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章
第 71 章
而秦修對自己卻絲毫沒有殺意,反倒真誠地提出要自己進入鑒心院,以此保證自己的安全。
顯而易見,他是想借自己的手,除掉白天蒼。
靈昭淡淡想着。白天蒼與秦修兩人不合已久,修真界早有傳聞,白天蒼厭惡秦修濫用法術、放任秦儀四處欺壓修士,抹黑門派清譽;秦修也惱怒白天蒼明明資質中庸,卻坐上掌門之位,能不配位。
秦修想借機除掉白天蒼,也并非毫無可能。
她的臉上神情似笑非笑,故意道:“所以,你今日說這些的目的就是,将過錯都推到你的掌門師兄身上,又拿出所謂的‘天意’激發我與白掌門之間的矛盾,想借此減輕我對你的敵意,進而拉攏我為你做事?”
秦修颔首:“正是。所以你是否願意上鈎?”
她嘆了口氣:“勸你放棄,你們師兄弟之間的争鬥,我沒有任何興趣。至于白掌門的追殺,他想來便來吧。若天意真注定有朝一日他會敗亡在我手中,那麽他再努力追殺我,也是無用。”
秦修聞言,眼中閃過一瞬詫異,不過很快便恢複了鎮靜。
“那如果涉及到賀晴雲呢,你還會這麽無動于衷?”秦修笑着壓低聲音。
“說到晴雲,我确實有些好奇。” 靈昭淡聲道,“我們賀晴雲如此心性單純的一個人,是怎麽在短短半年內變成這樣的?你身為師尊,到底教了她什麽?還是你們三仙臺的門風便是如此?”
秦修毫不動容道:“她本就有野心,又嫉恨你多時,演變成如今這樣也只不過是早晚的事。我只是給她加了一把火而已。”
靈昭一聽這話就怒了,拂袖道:“胡說!”
“你們本就有着截然不同的過去,你自然無法了解她的性情。”秦修斟酌道,“她經歷過那樣的痛苦與仇恨,心性偏激一些也是正常。”
靈昭皺眉:“你很了解她?我們本就一起在外門做事,有何不同?她又哪裏經歷過仇恨了?”
“那是她被救之後的事。你可知曉在你們相遇之前,她都經歷過什麽?”
秦修的唇角噙着一點笑意,眼中卻滿是悲涼:“你可聽聞過疏槐山滿門被滅一事?”
那時的靈昭還不知道疏槐山的真相,只當一切皆與秦儀無關,滿山百姓的死也是封殊的過錯。
她冷冷道:“有所耳聞。”
“七冥草的毒性甚大,僅半個月時間,山下百姓盡歸黃泉,無一人幸免。”秦修閉了閉眼睛,“我的小弟秦儀也在那場劫難中丢了性命。”
靈昭忽地回想起那天夜裏,前往疏槐山下執行任務的情景。
空無一人的街道,破敗的庭院,與廢棄的山頂仙閣。
她的心砰砰直跳:“這與賀晴雲有什麽關系?”
秦修垂着眼簾:“當時山下最先使用七冥草的,便是賀家莊。”
随晚風飄送的槐花香,燈籠高懸,上書四個墨跡淋漓的大字:“賀氏糖人”。
“……晴雲,是賀家莊的人。”她的目光越發冰冷,“不對!既然當時疏槐山下的百姓無一生還,那晴雲是怎麽逃過一劫的?她經歷過這種慘絕人寰的事,又怎麽可能對這段回憶一無所知?”
靈昭冷冷地看着他:“況且,這些經歷連晴雲自己都不知曉,你又知道了?”
