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春之城(十六)
第34章 春之城(十六)
任何一座光鮮亮麗的城市背後都堆砌着無數被隐藏的黑暗。
夏萊放走副處長之後和瑟爾回頭去接妮娜和歐洛洛,這倆正按照攻略在城裏瞎轉悠,夏萊趕到的時候他們手裏的攻略已經畫滿了叉。
“夏萊——”
兩人委屈巴巴撲過來,“這裏的賣點除了鮮花餅就只有花,學生會的攻略手冊上大部分都是花園,一點也不好玩兒!”
夏萊了然,旅游嘛,就是這麽回事,沖着名聲和特色來的,但當真置身其中的時候反倒很難覺察出它的美了。
稍作安撫之後抱怨歸抱怨,這倆還惦記着西蒙的事,“你們問清楚了嗎?那個副處長肯告訴你們?”
夏萊:“副處長是個非常熱心腸的人,我們随便聊了聊,結果一見如故,他就把什麽都告訴我們了。”
妮娜和歐洛洛的表情已經變成了“⊙皿⊙”狀,夏萊又在驢人了!
和“張強趙偉李婷婷”一樣,整個春之城叫“威利”的男人大概不下幾千個,想要在一座百萬人口的城市精準的找出“那個威利”無異于海底撈針。副處長甚至連那人的照片都沒能給出,當時那人做了喬裝打扮,西蒙也無法辨認出對方的年紀,幾個人折騰一番之後拿到的有用信息只有一個老舊的地址,難免心有不甘。
地址是三十年前威利的老巢,這也勉強算是條重要線索,當幾個人站在貧民窟一處幾欲坍塌的破石屋前,除了夏萊和兩只腳不着地的鬼魂之外,所有出身富貴的孩子們都嫌棄的捏着鼻子。
瑟爾更是欲哭無淚,他剛才在泥濘的路上不小心踩到了形狀不明的穢物,但那穢物散發出的氣味卻是實實在在的,以至于他總覺得腳下那層鞋底穿了跟沒穿也沒什麽兩樣。
“春之城竟然還有這種地方!”
不食人間疾苦的大少爺瑟爾很驚詫,“這種地方怎麽住人,瞧這肮髒混亂的住宅區……嘔。”
他實在忍不住哕了幾聲,最後在夏萊的瞪視下委委屈屈退到一邊,捂住嘴小聲幹嘔。
貧民窟的人口密度遠遠大于富人區,甚至也超過普通住宅區,夏萊沒來過這樣的地方,但她清楚地知道這裏的擁擠和髒亂,以及生活在這裏的人在夜以繼日的希望渺茫的生活中所散發出的死氣沉沉的壓抑感。
Advertisement
低矮破敗仿佛随時會坍塌、已經不具備擋風遮雨功能的房屋前常常會見到衣不蔽體的男人或者女人,穢物污水橫流的路邊躺着病入膏肓無錢醫治的将死之人,争吵咒罵無時無刻不從某一間屋子裏傳出。
這片被人遺忘的土地上最無憂的大概只有年紀尚幼的孩子,大一些的已經開始為生活操勞,只有幼小不谙世事的孩子才能不顧自身的髒污和環境的惡劣沒心沒肺的跑鬧。
在第三次躲開一個要抱自己大腿的髒兮兮的幼童,包括歐洛洛在內的幾個人都有些後悔來這裏。
只有夏萊面不改色,仿佛已經見慣了這種場面,也能理解他們對這裏的極度排斥。
西蒙還很過意不去,“都是因為我提出要求你們才不得不來這種……這種地方。”
“這沒什麽稀奇的,白頭翁市一定也有這樣的地方,不管一座城市多富饒,也不可能把窮人擺脫的一幹二淨。”
都是生活在底層的普通民衆,夏萊對這裏倒沒什麽低觸,“沒有人能選擇自己的出身,他們降生在這樣的環境也不是他們能做主的,但如果能脫離這裏,他們絕對會牢牢抓緊任何一絲機會。說不定當初威利接了這個髒活就是這個原因。”
夏萊意有所指看了身後的同伴們一眼,“資本家們嘴上嫌棄着窮人的邋遢不思進取,心裏卻肯定的認為再沒有比他們更好用的廉價勞動力,這和吃着衣食父母供給的糧食卻又嫌棄着衣食父母是一個道理。我能理解威利的選擇,但卻不能接受。不擇手段絕不是逃離命運的捷徑。”
夏萊輸出一通大道理,身後一片鴉雀無聲,她走了一段才發現人都沒跟上來。
“怎麽不走了?”
