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脫身
第37章 脫身
蘇弦錦眼前這個戴面具的男人突然迸發出的恨意有些驚到了她。
她遲疑着問:“……你和錦衣衛有仇?”
“血海深仇。”男人眸色發沉, “我四歲時,全家都被錦衣衛屠戮殆盡,當時我躲在米缸裏……”
他幾乎說不下去,那恐怖的記憶無時無刻不折磨着他。
“好了好了, 傷心的事就暫時不說了。”
蘇弦錦輕輕拍了拍他肩膀。
倒不是她良心發現, 而是她很怕眼前這個男人被仇恨淹沒, 從而作出失控的事來。
她盯着山下三個黑衣人看了眼,再次問:“你确定他們是錦衣衛嗎?”
“不會錯。”男人語氣越發低, “他們的刀與一般官刀不同。”
那就好, 蘇弦錦有些小激動, 錦衣衛是景林的人, 十有八九就是沖着她來的。
而且,景林既然到了林州, 那程筠一定也到了。
天知道她有多麽想見他。
她将手輕輕搭上男人肩膀, 急聲:“那你還不快跑!顯然現在你不是他們的對手,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別白白送了命。”
男人擡手抓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十分粗粝,顯然常年做粗活導致的, 此刻滿是冷汗。
“你……關心我?”男人通紅的眸子藏着一縷欣喜。
Advertisement
蘇弦錦強忍着沒有掙脫, 安撫道:“當然……你是個好人,我不希望看見你出事, 你快點逃吧, 以後尋機會給他們報仇。”
男人卻搖頭:“我兩個弟弟還在他們手裏, 顯然他們是為了逼我出來, 我不能走,而且, 我帶着你也逃不遠,我不可能丢下你。”
“求求你,丢下我吧。”蘇弦錦再也忍不得,便抽回手在身上蹭了蹭,雙手合十,“真的,我會拖累你的。”
男人雙手扶住她肩頭,眼眶泛紅。
“沒想到你竟這麽關心我……我這一生遇見你,一點也不不後悔。”
說罷忽然将她抱在懷裏。
“別——”她有些慌,掙紮開了。
救命,什麽時候了,還在這煽情。
看來這人還是個戀愛腦,戀愛腦是很難報仇成功的,學學人家秦時。
蘇弦錦此刻真想朝黑衣人喊上一句,主動暴露位置,可她不敢。
這時,底下被押着的不知小四還是老幺突然慘叫一聲,男人驚得立即往下望去。
左邊那個黑衣人用刀尖在小四肩頭紮了個血窟窿,小四吃痛喊道:“三哥——他們是沖着嫂子來的!”
嫂子?不會說她吧。
蘇弦錦扯了扯嘴角。
男人猛地扭頭盯着她,有些質問的語氣:“你為什麽會招惹錦衣衛?”
蘇弦錦裝傻充愣:“是不是我的身份有些特殊?若果真如此,那你就更不能帶着我了……”
說着垂眸,壓着嗓子,情緒低沉:“可惜我失憶了,什麽也想不起來,早知道自己會連累你,我就……”
男人一怔,目光柔和了幾分:“對不起,我剛才不該兇你,此事不是你的錯。”
既然演戲都演到這兒了——
蘇弦錦深吸一口氣,擠出淚:“讓我去吧,他們既然為了抓我,就一定不會殺我,你的弟弟還在他們手裏,二哥二嫂的屍首也應該拿回來。”
他見面前的蘇弦錦,眼尾泛紅,梨花帶雨,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不由十分動容。
“你……”
“大人。”一個黑衣人低聲道,“沒動靜啊,是不是人已逃走了?”
景林随意拍了下馬頭,肯定道:“不會,帶着個姑娘,他逃不出錦衣衛的視線。”
說罷,他揚了揚下巴:“換個人繼續喊。”
老幺吓得哭起來,黑衣人正要抽刀動手時,忽然上方響起一聲嬌喝——
“住手!”
幾人皆擡頭望向上方,不高的山崖上,一個明媚少女抓着樹幹向下探着身子:“你們如果要找我,我跟你們走就是了,不要傷害無辜。”
景林冷笑了聲:“這不是出現了嗎?讓她下來。”
手下的黑衣人立即喊:“找的就是蘇姑娘,蘇姑娘下來跟我們走,我們絕不傷人。”
“好,你們等着!”蘇弦錦喊道。
她退到樹後,看向男人,男人眸中滿是愧疚難過。
“對不起……”
“別這麽說,應該是我連累了你,畢竟你不知道我的身份,還救了我。”蘇弦錦放輕語氣,生怕男人此時反悔,要帶着她試圖逃出去,或者自覺逃走無望,拉着她殉情。
她低聲問:“你有刀嗎?”