“你的擔憂不無道理,畢竟當年這樁慘劇究竟如何發生,又是如何結束的,誰也不知。唯一知曉真相的虞山遠,卻自那以後心性大變,至今還在虞府閉關不出。”秦修淡聲道,“但是你不該不相信賀晴雲自己的記憶。”
秦修擡手,掌心凝出一只珍珠大小的明珠,“這世間擅于奪取記憶的人不多,恰好我便是其中一個。”
靈昭的目光落在那只明珠上,眼中罕見地露出一絲詫異。
她想起當初明含章所說,明府曾傳一道禁術,能做到無視修為的差別而奪取人的記憶,甚至殺人心魂,使修士從此淪為行屍走肉。
這修真界本就有修煉專門探人識海的法門,但是要修煉到如此境界的卻屈指可數。所以,明氏祖師涵清真人探索出以靈識殺人的方法之後,便意識到這道法術太過兇險,不可随意修習。
于是,他将此道法術的要領徹底封禁,只傳給明府親傳子弟。
話雖如此,明府也并非禁止別的門派修習。這修真界專門修煉如何探人識海的門派也多得是,只不過這些人都尋不到要領,千年時光仍舊在低階法術的層面徘徊罷了。
靈昭淡聲道:“秦修真人是如何修煉到這種境界?自己悟出來的?”
“這道法術兇險萬分,稍有不慎,便會識海受損,甚至瘋癫。我才不會親自修煉。”秦修垂眸一笑,“你是否忘記了,三仙臺的掌門夫人是誰?”
她忽地心頭一動。
他口中的掌門夫人,正是明府上任府主明俞芷的親姐姐,明俞蘅。
也是明含章的姑姑。
“所以,是明俞蘅将此明府禁術傳授給了你?”靈昭哼笑一聲,“秦修真人,你扯謊之前至少動一下腦子。這可是明府禁術,她怎麽可能傳授給你一個外人?”
秦修輕擺拂塵:“我是外人,可是我的師兄白天蒼并非外人。他們夫妻之間互相傳招,又怎麽說不過去了?我師兄領悟此招訣竅之後沒工夫親自修煉,所以由我代勞又如何了?”
“你們……這麽危險的禁術,你們便這樣對待嗎?”靈昭掩飾不住眼中的疑惑與無語,随即又想到這是秦修,為了提升修為,他做出什麽瘋狂的事都有可能。
她皺了一下眉,“這份記憶果真是賀晴雲的嗎?”
“此珠名為忘塵,我耗費幾十年光陰也只煉出了兩顆。這第一顆便用在了賀晴雲的身上。至于到底是不是她的記憶,一試便知。”秦修手指微動,那只明珠便飛入靈昭的手心,“你輕輕握住它。”
她垂下眼睫,首先用靈識感應一瞬,确認這只忘塵珠毫無攻擊之力,才緩緩收攏手指。
剛一觸碰到表面,一種極度且強烈的痛苦、無助的感覺如風暴般襲上她的心頭。
尚且沒來得及反應,靈昭的心口便如同重錘狠狠打一下,眼淚也不受控制地自眼眶中流出來,滑落至臉頰。
雙腿一陣陣發軟、頭腦也暈眩不止,這是忘塵珠中隐藏的情緒太過劇烈,反沖自身。再探下去,她甚至有可能靈識受損。
靈昭連忙松開手,忍着心中強烈的悲痛之意,将那只明珠送還給秦修。
秦修手指微動,将忘塵珠收入袖中:“可看清了?”
靈昭擡起手,顫抖着指尖拭去臉頰的淚水。
閉着眼平複片刻之後,她深深吐出一口氣,顫聲道:“這就是賀晴雲的過去?”
秦修輕輕颔首:“當初是我親手封存的這段記憶,不會作假。”
“這一切,都是你與虞山遠商議好的?”
“是,為了保護她。”
靈昭努力保持着頭腦的冷靜:“保護?即便痛苦,那也是晴雲自己的經歷,你們就忍心讓她忘記自己的阿爹阿娘,忘記自己的過去嗎?”
秦修只說:“這是最好的選擇。”
她冷笑:“是對你來說最好的選擇吧?你究竟利用晴雲做了什麽?如今将這一切告訴我,又想利用我做什麽?”
