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你怎麽買到的?”

驚蟄甕聲甕氣地說,鼻子紅彤彤的,是剛才被容九狠狠擦了,連帶着整張臉,都被好好收拾了一遍。

他坐在臺階上,抱着匣子,就跟抱着什麽稀世珍寶一樣,片刻都不願意離手。

“你家出事後,所有家産全部充公,使些手段,還是能買到的。”容九輕描淡寫地将這事帶過,“雖不能挂在你的名下,不過等你出宮,可以去看看。”

驚蟄将地契看了又看,出宮是何其遙遠的事,可捧着這份地契,仿佛又有了某種可以抓在手心、沉甸甸的重量。

驚蟄輕聲道:“我從來沒想過,能有這樣的機會……”

他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

容九:“驚蟄,可還有什麽想要的東西?”他的手指,克制而緩慢地觸碰驚蟄的耳朵,敏感的地帶,不過輕輕一碰,就猛地紅了。

男人優雅微卷的聲音,帶着幾分蠱惑。尤其是他靠近時,那低沉悅耳的嗓音,就像是跳動的音符。

驚蟄揉了揉耳朵,小心地将地契折疊起來。他出神了一會,小聲說道:“容九,你可以……幫我做,一件事嗎?”

他有點不好意思,連語言都帶着幾分緊繃的試探。

這對驚蟄來說,并不容易。

請求別人的幫助,好似是一件非常羞恥的事,以至于連開口都先細弱三分,帶着小心翼翼。

就像是跌跌撞撞,趴在洞穴口的小獸,時刻都準備逃走。

要是容九拒絕了他,只怕驚蟄也只會立刻縮回去,然後蜷縮在洞穴深處舔毛,安慰自己這也是應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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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做什麽?”容九的眼神帶着某種病态的偏執,毛骨悚然的涼意沉浸在語氣裏,揉碎成魅惑的詞語,輕輕地籠罩在驚蟄身上,“驚蟄,說出來。”

仿佛是在誘哄着驚蟄,将心裏最深沉的欲望吐露出來。

驚蟄有些吞吞吐吐地說道:“我想請你幫我……去這宅子前院的,池塘裏撈一撈,可能會找到些東西。”他沉默片刻,知道自家的事,容九怕是查得差不多,也沒有隐瞞。

“如果還在……那大概,是當初,我家出事的緣由。”

驚蟄珍惜地看了幾眼地契,而後遞給容九。

容九挑眉:“做什麽?”

驚蟄:“這是你買下來的,現在是你的東西。”

趕在容九發火之前,驚蟄急急又道。

“不是我不喜歡這份禮物,我很喜歡。”他抿着嘴,輕輕笑了起來,“可是,我到底是在宮裏,這東西在我身上,不安全。”

他屋裏不安全的東西太多,再多個地契,本也無傷大雅。

可正因為這是他家的地契,驚蟄才慎之又慎。

哪裏都不安全,不如放在容九那裏。

“我很喜歡,真的很喜歡,多謝你容九。”驚蟄斂眉,“等我有足夠的能力,我會将它取回來。”

既是禮物,就該大方收下。

雖然這份禮物珍貴到驚蟄不知如何是好,但驚蟄不會推辭。

他不願,也不想傷害容九的心。

從驚蟄戀戀不舍,把地契交換給容九的動作來看,的确不像是要推辭的樣子,可容九的氣息還是更沉郁了些。

驚蟄歪頭看着他,正想說話,卻發現容九的衣襟濕透處非常明顯,他尴尬地哎呀了聲,“這可怎麽辦……你的衣服太明顯了。”

如果只是裏面的衣服濕透了還好,驚蟄之前給容九做了那麽多套衣裳,送出去了幾套,那壓箱底的還有呢。

可這是外頭的侍衛服……驚蟄可就沒有那麽大的能耐縫制。

容九:“無妨。”

驚蟄苦着臉,說是無妨,可這樣走出去,不就一眼被人看到嗎?

這麽尴尬的位置,想說是喝水撒的都很難。

他抽出手帕,欲蓋彌彰地擦了擦容九的胸口,原本還想讓他別不高興了,結果這手掌摸上去,摸着摸着,就下不來。

容九氣笑了:“摸着舒服嗎?”

驚蟄下意識回答:“很舒服。”

硬邦邦的胸口底下,也不知那皮肉是多麽緊致,摸着就真叫人羨慕。他也想要有這樣的身體,勻稱又健美。

這話一說出來,驚蟄的身體就僵住,一點點看向容九,正看到他挑眉,似笑非笑望着他。

驚蟄:“……”

啊啊啊啊啊!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手指給抽了回來,倒退了幾步,僵硬,不自在地說道:“這鍛煉得還挺好的,是,怎麽練出來的?”

