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給亡魂判功過的活其實并不好幹，判官坐在包殊下首，面前一張大桌案上堆滿了竹簡，上面記載的都是這些亡魂生前的功與過，比如某年某月某日曾經扶老奶奶過馬路，這就要記上一功，假如扶完了以後又順手把老奶奶的錢袋子順走了，那就記上一過，如果錢袋子裏裝的正巧是救命錢，那不好意思，罪加一等。

人生幾十年的功功過過就這樣加加減減，還得刨去七歲以前幹的壞事，因為那個年齡段的孩子，心中沒有正邪、公道，幹了壞事也不用背上業債，這麽一套流程走下來，再根據清算結果看你是善是惡，是直接入輪回享一世清平，還是該下十八層地獄的哪一層。

孟昭站在包殊身後聽着判官用毫無起伏的聲音跟那些亡魂核對這生前的樁樁件件，剛開始還像是聽故事似的瞪着眼睛津津有味，時不時的還根據亡魂描述的故事情節或惋惜、或憤怒一下，可是亡魂它是魂啊，說出的話都是氣聲，還帶着顫，催眠效果不是一般的強，在連着判了兩個生前經常扶老奶奶過馬路的善人之後，原本就連着折騰了一天一夜的孟昭就扛不住了，眼皮打架，腦袋一點一點的往下栽。

包殊察覺到身後的小丫頭片子狀态不對，斜着身子拿眼角瞥，就看到孟昭的腦袋越來越低，正在一點點的接近自己這把闊氣寶座高高的椅背，于是他嘴角含笑，心裏默默的點着數：“五、四、三、二……”猛的把腰身一挺，後背快速的離開椅背，就聽到“咚”的一聲，孟昭的腦門毫無阻礙的磕到了鑲金嵌玉的華麗椅背上，包殊很滿意這樣的效果，慢悠悠的點了點頭！

這一下子磕的實在不輕，滿殿的神、鬼、魂都跟着打了個哆嗦。孟昭則直接被磕懵了，捂着腦門退了兩步，傻呆呆的看着方才與她進行了親密接觸的椅背，眼眶一點點的變紅。

包殊只以為她是不好意思，還故作高深的清清嗓子：“天帝之女果然守禮，還記得今日未給本座行大禮！”

孟昭看着他無恥的嘴臉，視線一點點變得模糊。包殊的得意勁還沒耍完，耳邊就傳來啪嗒一聲輕響，然後是第二聲、第三聲……包殊還在納悶這聲音是哪裏來的，猛的就被一聲長嘯驚的一抽。

孟昭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那一瞬間就是覺得委屈的不得了，也不想再壓抑自己了，扯着嗓子就開始嚎。不是成年人應該有的那種啜泣，就是小朋友受委屈後那種發洩式的哭喊，不一會眼淚鼻涕就糊了一臉。

包殊沒有哄孩子、看孩子的經驗，被孟昭的嚎啕鎮住了，呆坐在椅子上束手無策。當然，老大都被鎮住了，下面的判官、鬼差、亡魂們也都被震住了，瞪着眼睛看着站在高臺上、扯着嗓子哭得毫無形象的風神大人束手無策。

殿上的情勢一時僵持住了。孟昭似乎是想要将心內積壓的各種情緒一股腦的全都發洩出來一般，越嚎越大聲，衆鬼（神、魂）的表情就越來越呆滞。直到殿外傳來騷動，一名雞頭人身的鬼差連滾帶爬的闖進大殿，扯着公雞嗓向包殊禀報道：“天、咯、天尊，外頭突然起了狂風，從忘川上略過咯咯、正一路奔着咱們咯、咱們幽冥司而來啊.......咯咯咯。”

包殊的眼睛還定在孟昭臉上，腦子裏思索着這丫頭怎麽這麽能嚎？随口就應了一句“嗯！”應完了才反應過來好像不太對勁，艱難的調轉視線看向雞頭，皺着眉問了句：“什麽？”

雞頭急的已經沒辦法再清楚的敘述一遍了，只能抻着雞脖子：“咯咯咯......風，咯咯，好大的風，都、都咯天上去了！”

包殊眉頭皺的更緊，死活沒弄明白這只雞到底想要表達些什麽，還是包鑫反應過來事情不對勁，站起身來拎着袍子就往殿外跑，不消片刻又拎着袍子跑了回來，邊跑還邊對着包殊喊：“天尊，不好啦，外頭不知為何起了狂風，好些鬼差都被卷到半空去了。”

包殊：“狂風？”無意識的掃了一眼依然在努力嚎啕的孟昭，猛然間反應過來什麽，“還能這樣？”說着就站了起來，身形矯健的翻過高椅，一把把孟昭拽進懷裏，右手精準的捂住她的口鼻，那穿雲破霧的嚎啕聲一下子就被掐斷了。擡頭瞪着包鑫，“出去看看！”

包鑫不敢耽擱，又拎着袍子麻利的跑出去，站在大殿門口四下望了望又快速的跑回來，“風小了，眼看就要停！”

