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職工子弟一概不招
第2章 職工子弟一概不招
有雄心壯志是好的,沒錢,是不好的。
下五千年,被一錢難死的英雄漢不是一個兩個,被現實澆滅的熱血也不止一腔兩腔。
吃完飯結漳時候,梁一飛才發現自己點的幾個‘硬菜’還真不便宜。
梁義誠翻遍了兜,拿出來一堆一塊兩塊,一毛五毛的票子,愣是沒湊夠18塊6毛錢。
萍姨一直站在邊,抱着個胳膊,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梁義誠找票子時候的尴尬。
幾個兜都掏了個遍,梁義誠搖頭苦笑,把一疊皺巴巴的票子疊整齊了,遞過去。
“阿萍,還差五塊半,最遲後給你送來。”
“義城大哥,你們知識分子是這點不好!”
萍姨不笑了,胳膊抱在胸口,看都不看這些錢,直勾勾的瞪着梁義誠,不樂意的:“我請大侄子吃一頓,給他接接風,怎麽了?非要給錢啊!”
“阿萍你是開店,靠這個生活,不要錢哪行!”梁義誠堅持。
萍姨一扭頭,乒乒乓乓的收拾桌子的碗筷,把動靜弄得很大,也不看梁義誠,板着臉:“你要這樣見外,以後別來!”
梁一飛在邊看着,覺得不太對。
怎麽個意思,這兩人……嗯?
老爺子可以嘛。
眼看着僵了,他呵呵一笑,打圓場:“爸,萍姨一番心意嘛,我以後班賺了錢,多來萍姨這吃飯不結了。”
“對嘛,你看看,一飛多懂事,将來肯定有出息。行了行了,一飛今才回來,我也不留你們了,爺倆趕緊回家洗洗澡,話!”
萍姨着,錢也沒收,利索的端着幾個空盤子轉身走了。
梁義誠看着萍姨的背影,心裏五味雜成的,嘆了口氣。
他是高生,這個學歷在當前不算低,可以算是知識分子,在廠裏是幹部,人長得也帥氣,年輕的時候算是‘風雲人物’,骨子裏有他的一份知識分子的清高在。
梁一飛怪的問:“爸,家裏情況怎麽難成這個樣子?”
老爺子好歹一個月兩百塊錢,怎麽連吃個飯十幾塊錢都湊不齊?
梁義誠擺擺手:“嗨,這半年廠子裏效益不行,有兩個多月都只發半工資,再了,托人幫忙你進廠子,不得買點煙酒茶啊。”
……
……
梁家在香江後面五十米不到的pf區裏,有點像後世的‘城村’,一排平房挨着一排,不過髒亂差的城村要整潔的多。
畢竟廠區住的人是社會的堅力量,而不是後世城村裏的老弱病殘游手好希
家門口遇到了幾個鄰居,看到梁一飛,來問候了幾句,态度要街遇到的那些熟人好很多,可也絕對談不什麽親熱,眼神裏明顯帶着疏遠、警惕。
爺倆都沒心情跟這些人虛以逶迤的,直接回家。
梁家不大,一個客廳一個卧室,客廳裏擺着一張雙人床,卧室是梁一飛以前自己住的,雖然好幾年沒人住了,卻打掃的幹幹淨淨。
客廳有臺18寸的黑白電視機,方方正正,凸着大肚子,邊有兩個旋鈕,乍一看像微波爐,腦袋頂着兩根蛐蛐須似的線。
電視機邊是個寫字臺,寫字臺,擺着一張黑白照片。
一個紮着大辮子的年輕女人。
梁義誠點了兩炷香,用手閃滅了火,給梁一飛一炷。
“給你媽柱香吧。”
‘梁一飛’也是苦命孩子,老媽在八歲時候去世了。
接過香正兒八經的拜了三拜,梁義誠也香拜了兩拜,嘴裏念叨:
“秀萍啊,兒子出來了,以前穩重多了。我已經托了老周讓兒子進廠,你放心吧。”
完香,把梁一飛拉進裏面屋,從床肚下面拉出來一個大黑塑料袋。
打開一看,裏面有兩條紅塔山,兩瓶大曲,還有塊女士梅花表。
難怪連吃頓飯得錢都沒。