背在身後的手緊張地搓了搓。

仿佛還能感覺到那硬邦邦的感覺。

“打小練出來的。”容九淡淡說道,“從前教習的武師傅裏,有個算是我舅舅的人。”

驚蟄敏銳地覺察到,這個在容九嘴裏第一次出現的“舅舅”,應當是個不太一樣的人。他的聲音聽起來還是冷冷淡淡,卻還留着少許溫度。

和從前提起父母時,陰鸷的寒意截然不同。

驚蟄:“你的舅舅,很關心你?”

容九:“家中事難以插手,但尚可。”

驚蟄揚眉,眉梢帶着笑意。

容九伸手去碰,指腹擦着眼角,留下淡淡豔紅的痕跡,卻沒有過分用力,生怕碰碎了這份鮮活的愉悅。

“做什麽這般高興?”

他有時不明白,輕易的一點小事,就能夠讓驚蟄這般快活?

人怎麽會這麽容易滿足?

驚蟄:“在容九年少時,除卻父母外,還是有人在關心你,這讓我感到高興。”他背着手,坦然地說道。

人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出身,若是完全不被期許而降臨,的确無比痛苦。

驚蟄難免為容九難受。

……可總算讓他知道,在遙遠的過往裏,也不是所有人都染着殘酷的血色,連一點溫暖都不給予容九。

這一點點的小事,就足夠讓他高興。

容九:“一時哭,一時笑。你的情緒多變,倒比夏雨陰晴不定。”

驚蟄不滿地說道:“我再怎麽陰晴不定,都比不上容九你。”方才他将地契遞過去時,容九那冷冽的寒意仿佛要殺人,這才叫翻臉不認人呢!

要不是驚蟄已經逐漸習慣容九這變化多端的脾氣,怕不是得被吓得一哆嗦?

容九一手端着那匣子,慢吞吞:“真不要留在自己身邊?”

驚蟄捂住自己的眼:“你莫要再誘惑我了,快些收回去。”他當然想把東西留在自己身邊,這不是不安全嘛!

容九的手靈巧一翻,就把東西收起來。

驚蟄這才松了口氣,就聽到容九略帶冰涼的話:“再提一個要求。”

驚蟄茫然地擡頭。

“地契我收回去,你的請求微不足道,再提一個要求。”

驚蟄有點懷疑,容九是不是剛才根本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

難道容九覺得,他把地契暫時交回去保管,就相當于禮物沒送出去嗎?驚蟄剛才那麽多的感動都沒瞅見?

而且那個要求哪裏微不足道了!

這可是要冒着很大的風險,要是找到的東西真的涉及黃慶天與黃家,那就意味着要和整個黃家對上。

容九到底懂不懂這份危險的含金量啊!

驚蟄:“沒有。”

他覺得那份地契就是最好的禮物。

“可以有。”容九的薄唇抿着時,透着幾分難以靠近的陰冷,“你必須再想出來一個。”

驚蟄不能理解:“你方才送我的東西,我很喜歡。沒必要再有多的。”

這禮物還能上趕着強買強賣?

“不夠貪婪,沒有野心,你該有更多的欲望。”容九循循善誘,就像是在教導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你應該利用我。”

驚蟄太過溫良,等他主動意識到這點,怕不是得百年後,容九沒有這麽多耐心。

驚蟄哽住,艱難地打量着容九。

“你讓我,利用你?”

“愛慕你的人,可以成為座下的馬前卒,親近的友人,會是最堅實的盾。”容九平靜的聲音裏,充斥着詭異、瘆人的冰涼,“抓住他們的弱點,踩着他們的隐痛,你應該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

驚蟄有點艱難地搖頭。

“做不到?”

點了點頭。

容九淡定點頭:“那就從我開始。”

驚蟄驚恐地搖頭。

那速度飛快。

容九:“驚蟄,近在咫尺的力量卻不去使用,是一種浪費。”他嘆息着,“這會讓你脆弱。”

驚蟄很努力想要跟上容九的想法,可是無果。可能這就是變态和正常人的差別吧?

驚蟄在心裏吐槽,抓住容九最後一句話:“容九,你在擔心着什麽?”

“溫良的人,容易夭折。”容九面無表情地說道,那語氣太過平淡冷靜,如同凍結的冰層,“遇到危險,你該把所有能利用的,掩護着的人都推出去。”

容九低垂着頭顱,淡淡的陰影落在他的臉上,聲音分明無比冷漠,卻莫名叫人緊繃,在那底下壓抑着的、卻是濃烈到瘋狂的感情。

所有的隐忍與克制,堪堪維持住了正常的假象。可那森然的瘋狂,卻是從話語裏滲透出來,叫人發寒。

驚蟄:“……我不能,這麽做。”

他做不到這樣,甚至無法想象自己要是變成那樣的人,會是什麽模樣。

“其他人的命,難道就不重要?”

