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容九是從上虞苑趕回來的。
聽到這個,驚蟄愣了愣,打量着容九的模樣……果然他剛才的感覺沒錯嗎?
他就覺得容九一副從外面趕回來的樣子。
驚蟄:“你……昨天出的事,消息傳到你那裏去,未免也太快了些。”
他眯起腫成泡泡眼的眼睛。
“這得是長了翅膀,才能飛到你那裏去的吧?”
就算容九在他身邊收買了人,這速度快到沉默,都讓驚蟄懷疑,這人身上也有個系統之類的玩意……
“沒有。”
“是誰?”
“不說。”
驚蟄問一句,容九就冷淡回一句。
驚蟄氣喲,搶回雞蛋。
容九任由驚蟄空手劈奪,旋即将手背在身後,淡漠地說道:“不許哭。”
驚蟄挑眉看他,覺得他這樣糾結着的模樣,似也很有趣,頓了頓,才道:“我平時很少哭。”
哭沒什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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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時會哭,正是因為沒用,無能為力,才會哭。
能讓驚蟄這般的事,少有。
待覺得眼睛不那麽難受,驚蟄随手将雞蛋給剝開一顆,看了眼容九,又默默塞給自己嘴裏。
雞蛋是難得的葷腥。
驚蟄小時候摔過,腫起來的地方,娘親就用雞蛋給他滾過。用過的雞蛋,也都吃了。
可講究的人,是不會碰的。
驚蟄沒好意思塞給容九吃,他自己吃完一個,默默掰開第二個,吃了兩口,蛋黃噎得有點難受,他不由得咳嗽了兩下。
溫涼的溫度纏住驚蟄的手腕,容九将他的手拉了過去,低頭将剩下的一半給吃了。
一觸即離的感覺,讓驚蟄愣住。
……軟的。
他下意識這麽想。
容九看着冰冰涼涼的一個人,可他的嘴唇,碰到時柔軟得很,帶着一點點潮氣。
他猛地抽回手,将手背到身後去。
“你,你回來,陛下那邊怎麽辦?”
驚蟄的心像是住進了一只兔子活蹦亂跳,竄得他有點慌,為了轉移注意力,他都開始扯起之前沒想到的事。
容九:“皇帝的跟前,難道只有我一個侍衛?”
他的态度随意得很。
驚蟄:“……”
不是,就算有一百個侍衛,可是容九只有一個。就跟姜金明的身邊有那麽多個小太監,可是驚蟄也只有一個。
今兒他狀态不好,誰瞅着都要讓他告假,可他要是直接落跑,看逮不逮他。
驚蟄:“陛下對你可真寬容。”
容九:“他對誰都不寬容。”
他淡淡地說了一聲。
驚蟄有些緊張地瞅着他,小步往他那邊挪了兩下:“我沒事,你要不……還是回去吧?”
其實……驚蟄心裏不是不感動。
因為這點小事,容九特地從上虞苑趕了回來。可要是影響到了容九的事務,那就大可不必。
容九的嗓音冷冽,尾音微微卷起,帶着優雅的律感,“趕我走?”
驚蟄:“那不是……你本就有要事在身麽……”他小聲嘀咕着。
而且今天,本來也不是什麽逢五之日。
容九捏了捏鼻梁,淡聲說道:“回去歇息罷,”他看得出來,驚蟄眼底的青痕,實則還是累的,“莫要多想。”
最後這一句,聽着幾乎就有點溫柔了。
驚蟄背在身後的手搓了搓,困意的确上湧,讓他有些疲乏,他略有不舍地與容九道別,一步三哈欠地往回走。
回到屋裏,驚蟄思忖了會,翻箱倒櫃,把容九之前的安神香摸了一根出來點燃。淡淡的香氣彌漫着,在這小小的屋舍裏,驚蟄用力呼吸了幾下,讓那氣息在胸腔裏穿行過。
神奇的很,原本怎麽都輾轉反側,一躺下來,驚蟄竟是直接睡着過去,這一覺,就從下午,睡到了第二天夜半。
驚蟄醒來時,整個人都是懵的。
他側頭看着窗外,還是一片漆黑,再看屋裏頭,模模糊糊看到個人,慧平應當還在睡。
皇宮的夜裏,不算完全昏暗。
總有些地方會挑高着燈籠,不過,這不包括直殿司。入了夜後那些沒錢買蠟燭的屋裏,就會跟着安靜下來,等所有人都入睡,那整個直殿監,就陷入了濃黑的夜裏。
以驚蟄的視力,只能隐約看到窗外,應當是有繁星點點,不夠多,可在多雨的春日,這樣的星空足夠遼闊。
今天沒有月亮,驚蟄躺在床上看了好一會,一骨碌爬了起來。
他趴在床頭看星星。
這已經是許久沒有過的體驗,小小年紀被父母抱在懷裏,數着天上星星,背着方位,好似已經遙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
驚蟄一邊看,一邊在心裏默念着。
一顆顆數過去。
不知不覺,東方既白,朦胧的霧氣籠罩了起來,各處的寂靜被窸窸窣窣的早起聲打破。
驚蟄的身後,也傳來了慧平含糊不清的聲。
“驚蟄,你什麽時候起的?”