“我送,你周叔叔指定不要,不過咱們也不能裝傻。他晚過來,這事要成了,你明晚帶着這些,去他家,他要是不收,你丢下走。”梁義誠囑咐。
“校”梁一飛。
職工子弟進廠是慣例,按理,不需要求人。
不過梁一飛情況特殊,畢竟是勞改犯,再加這段時間廠子效益也不行,一批職工子弟等着進廠呢。
讓他進廠子,還是有不的人情在的。
梁義誠又專門梁一飛聊了一會廠子裏的事,防止周萬新‘考察’,兒子無從應答。
到了般半,果然有人敲門。
打開門一看,一個國字臉的年人,風一吹,左臂袖管空空蕩蕩。
這要是武俠片,接下來梁一飛得叫一聲‘楊大俠’,或者楊大哥。
可惜不是。
罐頭廠廠長,戰鬥英雄周萬新。
後面還跟着一位,自然也不是大雕,而是罐頭廠市場科科長楊愛國。
“呦,幾年沒看到,長成大夥子了嘛。”
周萬新下打量了梁一飛幾眼,又不輕不重的在他胸口錘了一拳,點點頭,“嗯,還行,壯零,人也黑零,出來好。”
別看剩一條胳膊,可周萬新偵察兵出身,這手勁真不,梁一飛給錘得朝後踉跄了一步。
揉着胸口嘿嘿笑,心裏翻白眼,心想老子要是個娘們,這一下,我賴定你了!
楊愛國在邊跟着笑呵呵的:“廠長得對,出來好,梁你別自卑,別灰心,現在全國形式一片大好,你年紀輕輕,只要不懶,将來還是有出路的嘛。”
梁義誠正招呼着泡茶,本來看到楊愛國跟着來,他心裏有點打鼓,又聽到楊愛國這話,覺得不太對頭,回頭用詢問的眼神看了周萬新一眼。
“義城,今來呢,有兩個事要跟你一下。”
周萬新主動把梁義誠的茶接過來,用獨臂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紅梅,抖出來一支先遞給梁義誠,自己咬了一支,又抖了一支給楊愛國,最後看了眼梁一飛,沖他晃了晃煙海
梁一飛呵呵一笑,擺手示意不抽。
梁義誠化了根火柴給周萬新點了,疑惑的看着他,眼神又是期待,又是有些惶恐,像等待最終審判的犯人。
周萬新深深吸了一口,吐出已經變成淡青色的煙霧,等煙霧散去,他才嘆了口氣,沉聲:“義城啊,一飛進廠子的事,我們黨組商量了一下,沒通過。”
屋子裏沉默了下來。
過了快有半分鐘,梁義誠才開口接話。
“廠長,我在廠子裏幹了20多年,不有貢獻,起碼是兢兢業業,光勞模先進拿了五六次。職工子弟進廠子,那是老規矩了,怎麽輪到我兒子不行?”
語氣平靜,但是态度卻很堅決,一字一句的铿锵有力,跟回來路的沉默、萍姨飯店裏的窘迫,判若兩人。
楊愛國是黨組成員,今陪着周萬新一起來,除了另有工作要談,其實也是一起做梁義誠思想工作的,他笑着打圓場:“義城,不是這個意思,一飛他畢竟……畢竟才出來嘛。”
“才出來怎麽了!”
對着和自己資歷差不多的楊愛國,梁義誠沒那麽客氣了,眼睛一瞪。
“他犯錯,國家關他,我無話可。可是他現在刑期滿了,他的罪過已經贖了!怎麽,還不許人犯錯了,犯點錯一棍子打死了?老楊,你沒犯過錯誤嗎?檢讨認錯之後,組織還不是一樣信任你?!要是當時把你按流氓罪判了,有你現在?!”
85年,楊愛國看露電影,也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摸了前排一個女職工屁股一下,那姑娘當場大吼一聲‘臭流氓’,一個嘴巴子掄過去。
最後鬧到了派出所,還是廠子裏出面保回來的,又是在全廠大會做檢讨,又是回家給媳婦跪搓衣板,好不容易平息下去。
要臭老楊,拿這個事出來,準沒錯,一一個準!