他或許不會在乎陌生人的性命,可不代表自己會去……掠奪。

“當然不重要,”男人的聲音充斥着刻薄的惡意,暴戾的殺意再無掩飾,“任何一人的性命,都比不得你重要。”

他抓住驚蟄的肩膀,黑沉的眸子裏是濃郁的暴躁,帶着某種壓抑的殘忍。

“絕不要有愚蠢為誰去死的念頭,”鋒利的話語宛如看穿了驚蟄的心,“任何因你活下來的人,我會親手扭斷他們的脖子。

“你救一個,我就殺一個。”

驚蟄到底沒提出要求,但被迫答應,下一回見面的時候,要提出自己“想要”什麽,這讓他有些哀怨。

因為容九這話,驚蟄也反過來要求容九少殺人。

盡管那個時候容九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奇怪,但他到底是答應了的。

……有什麽好奇怪的,殺人是那麽随便能做的事嗎?

驚蟄只要一想起這個,就有些嘆氣。

他不是不知道容九在擔心什麽,可要他做到容九的“教導”那般,驚蟄是做不到的。

成為一個冷酷無情的人……像容九那樣?驚蟄想,可是容九也不是那樣的人呀。

容九有情。

至少容九喜歡他。

驚蟄忽而明悟。

由愛故生怖,正是因為容九在意他,所以他,也成為了容九的弱點?

如容九所說,掌握了別人的弱點,就可以輕易地操控他。

而他在乎驚蟄的命。

為此,他希望驚蟄變得自私些,更為肆無忌憚,成為能夠毫不猶豫利用其他人的……人。

別說救人了,容九更希望他學會殺人。

驚蟄癟嘴,好吧,可就算是這樣,能讓他豁出性命去救的人寥寥,一旦真有這樣的人,那肯定是他無比在乎的人……這怎麽搞,容九想得這般遙遠,這麽見微知著嗎?

一想到他們的話題到底是怎麽八匹馬都拉不回,驚蟄就有點崩潰。

他們最開始,難道不是在聊生辰禮物嗎?

“快快快,把人給運進來!”

直殿司外,忽然響起喧嘩聲,哪怕正在屋內一邊出神,一邊處理事務的驚蟄都聽到了。他撇下毛筆,三兩步趕了出來,就看到好幾個太監擡着個血肉模糊的人進來。

驚蟄聞着那血氣,忍不住皺眉。

他快步走了過去,原本鬧哄哄的場面一靜,在看到他來後,圍着的太監內侍都主動分開,讓驚蟄得以看到裏面的人。

“來複!”

驚蟄大為吃驚,這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小太監,居然是來複!

“這是怎麽回事?”驚蟄蹲下身,去摸來複的脈象,已經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地步,“這是受了刑?”

他看着來複幾乎被打爛的後腰臀部,臉上露出不忍。

擡着來複回來的,是平日裏和他走得比較近的內侍。

其中一個帶着哭腔說道:“我們,我們只是在宮道上,遇到了太後娘娘的攆車,來複只是跪下來的動作慢了些,壽康宮的嬷嬷就說,說來複不敬太後,壓着他打了二十棍。”

這後宮裏的刑罰,不能只看計數,得看上位者是怎麽想的。

要是沒打算把人給弄壞,那就算打上三十棍,躺着休息一段時間也就沒事了,可要是真的想要給人打死打殘,別說二十棍,就算是五棍十棍,那也是足夠的。

眼下,來複的情況,就是後者。

來複這情況太過嚴重,驚蟄不敢自專,去将姜金明給請了過來。

可縱然姜金明來,也頂多是慰問幾句,讓人把來複擡着到了屋內休息去。只他身上的傷勢那麽嚴重,只是休息,是不可能痊愈的。

姜金明嘆了口氣,叫來了個小太監,如是如是吩咐了幾句。

驚蟄看着那人出門,低聲道:“掌司仁善。”

剛才,姜金明是讓那個小太監去禦藥房一趟。以他們的身份是不可能請來太醫,就算是跑腿的藥童也是如此。但依據傷勢,形容一二,再開個藥,多少還是可行。

只要能掏錢。

這錢,明顯姜金明打算掏了。

姜金明嘆了口氣:“只是求個心安。”他剛才看過來複的傷勢,就算能好起來,身體也定然會留下嚴重的後果。

驚蟄:“掌司,太後娘娘仁慈,怎會做出這種……”

他猶豫着沒說下去。

壽康宮這位太後到底仁不仁慈不重要,可她做出來的模樣就是如此,那至少在明面上,肯定不能做出這般殘忍的事。

這也是為何出面的是壽康宮的嬷嬷,卻不是太後的緣故。

以太後這般高高在上的人,怎可能會自己下令?自然是底下的人自己體察上意。

可到底是出了怎樣的大事,才叫太後如此暴怒?

姜金明:“黃家被彈劾了。”

短短的幾個字,讓驚蟄愣在當下。

那難得的僵硬,讓姜金明都看了過來。驚蟄沒有着急忙慌地掩飾自己的神情,反倒是順勢露出個驚恐的表情,壓低着聲音:“這,這怎麽會呢?”

姜金明只是直殿司的掌司,又不是直殿監的掌印太監,能知道點朝廷的風波已是不錯,哪裏會知道得那麽清楚?