驚蟄笑嘻嘻地回過頭,有些快活地說道:“慧平,我數了半夜的星星,可真是好看。”
慧平被驚蟄臉上的笑意傳染,不由得也露出了笑容,輕聲說:“是啊,星星真好看。”
他出了門,走到廊下,擡頭看着灰白的天。
在日與夜的交界處,有幾顆殘星還在掙紮着閃爍,慧平看了片刻,回頭望着驚蟄。
“也許,還能看到許久不見的親人。”
驚蟄緩緩地眨了眨眼,沖着慧平笑了起來,“那可完了,昨兒我看的時候,可沒瞅見誰和誰挨在一塊,許是不夠誠心。”
慧平低聲:“那也沒有關系。他們會一直在天上保佑我們。”
慧平沉默寡言,有時又非常敏銳。
他朝着驚蟄走了過來,揉了揉他的頭發,又拍着他的肩膀,“好好的,比什麽都重要。”
驚蟄摸了下自己的眼角,昨天濕潤腫脹的眼皮,經過一天的休息,早就沒那種酸脹的感覺。
他舒展着筋骨,在床上伸了個懶腰,靈活地蹦下地。
“是該如此。”
崩潰是一時,他還有那麽長久的日子要過,有些事情抹煞不去,就只能帶着活下去。可比起從前,他的日子已經好過不少。
一日比一日好些,那麽還在天上的家人……應當也不會擔憂了。
驚蟄換好了衣服,快步出門去。
“走吧。”
他清亮的眸子裏帶着笑意,昨日的頹廢被全然掩蓋,好像不再存在。他腳步輕快地和慧平去洗漱,又将掃帚等工具給取了。
等谷生世恩等幾人來時,驚蟄已經壓着慧平背了三字經。
別的不說,三字經千字文,驚蟄現在還是記得的。
谷生和世恩一看到驚蟄恢複正常,心中正是高興的時候,就見他回頭撞見他們倆,露出個快活的笑。
“……你們,前頭的,背完了嗎?”
世恩和谷生的動作僵住。
……這個,這個這個嘛……嘿。
他們低頭的低頭,看螞蟻的看螞蟻,就是偏偏不看驚蟄。
不知為何,自從驚蟄開始教他們讀書寫字後,有時候一旦懶下來,對着他那笑容就有莫名發虛的感覺。
也不知怎麽的……這一轉悠一動,這身體又開始自動自覺地學習起來。
驚蟄在去灑掃的路上,檢查完谷生和世恩的情況,到底放下心來,差的也不算多。
世恩:“驚蟄,從前你也是這麽教明雨的嗎?”