男人震驚地望着她。
“挾持我,拿我換人,否則你救不了他們兩個。”
…
景林勒住缰繩,微微将馬掉了個頭,看着一個戴樹皮面具的男人用刀挾持着一個美貌少女朝這邊緩緩走了過來。
“想要帶走她,就先放了我弟弟。”男人幾丈外停下,厲聲喝道。
“別傷人,有話好好說。”
景林揚起馬鞭,朝手下示意,“放人。”
兩個黑衣人各自收刀,一腳一個将他們踢飛出去,重重摔在男人面前。
男人眼中恨意愈濃,殺氣幾乎化成了實質。
連蘇弦錦也不禁眼皮一跳。
老幺跌跌撞撞地扶起小四,兩人連滾帶爬地躲到男人身後,恐懼地大氣不敢喘。
他們之前只與官兵打過交道,還是第一次領教傳聞中錦衣衛的手段。
景林道:“可以放開蘇姑娘了吧?”
男人冷聲質問:“她只不過是個弱女子,錦衣衛抓她到底要做什麽?”
見身份暴露,景林也懶得僞裝:“她是秀女,抓她自然是送進宮的,還能做什麽?”
原來是選秀……他之前也隐約聽說過此事,只是若此刻放了蘇姑娘走,這輩子恐怕都無緣再見了,他不想。
“你在猶豫什麽?”蘇弦錦見他半天沒反應,不由焦急催促,“還不快準備逃命?”
他回過神,刀準備松開。
蘇弦錦按住他刀柄:“別放,讓小四和老幺先逃遠,你再放我。”
男人感激看了她一眼,對兩個弟弟道:“快跑,有多遠跑多遠!”
二人相互攙扶着,邊哭邊逃走了
男人低聲在她耳邊道:“蘇姑娘,我将你當作妻子認定的,如今又欠你一條命,來日若還有機會相見,我一定三媒六娉,八擡大轎娶你過門,絕不讓你受一絲一毫委屈。”
這話說得蘇弦錦頭皮發麻。
“快別說這些了,等你有命活着再說吧,你現在放開我,我慢慢走過去,你趕緊逃。”
男人依言照做,幾乎幾個縱身就沒入山林罅隙中不見了。
終于結束了——
蘇弦錦長呼一口氣,這一段劇情對她來說,有些刺激的過頭了,她緊張得要命。
這會兒徹底放松下來,才覺得渾身酸痛。
其中一個黑衣人朝她掠過來,眼看着有些不對勁,她心一驚,忙大聲喊道:“等一下!我有話要說!”
黑衣人停下,看了眼景林。
景林點頭:“說。”
蘇弦錦提着裙擺小跑着靠近:“我認識你們的老大,景林,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他,能不能帶我去見他?”
景林扯下面巾,一臉震驚:“蘇姑娘,怎麽是你?!你真是蘇小姐?”
他不敢認,雖瞧着一樣相貌,卻還以為是兩個人呢,畢竟當初大人說蘇姑娘走了,而蘇道南的女兒卻一直處于下落不明的狀态。
蘇弦錦呆住,下一刻幾乎驚喜地跳起來。
“景林!是我是我!”
還以為是手下,原來是本人來了。
景林翻身下馬,朝另外兩個黑衣人揮了揮手,兩人一點頭,很快退下沒了蹤影。
“可是,你怎麽會是蘇州的蘇姑娘呢?”
景林仍有些難以置信,這邏輯上說不通啊。
若是當初蘇姑娘就在程府,她只是失憶了公衆號夢白推文臺,那後來她又去哪兒了呢?而且追蹤這夥劫匪的人傳出的消息一直都是蘇曲兒在劫匪手上,并從蘇州來到了林州,從無去過京都。
“這不重要,以後有機會我再和你慢慢解釋。”蘇弦錦立即道,“你先告訴我,程筠是不是也來了林州。”
景林點頭:“大人已至林州,接到劫掠蘇姑娘那夥劫匪的具體行蹤後,是大人吩咐我親自過來救人的。”
蘇弦錦心跳加快:“那你快帶我去見他!”