不過,一些只言片語,還是略有耳聞。

“聽說是從前的舊案,”姜金明一邊說一邊搖着頭,“太後已經去了幾次乾明宮,可陛下不肯見她。”

太後當年能入主中宮,和她出身黃家有着偌大的關系,而她在成為皇後後,又庇護着黃家。

這是一種相輔相成的關系。

景元帝想要對黃家動手,太後怎可能甘願?

可景元帝不見太後……

那是不是說明,這一次的彈劾,其實正有景元帝的授意?

皇帝,對黃家動手了。

壽康宮內,再次铩羽而歸的太後氣得将殿內摔個稀巴爛,臉色都猙獰起來。

自從景元帝在壽康宮殺了章妃後,太後就有這種隐約的預感。

從前皇帝雖然肆無忌憚,可和太後從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帶着一種扭曲的和平。

那時,景元帝暴躁嗜殺,整個後宮一直籠罩在壓抑的氛圍裏。盡管如此,太後卻無比懷念那段時間。

因為,那時的景元帝透着一股陳舊的腐爛氣息,仿佛随時随地都能從石像崩塌成石塊。心照不宣,太後和皇帝都知道,皇帝可能要死了。

景元帝在位,雖然手段殘暴,可勉強算得上勤政,該處理的事情處理了,該做的事情也做了,身為一位皇帝,他或許不夠仁慈,可政事上卻沒什麽差錯。

倘若他要死去,卻沒有任何的子孫後代,這無疑是一大麻煩。

而在景元帝幾乎不可能有後代的前提下,兄死弟及仿佛就成為某種必然的選擇。

或許是為此,景元帝待幾個手足,還是有點手下留情。

雖然不多。

可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太後意識到,這頭昏昏欲睡,對許多事情并不感興趣,也不在意的兇獸,忽而睜開了眼。

他不僅是睜開了眼,更是露出了猙獰殘酷的內裏,比之以往更要發瘋,也更加癫狂。

太後本來應該高興。

景元帝越是肆無忌憚,那岌岌可危的聲名,就更剩不下多少。

滿朝文武對景元帝的不滿,已經不是一日兩日。當初皇帝在登基伊始就屠殺官員的行為,早已經惹怒了他們。正如幹燥的草垛,只待一把火苗落下,就能徹底吞噬掉一切——

可偏偏,太後留意到了異樣。

景元帝醒了。

或者說,是他願意重新睜開眼,注視着整座皇城。

她能嗅到令人不安的變化。

本該手握權杖,在皇位上腐朽老去的天子,不知何故注入了鮮活的氣息,仿佛活轉了過來。

景元帝召見了太醫院的宗禦醫。

乾明宮的消息,太後探不到,可太醫院,她還是能插手一二。

對于這位宗禦醫,太後自然查得一清二楚,畢竟他是經由皇帝的手進來的太醫院。

這樣的人物,不仔細查一查,怎麽能行呢?

他年紀四十來歲,性格有些古怪,常年不在太醫院,反倒是在京城的各處坐診,免費給窮苦百姓看病。

而且,尤其喜歡看疑難雜症。

如果在路上看到令他心癢癢的病人,他會立刻上前詢問,如果病人願意被他看病,那自然皆大歡喜;可要是遇上那不樂意的,他就将人給砸暈帶走。

是一位非常獨特彪悍的大夫。

這樣一個醫術高超的大夫,在太醫院蹉跎了這麽久,卻遲遲不肯離開的原因……結合他的怪癖,太後自然能猜得出來。

能勾得住宗元信在太醫院坐鎮,只可能是因為景元帝身上那毒。

而現在,景元帝召見了宗元信。

在過去數年間,他從未有過任何一次,讓任何太醫踏足乾明宮!

景元帝,不想死了。

太後掰住桌角,露出無比陰冷的表情:“說不想死就不想死,這世上,哪有這麽便宜的事!”

她掃向身邊的女官,語氣森冷。

“去把貴妃給我叫來。”

當消息傳到鐘粹宮時,黃儀結正在給自己描畫着眉毛。銅鏡裏的貴妃瞧着,正是如玉的年華。

雨石站在她的身後,小心翼翼地将玉釵給戴上,欲言又止。

黃儀結看着鏡子中的雨石,笑眯眯地說道:“有什麽想說就說,咱們兩個的關系,還需要這麽躲躲藏藏嗎?”