明雨來過直殿司一兩回,每次來的時候,都會帶着點吃的。
驚蟄不是個小氣的人,只要有餘,總是會分點給朋友。
驚蟄:“明雨比你倆上進多了。”
驚蟄自然是有教明雨讀書。
起初,只是因為驚蟄不想忘記從前學的東西,後來,也仿佛從中得了些什麽樂趣,就變得更加喜歡教了。
那會唯一受到荼毒的人,偏只有明雨。
他們灑掃的地方換了幾處,今兒是去禦花園。除開他們之外,還有另外兩組。
這是驚蟄安排的。
有些地方活少,有些地方活多,輪着來,也算是公平些。
今兒禦花園就是比較麻煩的地方。
這裏花草樹木多,蚊蟲與落葉也多,再加上,時不時就有可能遇到哪個來禦花園散步的宮妃,若是沖撞上了,也是麻煩。
唯一慶幸的是,可能是之前章妃等人,在禦花園出過事,近來也沒什麽人敢來這裏走動。
好些人四散開來,也不說話,就埋頭清掃。
驚蟄已經做習慣這些活計,手心都有了老繭。直殿司可比北房忙碌多,從前他在北房,手指倒是沒這麽多繭子。
他彎腰清理着雨後的污泥,好不容易弄走,就感覺衣裳下擺被扯了扯,“貴妃。”
是谷生的聲音。
驚蟄立刻往後退了幾步,跪倒在宮道邊上,低頭避讓。
在其他人都不怎麽來禦花園的現在,唯一一位還會經常出入的人,就是貴妃黃儀結。
倒不是現在才有的習慣。
貴妃似乎喜歡在晨起時,在外頭溜達一圈,多數時候都在禦花園。
而且她起來的時間也很早,基本上都能和直殿司的灑掃時間撞上。
常來禦花園灑掃的人,已經習以為常。
驚蟄埋着頭,待那一行人離開後,這才匆匆和其他人緩了位置,盡量遠離剛才的地方。
不管怎麽說,這位貴妃給他的感覺都不大好,他本能不願意和她有太多的接觸。
剛出了禦花園,貴妃就停下腳步。
身邊伺候的雨石輕聲:“娘娘,怎麽了?”
黃儀結:“雨石,方才,你有沒有聞到什麽味道?”
雨石奇怪地吸了吸鼻子,搖頭。
“娘娘,奴婢并沒有聞到什麽味道,是不是禦花園的花香?”
近來春日,禦花園的花也常開。
侍弄草木的宮人,也需得在晨起時來修剪一二。方才,她們也看到了許多怒放的嬌花,若說有什麽味道,雨石就只能想起這個。
黃儀結搖了搖頭:“不對,不是花香。”
起初她也以為是花香,那淡淡的氣息并不濃烈,混雜在那麽多花的香味裏,也不足夠明顯。
黃儀結是走到門口,才驀然從記憶裏,翻出那麽點點熟悉的感覺。
她聞到過。
只是氣息太淡,黃儀結着實想不起來。可是能夠隐隐約約提醒着她,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她回頭去看這禦花園,敏銳地望着印象最深刻的地方,只是那裏灑掃的幾個小太監,都沒幾個眼熟的。
……是她太敏感了?
而驚蟄,待到清晨的事務都弄完,這才洗淨了手,回到自己屋。
他進屋,聞到一點殘餘的香氣。
這才想起來,昨日他是點了容九送的安神香,所以才睡得這麽好。
他去看床邊的小爐子。
那根安神香早就燃盡,只剩下淡淡的香灰。
驚蟄彎腰将小爐子抄起來,随手将香灰塗抹在窗戶邊上,這才将爐子收拾起來。
廢物利用,他是懂得的。
“驚蟄,快些來。”
遠處,傳來了世恩大呼小叫的聲音:“谷生的臉上,被咬了好大一個包。”
“诶,我也是。”
“……這幾天,蚊蟲也太毒……”
“我腳上全是。”
“……我……”
驚蟄朝着他們走去,心中不期然閃過一個古怪的念頭……
他今年,好像不怎麽招蟲子?
