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章

第 60 章

封絕甫一進門,便見窗邊茶桌旁坐了兩人。

這二人都是明朗典雅的相貌,身資又挺拔,此時挨得近了,竟然朦胧生出幾分般配來。封絕步伐頓了一頓,才過去坐下,道:“不知二位此時叫我,有何要事?”

靈昭從來不是說廢話的人,直截了當道:“封堂主,先前談到的合作,可還算數?”

封絕有些訝異地一挑眉:“自然算的。”

“好,從現在開始,我們便是合作關系了。”

“院主為何忽然這麽爽利?”封絕眼中露出些許笑意,“已經想好了第一次交易的內容嗎?”

“這個自然。”靈昭簡短道,“封堂主,我們殺了秦修。”

封絕的那一點笑意僵在唇角,眼中的溫和慢慢被震驚取代,只眨眼間,他已滿臉皆是掩不住的訝異。

靈昭是不在意他心中是如何作想的,靜靜地等他接受了這個提議,才緩聲道:“封堂主與我合作,歸根結底是想要利用我來為你們封龍山莊報仇。如今我們不妨把話說得明白一點,秦修我可以幫你殺。”

封絕好不容易才平複了劇烈的心跳:“……但是?”

“但是,在殺他之前,我有事需要你去做。”靈昭淡聲道。

封絕緩緩吐出一口氣:“只要能殺了秦修為我族人報仇,無論院主要封某做什麽,封某都在所不辭。”

靈昭忍不住笑了一聲:“不必這樣嚴肅,我要你做的,并非是什麽大事。你只需吩咐手下的人,查清百年來何人手裏有七冥草,還有那秦修、秦儀兄弟的确鑿罪狀即可。”

封絕有些不敢置信:“只有這些?”

“平煙渡向來情報通達,封堂主貴為這裏的主人,不會連這些小事都做不到吧?”靈昭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便是事情太小了,封某還不曾做過如此交易。”封絕道,“秦修呢,院主要親手殺嗎?”

靈昭一擡眼,見到他眼中潑天的恨意與執着,當即退了一步,改口道:“秦修罪大惡極,對封龍山莊犯下了滔天罪孽,他的性命,應當由封堂主親手來取。”

“好,好。”封絕一點頭,手指緊緊攥着,用力得發了白,“多謝院主。”

他松開手,端起茶盞一飲而盡,繼而起身就要離開:“那麽我便去着手調查。等報仇的時機到了,還勞煩院主告知封某。”

靈昭叫住他:“時機不用等。”

封絕這次是徹底震驚了:“……院主這是何意?”

“沒有時機,那麽就創造時機。”靈昭眼中流露出一絲笑意,這笑意冰涼如水,沒有溫度,簡直像是在冷笑了,“若只是一味地等,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去。你若真想報仇,便該明白只有殺掉秦修才是目的,其餘的任何事情,包括時機,都是可以想辦法解決的,這些都不是拖延你行動的理由。”

封絕神情有些夢游似的茫然,仿佛是不敢接受這個現實一般。他籌劃了十幾年的計謀,如何步步為營折斷秦修的臂膀,又如何借力造勢,拉各大門派下場給秦修施壓。如今靈昭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便要直接殺秦修。

如此果斷粗暴的方式,他是徹底地震驚了。

思索一瞬,封絕輕聲問道:“院主要如何做呢?”

靈昭垂下眼簾,盯着茶盞:“這樁事由疏槐山開始,便該由疏槐山結束。封堂主,明日卯時,你直接往疏槐山去便可,我會讓你親手殺了秦修的。”

“幾年前虞清瑛曾毀去秦修的一具肉身,導致他的百年修為被廢。但是,秦修畢竟是三仙臺出身,又是上任掌門親手所點,他要重塑修為不是什麽難事,并且,他的手中持有何種法器護身我們也無法知曉。”封絕心有猶豫,目光轉向明含章,“明府主,如此貿然前去,是否有些冒險了?”