雨石:“娘娘,黃家被彈劾,若是真的出事,那……”

黃儀結平靜地說道:“黃家,不會出事。”

雨石并沒有松口氣,因為來自壽康宮的傳召,就跟催命符一樣,令她露出焦慮的神情。

“可是娘娘,這次,黃家是因為舊事被查,也不知道那該死的言官,到底是從哪裏找到要命的證據……”

身為貴妃的親信,雨石自然比其他人知道得要更多些。

黃家,是在大半月前被彈劾的。

起初言官上奏之事,只是一些小事,如侵占良田,逼迫良民為奴等等,這些在世家大族看來,也不是多大的麻煩。

誰家沒有不着痕跡地兼并良田?那樣綿延百畝,千畝的族田到底是怎麽誕生,想必沒有人比他們更加清楚。有了地,自然是要足夠的農奴去做事,于是采買也就跟着出現了。

黃慶天也是如此,哭訴幾聲,辯解幾聲,這事情就這麽過去。

過往多年,一直如是。

可這一回,這言官卻不知道從哪裏掌握了證據,硬生生攀咬着他,就像是一條瘋狗。

盡管黃家是太後的娘家,可一旦言官占據了上風,那些聞風而動的谏官,也會随之而來。

縱是聖人,都經不起锱铢必較,更不說黃慶天了,早前那幾日,的确是忙得焦頭爛額。

不過,事情總是會擺平。

不外乎權錢名。

只是,就在黃慶天以為此事已經結束,稍稍安心不到兩日,戶部左侍郎卻在衆目睽睽之下,在朝堂上揭發戶部尚書黃慶天在十三年前的貪污案裏,将所有罪責都推給下官,隐瞞自己才是真正貪污之人等種種罪行!

此事一出,滿朝嘩然。

十三年前,黃慶天還只是戶部侍郎,就坐在原本左侍郎這個位置上。

戶部出了貪污案,哪怕判處下來和黃慶天沒有關系,可黃慶天還是被外放了幾年,才又重新回來。

在官場上幾經輪換,再一次成為戶部的官員,卻已經是戶部尚書這樣的高位。

當年那件貪污案,不少人還留有印象。

正是因為黃慶天在那次事件裏秉公處理,非常果斷,這才給人留下了鮮明的印象。

如今,戶部左侍郎,卻站出來揭發,當年此事全是黃慶天所為,這怎能不叫人震驚!

而這位左侍郎的手中,還真的有證據。

一份,非常至關重要的證據。

一想到這,哪怕是黃儀結,眼底都不由得流露出淡淡的擔憂。

雨石非常熟悉她的情緒,低聲說道:“娘娘,太後那邊……不若,還是回絕了吧。”

她們都清楚,這一次太後叫貴妃過去,是為了什麽。

自打黃家出事,太後幾次三番想要和景元帝見面,可是乾明宮卻閉門,誰都不見。

哪怕是太後,也只能站在宮門前枯守。

太後的脾氣,一天比一天暴躁。

黃儀結淡笑着搖頭,輕聲說道:“雨石,當初我們做了選擇,選了入宮來,所以得以活命。如今,已經是回不了頭。”

她在雨石的服侍下換好了衣服,笑吟吟地擡起頭,有幾分嘆息。

“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麽快。”

夏日的天氣翻臉非常快,清晨還是豔陽高照,眨眼又是傾盆大雨,這雨勢大得驚人,不管下午有什麽事,都不得不被這瓢潑雨勢給按下。

驚蟄站在最上的臺階,有些憂愁。這麽大的雨,今兒怕是見不了容九。

今天可是十五。

轟隆隆的雨幕裏,有人冒着大雨匆匆跑來。

驚蟄随意看了眼,發現居然是雲奎。

他抓了把傘沖進雨裏,将傘撐在了雲奎和自己的頭上,扯着聲音在雨裏喊:“你瘋了嗎?這樣大的雨,過來做什麽?”

雲奎也跟着喊:“出事了!”

他的力氣大,搶過驚蟄手裏的雨傘,像是夾着小雞仔那樣帶着驚蟄飛快地躲回屋檐下。

“沒必要給我傘。”雲奎渾身都是水,撈着下擺在擰,看着同樣濕得差不多的驚蟄道,“你看着可沒比我好多少。”

驚蟄望着那把質量賊差的傘,要不是剛剛突然破了個洞,還沒這麽凄慘。

“出什麽事了?”

驚蟄抹了把臉,将搖搖欲墜的冠帽扶正,擡頭看着雲奎。

雲奎看着暴躁的老天爺,和那幾乎往下傾倒的雨水,郁悶地說:“你是沒看到,宮道外的水裏,密密麻麻的,全都是蟲子。”

“蟲子,什麽蟲子?”

驚蟄的神經被敏銳扯動,下意識追問。

雲奎本來要趕去見姜金明,不得已,又帶上了驚蟄。

他有點驚奇。

驚蟄本不是這麽好奇的人。

驚蟄自認為他的好奇心,的确沒那麽重,可剛才雲奎說的話,他卻本能覺得不對。

去的路上,雲奎三言兩語地将事情同驚蟄說了個清楚。

皇宮內各處草木濃密,一到夏日,就有蚊蟲叮咬,這是常有的事。可是今歲,還沒到夏日,就時常有人被咬得難受。

這事,驚蟄也記得。

“也不知道今年是怎麽回事,雨水多,蚊蟲也多。今兒不是下雨嘛,結果雜買務的院牆外,不知怎的爬出好多黑黢黢的小蟲子,順着水四散離開了。”雲奎只要一想到那個可怕的畫面,就不由得哆嗦起來,“雜買務和直殿監離得近,我趕着回來看看。”

順便把這件事早些告訴姜金明。

驚蟄的心莫名沉下來,眼見姜金明的屋門就在眼前,他卻停下了腳步,“雲奎,你去就是,我回去通知其他人。”

雲奎點了點頭,看着驚蟄轉身就跑。

驚蟄跑得飛快,一下子闖入自己屋子裏,到處翻箱倒櫃,把慧平吓了一跳。

“驚蟄,你身上怎麽這麽濕?你在找什麽?”

