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蕭亦然滿面寒霜闖進來時,就看見容離一手剛放下藥碗,一手替雲芷擦了擦嘴角藥漬。

床上躺着那個,要死不活,哪還看得出美醜,能認得出是個人得虧他認識她!床下坐着那個,一張萬年沒有情緒無欲無求好像随時要飛升成仙的臉,正呆呆盯着床上那醜八怪,簡直活見了鬼了!

他撸起袖子破口大罵:“容子檐!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情在這裏卿卿我我!”

宋頌仿佛感應到了吵聲,薄薄一層青色眼睑下,眼睛動了動,長長的睫毛顫抖着,身體也開始掙紮,白皙的額頭上更是因為不安浸出了一層汗。

容離輕輕拍了拍她手腕,見宋頌眉頭松了開來,人也不再掙紮,這才擡起眸子看向蕭亦然,淡淡的,沒有一絲情緒道:“回來了?不要吵鬧。”

蕭亦然驀地瞪大眼睛,手指顫巍巍指着宋頌,指了半天,看着容離:“你……她……”他索性一掀衣擺,一屁股坐到門檻上,臉色灰敗。

容離見他風塵仆仆,滿身塵霜,對他臉色心中了然。

“歇着去吧。”

蕭亦然苦笑一聲:“哪裏歇得下。”

他攤了攤手,眉目黯淡,一身落拓:“師弟,怪我,那藥,師兄沒有采來。”

容離垂眸:“生死有命,幹師兄何事?”

宋頌手腕從衣袖中露出一截,蒼白瘦弱,青色血管清晰可見,手掌又瘦又小,十個指頭蜷了起來,指甲蓋剪得幹幹淨淨,圓圓潤潤,拇指上各有一枚白色月牙。

容離目光停留在那裏半響沒有動過。

“師兄不必如此,何不看得淡一些,從容一些?”

蕭亦然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冷冷道:“從容個屁,老子偏要跟命鬥到底,我就不信了!”

他轉身要走,卻又轉過頭,眼神複雜:“你動了塵心?”

容離眼睑一顫,緩緩擡眸,看着蕭亦然,半晌,道:“塵心自在那裏,何來動不動之說?”

蕭亦然笑了一聲:“師弟,小時候你偷偷摸我養的小兔子,被我暗地裏發現,還不肯承認,那時候,你的表情,跟現在一模一樣。”

說完他便跨出了門檻,留下一句:“你若不想她死,就将她帶回燕王府,莫要讓人将她帶走。”

容離站在那裏抿着唇,久久未動,末了,他轉頭看了銅鏡一眼,裏頭映出個一臉冷漠面無表情之人,哪裏有什麽情緒。

他垂下眼眸,将視線放在宋頌身上。

塵心麽?

*

宋頌這次暈過去,跟以往都不一樣。

以往只要她昏迷,魂魄會自動從身體裏彈出來,這次竟然沒有。

她迷迷糊糊中只感覺渾身被車碾過一樣,沒有一處好的,哪裏都疼。

身體軟綿綿的,四肢好像不是自己的,一點力氣都使不上。

眼皮也好像黏在了眼睛上,腦子裏一片混沌,神經幾乎全都麻木了。

她想擡手,手卻根本沒有反應。

天色漸暮,雲霞滿天。

侍女躬身将藥端來,看着太子殿下伸出修長雙手将藥碗拿起,輕輕攪動了下,揮手讓她下去。

侍女低眉垂眼,恰到好處遮住眼裏深深的情緒。

自從雲小姐被殿下帶來燕王府,這樣的景象她已見了不止一次,但是再次看見殿下那樣神仙之姿,竟這般柔了目光替她喂藥,她心裏還是久久難以平靜。

那可是當朝太子啊!那般高不可攀恍如神仙一樣的人!

多少女人盼着殿下看她們一眼都不可得,雲小姐卻能得殿下這般上心,若是被人知道了,外面那些女人豈不是要傷心死了。

她剛一出去,喜鵲就急急忙忙揪着她袖口,滿臉興奮,叽叽喳喳說個沒完:“怎麽樣?我說得沒錯吧!殿下親自喂藥呢!”

侍女忙捂住她嘴巴:“噓!這是祈年殿,不要命了!”

喜鵲吐了吐舌頭:“我才不怕呢,這可是太子殿下的府邸,借外面那些人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闖!”

她說着說着,眉頭皺了起來:“不過,雖然雲小姐有殿下護着,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啊。孟将軍出事,不要說朝中大臣,就說他手下那些将士,都快要反了,一個個非要雲小姐償命不可,到底該怎麽辦啊?”

春和斂了神色:“禍從口出,你當心點,這不是我們該關心的事兒。快走,雲小姐的藥殿下親自交代了,今晚可有得守。”

喜鵲拉着她袖子:“春和,還有跪在皇宮前的百姓呢,他們都要陛下給孟将軍做主,嚴懲雲小姐,雲小姐傷得也不輕啊,到現在都還沒醒,再說了,是孟将軍先打上門的吧?還不許人還手了啊……”

“住嘴……”

天闕将目光從那個方向收回,忍不住嘆了口氣。

就連侍女都看得明白的事情,殿下怎會不知。

依他看,這雲小姐就是他們殿下的劫。

宋頌感覺到身邊有人,但她一動也動不了。

渾身無力,連眼睛都睜不開的感覺太糟糕了。

她有些無奈,正打算歇會兒再努力,卻感覺一道雪落後霧凇般清冷的氣息靠近。

她想到了雪原。

蓁蓁草木,莽莽荒原,大雪壓滿山,霧凇蔽眼簾。

天地間一片雪白,松林都裹了毛茸茸的雪,一陣風過,樹枝梢頭撲簌簌落下一陣雪屑,冬風在松林中呼嘯而過,帶走所有聲音。

天地俱寂。

雪落在地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見了。

她感覺旁邊那人手掌很涼,但是很大,很穩,手上動作很輕,将她的頭慢慢托了起來。

她渾渾噩噩徹底陷入了那個霧凇氣息的懷抱。

“噹”!