秦修一擺拂塵,淡聲道:“晴雲這孩子雖容易沖動,實則極為聽話,只要善于引導,她定會做出一番事業來。”
他的目光隔着蓮池水霧望過來,冷硬如冰:“而你,自然也有你的任務。”
“加入鑒心院?”靈昭厭煩道,“我早已不是三仙臺的弟子,你的任務對我而言不過是一句廢話。”
秦修根本不待她說完,心念一動,一只忘塵珠便徑自飛到靈昭的身前,沒入她的額心。
靈昭只覺得額頭傳來一絲微涼之意,頓時腦海中混蒙蒙起來,仿佛醉酒一般。她不由自主地退後一步:“你……”
秦修淡聲道:“我說過,忘塵珠我總共煉制出兩只。一只已經用在了賀晴雲的身上,這一只,自然是要用在你的身上。”
眼前天旋地轉,靈昭還欲開口說些什麽,卻連發出聲音的力氣都消失不見了。
她昏迷之前,仿佛聽到了秦修的嘆息,淡得仿佛是一縷煙。
***
靈昭坐在巽芳殿臨窗的書桌前,透過冰裂紋的窗棂,出神地望着殿外的那道青石小徑。
薄薄的白雪覆在小徑上,兩側的梅樹花朵盛放枝頭,玲珑剔透,更勝冰雪。擡眼向上看去,天空雖灰蒙蒙的,卻似有無盡遼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胸腔中便滿是凜冽的寒意。
這是她來到鑒心院的第一個冬天。
鑒心院不同于一般的修真門派,并不會正式地收徒、考核。即便是門中的弟子,每日所習任務也是如何審訊、追殺惡徒,而并非正經的修道之法。
但是正因為如此,這裏所傳授的種種手段便尤其嚴厲,每一招式都以一招斃命為目的。
也多虧了靈昭本身天賦足夠強悍,忍耐力、悟性又超乎常人,入門不過一年,各項能為便已有超越院中長老的勢頭。義父師心禦對她的進步之快也極為看中,大有将她培養成下一代院主的決心。
然而靈昭自己卻對于院主并沒有多大的興趣。
她只覺得鑒心院太小了,小到一眼便望得到山下,身邊沒有同輩,更沒有人切磋,長老們又不許她出山。她長到十五歲,連個朋友都沒有交到。
再這麽下去,空有一身修為又有何用呢?
門外傳來腳步聲,執役擡手行了一禮,笑道:“姑娘,院主喚姑娘去往後山紅楓林中一見。”
靈昭托着下巴颔首:“發生什麽事啦?瞧你笑得這麽開心。”
執役咧嘴笑道:“院主新收了一名女弟子,年歲瞧着與姑娘差不多大。現在正領着在後山紅楓林拜歷代院主呢,姑娘快去看看吧!”
靈昭一聽這當即來了興趣,“真的?長什麽模樣?修為如何?好說話嗎?”
執役往旁側身,讓出道路來:“姑娘親眼一見不就知道了?”
“說得是!”她擱下筆,撫了撫鬓邊的碎發,忙不疊出殿奔往後山。
雪簌簌地落,紅楓林中不見紅葉,唯有白雪壓枯枝,一片枯寂。
靈昭提着裙角沿山道往上,隔着很遠便見到義父師心禦與一名清瘦的姑娘相對立在楓樹之下。
她隔着細密的雪簾望過去,就見這姑娘年歲不過十五,相貌清秀,手持長劍,着一身雲紋道袍,發挽烏木簪。
師心禦察覺到她的到來,當即擡手喚道:“靈昭。”
“義父,”靈昭笑着走過去,又轉眼去看那姑娘,“這是我的師妹嗎?”
那姑娘的目光冷冷,眼中自帶幾分殺氣。
靈昭雖面上在笑,心中卻不由得疑惑。這小師妹從自己出現的那一刻,臉色便極為難看,眉眼壓得很低,唇角也緊緊抿着,仿佛與自己有天大的仇怨一般。
而且此時離得近了,她才發現這姑娘的眉頭竟有一道極為猙獰的疤痕。
一般弟子哪會這麽陰沉?
她有些擔心地想,這人到底是什麽來歷,不會是個壞人吧?