驚蟄顧不上回答,翻了好一會,才總算翻出來一盒香。

打開一看,裏面還剩下十六根。

驚蟄迅速将香給燃了起來,而後,一點都不怕燙,擰着那些灰在自己身上亂塗,而後取出一根,把剩下的交給慧平。

“點起來,讓其他人都一起呆在這屋,不要出去,緊閉門窗。”驚蟄快速地囑咐,“如果聽到外面有奇怪的動靜,最好不要開門。”

慧平不知所以然,眼睜睜地看着驚蟄翻出油衣披在身上,又沖了出去。

那件油衣被桐油塗抹過,很能防水。

是驚蟄的朋友送給他的。

雲奎和姜金明還在屋內說話,就聽到外面咔噠一聲,驚蟄非常莽撞地推開了門,連一聲通傳也沒有。

姜金明還沒沉下臉來,就看到雲奎霍然站了起來。

他能看得出驚蟄臉上的焦慮。

驚蟄:“雲奎,這個給你。”

他從懷裏掏出那根還沒點燃的香。

“這香能夠驅蟲,可以先點上。如果不夠,在剩下一小點的時候,帶着掌司去我屋,慧平還有剩下的一些。”

驚蟄飛快地說着。

雲奎皺眉,往前一步:“你要做什麽?我和你一起去。”

驚蟄後退一步,搖頭:“我現在也不知道……只是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我要出去看看,總之,如果聽到異動,記得緊閉門窗。”

他的話說完,轉身就沖進了雨裏。

雲奎想要拉也拉不住。

驚蟄怎麽這般靈活!

姜金明拉住要跟着出去的雲奎,皺眉:“你們怎麽回事?這麽冒冒失失。”

雲奎剛才和姜金明的話只說了一半,迫不得已,只能匆匆地把後面的和師傅說完。

姜金明面色微變:“爬蟲?”

雲奎點頭:“密密麻麻都是。”

這種可怕驚悚的畫面,不怪雲奎為何要回來一趟。畢竟那些可怕的浪潮一眨眼就消失不見,雲奎生怕它們順着水流竄到直殿司來。

姜金明雖很感動,卻也很敢動。

他一巴掌甩在雲奎的後背上,厲聲說道:“什麽都不知道就貿貿然往外沖,你是,驚蟄也是,一個個都不将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雲奎委屈,他都沒來得及拉住驚蟄呢!

雨水澆打在頭頂上,不斷帶走身體的溫度,泡得人手腳發涼,呼吸十分急促。

驚蟄哈着氣,在離開直殿司的路上,果不其然看到了許多密密麻麻漂浮在水上的小黑點,倏忽而過,非常詭異。

不過,每當那些小黑點要靠近驚蟄時,就會突然瘋狂逃竄,好像他是什麽可怕的東西。

……大概是那香。

驚蟄粗暴地用香灰塗抹了自己一身,又用桐油衣擋住雨勢,盡可能保留那個味道。

他已經一路走到了分叉口,那些怪異的跡象并沒退去,在這傾盆大雨裏,反倒扭曲出一種地獄洞開的可怕感。

驚蟄有種倒黴的預兆。

這樣誇張的陣仗,再加上他之前的種種猜測,該不會是……

【任務六失敗】

驚蟄罵了一聲,這賊老天的,還真的給他猜對了。

這還真是她弄出來的!

她用的不是毒,是蟲……是蠱蟲嗎?

這鋪天蓋地的玩意,要是真的齊聚在一個人身上,怕是生生能把人都給啃成骷髅了!

太後的目的是景元帝,那黃儀結的目的,也會是景元帝!

景元帝在哪?

驚蟄的心甚至有幾分驚恐。

因為,景元帝所在,也會是容九所在!

【随機buff:我為王】

【效果:在48h(約24個時辰)內,凡肉眼看到宿主的生命體,都會奉宿主為王,臣服在你的腳下。】

【備注:極端情況下,會引發過激反應,還請小心。】

驚蟄:“……”

什麽王?

瘋了吧!

驚蟄難以想象,要是他用着這個buff出現在其他人面前,其他人撲通一聲跪下來……那得是多可怕的畫面!

是不是還得慶幸只是王,還不是皇帝啊!?

