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好冷。

這是驚蟄第一個感覺。

皮膚和冰冷的空氣接觸,會讓人在那一瞬間,不由自主地顫抖,于是只好蜷縮在絲涼的綢面上。

滲出的薄汗,也是冷的,額頭濕噠噠的涼。

擡手一抹,就是一頭一臉的濕汗……手,強有力的手,在碰到臉的一瞬,滾燙得不可思議。

驚蟄下意識地別開頭,仿佛都要被這灼熱的溫度燙壞。

他的反應,惹得那片籠罩在上方的陰影扭曲了起來,好像墜落的烏雲,重重疊疊壓下來的窒息感,讓驚蟄止不住想逃跑的欲望……

這不能怪他……

久別重逢的容九不對勁。

非常,非常不對勁。

陰影越來越近,很快,呼吸就落在他的身上,滾燙得好像是燃燒的烈焰,帶着怪異的威壓,墜落下來的窒息感,叫驚蟄感覺到難以言喻的恐懼。

這不只是對于容九這個人,而是對于眼下的情況……容九濃黑的眼眸盯着他,那是一種被全然覆蓋住的凝視。

就好像他的血肉,骨髓,神經,以至于身體上下的所有,都在如刀的目光下被層層刨開,袒露出最徹底的內髒。

而這種感覺,正是驚蟄最為抵抗的。

“容九……你清醒些,你燒糊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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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咬牙,從喉嚨擠出這句話。

值得可憐的是,天知道,那句話多麽虛弱無力,就像是被壓在獸爪底下的瑟瑟發抖的獵物,在做着無用的掙紮。

可再是無用,那也是要掙紮的。

驚蟄想起之前驚蟄送來的字條,容九說過,他因着身體不适,所以無法入宮……那今日入宮,是因為……身體好了……嗎……那怎麽可能!

光是看着眼前這頭失控的怪物,驚蟄都要覺得,容九已然徹底失去了理智。

不然……他怎麽會說出那麽羞恥的話?

容九似乎把驚蟄的話聽了進去,最起碼,那逼近的身影,好似停了停。

驚蟄抓住這一瞬的閃神,身體靈活地一鑽,就要從容九的胳膊底下逃出去。他也不去想,自己這個姿勢到底是多麽狼狽和怪異,只想着能趕緊離開怪異的容九,然後……

然後……驚蟄有些卡住,按理說,應當是去叫太醫的……可容九這身份,太醫會給看嗎……應該會吧,又不是他們這些做奴婢的……

驚蟄的腦子有點變成漿糊,暈乎乎的,可他的動作卻不慢。

那靈活逃竄的模樣,要當真是個粗心的狩獵者,定然會被他敏捷的假動作給欺騙了過去。

剛爬到床邊,想要下去的驚蟄忽而一個天旋地轉,就被狠狠地摔在了柔軟的床鋪上,這猛烈的動作間,驚蟄摔得腦袋一暈,捂着頭發出低低的呻吟。

“去哪?”

總算,總算,容九開口。

這本該是一件好事。

如果是完全拒絕溝通,那才是令人頭疼懊惱的,不知從何下手呢。

可驚蟄的反應卻是截然不同,他整個身子緊繃着,胳膊抱住了膝蓋,霧蒙蒙的黑眸裏,帶着幾分難以覺察的驚慌:

“……我去,給你叫太醫……”

他很不想承認,可他隐隐察覺到這個晚上,或許會發生什麽可怕的事。

他茫茫然地踩在虛無的邊界上,卻不知道往前再走一步,是不是會徹底栽倒在深淵,再也爬不起來。

“太醫?”男人的聲音古怪地上揚,那近乎一個扭曲的笑意,帶着異樣、黏糊的壓力,“哈哈哈哈……太醫……”

他低低地笑着,空氣都仿佛跟着這聲音震蕩,帶來古怪的氣壓。

驚蟄:“有病得看病,不能諱疾忌醫。”再次将話說出來,他顯得比之前要堅定,也要從容些。

最起碼,他壓住那些非常羞恥的哆嗦,與顫抖。

容九能從他的身上,聞到鮮明的,熟悉的恐懼。

那味道蟄伏在驚蟄的血肉裏,随着他的言行舉止緩慢地滲透出來,煽動着男人暴烈的摧毀欲。

驚蟄在害怕他。

不然不會逃。

可這個事實,非但沒給容九帶來不快,反倒是一種異樣的興奮劑,讓男人本就狂暴的神經陷入某種醉醺醺的狀态……哈……美妙……

他喜歡這樣的味道。

恐懼着他的驚蟄,喜歡他的驚蟄,掉眼淚的驚蟄,瑟瑟發抖的驚蟄,就連他想逃跑的時候,都顯得那麽可愛。

……他總得包容些。

畢竟敏感的人,總是要比尋常的人,要遭受更多,不然,要怎麽靈巧地活到現在呢?