一衆小夥伴驚掉下巴,“夏萊說的可真高深……我們聽不太懂。”
“……”
原本還想解釋兩句,但轉頭又放棄了。盡管人是活的,事件也是切切實實發生的,但夏萊心裏還是下意識把這裏當成一個游戲世界,她和這群人……應該說她和這群npc觀念相差甚遠,要解釋起來恐怕要從物種起源開始了。
“第四個路口左起第十三間屋子……”
一路向周圍的人打聽,但沒有一個人知道“威利”是誰,他們只能挨個數過去,卻發現要準确數出某一家着實有點難。有些房子只剩下了半個爛架子,甚至已經不能稱之為“房子”了,他們不知道要不要把這種也算一間。
“那位副處長給出的地址是威利家三十年前的住址,”西蒙很擔心,“但是三十年對一座城市來說變化太大了,這裏也早就不是以前的格局了。”
夏萊搖頭,“那倒未必。”
若說三十年變遷,受到影響最小的應該就是貧民窟,畢竟市長已經把春之城改造的如此光鮮亮麗,這片“遺忘之地”卻仍然存在沒任何改進。
在一排破破爛爛的房屋中勉勉強強數到第十三間,一棟已經開始傾斜、房頂只蓋了些茅草的木屋終于出現在眼前。
瑟爾很震驚,“這……不會就是威利家吧?”明明是個廢棄的破草棚子,哪像有人住的樣子。
夏萊正想過去看看,歐洛洛瞪着一雙圓溜溜的眼睛耳聽八方,小手一指前方,“裏面有聲音。”
夏萊也已經聽見裏面的動靜,一張髒臉頂着一顆雜草般的腦袋從從充當窗戶的黑洞中伸出來,警惕的瞪着他們。
“這是我家!”這人啞着嗓子驅趕他們,“你們是誰?滾開!”
夏萊低頭瞅了瞅自己身上的衣服,一群人裏就數她穿的最平易近人,但還是能一眼就分辨出來這是一個外來的入侵者。
“我們想找一個叫威利的人,請問這裏是不是威利以前住過的地方?”
她故意提高聲音,好讓街坊鄰居都能聽見。
果不其然,周圍突然冒多出很多顆腦袋,大聲湊在一起讨論——
“威利?哪個威利?是老威利家的小孫子嗎?”
“老威利家的小孫子才三歲,你沒聽到她問的是以前住過這兒的嗎。”
“那就是老威利喽?”
“你忘啦,老威利都死了好多年了。”
“嗨,都叫威利,誰會記得那麽清。”
有人湊熱鬧大聲問,“我們這裏有不下十個威利,光今年就死了仨,你找的是哪一個威利?”
“……”
夏萊:“我找一個跛腳,左眉骨有疤的威利,他可能五十多歲。”
衆人哄笑,“這裏別的不多,就瘸子拐子受傷的最多,別說眉骨有疤,整張都是大疤臉的都有,誰知道你說的是誰!”
若是其他區域跛腳有疤也許還算個特征,但在貧民窟這種地方每個人身上可能都有傷,這也确實算不得什麽特征了。夏萊只好咬着牙問西蒙,“你還能不能想得起來其他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西蒙一張臉皺成了真·鬼臉。
算了,也別為難一個鬼魂了,夏萊想了想,唯一有可能查到當年事件的大概只有一個地方——館藏歷年報紙的圖書館。
但就在幾個人打算走的時候,夏萊耳尖的捕捉到一聲顫顫巍巍的“我可能知道”,聲音從第十一間屋子裏傳出,很虛弱,似乎已經病入膏肓。
“等等。”夏萊轉身快步精準的找到聲音的源頭。
第十一間屋子裏只有一個瘦成骨頭架子的老人躺在鋪了草席的地上,明顯已經活不久了,大概是拉撒都在草席上解決,老遠就聞着一股刺鼻的騷臭味。
他開口像一只破風箱,“你,你說的威利,我,我可能知道……”
夏萊眼睛一亮,“你知道?”