“封堂主,一場争鬥的勝敗并不全然取決于雙方的修為高低,天時、地利也發揮了重要作用。”明含章眼中含着一點笑意,雪白描金折扇徐徐地搖着。

封絕聽過之後,沉吟片刻,忽地行了一禮:“院主如此助我,封某不知該何以為報。”

“交易而已,何來助你?你我各取所需罷了。”

“院主雖不說,可封某心知肚明,這樁交易确實是封某占了個便宜。說是院主助我,絲毫不為過。”

靈昭含笑看了看他,不願他對自己太過感激,反倒成了負累。終于放出一點口風:“助你,也是助我。”

她不在乎是否公平,達到目的才是最緊要的。這場交易只要做成,便是雙贏的局面。

殺掉秦修,封龍山莊的仇恨徹底結束,有關師心禦死因的疑問也能迎刃而解。

……

封絕走後,靈昭重新煮了一壺茶,待水開之後,先給明含章倒了一盞。

明含章道了聲謝,掌心貼住折扇的扇骨,目光清澈純淨的,不經意間落在她倒茶時露出的半截皓白手腕上。

靈昭察覺到他的目光,當即笑道:“明府主有話要說?”

氤氲清香的茶霧撲了明含章滿懷,他白皙的手指點了點桌面,輕聲笑道:“想不到你已變得這樣有主意了。”

靈昭又在他對面坐下,發間的掐絲海棠玉簪一晃一晃,她思索一瞬,故意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自然是好事。”明含章隔着水霧看她,“有了主意,今後便不會上別人的當了。”

“上當?”她忍不住笑了一下,那雙眼亮瑩瑩的,宛如月下泉水,“我會上誰的當?難道還曾有人敢哄騙我嗎?”

明含章笑着垂下眼簾,并不回答。

靈昭見他神情煞有介事,還以為自己真的受過騙,可是回憶了片刻,也并沒有想起什麽。

她歪着腦袋,眼神是一派明亮,嗓音也是溫和的:“明府主,無中生有可并非是你的作風。”

明含章聽了這話,眼中的笑意隐隐:“只是随口而言,你竟真的去認真回想一番。由此可見,你并非從未上過當,我也不是無中生有。”

靈昭忽地反應過來,他雖語氣溫和,言語中卻滿是圈套,自己不知不覺間便被他繞了進去。

擡起眼看他,鶴氅是黑的,頭發也黑,唯有交領處是一片白,愈發襯得他面容雪白,眉目如描如畫。偏他眼中還攢了一點笑意,望過來時,那雙眼便宛如蕩起漣漪的深水潭一般,真真一副登峰造極的好相貌。

怪道自己前世總是辯不過他,對着這樣一張臉,即便是頭腦清醒着,也叫他笑得昏昏欲醉了。

靈昭收回目光,輕聲反擊了一句:“你慣會開玩笑。”

“惹得院主不悅,是我的不是了。”明含章依舊笑着,語氣放輕了,“為将功贖罪,院主便同意我前去疏槐山吧。”

“你?你能做什麽?”靈昭脫口而出,說罷又覺得不妥,似有輕視人家的意思,末了思緒飛轉,又故作苦惱地說了一句,“你不要開這種玩笑,那地方不是好玩的。若是受了什麽傷,我可擔待不起。”

明含章一手擱在桌面上,聽到此處便微微地笑了一下:“你瞧我是那樣不堪一擊的人?”

聽了這話,靈昭終于有機會擡眼打量他。

明府對外宣稱明含章自小患有心疾,不宜過多動用靈力,修真界也對這一點深信不疑。即便明含章接管明府之後,仙家百門不到緊要關頭也不會輕易打攪他。久而久之,明府便逐漸淡出了衆人視線。

靈昭前世也對明含章的心疾深信不疑,畢竟自己每次見到他都是一副虛幻缥缈的樣子。但是,重生以來的幾次經歷,讓她的觀點發生了動搖。

無論是在千鐘鎮,還是在審判臺,明含章的出手根本不像是無法動用靈力的模樣。千鐘鎮的那一次還尚且可以解釋,護仙大陣開啓,引得明含章所持的湧浪符印發生感應,他身為持印之人,對這道陣法便自帶克制的能力,出手也不必耗費太多靈力。

但是審判臺那一次又如何解釋呢?