驚蟄焦慮地抿住唇,手指冰涼得很。

一直在雨裏走動,身體很快就會失溫,他的體溫,已經比尋常時候還要冷。

……好冷,好像暖和點。

驚蟄本能這麽想。

[溫暖……溫暖……]

[母親,要溫暖……嘻……]

[覆蓋,覆蓋,覆蓋。]

[害怕(孺慕)害怕(孺慕)害怕味道(孺慕)……溫暖(沖)]

隐隐約約,他察覺到了細微的聲音。

那很弱小,幾乎弱小到聽不清楚,是錯覺嗎?驚蟄随意地看了眼水面。

忽然發現,原本能淹沒靴子表面的水上,正堆着密密麻麻的小黑點,它們一只疊着一只,朝着驚蟄的方向湧動。

驚蟄毛骨悚然,它們是要沖他來?

他拔腿就跑。

密密麻麻,鋪天蓋地的黑點沖着他蜂擁而去,好似追随着他的步伐。

[母親……母親……]

[保護,保護。]

[可怕的味道。母親。保護。]

驚蟄欲哭無淚,你們害怕就不要追啊,我也很害怕啊!

……他怎麽,突然能夠聽到一些不該聽到的聲音了?

驚蟄在狂奔裏,意識到那個buff的可怕之處。

怎麽連蟲都能影響啊!

而且還叫母親?!

叫錯人了,你們應該去叫黃儀結!

【許多蟲類遵循着母系社會生活,它們的王是母親,這個叫法沒錯。】

驚蟄:“重點是這個嗎!”

重點是他要被這群瘋狂的黑蟲給吞沒了啊!

就算在這個buff的影響下,它們不會對驚蟄做什麽,可他要是任由這些黑蟲爬上自己的身體,那驚蟄一輩子都甩不掉這個可怕的陰影。

他在瘋狂逃竄之下,也沒看清楚路,只朝着沒蟲的地方跑,最終連滾帶爬地逃進一處殿宇。

暴雨淹沒了他的腳步聲,讓驚蟄得以瑟瑟發抖地躲入屋檐下。

不知為什麽,那些黑蟲追到這裏後,就沒有再繼續靠近,驚蟄能隐隐約約察覺到它們那邊蔓延來的感覺,可他寧願什麽都不知道。

……為什麽是要和蟲共感啊!

驚蟄想哭。

他抹了把臉,發現剛才在逃跑的時候,沒來得及蓋住兜帽,不少雨水順着空隙落進來,把香灰沖淡了許多,得虧它們沒跟進來這裏。

驚蟄撐着外金柱站起來,一邊擦着雨水,一邊擡起頭,赫然發現,這不是老地方嗎?

一路低頭亂跑,竟然又跑到奉先殿。

他和這裏,似乎有着莫名的緣分。

在這滂沱的暴雨聲裏,驚蟄隐隐約約聽到內殿,似乎還有什麽動靜。

他以往的耳朵是很靈,可也沒靈到這個地步。應該是buff的加強效果,讓他能夠感知到範圍內存在的生物……大概……是人吧?

驚蟄的臉色有幾分古怪。

希望是人。

他再承受不住被異類狂追的恐怖感。

驚蟄跟從着感知走,小心翼翼地在殿門處聽着,不敢探頭。

“……你……知道……”

聽起來似乎是個女聲。

有幾分熟悉。

“……驚……奇怪……味道……”

似乎說話的,一直都是一個女聲。

那殿內,至少有兩個人。

最起碼這個一直說話的,那個口吻聽着,像是在和別人說話。

只是對方沉默寡言,一直沒有回答。

這種感覺,和容九倒是有點相似。

“……容……今天就是……死……”

容什麽!

什麽容!

驚蟄的小狗頭似乎被猛地戳了一下,整個人激靈了起來,猛地探出頭往裏頭瞧。

殿內正如驚蟄猜測的那樣,正有兩人。

也只有這兩人。

一個站着,一個被捆着坐在地上。

站着的人,是黃儀結。

而坐着的居然是容九!

驚蟄大為吃驚,怎麽可能是容九?皇帝呢?壞!把容九當替身丢在這裏,自己跑了嗎?

再沒有什麽謀而後定,在黃儀結朝容九走去時,驚蟄迅速地鑽進殿內:“住手!”

殿內兩人都順着聲音看來。

不管是黃儀結還是容九,兩人的眼神都非常古怪,盯着他的樣子,就好像要在他的身上鑽出個洞。

是buff的效果嗎?

不知為何,他的心中有一種惴惴不安,卻又說不清楚,這種不安的感覺究竟是從何而來?

驚蟄硬着頭皮說道:“奴婢見過貴妃娘娘。”

他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人,飛快又将視線收回來。

“娘娘怎麽在奉先殿身邊,沒有別人伺候,可要奴婢去為您傳喚?”

貴妃沒有穿着華麗的服飾,一身裝扮都很是利索,帶着淡淡的冷意。她停下動作,反倒朝着驚蟄走去。

“不必。”一邊走,一邊含笑說道,“殺人,還是要僻靜些好。”

驚蟄謹慎地繞着她走,朝着殿內挪了挪,“為什麽要殺他?”