……他會好好地包容驚蟄,所以,驚蟄也得,好好地包容他……

對吧。

手指狂暴地捋過頭發,男人随意地将發冠丢棄在地上,發出好大的一聲“咚”,而後露出了堪稱溫柔的古怪微笑。

他真是寬容。

給予了驚蟄這麽多,這麽多的忍耐。

男人自背後将無處可逃的驚蟄抱在懷裏,驚蟄猝不及防,就被卸下了戒備的動作,整個人都鑲進滾燙的肉牆裏。

手指靈巧地捂住驚蟄的口鼻,将驚蟄的腦袋後仰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容九幾乎重現了剛剛的畫面,那種噴薄的生機在手掌下掙紮的鮮活,讓冷漠和狂熱同時爬上容九的眼睛。

最開始,你是可以逃走的……

容九貼近驚蟄的耳朵,喃喃着,粘稠的冰涼的語氣,猛地擦過脊椎,刺痛着驚蟄的神經。

唔哈……

就在驚蟄剛剛看到容九的那一瞬間,比起他的眼睛,他的情緒,驚蟄的本能是最先被激活的部分。

容九能夠感覺到驚蟄手指的發僵,在他們交握的地方。

……那不只是因為寒冷,更是因為某種不可明說的畏懼……驚蟄察覺到了……在潛意識裏。

可在被容九抓住的那一瞬間,驚蟄的情緒壓倒了理智的提醒,哪怕危險的征兆在身體叫嚣着逃跑,驚蟄還是不由自主地跟着容九走到黑暗。

容九置身黑暗裏,身體也在哆嗦着,那并非畏懼,或者寒冷,而是夾雜着暴烈的興奮。

冰冷的臉上,卻勾起一個詭異的笑容,仿佛一個從鬼蜮爬出來的怪物,死死地克制着喉嚨的含糊:“……一步,兩步……”

三步,四步。

這是驚蟄被危險捕獲後,主動走到容九身前,所花費的步伐。

“是你呀……”容九的表情冷淡下來,仿佛剛才所有暴動的情緒,都被冰霜凍結,唯獨那雙眸子,好似在暗淡的屋內,還閃爍着淡淡的幽光,“這都要怪你,驚蟄。”

他的情緒變化如此之快,仿佛一瞬間,從狂躁的夏天又變作冰風雪地的寒冷,只是那話裏濃烈的感情卻始終不變,摻雜着不可磨滅的情感。

男人就這般冷漠的,強硬的,非常不講道理的,把所有的責任都歸結在驚蟄的身上。

在那滾燙的手心裏,驚蟄被迫發出了一聲短促的悶哼。

他看不見男人的動作,卻感受到了。

……不行……他嗚咽着……

這會……

無處可逃的羞恥。

在這場無端的控訴裏,驚蟄好可憐,好倒黴地失去所有反駁的可能,連為自己辯訴的機會都沒有,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容九下了判決。

他極其困難地呼吸着,渾身都被擁住的情況下,他連手腳掙紮的可能都沒有,幾乎彈跳起來的身軀,又被牢牢地按了回去。

驚蟄死死地抓着男人的胳膊,在那隆起的肌肉上生生抓出幾道血痕。

好可怕……

他嗚咽着,好委屈的。

那四面八方籠罩下來的禁锢感,在真正哭泣的那一瞬間,終于松開了力道。

可驚蟄已經失去了逃跑的力氣,他趴在容九的身上嚎啕大哭,哭得是那麽可憐,連聲音也跟着一抽一抽,過于急促的呼吸,讓他沒忍住打了個哭嗝,而後喘息得更加劇烈。

剛才那無法呼吸的感覺,讓他無比渴望空氣穿過的感覺。

“……我,沒有……是你……”

驚蟄根本說不清楚話。

就被一聲又一聲的抽噎,給打斷了。

容九将驚蟄給托起來,自下而上地打量着他淚眼婆娑的模樣,而後低頭,舔了舔鹹濕的淚水。

那味道,吃起來帶着略微的苦澀。

可男人毫不芥蒂,舔舐着驚蟄的眼,将他的眼皮弄得睜不開,兩只手胡亂推搡着容九的胸膛,一下又一下地打着哭嗝。

這麽醜,這麽丢臉的樣子,他怎麽還親得下去?

驚蟄非常茫然,哭得太過用力,那種窒息的後怕還缭繞在心頭,連帶着呼吸都非常急促,生怕再喘不上氣來。

他的腦袋暈乎乎的,徹底成為了漿糊,被男人慢慢地放平在了綢面上,打量着驚蟄滿臉潮紅的模樣,牙齒咬得嘎吱作響。

驚蟄恍惚地側過頭去,看到那支撐在他肩膀邊上的胳膊已經緊繃到肌肉分明,好似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才沒将人徹底揉碎。

“陛下呢?”

在這個除夕的夜晚,宗元信沒有過節的想法,畢竟他孤家寡人一個,要和誰過去?

哦,不對,有一個人。

宗元信決定,今晚,他要在乾明宮守夜。

只不過其他人是在守歲,而他呢?