師心禦笑着介紹:“是,從今天開始,這便是你的小師妹。她叫師尋……”
師尋忽地冷聲道:“我本名賀晴雲,賀家莊的賀。如今拜入師尊門下,所以改名為師尋。”
師心禦臉色僵了一瞬,很快又恢複笑容:“是。”
“噢,”靈昭覺得眼前的氣氛有些怪異,卻又說不上來為什麽,“那我便叫你師尋好啦。”
師尋的臉色更難看了。
師心禦低頭輕聲與師尋交代了幾句,便對靈昭笑道:“靈昭,你帶這位小師妹往四處轉轉。”
靈昭輕輕颔首,心情複雜地領着師尋沿山道下去。
漫山白雪如絮,師尋一言不發,只低着頭垂眼看路。
二人走了一段時間,靈昭清了清嗓子,主動道:“師尋呀,你……”
話音未落,師尋忽地打斷她,輕聲說:“我叫賀晴雲,你不記得了嗎?”
靈昭聽了這話,有些無語。
她當然記得她叫賀晴雲,這話她不是剛剛才說過嗎?自己又不是老得記不住事了,怎麽可能會轉頭就忘?
她委婉道:“我記得呀。可是義父既然已經為你取了新名字,想必是有他的用意,以後我還是喚你師尋。”
師尋的臉色依舊陰沉。
靈昭心裏嘆了口氣,退了一步道:“要不我私下裏還叫你賀晴雲?”
師尋冷聲說:“不必了,多謝你的好意,還是喚我師尋。”
靈昭這次是真的有些不耐煩了,她忍着怒氣道:“可以。”
“這裏,”師尋恍然不覺她的不悅,只出聲問,“始終只有你一名弟子嗎?”
靈昭耐着性子道:“是。前頭的幾位師兄師姐都已經故去了,之後義父與其他幾位長老也并未收徒。”
師尋擡起眼來:“為何?”
“義父說,這是因為鑒心院所犯下的殺孽太多,導致院中後代弟子凋零。即便有存活于世的,也逃不過的命運。”
師尋不動聲色:“你信嗎?”
“信,當然信,我從前便是吃了不少苦頭,”靈昭淡淡說,“不瞞你,我在拜入鑒心院之前,似乎是過着一種被人追殺的日子。”
“似乎?”
“似乎,因為我也記不清了。”
靈昭拂了拂肩頭的落雪,“義父說,他是在崖底發現我的。那時我已重傷昏迷,臉上也都是血跡,他費了好大力氣才暫時維持住我的靈力運轉,又去虞府請了懸壺殿主虞山遠救治,才救回我這一條命。幸運的是,虞殿主醫術高超,竟然順帶着打通了我的靈骨關竅。”
她笑了笑:“不過,我的記憶,也是那時候缺失的。”
師尋若有所思道:“解開封印就好。”
靈昭擡眼:“什麽?”
“沒什麽,”師尋輕聲問,“你不想辦法找回自己的記憶嗎?”
“我何必這麽做?”靈昭道,“既然都被人四處追殺了,想必那段記憶也是非常痛苦的,我并不想回憶。”
師尋聽了這話一言不發,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
靈昭臉上的笑容卻僵住了。
她是徹底放棄與這位小師妹交流了。她都誠懇至此、和善至此了,這位師妹竟還不賞一個笑臉,這麽冷硬不近人情的性格,以後怎麽相處?
靈昭向來說到做到,自那以後再不會主動與師尋多說一個字,而師尋忙着修行,也并不怎麽在意。
師心禦對此也是沒有任何辦法。二人便這麽十分“陌生”地渡過了兩年的時光。
靈昭本以為自己再也不會與這位小師妹有交集,沒想到有一日,師心禦竟将她們二人都叫到殿中,吩咐了一項追殺罪徒的任務。
她雖與師尋不對付很久,卻并不能因此耽誤正事。因此在制定好計劃之後,二人動身對罪徒展開了千裏追殺。
只是令她沒有想到的是,這次任務竟會如此難做。
更沒有想到的是,當她好不容易抓到人之後,回到鑒心院迎面而來的竟然是義父師心禦的死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