虞清瑛起了殺心,一時怒極,當場引天雷降頂,如此品級的法術從天而降,連一門之主都未必有能力抵擋,明含章随手祭出法器陰陽扇,便為她遮擋住了十丈之內的天雷,如此修為,不可能是一個患有心疾的人所能持有的。

他這心疾到底是真是假?

餘光中,那柄折扇徐徐地搖,扇面上的老樹白梅若隐若現。實在奇特,足以毀天滅地的一件法器,到了他手中卻乖巧馴服得叫人不敢相信。

靈昭早就在等待這樣的機會一問究竟,這下機會送上門來了,她豈有放過之理?當即笑道:“我瞧明府主容光煥發,修為高深,斷然不像是不堪一擊的樣子。可是修真界向來傳言府主你自小患有心疾呀,我們是去圍殺而不是玩樂,你這樣帶着重病前去,叫我們如何放心?”

明含章将折扇一格格合攏,擱在桌面上,手腕也搭在旁邊。那桌面烏沉沉的,對比之下,他的手腕擱在上頭,便白得幾乎有些刺目。

他平靜道:“你也說了,那是傳聞。傳聞向來是假。”

靈昭端着茶盞的手登時一頓,心說好啊,你明含章果真是個故弄玄虛之徒,竟還敢放出謠言哄騙整個修真界,看我今日不把你翻個底朝天,向修真界揭穿你的真面目。

她掩住眉梢的得意之色,故作驚訝道:“那你的心疾也是假的了?”

明含章投過來的目光十分誠懇:“心疾是真。只不過多年之前已經療愈,如今不向衆人解釋,實有不得已的苦衷。”

“……原來如此,”靈昭一時竟有些失落,嘆了一口氣道,“看來明府主對我也不是坦誠啊。”

窗外是朦胧的日光,茶霧氤氲,擾人視線。她奔波了這許久也有些倦怠了,此時垂着眼簾,作出一副失落的神情來,便顯得尤為稚弱。

他的手指摩挲着扇骨,見她不高興,于是輕聲哄道:“這不是告訴你了麽。這件事我從沒跟別的人說過,只講給你一人聽了,我也算得上坦誠了吧?”

靈昭擡眼,一雙大眼掃過來,目光停在他噙着笑意的唇角,故意道:“這算得什麽?到雨停了,往玄門大派發信昭告天下,說你的心疾早已好得利索,說這些年你一直在佯裝重病,這才叫坦誠呢。”

明含章一聽這話,當即一怔,見她望過來的眼睛亮亮的,眉眼之間滿是狡黠的笑意,這才明白她竟是在鬧玩笑。

無奈地配合着笑了一下,他擡手端起茶盞飲了一口,熱茶下肚,又笑自己平日裏步步為營,時刻算計,結果到了她面前連這些玩笑話都聽不出了。

又不忍心出聲責怪,等她笑夠了,才無奈道:“好吧,好吧,我照你所說,向全天下宣布便是。高興了?”

靈昭擡頭看他,他的眉目愈發柔和起來,唇角噙着笑意,叫人看了簡直目眩,忙調開視線,擡手推窗,由着涼風吹入屋中,吹去她臉上的熱度。

這屋子窗外種了好大一片芭蕉林,此時被雨水沖刷過,便現出一片醉人的綠來。

靈昭微微阖眼,感受帶着花香的微風迎面而來,冷靜了片刻,才轉過頭來,眼中又含了笑,語帶刀劍:“我只是好奇,府主為何對我鑒心院的事分外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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