是守着景元帝。

自打景元帝打算調理身體後,最高興的其實不是寧宏儒和石麗君,反倒是宗元信。

寧宏儒偶爾甚至會看到宗元信一邊哼着小曲兒,一邊在藥壺前扭着腰……非常地,不堪入目。

宗元信開始給景元帝調理身體,已經過去整整一個月。

這一個月裏,宗元信掌管着景元帝的衣食住行,那是真的做到了方方面面,何時起身,何時入睡,何時吃藥,何時泡藥湯,連吃什麽東西,都非常講究。

在宗元信看來,景元帝的身體就是個外強中幹的破瓦罐,看着十分之強悍,體力也是驚人。可這都不過是透支他的壽元,才能換來的代價。

等時間到了,該償還的,總歸是要償還。

如今,宗元信要做的,就是先把這破瓦罐上破漏的地方一一給他填補上,不然只會不斷地漏氣,待漏洞全部都愈合了,那要再往裏面補充更多的血肉,才比之前容易些。

但這是個緩慢的過程。

因為這個填補,正是一點點将毒性,從景元帝的血肉骨髓裏拔除的過程,宗元信必須将藥效控制得非常精準,才能在不摧毀身體平衡的前提下,一點點倒逼那些毒性。

那毒,是一種十分陰寒的毒。

不會立刻要人命,卻會讓人痛不欲生。

景元帝在歲數很小的時候,就中了這個毒,直到他現在長成,這毒性已經伴随着他生存了許多年。

中毒者,會被過于陰寒的毒性壓制體內的火氣,以至于連人的情緒都會受到影響,逐漸變得殘酷無情。

在宗元信看來,景元帝的暴戾,一部分來自于天生天養,可也有一部分,是因為這陰毒。

為了将被壓制的火氣重新調動起來,宗元信在景元帝日常的膳食裏,逐漸加入能夠調和的藥物。

這些藥膳,都是宗元信做的,完全能夠适應景元帝的狀态。

唯獨一點,難吃。

藥膳聞起來,那味道比真正的湯藥還恐怖,簡直令人作嘔。

可是每一頓,景元帝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溫養了一個月,景元帝的身體總算有了變化,連帶着情緒,也比從前要更加外露些,當然,這變化細微到幾乎難以覺察,如果不是非常熟悉景元帝的人,是絕對不可能發現得了的。

宗元信從寧宏儒和石麗君的嘴裏,确定自己的方向沒錯後,自然是信心大增,摩拳擦掌打算進入下一個階段。

這個階段,宗元信下手會更重些。

為此,他還特地囑咐過乾明宮這兩個管事的,非常鄭重其事:“這個階段非常關鍵,絕對不能讓陛下失控,切記,要維持在一個平穩的狀态上,既不能太冷,也不能太熱。”

寧宏儒明白宗元信的意思,特地盯緊了皇帝陛下。

只是這一月過去,景元帝表現如常,根本沒看出來失控的模樣,更別說是宗元信所囑咐的狀态。

盡管寧宏儒警惕再警惕,還是在除夕夜上,一個沒看住,失去了景元帝的行蹤。

宗元信這個時候,已經在偏殿歇下。

當然,他沒睡,

只是躺在床上看書,那皺眉的模樣,也不知是看到了什麽,頗為凝重。

聽到了寧宏儒派人來急急禀報的話,宗元信整個從床上跳起來,勃然大怒。

這一把火從腳底燒到天靈蓋,生生将宗元信氣得臉都通紅起來,連鞋子都顧不上穿,就直接沖了出去。

此刻,寧宏儒已經讓人将乾明宮裏裏外外都檢查了一遍,根本沒發現景元帝的行蹤。加之皇帝的身手非常好,總是來無影去無蹤,這些普通的侍衛,根本沒發現皇帝的離開。

皇帝不在乾明宮,這本是一件小事。

可在宗元信看來卻是大事。

醫者眼裏,每一個細節都至關重要。

景元帝這一個月都好好的,的确做出了要好生治病的模樣,就連一些刻薄的要求,也從不見皇帝反駁。

這說明什麽?

說明景元帝心裏有底,的确是真心想要調理身體。那他自然會知道,宗元信說的話,并非無的放矢。

既然衣食住行都要被醫者好生看管,那景元帝定不會做出無端離開的行為。

這一切,都是基于宗元信對景元帝的認識。

他的确是個肆意妄為,非常難以捉摸的人,可同樣的,景元帝既答應了什麽,那麽一言既出,驷馬難追。

眼下,皇帝卻做出了意外的事。

宗元信:“壞了,必須盡快找到陛下。”

寧宏儒早在乾明宮沒尋到人時,就派了人出去找,聽聞宗元信這話,敏銳地覺出比之前還要鮮明的緊張。

他問:“可是有什麽問題?”

宗元信還是怒氣沖沖,只是他那怒火,已經比之前降低許多,正快速思索着景元帝的狀況:“……藥力兇猛,陛下被狂躁的藥性沖擊,會下意識想将其發洩出去……”

可他下的分量,應當足夠抑制才對。

怎麽會失控!