老人舔舔幹裂的嘴唇,“我,我知道,但……我有一個要求。”
“你說。”
“我,我快要死了……請,請給我最後一口水喝吧。”
夏萊愣了愣,“就這個要求?”
“我已經很久沒喝過水了……快要渴死了,我想在死前能記住水的味道。”
夏萊暼了眼身後,在夥伴們趕過來之前擋住外面的視線蹲在老人身前,壓低聲音,“如果你能給我有用的信息,我可以讓你活蹦亂跳的爬起來。”
垂死的暮色褪去,老人眼裏忽然有了神采,“你,你有夜、夜之城的神藥?”
“什麽神藥?我沒有。”在對方重新等死的眼神中她偷偷用了禦水術,“我有神奇醫術。”
細小的水流憑空出現,源源不斷的流進老人幹涸的口中、肺裏,他驚愕的瞪着夏萊。夏萊豎起食指在唇上碰了碰,老人眨着混黃的老眼,貪婪的大口大口品嘗着甘甜的水質,像一塊久旱逢甘露的土地。若不是因為太過缺水連眼淚都擠不出來,他很有可能會嚎啕大哭一場。
喝水喝到飽腹之後他甚至覺得自己身體裏充滿了力量,待他滿足的喟嘆一聲,看向夏萊的眼神已經充滿感激和虔誠。
“我要找的是三十年前在這住過的威利,你知道他是誰?”夏萊問。
“是的,我想我知道您說的跛腳威利是誰。”
老人現在已經有力氣說話了,“他是我的鄰居,這裏的人死了一批又一批,像我這種老不死也沒有幾個了,那些年輕人不會知道他的,即便曾經認識也不會記得。”
聽到這話夏萊就知道有門。
“住在這兒的威利三十年前就搬走了,他們不知道也難怪。”
夏萊一錘掌心,“那你知道他為什麽搬走嗎?他是一個人還是有家人?你還知道和他有關的其他什麽事能告訴我嗎?”
三十年過去,老人的記憶也模糊了很多,“他是一個人,那時他才二十出頭,一心想逃離這兒……我記得三十年前發生了一件什麽事,之後他就消失了,大概是終于可以離開了吧。”
“列車爆炸案?”夏萊眼神铮亮。
“列車爆炸案?”老人回想了片刻,“可能是吧,我記不清了。”
“我想找他,你還有什麽線索嗎?”
“……線索?”
老人忽地笑了一聲,“能逃離這裏的人一定都會選擇忘記過去,誰還會留下線索呢?”
“……”也對。
“威利從前做事心狠手辣,有人搶了他偷來的食物,他就敢拼命,他的腿就是和人家拼命時受傷的。不過三十年過去,他變成什麽樣誰也不知道,是死是活都說不準。”
刨根究底挖出來的這點消息并沒有太大的用處,但夏萊還是依照之前的承諾用治愈術治愈了老人。
老人沒什麽大病,都是累積下來的陳年舊疴,就算不能恢複到生命巅峰狀态,但再活蹦亂跳個十年八年應該不成問題。
夏萊起身走了出去,并未看到老人在暗不見天日的茅草屋裏對着她的身影長久的跪謝。
“從今天起,我就是您的仆人,直到我死的那天。”
……
對于老人的誓言夏萊一無所知,她走出去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西蒙。
就算沒找到兇手,西蒙仍然很感激,“謝謝你,夏萊小姐。我停留在家鄉三十年大概只因為心願未了,但是現在我能感覺到,我的時間大概很快就要到了,謝謝你們為我奔波,謝謝你們為我找到缇娜。”
他牽着缇娜鄭重的向大大小小四個人鞠躬,随即擡起身笑容燦爛的邀請道:“那麽夏萊小姐,作為對您的回報,請讓我這個本地佬帶您和您的朋友們一起游覽春之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