才給自己換上,還不太适應,舉手投足中透着一股不協調的怪異。他也渾不在意,只沿着石巷子走了幾圈,采買了些物品,便徑自回了山中。

為了給自己下一次煉制藥人做準備,他早先便出遠門,撿了幾名流浪兒回來,收作弟子,平日裏傳授些毒咒之術。這些弟子都是資質上佳的根骨,修行進展極快,他十分滿意,同樣也加快了進度,沒多久,一具備用身體便成功煉制出來。

原先那副身體已經老不堪用,他毫不猶豫地一把邪火将之焚了,并把同期拜入門中的幾人全部控制起來,咒印封魂,鎖鏈加身,牢牢地縛在樹樁上,等待後續再行煉制。

鎖寒林中萬年如一日,他解開法陣封印,走了不到一炷香,便回轉山洞。誰想剛一走進,心頭便莫名地突突跳起來。

眼前草木摧毀,山石淩亂,他好不容易設下的、山洞前的百層陣法,竟已被破得一幹二淨!

這是他耗費無數心血才制成的守門大陣,竟被人就這麽破壞殆盡了!他氣得直跺腳,眼中冒淚,惱怒道:“誰!是誰破了我的陣?!給我滾出來!看我不親自宰了你個小兔崽子!!”

他混跡多年,各種髒話層出不窮,沒一會便把人十族都罵了個遍。還未解氣,耳邊忽地傳來一陣踩踏枯枝之聲,便見得一名青年道人自濃霧之中緩步走出。

此人身穿黑色道袍,頭戴高冠,相貌極為清俊,懷中抱着一個人,右手中持一把森森長刀,刀刃上似乎還有未幹的血跡。

這道人隔着霧氣沖他冷冷一笑,陰森可怖:“提燈。”

提燈老人似乎呆了一下,忙退後幾步,道:“你、你是什麽人!”

“不必問我是誰,”這人緩步走上前來,将懷中女子放下來,“你想辦法護住她性命。”

“你有什麽毛病?!搗了我的家還要我為你做事?!”

這人冷冷道:“不照我說的做,現在就得死。”

“……那好吧,我大度,不和你計較。”這女子相貌柔婉,衣飾不凡。提燈老人縱使不認得,也瞧出她必是名門世家,吓得連連搖頭,“不不不,我不摻和你們世家大派的事情,太恐怖了,我怕被你們玩得連骨頭都不剩。”

“又不是叫你殺人,你怕什麽?你只需護她七日性命即可,其他的不用多管。”

提燈還是不肯:“她的傷也并不重,随便找個醫修也能治好。”

擡頭一瞧,那道人唇角挂着一抹笑,眼神卻是冷如凝冰:“不準叫她死,也不準叫她醒來,七日後我親自過來查看。你若膽敢多事,這刀上挂的便是你的血。”

提燈還未來得及開口,眼前刀光一閃,便覺得脖頸處猛然一涼!

他吓得大叫一聲,半句話都說不出來。那道人哼笑一聲,轉身不見。許久,顫抖着手抹上脖子,觸手溫熱,還好,還好,頭顱還在。

那冰冷長刀從他皮膚上一擦而過,只需再近半分,就能将他剛換好的身體斬成兩段!

這道人身法這般厲害,他一個靠躲藏山林續命茍活的人,可不敢招惹,只好全部按他說的做,設法将這女子的神識都暫時封閉住,叫她始終保持昏迷的狀态。

七日後,那道人果真如言前來,這次,又給他下達了新的命令:将這女子體內靈力全部提取出來,煉制成法器。

提燈難以置信:“她會死的!”

“不必說這種話。”那道人走過去查看了一下那女子的情狀,“你戕害了這麽多無辜之人的性命,如今又來故作心軟,不覺得可笑嗎?”

提燈“呸”了一聲,怒道:“你懂什麽憐香惜玉!這麽漂亮的姑娘你也下得去手?你可真狠啊你!”

那道人聞言,手指似乎頓了一下。提燈又罵道:“你和她到底什麽關系?她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你要這麽害她?!”

“不該問的不要問。”那道人眼中閃過一絲不耐。

提燈怔了一下,目光溜過那把長刀,氣勢便弱了下來:“沒見過把大活人煉制成法器的,做不到。”

道人早猜到他要如此,哼笑一聲,自袖中抽出一本簿冊,拍在他胸口:“十日之後,我會再來。”

提燈不敢不接,捧着古冊的手微微顫抖。

這是一本非常古老的秘冊,破舊不堪還在其次,內中有些文字甚至是古語,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弄懂部分內容,卻是越讀越心涼,越讀越渾身發冷。

他“啪 !”地合上書,轉頭看,那女子雙目緊閉,宛如沉睡。他伸手過去,在她天靈處稍微一探,磅礴靈力頓時洶湧而起,直打得他掌心巨震,砰砰砰連退三步,連整條手臂都酸麻起來。

他吓得連連退後,慌亂中腦海裏一片空白,只有一個念頭反複回響:這根本不是一名修士應當持有的靈力,這分明是地脈中才會出現的龐大地靈!