宗元信越說越心驚,寧宏儒的臉色卻平靜下來:“如果只是殺人,這倒是不難料理。”

宗元信簡直不能相信,有朝一日,寧宏儒竟也是個聽不懂人話的蠢貨。

他暴跳如雷:“若是要殺人,他何必舍近求遠,整個乾明宮還不夠他殺的嗎?”為什麽還要跑去外面動手?

寧宏儒立刻反應過來,臉色大變。

他顧不上說話,急急地朝着外頭沖去,雖在小跑了幾步後,又克制着變成平穩的步履,可到底走得飛快。

宗元信見他總算意識到他在說什麽,這才嘆息着跟了上去。

……希望還來得及。

這位皇帝陛下的性情暴虐至極,哪怕連喜愛,都帶這種扭曲的摧毀欲。

真的叫他毫無壓制地發作起來,那才是真真悲劇。誰能承受一個帝王暴烈癫狂的偏“愛”呢?

那當真是愛?

沒有。沒有。沒有。

比起皇帝失蹤最痛苦的是,他們甚至找不到皇帝在哪。

皇帝的手中倒是有暗衛,只是不到萬不得已,寧宏儒不會輕易讓他們出手。

寧宏儒派去的人,已經去往了直殿司,雜買務,以及禦膳房。這是幾個驚蟄可能會出沒的地方,可是都沒有驚蟄的身影。

當然的,在直殿司沒找到驚蟄時,寧宏儒就已經意識到了不對。

在他想派人去北房的時候,寧宏儒忽而被石麗君一把抓住,她俯身在寧宏儒的耳邊,不知說了什麽,寧宏儒驚訝地看她一眼,而後改變了方向。

……他們去了,撷芳殿。

——西所。

這是景元帝皇子時期,在宮內的住處。

住的只是其中小小的一間。

偌大的撷芳殿,可是有幾百間宮室。

是時,皇帝對諸位皇子皇女們,都是任由着自家的母妃帶着,直到十二三歲,這才有可能出宮建府,整個過程,都是甚少搬遷的。

但景元帝不一樣,從一開始,他就在西所。

直到慈聖太後去世後,他被後來的繼後,也就是現在的太後所撫養,但也沒有跟着她搬到後宮去,仍在先帝的默許下住在西所。

由始至終,會這般孤立的,唯獨景元帝一個。

寧宏儒就是在那時,被調去伺候景元帝,連着石麗君一起。

好在,他們原已經到了禦膳房附近,撷芳殿這片宮域,本也在附近,趕過去并不算遙遠。

只是當寧宏儒身先士卒地跨過那門檻時,在聽到什麽古怪的聲音後,他突然一個驟然的轉身,攔住了他身後的一幹人等。

宗元信就跟在寧宏儒的身後,被猛地攔下,他有幾分暴躁:“寧總管,你突然做什麽?”

寧宏儒鎮定、從容地說道:“我想,我等無需擔憂陛下會做什麽,只需耐心等待就是。”

“耐心,你等個鬼,要是……”宗元信急頭白臉的話還沒說完,他就突然聽到了一陣若隐若現的啜泣,那聲音在如此深夜,聽得人脖子一縮,整個人都有點發涼。

但緊接着,他反應過來,眼睛蹬圓地看向寧宏儒的身後,又看向其他人。

其他人都齊刷刷地低着頭,好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

宗元信氣笑了,指着寧宏儒點了點。

寧宏儒賠笑,先把宗元信莫名暴躁的情緒給勸下來再說。其餘人等,就守在殿外,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誰敢闖進去阻攔皇帝的好事?

當然,宗元信能。

他在邊上碎碎念,說的大多是關于皇帝現在的情況不宜太過咳咳以及咳咳,如果不是寧宏儒苦口婆心,他是真的會闖進去。

蒼天啊,寧宏儒是不想真的看到宗元信被撕碎的模樣,好說歹說才勸得這位禦醫大人放棄了這件事。

驚蟄迷糊地睡了一會,然後又被迫清醒,在身後那具滾燙的身體抱住他的時候,他無法控制地哭了出來。

只是這一次的哭,比之前就哭得少。

容九不滿足地吃掉那些眼淚。

驚蟄沙啞着聲音,帶着一絲哽咽:“……你,你這人是怎麽回事,怎麽總是不……”

怎麽會有人堅硬如鐵,怎麽都沒法消下去?

這真的還是人嗎?

驚蟄覺得自己已經很努力,很勇敢,很想幫忙了,可是也不能拔到手酸,都沒見個成果。

誰家的蘑菇這麽難拔?

在暈乎乎的時候,他好像聽到了外面有點動靜,驚蟄下意識縮在了容九的懷裏。

外面的空氣冷得很,唯獨容九的胸膛一片火熱,驚蟄貪戀這一點點溫暖,像是投懷的獵物,一邊哆嗦着,一邊卻還往他身上靠。

滋啦——

就在驚蟄很苦惱,很憂郁的時候,他聽到下邊的布料傳來不祥的碎裂聲,一只手就追了下去,猛地按住胡來的大手。

那只手被驚蟄生生地按在了下腹的位置,滾燙得驚蟄不由得瑟縮了下,“你做什麽?”

