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重逢

第38章 重逢

八月十四夜, 月尚不夠圓。

程筠站在屋檐下,卻見一道柔和聖潔的月光朝他奔來。

他輕輕一笑,只是張開手,就将月光抱了個滿懷。

“程筠——”蘇弦錦深吸口氣, 一雙葡萄般的眼泛着粼粼水光。

“阿錦。”

“是我。”

蘇弦錦抱住他不願松手, 心中雖有千言萬語, 可到嘴邊,只化作了哽咽, 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于是, 她越發緊地環住他, 埋首在他懷中。

程筠擡起手, 頓了頓,才輕輕落在她頭上撫摸着。

“好久不見。”他溫聲道。

月光照不到的屋檐下, 有一道月光穿破黑暗, 獨自為他落下。

“大……”景林剛要開口, 被程筠一個眼神阻止了,示意他退下。

“程筠。”蘇弦錦在他懷中悶悶出聲, “我回來時見不到你,真的很害怕。”

“我知道。”程筠垂着眼, 眸底壓着失而複得的慶幸。

他用指腹帶着幾分克制地摩挲着她柔軟的頭發, 像是小心翼翼地對待一件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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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弦錦看不見他的表情,便仰起頭, 眼眶泛紅:“不, 你不知道, 我不是在程宅出現的, 我是在山林裏出現的,我變成了被劫匪綁架的蘇曲兒。”

說罷, 這段驚險經歷又在腦海清晰浮現出來,她不禁悲從中來,再次埋首至他胸前,放聲大哭。

“好可怕,我長這麽大還沒遇見過劫匪和人販子嗚嗚……”

程筠難得見她這般率真模樣,不由低笑,任她哭了一場。

其實蘇弦錦倒也不是矯情之人,只不知為何在程筠面前,一時收不住委屈,便斷斷續續地将這兩日的經歷都告訴他才罷。

程筠認真聽着,時不時蹙起眉頭。

待說完,她發現自己仍緊抱着程筠未松手,将他衣襟都哭濕了。

她不好意思地放開他,低頭抹着淚。

程筠伸手遞上一方幹淨帕子,帕子上染着淡淡的薄荷香。

“可有受傷?”

“沒有。”蘇弦錦吸了吸鼻子。

她接過帕子時,忽然注意到程筠手腕上的傷疤,當即握住他瘦削的手腕,掀了他的袖子看。

只見一道尚未完全痊愈的傷疤前寬後窄,歪歪扭扭地從掌根處一直蔓延到手肘內側。

刺眼的紅落在他本就蒼白的肌膚上,更添了幾分觸目驚心。

她震驚望着他。

還不待她開口,程筠便搖頭:“不是我自己弄的。”

他低聲解釋:“皇上近來信奉幾個術士,跟着修煉畫符念咒,後來興之所至,便在人身上畫。有一回召我進宮,說賜我一道平安符保平安……”

他頓了頓,視線落在那不成型的符文上:“便是你看見的這道。”

蘇弦錦用溫熱的指尖極輕地觸碰那些尚未完全痊愈的痕跡:“是針刺的?……”

“嗯。”

“狗皇帝。”她罵道。

她卷下他的衣袖,遮住那些傷,輕聲問:“程筠……還疼嗎?”

程筠風輕雲淡地笑笑:“你知道,這對我不算什麽。”

蘇弦錦緊緊握住程筠的手,他手向來冷得很,如今夜色裏顯得更是白慘慘的,無一絲血色。

“對不起,沒能在這段時間陪着你。對我來說,我們只有十餘日未見,對你來說,卻分別了大半年。”

她難以想象,在吝于筆墨的這段劇情裏,程筠是如何獨自淌過黑暗的。

這段劇情她已翻來覆去看過幾遍,都在寫秦時如何取得承陽侯府信任,如何暗中整合各方力量,以謀将來事。

談到程筠的部分,不過是說他如何撺掇皇帝又做了哪些荒唐事,再借配角之口痛批一頓。

“阿錦,你永遠不必跟我道歉。”程筠目光溫和,“無論何時,只要你來便好。”

“好。”蘇弦錦望着他,雙眼彎成月牙:“無論何時,我都會來的。如今我的事暫時解決了,我有很多時間陪你。”

暫時……只是暫時麽,那意味着還要再分別。

程筠垂眸,眸底凝着一縷大約自己也未覺察的不舍。

“下次……要離開多久?”他聽見自己輕聲問。

“下次?下次還早着呢。”蘇弦錦笑道,“你別擔心,我馬上就放假了,我有很多時間,我可以像之前一樣,日日來見你。”

說着忽然又有些不确定,低頭打量了番自己。

擔憂:“程筠,我現在情況變了,好像不能再憑空消失了……下次來若不在你身邊,那該怎麽辦?”