包殊這才松了一口氣，暗自感嘆；“看來你小丫頭這個風神還不是白當的！”話音剛落就“嘶”的一聲擡起了手，瞪着懷裏眼睛快要噴火的孟昭，“怎的還咬人？”

口鼻處的障礙物被咬走，孟昭繼續嚎啕，邊嚎啕還邊指責：“你你你、你貴為尊神卻毫無人性！”跟最後一個字一起傳入包殊耳朵的是殿外再次響起的尖叫。包殊無奈了，只能展臂再次抱住孟昭的腦袋、捂住她的嘴，嘴唇湊到她耳邊，用盡量和緩的語氣打商量，“你先別嚎了怎麽樣？我給你好東西！”

孟昭憤憤的翻着眼睛瞪着他，用眼神追問：“什麽好東西？”

包殊：“絕對是好東西，你爹當年想要我都沒給！”

孟昭轉了轉眼睛，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微微點了點頭，“成交！”

包殊小心翼翼的放開孟昭，大手離開孟昭小臉的過程中還一臉防備，生怕這個倒黴孩子出爾反爾，再嚎幾嗓子，他倒是不在乎耳朵受荼毒，主要是殿外的鬼族、鬼差和亡魂們受不了那狂風。孟昭倒是很守信用，吸溜了幾下鼻子，委屈巴巴的止住了哭，然後就執着的望着包殊不說話了。

包殊心中猛地生出一股滄桑之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根筋搭錯了，把這麽個祖宗留在身邊？深吸一口氣，平複了一下心情，然後沖着判官吩咐道：“你們接着審。”轉頭瞟了一眼孟昭，“你跟我來！”語氣怎麽聽怎麽不友善。

孟昭此刻心智脾氣都回到了幼年時代，再不是那個大方端莊的風神，才不管他臉色好不好，這樣做是不是不太合适，一心只想着要那個自己親爹都沒拿到過的“好東西”來填補自己內心那個名叫委屈的小窟窿。

一路抽抽搭搭的随着包殊行至糾倫殿，跟到寝殿門口才驚覺事情不太對：“那個、那個天尊啊，您的寝殿我就不進去了吧？”

包殊轉頭挑眉睨着她：“你還怕這個？”

孟昭老臉一紅：“怎麽說您都是長輩，我一個小輩......不、不太合适！”

包殊：“........”心好累！翻了個白眼，幹巴巴的說，“那你就在此處候着吧！”說完就轉身進殿，還貼心的“嘭”一聲關上了殿門。

孟昭抽抽鼻子，摸了摸差點被夾到的鼻子撇着嘴腹诽：“歲數那麽大，還那麽小氣......”話音剛落，眼前就飄過一片墨綠衣角，孟昭大約是從昨晚到現在，經歷了高強度的錘煉，又狠狠的哭了一場，腦子有點缺氧，竟然沒反應過來這是包殊悄無聲息的開了門，、正站在她面前，還在繼續小聲念叨，“一個地位崇高的天尊，竟然喜歡穿綠衣服，拜托啊，您管的是幽冥司，輪回轉世的地方，不知道的還以為您這是向花神娘娘致敬呢。”

“綠衣跟花神有什麽關系？”

孟昭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在光滑的地面上亂蹭，還以為是自己腦子裏腦補出了一個聲音出來搭話呢，滿不在意的說：“紅花都要綠葉配啊！”還特意把“啊”字拖得長長的，尾音還特意拐了個彎，像是一把鋒利的小鈎子，在包殊的眼前耀武揚威的晃來晃去，氣得這位天尊太陽穴直突突，深吸了幾口氣才勉強用沉冷的聲音回了一句，“花神怕是還承受不住本座的這份情誼。”說完一甩袖子，轉身就往殿外走去。

孟昭此時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是又闖禍了，眨巴了幾下眼睛連忙跟了上去，狗腿的道歉：“天尊、天尊，您老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要生晚輩的氣啊，晚輩方才那是、那是什麽來着？是哭蒙了在胡言亂語呢，您老別往心裏去啊！”

包殊被她一連串的“老”字氣得都快吐血了，又不好意思再問出“本座真的很老嗎？”這樣的蠢話，畢竟細數下來，自己的年紀真的是.......停下腳步轉頭嫌棄的看着眼巴巴跟着自己的毛丫頭，咬着後槽牙道：“既然你拿本座當長輩，那就擺正态度，好好在本座身邊伺候着，本座就當是日行一善，替你爹好好的教一教你！”

孟昭被他的無恥震驚了，心想我爹還沒怎麽教育我呢，我叫你長輩是因為你歲數大，可不是想被你教育。可是這位大爺輩分是真高，年歲是真大，明目張膽的跟他對着幹，對自己絕對沒有好處，于是決定暫且忍辱負重，努力擡起雙臂，顫抖着拜謝：“多謝天尊教誨！”心裏暗下決心：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