“禮尚,往來。”

容九幾乎是咬着驚蟄的耳朵說話,那塊肉都像是要被他生咬下來,咕嚕咕嚕的都是水聲。

驚蟄現在已經不知道他是不是被覆沒到了海裏,混亂的思緒,讓他連說話都帶着幾分綿軟。

“……不用,我……”舌尖抵住牙齒,“是個太監,本來就沒有……”

“不試試看,怎麽知道呢?”

容九的話,帶着異樣的興奮,別說是嫌棄,那更是迫不及待。

驚蟄簡直要昏厥,這是什麽,什麽古怪的癖好?是個人,總得,有點下限吧……容九真的……不是個人……

他下意識攥緊了蘑菇,還越來越用力,直到容九輕嘆了聲。

“快被你掐斷了。”

驚蟄猛地甩開手,尴尬得要暈過去。

今夜發生的所有事,對他來說,沖擊都太大,讓他現在腦袋還突突脹痛。

過了一會,他發現容九的大手正在一下又一下地自上而下摸着背脊,男人的手掌有點粗糙,摸着有點刺痛,可是被這麽安撫地摸着,好似渾身的軟刺,也被揉了回去。

驚蟄愣愣地趴着好一會,才低聲:“你……清醒了?”

聽着有點呆,像是難以置信。

于是,容九就淡淡地嗯了聲。

驚蟄抓着容九的臂膀力氣變大,原本就被抓出不少痕跡,現在更加不能看。

驚蟄委屈極了。

“你,你剛才,這樣……”

驚蟄一邊委屈,一邊還控訴。

剛才容九這樣,剛才容九還那樣,故意恐吓人,還想,還想……

驚蟄想到什麽,臉色煞白。

“怎麽不說?”

“說了也沒用。”

“為何沒用?”

“你生病了。”

驚蟄垂頭喪氣,他能感覺到容九間或的不清醒,可那種渾然的暴戾,當真幾乎摧毀他的信賴。

怎麽會有人這麽,這麽……

壞。

驚蟄将自己縮起來,于是就顯得更加小小的。

容九:“……因為我生病,所以你就原諒了?”那語氣聽起來,還有幾分古怪,好似困惑的尾音上揚。

驚蟄再一次從容九的身上滾下來,趴在了身邊的床榻上,恹恹地說道:“才沒有。”

而後又道:“我要睡了,你不能吵我。”

他就像是一條可憐的魚,明明不能離開水,卻差點被過度狂熱的垂釣者扯出水面,翻來覆去地折騰,雖然人是沒死,但也差不多要死了。

驚蟄是真的說睡就睡,他已經很累。

今日做了一天的活,又驟然遇到了容九,被折騰得情緒無比崩潰,還大哭了一場,如今整個人不僅是身體,連精神都無比脆弱。

他睡得很不舒服,因為冷。

變換了幾個姿勢後,原本委委屈屈睡得遠了些的驚蟄,不知不覺地朝着熱源挪了過來,小心翼翼地貼在容九的身邊,這才擰着眉,又睡得沉了些。

說了不相信,他卻又靠得這麽近。

容九盯着驚蟄的臉,在昏暗的室內,一盞豆大的燈盞根本看不清楚,但男人的視線卻如同可怕的惡獸,流淌着鮮明的欲望。

不知過了多久,屋內濃郁的氣味,驟然濃重了幾分。

容九赤裸着身體走下床,從地上随意地抓起件衣服披在身上,又将就着用其他的布料擦拭着手上的粘液。

殿外守着的人似乎聽到了動靜,連忙靠了過來。

這座西所着實太久沒有人來,哪怕日日有人灑掃,仍是透着腐朽的氣息,如同整座日漸腐爛的皇城,無比的陰涼。

寧宏儒非常機靈,讓人将炭盆全都準備好了,盡管不敢開門,卻已經通過各種方式,讓西所的溫度暖和起來。

“去備水。”

屋內傳來熟悉暗啞的聲音時,寧宏儒感激得都要跪下來了。

“将炭盆都挪進來。”

而後,門被打開了。

昏暗的屋內,一股奇怪的味道從屋內流淌了出來,宗元信吸了吸鼻子,露出個古怪的表情。

在那些太監低着頭,如螞蟻般勤勞地搬運時,宗元信靠近了些,借着外頭暗淡的月光,瞧了眼男人。

“……你,知道不能,縱欲的吧?”

宗元信吞吞吐吐,意有所指。

這屋內的味道也太明顯,明顯到宗元信都不能當做自己失去嗅覺了,這,這……

原來皇帝那條小狗,是這個意思?

這姑娘是誰,也忒是倒黴,被說是動物就算了,怎麽還被皇帝這樣的瘋子喜歡着?