她嘆了口氣,可再也不想經歷一次逃命環節了。

“無妨。”程筠靜默片刻,才平靜道,“如今不在我身邊倒是好事,我的處境并不安全。”

蘇弦錦心髒一震。

的确,程筠即将面對他人生中第一次死劫。

她抿了抿唇,目光堅定:“你不要想推開我,對我來說,這個世界沒有哪裏是安全的,除了你身邊。”

程筠是她來這裏的唯一執念,若非與程筠相遇,《長月有時》對她來說,就只是一本小說而已。

程筠似要說什麽,被她揚手打斷,眉間凝着倔強:“不要說任何勸我的話,我不會聽。”

程筠淡笑:“好,不說。”

“那,那我有個問題。”

“嗯?”

“你這段時間……”蘇弦錦望着他,小聲問,“有沒有想我?”

“無一日不想。”程筠答得坦然。

粉頰飛雲霞。

蘇弦錦臉不受控地紅着,心間似有小鹿雀躍。

她自覺臉皮厚,此刻卻慌張地垂下視線,兩只手指交叉擺弄,一時不知往哪裏看。

她本來好像還有很多話要問的,現在竟大腦空白了。

程筠主動牽起她手:“夜色太涼,先進屋吧。”

程筠的房間在二樓,是知雲樓最舒适最大的房間。

房內沒有點燈,十四的月光越過窗棂漫灑,倒也明亮。

“我去點燈。”程筠道。

蘇弦錦跟在他身後,穿過月光,落下兩道薄影。

屋內彌漫着淡淡的香味,只是其中還夾着一絲若隐若現的清苦。

蘇弦錦閉上眼站在夜色裏,忽覺輕松。

“真好,仿佛找回了在程府時和你一起的感覺。”

燭光亮了起來,暖光逐漸驅散黑暗,充盈室內。

只是窗前明月之輝仍在,交界處似是日光與月光的碰撞。

蘇弦錦在去裏屋轉了一圈,又回到客廳,程筠正在銅盆前淨手。

她便站在旁邊看着,好奇問他:“程筠,你想過我可能會變成蘇曲兒嗎?”

程筠用棉布細致擦了手上的水:“自你走後,我就讓景林一直留意林州的消息,只是林州太大,松子銘不喜歡我的勢力插手林州,蘇道南也防着錦衣衛,因此一直都沒得到消息。”

他坐到榻旁,拎起小爐子上的茶壺,在茶盞中倒了杯清亮的茶水。

一時茶香氤氲。

“後來松子銘上疏奏請朝廷派人去林州赈災,我剛至林州就得到劫匪蹤跡,便讓景林親自去了。”

蘇弦錦也坐到榻上:“那你到底有沒有想過,我可能變成蘇曲兒呢?”

程筠将茶盞遞與她,目光澄澈。

“你不是蘇曲兒,你是蘇弦錦。”

蘇弦錦淺淺一笑,飲了口茶。

程筠擱在桌上的手微蜷:“你的出現太過奇特,我從未想過你會流落林州,只是我想你和蘇曲兒之間大約存在某種聯系,便一直想先找到蘇曲兒。”

蘇弦錦嘆口氣,無奈道:“其實我也沒料到。”

沒料到自己會以這種方式再次出現在這個世界。

“景林說,你要他把我送回林州府衙。”她瞪着他。

“不是你,是蘇曲兒。”程筠輕笑道,“若是你,我知道你不會去的。”

只是他的确沒想過,蘇弦錦會以蘇曲兒的身份落在劫匪手中。

“你這麽确定啊?”蘇弦錦笑問,“假如我真被送去林州府衙怎麽辦呢?”

程筠篤定:“不會,因為去的是景林。”

若非事關蘇弦錦,這種事本不必讓景林親自去。

蘇弦錦“咦”了聲,有些奇怪。

那她若沒有變成蘇曲兒,蘇曲兒按照劇情被救出後送去了林州府衙,後續劇情才是原文中的。

如今她雖是蘇曲兒,卻執意要留在程筠身邊,之後劇情又要如何呢?

她雖如此想,卻也不可能為了走蘇曲兒的“男主白月光”劇情線,而主動到秦時身邊去。

這個世界給她這樣的身份,她就要按自己的心意來。

程筠目光看向窗外明月,清冷的眉眼似籠在煙霧裏,朦胧而看不真切。

“明日是十五,中秋。”他輕聲道。

中秋?明天中秋?!

蘇弦錦驚得起身,手下意識用力抓住桌角,臉色微白:“程筠——”

“嗯?”

“明天……明天……”

燭光下,蘇弦錦眼尾泛紅,臉色卻逐漸發白。

觸及程筠的眸,她再也管不得什麽劇情了,下定決心道,“不要去落日林。”

程筠望着她,目光平靜,仿佛早已知道即将到來的事。

“阿錦,明日我送你去林州府衙吧。”

“你早知道……”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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