尋常修士,雖然修行途中少不了借助法器、地利之類,但終究修出的靈力是歸屬自身。但這女子不同,她體內除自身靈力之外,竟還另有一股龐大的地脈之氣,兩股靈力也不相沖,互相扶攜,愈發強大起來。

這種引入地脈靈力的情況,不僅要求修士極高的天賦資質,還要日夜與地脈相守修煉,幾千個日夜之後,方可有一線希望,因此極為罕見。提燈活了八十多年,也只在一篇古籍殘卷中讀到過只言片語。他望向這名女子,思緒飛轉,

當今修真界,誰會具備這樣的條件?

提燈就這麽在林中呆呆坐了片刻,忽地渾身打個激靈,往山下城鎮中狂奔而去。

解語村雖人多,但消息閉塞,八百年也來不了一個修士,不适合探聽修真界的訊息。他一路南下,走了許久,直到了一座大城鎮中,才尋了個茶樓坐下。

正巧,樓中正有幾名修士飲茶談天,他聽了片刻,聽得那幾人說什麽“千鐘鎮”、“大陣”之類的字眼,糊裏糊塗,不知所雲,于是過去搭讪道:“諸位所言是何事?”

那幾名修士眼光極好,自然看出他也能為不低,便笑着将千鐘鎮鐘府滅門一案講與他聽。提燈聽得怔怔然:“既然如此,那虞清玥身負守陣大任,是否要親自前去查看?”

“自然要的,只不過聽說,她走到半路又回轉虞府了,也不知為何。”

提燈心頭一驚:“回轉虞府了?”

“是啊,”那修士哈哈笑道,“我說老弟,你這是待在什麽窮鄉僻壤,消息這般閉塞?那位虞小姐十幾天前便回去了,現在想必是繼續到浮游山鎮守地脈了罷!”

他只聽得頭腦發蒙,也不知如何出的茶樓,又如何回去的鎖寒林。虞清玥已經回轉浮游山,那他林中那名女子又是誰?除了虞清玥,誰又能天資卓絕的同時占盡地利,去修煉那地脈的靈氣?

他忽然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測:或許那虞清玥正是在前往千鐘鎮的途中,被人陷害。

而鎖寒林中的那位女子,是她嗎?

他不敢想了。

魂不守舍地回到原地,那女子仍舊昏睡着。提燈不敢動她一根頭發絲,想了半天,将新買來的薄毯蓋在她身上,又就地盤膝坐下。

那黑衣道人的警告猶在耳邊,他怕死,很怕死,不敢不遵守。可是如果動了這名女子,将來虞府一怒之下殺上山來,他照樣會被打得形神俱滅。

但是,他轉念又想,說不定這女子只是個運氣好的普通修士呢?

投了個好胎,又占了個好地方,才把地脈靈氣修煉入體,也不是沒有可能!這女子才不會是虞清玥,虞府那種地方,若是回去的人是假貨,會看不出來?因此浮游山那個虞清玥是真的,這個女子只是一名普通修士而已!

他既這麽想着,心中便有了念頭,手指顫抖着,撿起那本古籍來。

這一煉,便是五年過去。

虞府沒有任何消息傳出,提燈假裝不知,不斷欺騙自己此人不是虞清玥,下手煉制也分毫不留情面。只是虞清玥體內靈力實在太過磅礴,而自己修為又不高,有時出手非但無效,反倒要耗費他元氣,因此進度極為緩慢,他也愈發不滿起來。

那黑衣道人察覺到他心中怨氣,道:“你開個條件吧,想要什麽?”

提燈早有想法,便道:“為了給你煉什麽法器,我這具身體都快要垮了!”

那道人點頭:“所以?”

“我需要一副嶄新的身體,要年輕的,資質好的,”提燈伸手指那女子,一咬牙,“資質不能比她差!”

他這個條件可謂無理。這女子的資質本已是鳳毛麟角,若有修士能達到這種程度,早就被各大宗門搶走悉心培養,根本輪不到他。因此提燈也只是随口一說,根本不相信這道人能找來這般天賦的人給他做藥引。

誰知,那道人臉上沒有絲毫不悅:“可以。”

提燈瞠目道:“你認真的?”

道人冷笑一聲:“就怕你不敢收。”

“……有什麽不敢!”提燈挺直腰板,“你盡管帶來便是,我照單全收!”

不多久的一個夜晚,道人果真如約前來。

他懷中抱着一個正睡得香的孩子,揚眉笑道:“如何?”

提燈狐疑地湊過去看,這小孩四五歲大,穿一身紅色圓領袍,懷中抱着錦鯉燈,頸間挂了一只桃葉大小的長命鎖,眉清目秀,粉雕玉琢,極為可愛。

他皺眉道:“這也太小了,誰家的少爺?”

“只知曉姓白。”

白,白?哪家宗門的孩子才會姓白?

提燈忽地臉色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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