赫連容平靜地說道:“沒有。”

“沒有什麽?”宗元信還在想那倒黴的姑娘,說話就有點走神。

“沒有縱欲。”

赫連容冷淡地回答。

宗元信的臉色就越發古怪,上下打量着赫連容,這不對勁啊,他原本還以為皇帝這麽一次失控,真的會……

但現在看來,皇帝其實清醒得很。

“你沒失控?”

宗元信皺眉,有些直愣地問。

“誰說寡人失控了?”

赫連容面無表情,冷漠的臉上,只餘下純然的冰涼。

沒有失控,那今天晚上,鬧的是哪一出?

驚蟄醒來的時候,整個人陷在綿軟的被褥裏,他整個人呆呆地盯着床頭帳。

過了很久,才看到他坐了起來。

驚蟄低頭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換過了。他頓了頓,又往下扯了扯,試圖看一眼下面。

好像還是那件碎了的褲子,勉勉強強挂着,沒換。

“沒給你換。”

冰涼的聲音猛地傳來,驚蟄一個哆嗦,下意識就将自己重新埋進被子裏。

這是一種非常本能地逃避。

驚蟄是在做出這動作後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幹嘛,簡直是要暈倒。他悶在被褥裏,有心想問自己在哪,又不想說話。

就在驚蟄猶豫時,一股外力将他整個抱了起來,連帶着身上的棉被。

他吓得嗷嗚了聲,手忙腳亂地撲騰,試圖從被子裏鑽出來。

容九抱着驚蟄在桌邊坐下。

當驚蟄好不容易鑽出一顆毛絨絨的腦袋時,他發現桌上擺着的吃食。

“從下午後,就沒再吃過東西吧。”

男人淡淡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驚蟄不被說還好,這麽一說,就感覺到肚子無比地饑餓,他本來就手腳無力,這一餓,就更餓燒得慌。

可是,遠比這餐食物更重要的是:

“容九,你……昨天……”驚蟄下意識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暗得很,好像根本沒亮,于是他只好換了個時間,“你之前,那個樣子……到底是怎麽回事?”

驚蟄從來沒有見識過這樣的容九。

仿佛渾身沸騰着古怪的興奮,不管說什麽,做什麽,都只能是火上澆油,怎麽都無法安定下來。

容九:“我中過毒。”

他冷淡着說,好似這是什麽輕描淡寫的小事。

“好不容易尋到了能幫我拔除毒性的大夫,不過,藥效有些猛烈,昨夜……”

容九沒有把話說完,可驚蟄已經自動自補上了昨天的慘劇。

驚蟄心有餘悸地在被子裏縮了縮,那可能不只是有點猛烈,那簡直是把容九變成了暴躁的野馬,橫沖直撞,可怕得很!

驚蟄鼓了鼓臉,沮喪地低頭。

“可你這樣,我還是會害怕。”

驚蟄到底只是個純情的少年,如今堪堪踩在少年,與青年的分界線上,肩膀丈量起來,還有幾分單薄。

過于暴戾的情感,對驚蟄來說太過猛烈,就如同嬌弱生長出來的花,卻總是要被狂風暴雨摧打,雖然紮根極深,卻還是撲簌着,像是要壞掉了。

容九:“那你後悔了?”

驚蟄抿緊了唇:“你總是這樣,明明是你的錯,怎麽都是反問我。”他有些抱怨,像是撒嬌那樣,“你難道就不能好好說,好的,以後我會改,那我不就不害怕,不生氣了嘛!”

父親總是這樣跟娘親賠禮道歉的。

就算做錯了什麽事,可只要好好道歉,好好改正,不要總是屢教不改,那事情也會随之消散。

驚蟄是個忘性大的人,隔不了多久,都會忘記。

可容九并不想他忘記。

于是,他聽到容九這麽說,以一種冰冰涼的聲音,宛如嘆息。

“有錯則改,這話是不錯,可是……做不到呢,驚蟄。”

他分明沒有笑,可莫名的,驚蟄卻總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容九的笑聲。

“我不能說出不能做到的事,不能承諾不想做的事,驚蟄不想我是那種,言而無信,隔三差五欺瞞你的人渣吧?”

是那種一貫的溫涼口吻,對比起外人,落在驚蟄的身上,就是溫柔了,瞧瞧,容九還會對誰,說出這麽長的一段話。

可逐漸的,從聲音裏破土而出的,卻又是無法形容描繪的可怕黑暗,好似一瞬間也要把驚蟄徹底吞噬。

驚蟄沉默地抿住嘴,他瞪着桌上那一桌。

不再感覺到餓,而是另外一種熊熊燃燒的火焰。

”哪怕是我,也會生氣啊!”