“不行。”景林搖頭。
“為什麽?”
“大人吩咐我,救出蘇姑娘後,要将她送去林州府衙。”
“那是你們家大人不知道蘇曲兒就是我,他若是知道,一定是讓你将我送到他身邊去。”
“可是……”
“沒有可是!”蘇弦錦為景林的忠心人設感到急不可耐,只得信口編造,“有一件事,事關你們家大人的生死,我必須要親口告訴他,你要是真忠心,你……你就必須改一改你的人設!”
人設?
景林沒聽明白,但事關程筠,他立即凝重起來:“什麽事?你可以先……”
“不可能,見到程筠之前我絕不開口!”蘇弦錦瞪着大大的眼睛望着他,露出一副倔強神色,“要是我見不到程筠的話,他這次來林州必死無疑,到時候就是你害死他的!”
她已來不及多想,故意将話往重了多。
好在景林遲疑片刻,終于點頭。
“好吧,我帶你去見大人。”
*
程筠的赈災車隊到達林州時,林州知府松子銘親自去迎接的。
故友時隔大半年再次見面,松子銘仿佛無事發生一般,禮節到位,舉止有度。
只是生疏得仿佛兩人從不認識。
彼時,面對躬身行禮的松子銘,程筠并未下馬。
他環顧了一圈,見周圍聚集了大大小小林州數十位官員,再遠些擁擠的百姓更是數不勝數。
他們大多面如菜色,瘦骨嶙峋,眼巴巴等着朝廷的救濟糧。
程筠居高臨下地望着松子銘,開口第一句卻是問:“松大人,林州最好的客棧在哪?”
松子銘一愣,還是如實道:“最好的客棧,當屬林州知雲樓。”
程筠颔首,淡聲吩咐随從:“去清場。”
一隊随從應聲,不顧人群,縱馬而去,引得驚慌之聲此起彼伏,還踩踏致兩人重傷。
松子銘強忍怒氣,冷聲:“朝廷自有官驿,請首輔下榻。”
程筠眼裏似有嘲弄,将缰繩抛給他。
“請松大人為我牽馬,去知雲樓。”
一場鬧劇,也是一場悲劇。
程筠的貪腐作風,從此時開始,在林州百姓面前定了調。
之後程筠不僅包了林州最大的客棧,還包下林州最大的園子,在其中大擺宴席,大宴賓客,連請了三日林州各級官員。
每日笙歌燕舞,縱情享樂。
還在一些官員的陪同下,去林州各大風景優勝處游覽美景。
日日行程很滿,卻獨不提一句赈災。
松子銘幾次欲見他,卻被擋在門外。
如此鬧了一番,幾乎是滿城風雨,怨聲載道,不滿咒罵之聲不絕于耳。
松子銘也徹底熄了最後一絲希冀。
八月十四日夜,他去了城外,見了一個人。
來人身着黑衣,兜帽遮臉,騎一匹黑馬疾馳而來,如一道影子。
“子銘哥。”秦時掀開兜帽,露出一張風塵仆仆的少年容顏,“你下定決心了?”
松子銘沉默片刻,長嘆一口氣,閉上眼。
“明日,他會去落日林。”
秦時目光冰冷。
“那落日林将是程筠的葬身之地。”
*
程筠醉醺醺地從酒樓離開,在随從的攙扶下,搖搖晃晃地上了馬車。
一進去,他眼神就恢複了清明。
馬車在夜間平緩行駛着,錦衣衛在前後持刀開路,原先林州最大最熱鬧之所在,此時幾乎寂靜地仿佛酆都鬼城。
街道兩旁的角落裏幾乎擠滿了災民,縮在一起不敢說話,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直到程筠的馬車徹底駛過街道,才有哀哀哭聲。
秋日的夜已有些微涼,程筠從馬車裏下來,全無半分醉意。
他擡眸看向沉沉夜空。
明月如水,靜懸于天邊,照千家萬戶,盡是饑顏。
他身姿挺拔,一襲月色長衫襯得他眉眼清冷。
斂了眸,他從月光中走出,進了知雲樓,衣擺裹挾着涼意。
“大人——”
景林的聲音随着馬蹄聲由遠及近。
程筠随意轉身望去,只見一道輕盈的影子跳下馬兒,迫不及待地朝他飛奔而來。
“程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