宋頌一個激靈:這特麽不能是雪落地的聲音吧!

容離将宋頌斜倚着,輕輕攪了攪藥,瓷勺碰到藥碗內壁,發出“噹”的聲響。

他舀了一勺藥,如同此前很多次那般,放到宋頌嘴邊,一只手輕輕捏了捏她下颚,讓她張開嘴将藥含進去。

宋頌靈臺剛剛清明,眼睛可以感覺到光,正待再加把勁努力睜開,嘴裏無意識中被人喂下去的東西令她立即變了臉色。

“嘔!”

她嘔得撕心裂肺,掐着嗓子将那東西吐了個幹淨。

容離眸子放在她一片灰暗的臉上,淡淡道:“醒了。”

說着,将藥碗放在一邊,招人來收拾。

宋頌吐完,沒等反應過來,伸手接過容離遞來的茶水連灌了好幾杯才将那股不适壓了下去。

她戒備地看着容離,往床帳裏邊挪了挪。

容離掃了眼藥碗,看着她,淡淡道:“手伸出來。”

宋頌忌憚地順着他的視線看了眼藥碗,許是見容離并無逼她喝藥的意思,這才緩緩伸了一截腕子過來。

過了好一會兒,容離袖口方才伸出一只骨節分明的手,輕輕将手指搭在宋頌手腕上。

宋頌被那手指溫度冰得一個激靈,不禁脫口而出:“好涼。”

容離垂眸。

宋頌沒忘記自己這段時間扮演心灰意冷人設,要做到內心雖然深愛容離,但是為了驕傲哪怕傷心欲絕也不肯低頭祈求。

于是,她很快冷淡了臉色,眼角掃過這間大殿,口氣有些僵硬道:“我怎會在這裏?”

容離深深看了她一眼,沒答,繼續診脈。

宋頌:“……”這演戲沒人遞臺階的尴尬。

“可有哪裏疼?”

容離掃了眼她額頭鼻尖無意中浸出的汗,神色有些深,眸子裏的情緒遮得嚴嚴實實,無從窺探一絲一毫。

宋頌木着臉:“疼?或許吧。”

容離抿唇,語氣冷淡:“你全身骨頭,斷了七處,若是常人,早已不省人事。”

宋頌縮回被褥裏,背轉身,後腦勺以冷漠之姿對着容離:“別人與我何幹?”

她傷得太重,燕王府侍女并不敢輕易移動。

是以,這兩天,宋頌除身上被人擦拭過,還算清爽,頭發可是完全無法打理。

她這會轉過去,一頭烏黑柔軟的頭發亂糟糟的,橫七豎八在腦後炸毛,跟她擺出的冷漠形象全然不符。

容離深深看了一眼,手指忍不住蜷了蜷,最終只是替她拉起被子,将她蓋得嚴嚴實實。

“不要随意亂動,骨頭需得好生養着。”

宋頌耳朵動了動,心裏納悶:她難道病昏了頭,疼出幻覺了?不然怎麽會覺得容離這聲音有點柔和呢?

怎麽可能。

出現幻覺了。

她搖了搖頭,悶聲悶氣道:“不勞殿下費心,若是無事,還請殿下送臣女回府,此處畢竟不妥。”

容離聲音不容置疑:“你好生在這裏養傷,沒有我的命令,哪裏都去不得。”

宋頌聲音冷了下來:“殿下何意?”

容離看着她那顆毛茸茸的腦袋,手指動了動,他用力将嘴角向下壓了壓,淡淡道:“若是還有力氣,就起來将藥喝了。”

宋頌憋紅了臉,不吭聲了。

容離掃了眼藥碗,眸子裏閃過什麽,卻是将藥碗端走了。

宋頌立刻呼喚系統:“孟雲天怎麽了?”

系統翻了個白眼:“死不了,你操心操心自個兒吧。”

“外面現在怎麽樣了?”

“呵,都要你死呢。”

宋頌托腮:“不枉費爸爸白白辛苦一場。”

系統:“瘋女人。”

“對了,為什麽這次我魂魄沒有從身體裏出來?”

系統皺眉:“并不是每次昏迷都會魂魄離體的。”

“這樣啊,那豈不是不知道昏迷後發生了什麽?”

系統不吭聲了。

宋頌喃喃:“你覺沒覺着容離有點不太對?”

系統目光閃爍:“哪有!”

宋頌低着頭,也沒發現系統神色不對:“可能是我出現幻覺了,你快将我身上疼痛去了,疼死爸爸了!”

系統悄悄松了口氣:“哼,我看你這不是一石二鳥,你這是不要命了,下次再亂來,我就……我就不幫你護着心脈了,看你敢不敢了?”

宋頌捂着胸口,表情誇張:“我好怕怕啊!”

系統:“……”瘋子。

作者有話說:來啦!

明天寫6000吧~六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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