驚蟄靈活地鑽出被子——不得不說,他擁有着那樣流暢的身體,在長期的勞作下,單薄的身軀上早早地覆蓋了一層薄薄的肌肉,盡管比不上容九,許多時候還是夠用的——他扭過身,一拳頭砸在了容九的右眼上。

他們坐在一把椅子上。

椅子顯然無法承受這種劇烈的扭動,畢竟它已經太久沒被使用過,盡管被保養得很好,卻還是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嘎吱聲。

那些被絮滑到地上,驚蟄騎在容九的身軀兩側,一只手攥着容九的衣領,另一只手又砸在他的下腹。

雖然沒有使出十成十的力氣,但也是很用力了。

“我不管你能不能改正,但是做錯了事,就要道歉。”驚蟄抓着容九的手指用力到痙攣,一雙明亮的眼眸死死地盯着男人,“我不管有沒有用,但我要聽到這句話。”

容九的雙手扶着驚蟄的腰,不知道是害怕他摔倒,還是某種意義上的控制。

除了剛才受擊時,臉上一閃而過的忍痛,容九那張臉并沒有什麽神情的變化,一雙黑沉的眼睛帶着淡漠的情緒,略有困惱地看着驚蟄。

困惱?

他娘他還敢困惱?

正當驚蟄怒從膽邊生,還想揍一拳的時候,容九道:“昨夜孟浪,多有冒犯,望祈恕罪。”他的聲音有些清冷,歪着頭打量着驚蟄,一字一句地說出了驚蟄想聽的話。

驚蟄一口氣沒上來,胳膊撐在容九的肩膀上,蹙眉看着他。

容九也無辜地任由他看。

昳麗漂亮的臉上,剛才被驚蟄揍出來的紅痕破壞了原本完美的氣質,顯得略微有點搞笑。驚蟄的心不由得顫動了兩下,低聲嘆了口氣。

“我原諒你了。”

容九下意識握緊驚蟄的腰。

“為什麽?”

他沒有說到底是哪一種,可是驚蟄好似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瞪了眼容九,這才氣鼓鼓地坐下。

“我不管你是什麽毛病,是本性難移,還是想故意吓唬我,可是做錯了事就要道歉,不管有沒有用,這得是我說了算。”

容九困惑地皺眉:“可道歉了不改,又有什麽用?”

驚蟄理所當然地說道:“有用啊,至少你從前,從來都沒道歉過。”

這倒是說對了。

誰敢讓容九道歉?

驚蟄用茶水漱了口,然後小口小口地吃東西,他已經饑腸辘辘,能勉強處理完要緊的事已經不錯,在風卷殘雲吃得差不多後,驚蟄才長長嘆了口氣。

有幾分憂愁,有幾分淡淡的憂傷。

“要是在認識你的時候,知道你是這麽個性格,我肯定會繞道走。”

雖然說驚蟄愛美人,可是美人雖美,脾氣卻暴烈,他是個不愛沾惹麻煩的人,如果可以選擇,自然是有多遠走多遠。

可是偏偏,他被美色迷惑,掉坑裏還不知道。

驚蟄回頭,看着容九的臉。

剛才的淤痕已經散開,變得有點發紅發青,驚蟄的心口也跟着抽搐,早知道剛才下手的時候避開臉,往身上多砸幾拳就好了。

容九:“你很喜歡我的臉。”

他淡淡地說着。

驚蟄癟嘴:“美色所禍。”

真真是禍害,一朝失足,想爬都爬不出來。

他看着外頭逐漸亮起來的天色,不由得說道:“你真的不覺得……惡心嗎?”

“因為你是太監?”容九神情漠然,“我是第一日知道這事的?”

驚蟄想起昨天容九可怕的欲望,以及在他死守下才能保住的褲子,不由得抿住嘴。

“我該回去了。”

一夜沒回直殿司,驚蟄都頭疼回去要怎麽解釋,而且,這又是哪裏?

為什麽容九總給驚蟄一種對後宮非常熟悉的感覺……雖然他是殿前侍衛,熟悉也是應該的……可是擅離職守真的是好事……韋海東為什麽沒有罵他……

驚蟄的心裏全是這些古古怪怪的念頭,直到容九取來了衣服,為他穿上,這才猛地反應過來。

“我自己穿。”

容九卻不給他,慢條斯理地為驚蟄穿戴好後,他将人按在床上做好,蹲下身給他穿鞋。

驚蟄下意識縮了縮,低聲:“你不必為了歉意……這麽做。”

容九不容抗拒地抓住驚蟄的腳踝,輕笑了聲:“歉意?”

他擡起頭,如墨的眸子盯着驚蟄。

“只是想做。”

驚蟄渾身上下都被容九照顧着,就好像昨夜被他扒下來的衣物,又重新被他一件件穿了回去。

驚蟄渾身不自在,被帶出去的時候,走到外頭,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裏距離禦膳房是多麽的近。

直殿司也在附近。

他們昨天晚上居然就在這麽近的距離厮混,而且還,還……

驚蟄回頭看着撷芳殿幾個大字,差點暈倒。

完了完了,他覺得有朝一日他要是會死,要不是被人弄死的話,那肯定是因為淫亂後宮死掉的……

“不會。”

容九淡淡地說。

驚蟄緊張地捂住嘴,悶悶地說:“你怎麽知道?”