黃儀結似乎是聽到什麽笑話,笑得渾身都顫抖起來。

“這話,驚蟄你該去問問他,難道他殺人的時候,會有原因嗎?”

驚蟄沉默了一瞬,容九殺人有時的确很沒理由。

“你是和他,有仇嗎?”

驚蟄絞盡腦汁,拖延着黃儀結的動作。

“和他有仇的人,不是我。”黃儀結淡淡笑了起來,“而我,只是一把刀。”

“可是,你找錯了人。”

驚蟄終于攔在了容九和黃儀結的中間,謹慎地說道。

“他是容九。”接近青年的嗓音,帶着幾分沙啞,“是我的,朋友。”

黃儀結站定,眼神古怪地盯着驚蟄,而後,又落在地上的那個男人身上。

“哈哈哈哈——”

她爆發出歇斯底裏的笑聲,透着幾分怪異的嘶啞。

“容九,容九……哈,怪不得,容九……你可知道,他……”

黃儀結笑完,抹了抹眼角的淚花,正要說完這句話,就聽到铮铮劍鳴。

咻——

那白刃亮得驚人。

自下而上,一把鋒利的軟劍刺穿了黃儀結的小腹,啪嗒,啪嗒——

大朵大朵的血花濺落下來,彌漫着古怪的血氣。

“唔哈……”

黃儀結捂着嘴,跪倒在了地上。她的手抓着那把軟劍,按出了許多的傷口。

“你……”

倏地,那軟劍抽了回去,割開了更多的痕跡,“你……沒有……”黃儀結掙紮着說,“中……”

“自然沒有。”優美的嗓音冰冷如刀,正似剛才紮穿了黃儀結身體的鋒芒,“有人總是喋喋不休不可亂殺人……”

窸窸窣窣的動靜,貼上來的體溫,那把聲音,就在驚蟄的身後,就在他的頭頂,森涼地落了下來。

“我試了。”

容九強有力的臂膀自後往前,摟住了瑟瑟發抖的驚蟄。

黃儀結看起來要死了,容九還顧着調情,這是什麽毛病……哦,這也怪不了容九,畢竟是她先要殺他的……話說,為什麽要殺容九,這不對,她不應該對皇帝下手嗎……

驚蟄的腦子亂得很,他下意識往前走幾步,要去看黃儀結的傷勢,卻被容九拉住。

“死不了。”容九不允許驚蟄離開半步,“她身體的蠱蟲,會吊着她最後一口氣。”

蠱蟲?

驚蟄一口氣差點沒上來,身體都在哆嗦,虛弱地說道:“是外面那些……黑蟲嗎?”

容九漫不經心地說道:“那些不過是最低劣的蠱蟲,只能啃咬人的屍體,将人變成白骨。”

驚蟄哆嗦得更厲害,這還叫低劣嗎?剛才它們可是前仆後繼,試圖往他身上爬啊!

冰涼的手指抓着驚蟄的下巴,将人擡起頭來。

“驚蟄,沒有殺人,安分守己,我聽話嗎?”容九低頭,涼飕飕的嗓音擦過驚蟄的耳朵,如此之近,“你……是不是該有什麽獎賞?”

……在這?

又為什麽……是獎賞?

驚蟄迷迷糊糊地和容九接吻,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可他在能來得及反應之前,就被容九帶了進去。

恐慌,冰冷,畏懼的情緒交錯而生。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異樣聒噪的聲響,近在耳邊。

驚蟄毛骨悚然,猛地看向殿外。

那可真是驚天駭地的景象,密密麻麻的黑蟲在殿外聚集,試圖沖垮門檻進來,可又礙于某種不為人知的原因,遲遲不敢闖進奉先殿。

容九環抱着驚蟄,如同貪婪的怪物。

“噓……驚蟄,莫怕……”男人的聲音古怪,又含糊,帶着幾分異樣的興奮,“我在這。”

懷裏的身體哆嗦,顫抖得越是可憐。

他就越是興奮,扭曲的顫栗幾乎壓不下來。

這把火,如同燃燒的奉先殿。

哈……

火勢不大,在雨水裏,顯得過分微弱。

可怪異的濃香,循着氣流飄散出去,凡有風的地方,所到之處,皆是這股氣息。

蠱蟲受驚,到處亂竄,可不多時,紛紛僵硬身體,漂浮在了水面上。

在奉先殿遙遙之外,那處小殿裏。

驚蟄看着遠處的猩紅火焰,喃喃:“……你瘋了?”

那可是奉先殿,擺放着皇家先賢的牌位。

居然就這麽一把火付之一炬。

容九可真是個瘋子。

“那麽,”冷漠的聲音裏帶着奇異的溫度,那比之前純粹的暴戾要好上許多,卻也帶着強烈的壓迫感。

“接下來……是我們的時間。”

冰涼的手指,捏住驚蟄濕漉漉的後脖頸。

“你……何時敢擡頭,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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