當然,這也只限于梁義誠這樣的老職工、幹部,能在一起,年輕職工敢提這事,老楊有的是辦法治他。
楊愛國臉臊得臉紅,“唉吆我義城,當孩子面這個幹嘛,都猴年馬月得事了。”
周萬新擺了擺手,:“義城啊,不是針對你,更不是針對一飛,孩子都是大家看着長大的,能幫怎麽會不幫呢?可問題是,現在廠子情況困難,你不是不知道,倉庫裏積壓了四十多萬瓶罐頭賣不出去,生産線都要停工了,連工資也發不全,怎麽可能再進人,不要講你了,是我親兒子想進廠子也不行!”
“對對對,義城,今廠長帶我來,還是來找你聊市場的事,宣傳科要抓緊想點辦法,我們兩個部門配合,盡快把積壓的罐頭賣出去,無論如何,先還銀行的貸款再!”
他們岔開話題,梁義誠根本不接茬,任你怎麽,我只老注意,臉色鐵青鐵青的,丢下一句話。
“廠長,我在廠子裏幹一輩子,我家裏的事,廠子無論如何要給我解決了。其他都好!”
完,一個勁抽煙,不吱聲了。
他讓梁一飛不要跟周萬新硬頂,為了兒子,自己卻頂了牛。
可正如梁義誠所言,周萬新也是個硬骨頭,不吃這一套!
放平時,梁義誠家的事,他一定幫。
當前的企業廠長,本是一個大家長,不光要管生産,也要管職工家庭,何況他和梁義誠私交不錯,梁義誠工作表現又好,是宣傳這一塊的得力幹将。
但是現在這個情況下,絕對不行!
等着進廠的職工子弟不是梁一飛一個,開了梁一飛這個口子,其他人怎麽辦?
廠子都成這個樣子了,不定哪黃了,再找一大堆什麽都不會的新人進來,這不是老壽星喝砒霜嫌命長嗎?
楊愛國在邊也不吱聲,心裏打着他的算盤。
他兒子同樣在排隊進廠。
要不都不進,要是連梁一飛一個勞改釋放的都能進廠,那他去書記那鬧,讓他兒子也進市場科!
氣氛很尴尬,一家子煙霧缭繞,沒人開口。
還是梁一飛先打破了僵局,起身推開了窗戶,讓嗆饒煙味散去點。
“周叔叔,楊叔叔,我的事先放一放吧,不是還要跟我爸聊廠子的事嗎,先廠子,廠子到底怎麽了啊?”
對于這個時代的家長而言,子女能進廠子,有個一輩子的鐵飯碗。
可是對于梁一飛而言,根本不重要。
一個罐頭廠,算進去當個工人又怎麽樣,每朝九晚五,一個月拿一百多塊錢,為了三五塊錢獎金跟人争得面紅耳赤,時時刻刻擔心下崗?
開玩笑!
這是90年代初期,是一個能創造跡的年代。
一切都是全新的,所有人是在摸着石頭過河,沒有現成的經驗,自己不僅有對于歷史大勢的先知,而且有改革開放幾十年裏,無數人用畢生積累的經驗、教訓。
像淘金,他的腦子裏已經有金子,不需要再從成噸得泥沙裏,用時間、金錢等等為代價,慢慢的積累。
他根本不擔心将來的出路,飛是一定的,區別只是飛到多高、多穩而已。
我分分鐘幾十萬下,你卻讓我跟你去吃牛雜?
玩呢?
答應梁義誠,純粹是為了讓他安心,孝順孝順,順着老饒意思,是孝,不能進廠,正和了梁一飛的心思。
梁一飛表态了,周萬新總要給個臺階讓大家下得來,于是半開玩笑半認真的:“瞧瞧,還是一飛懂事。一飛啊,年紀也不了,正好一塊聽聽。這樣,你要是有辦法解決,我答應你進廠子。”
梁一飛笑了笑,先沒話。
要是能解決那幾十萬瓶庫存,他要的可不是進廠那麽簡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