容九沉吟,而後才道:“因為皇帝并不在意後宮的事,誰給他戴綠帽子,他都不會管。”

驚蟄目瞪口呆:“這,這麽大度?”被人戴了綠帽子都不會芥蒂,這可真是……

容九不知想到了什麽,低低笑出了聲。

“對,所以,驚蟄,”男人的聲音靠了過來,“你可以,好好淫亂……”

驚蟄捂着耳朵一溜煙跑了。

直殿司就在附近,這裏屬于他閉着眼都能跑的地方,怎麽可能還繼續聽容九那些污言穢語,啊啊啊耳朵髒掉了!

容九直起身,看着驚蟄的身影越來越遠,最終消失在宮道的盡頭。而他臉上的神情也跟着一點點冰封,直到最後的純然冷漠。

在驚蟄離開時,好似也帶走了他身上最後一點人氣。

不如說,在沒有和驚蟄在一起的時候,赫連容一直都是這般模樣。

驚蟄一路狂奔回到直殿司,那模樣活似在逃命,路上遇到熟悉的人也只是胡亂點頭,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打算,如一道飓風卷入了自己的屋子,他直接躺倒在床上,甩飛了鞋,整個躲進去。

這簡直是世界上最安全的角落。

慧平被驚蟄的動靜吵醒,今天難得不用早起,他連說話都含含糊糊的:“驚蟄……你怎麽了?”

驚蟄嗡嗡地說道:“沒事,你繼續睡。”

直到整個屋子重新安靜下來,驚蟄才蜷縮着身體,捂住自己聒噪跳動的心。

昨天的事太過突然,驚蟄直到現在,才能好好地喘口氣。

他怔怔地待了一會,然後盯着自己的手。

昨天,這手拔了蘑菇。

今天,這手揍了容九。

可以啊……這到底是怎樣一個跳躍……他……容九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是……在,故意,試探他嗎?

驚蟄艱難地從混亂的毛線團裏,抓住一根線頭,只是抓住了那根線頭後,他面對着後頭更加混亂的毛線團沉默了。

可到底為什麽要試探他呀!

不不不……驚蟄,不能這麽想……他是中毒了,這是發了病……

驚蟄喃喃:“……害怕是真的害怕……”

但為什麽……

他煩躁翻了個身,聽到容九年少中毒,他又有幾分難過。

驚蟄啊驚蟄,心疼男人是種毛病!

他心疼容九,昨天晚上容九心疼他了嗎!

除了那條小褲頭,驚蟄幾乎都被扒光了,渾身上下都被吃了個幹淨。

他這輩子就沒這麽羞恥過!

他怎麽就不嫌髒呢?

赫連容漫不經心地吃下一碗藥,那苦澀得要化掉骨頭的味道在嘴巴裏翻滾,他聽得到宗元信在嘀咕。

“怎麽會呢……這藥怎麽……”

是了,宗元信的藥怎麽會出錯呢?

在底下人忙忙碌碌的時候,座上的赫連容已經單手撐着臉,半睡半醒着。

于是這殿內的聲音,就越發安靜下來。

他可以給驚蟄許多的時間,讓他一點點沉溺,一點點無力掙紮,滑落粘稠的陷阱裏,再也爬不出去。

穩紮穩打,是這麽說嗎?

可是呢,驚蟄處處留情,所到之處,喜歡他的人何其多,那些注目,那些關切,那些親密的來往……

過分的體貼,就變成了不必要的累贅。

若是真的讓驚蟄以為他是多麽體貼溫柔的情人,那就大錯特錯了。

只是……

赫連容睜開了眼,按住自己的右眼。

那隐約的刺痛掀起了浪濤,狂熱與陰鸷,忽而破開了男人冰封的情緒。

“哈哈哈哈哈……”

赫連容竟然笑出聲來。

這笑聲吓壞了殿內伺候的人,有的忍不住就這麽跪了下去,瑟瑟發抖,再擡不起身。

殿內陷入死亡的寂靜,唯獨赫連容的笑聲。

哪怕不情願,也會對他敞開一切。

即使嚎啕大哭,會一邊啜泣,一邊和他埋怨。

會拽着他的衣領揍他,說道歉沒用也要道歉。

意識到危險就突然逃竄,機靈得很,跑得還飛快,眨眼就不見人。

……驚蟄的反應,永遠都在預料之外。

絲毫不滿足的興奮在心裏肆虐,舌尖抵住牙齒,才堪堪壓下不知疲倦的火焰。

愛憐和扭曲的惡意交織,滋生出來的欲望冷酷無比,根本無法停下掠奪的沖動。

怎麽能怪他?

是吧。

至少他非常尊重驚蟄,沒有扒下他最恐懼的隐秘,讓他得以維護那小小的隐私,自以為誰都不知。

他很好,對嗎?

好倒黴哦,驚蟄。

這都是在你縱容之下催生出來的。

赫連容伸出手,冷白的手腕上,清晰可見的抓痕滲着血。

他無比珍惜地舔了一口,仿佛在品嘗着驚蟄留下的怒意與恐懼。

而這,僅僅只是個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

驚蟄:你下次再這樣,我就這樣這樣,那樣那樣,懂了嗎?

容九:嗯。

驚蟄:嗯是什麽意思?

容九:就是聽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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