說起來,他身上,可是一個鼓包都沒有呢。
…
“咳咳咳……”
沉子坤在馬車內,抱住了正在低聲咳嗽的妻子吳氏,馬車外,正是一片喊打喊殺聲。
吳氏最近的身子一直不怎麽好,承蒙潭門寺的住持方丈開了藥,如今身子舒坦了許多,只餘下這咳嗽未好。
吳氏便想着要去上香,順帶感謝住持方丈。
正巧遇上了沉子坤休沐,夫妻兩人便一起出門了。
沉子坤和吳氏的感情相敬如賓,并不濃烈,不過他并未納妾,身邊始終只有吳氏一個,如今膝下一對兒女,都是吳氏所出。
“……好在今日,沒帶賢兒和香兒出來。”
吳氏低低地說道。
沉子坤沉着臉色,挑開車簾往外看了眼,在看到一個護衛被割開喉嚨的瞬間,他的眉頭緊蹙,立刻放下簾子,以免妻子看到。
他一只手摟着吳氏,輕輕拍着她的肩膀,是在安慰她。
這不是普通的山賊襲擊。
沉子坤心裏很清楚。
他不是那種出入會大搖大擺的人,每次出門,身邊都只帶着兩個護衛。這一次,是因為吳氏的身體孱弱,又生怕路途奔波驚擾了她,這才會點夠十來人。
誰成想,就是這個一念之差,讓他們的車隊,沒在遇襲的第一個照面就沒了性命,還能支撐到現在。
只是沉家的護衛顯然是不敵的,雖然一個兩個都是好手,可是數量比不得圍攻的人要多。
那些人看似山賊莽夫,實則一個個心狠手辣,下手全是朝着要害,就算護衛的身手再厲害,可雙拳難敵四手。
就在護衛死傷殆盡,只剩下寥寥數人時,沉子坤抱緊了吳氏,而後又緩緩松開。
吳氏心下一凜,猛地抓住沉子坤的手。
夫妻兩人這麽多年,一些小小的動作,都能讓對方立刻明白。
“夫君,你要做什麽?”
沉子坤平靜地說道:“他們想殺的人,是我。”
吳氏:“可你就這般走出去,等他們殺了你後,也不會留下活口。”
夫妻自當是一體的。
她嫁給沉子坤這麽多年,怎可能願意看着他去送死?
就在他們僵持之際,遠處傳來馬蹄聲。
噠噠噠——
由遠及近,速度極快。
為首的人有一雙明亮的貓兒眼,豎起長槍,對準前頭的“悍匪”。
“無需留活口,全殺!”
“是!”
一片血肉模糊的厮殺裏,那人騎着馬,穿行過戰場,但凡是有人試圖截殺他,都會被他順手給刀了。
莫看他這麽随意,實則背後好像是長了眼。
他在馬車邊上停下,聲音裏帶着幾分無奈:“沉叔,我說你這般出門,身邊都不帶着幾個人,要不是我收到消息趕來,你今兒可真的要折在這了。”
沉子坤掀開車簾步了出來,望向馬上的人。
“機伯,你來了。”
這是茅子世的表字。
茅子世下了馬,伸手把沉子坤給扶了下來,心中是服氣的。
遭了這麽大的事,沉子坤這臉上一點擔憂都沒有,也不知道是根本不害怕,還是早就心中有數。
沉子坤好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麽,平淡地說道:“我不知今日會遇襲。”
茅子世的眼睛掃過馬車,低聲:“也是。”
沉子坤這人看着很冷感,實際上對自己的家人很是看重在乎。他可能拿自己冒險,但不可能在自家夫人在側的時候如此。
他背着手看着方才還在屠殺沉家護衛的山賊莽夫一個個死在刀下,忽而說道:“沉叔,當年,你為何要參與皇位的争奪?”
這像是一個漫不經心的提問。
在這個節骨眼上,縱然是茅子世有些跳脫的脾氣,這個問題都顯得有些出格。
“我沒有參與皇位的争奪。”沉子坤平靜地說着,神色淡淡,好似看不到眼前一邊倒的屠殺。
茅子世樂了:“你沒參與?沉叔,我是誰讓過去的,你真是忘得一幹二淨了。”
沉子坤:“自家舅舅,想看顧侄兒,有錯嗎?”
茅子世嘆氣:“是是,沒錯。”
沉子坤的手扒拉在茅子世的頭上,“別總想這些有的沒的,待會将消息送回去的時候,再派人去看看父親。”
茅子世的臉色沉郁了下來:“他們要對老師動手?”
茅子世,是沉老院長,最小的入門弟子。
沉子坤的眼神落在那些屍體上,眼底有幾分難掩的狠厲:“最近,陛下可是給太後好些沒臉。”
茅子世低聲咒罵了幾句:“陛下為何不一刀殺了她?”
“噤聲!”
哪怕四下只有自己人,沉子坤也很少會松懈。他嚴厲地看了眼茅子世,将他看得頭都低了下去,這才搖了搖頭。
“大概,和慈聖太後有關吧。”
聽到這個名字,茅子世下意識又擡起頭,神色古怪地看着沉子坤。
……慈聖太後,在茅子世看來,可真真是個禍害。
在和先帝的關系裏,慈聖太後的确是個被辜負的可憐人,可在于陛下身上,盡管茅子世知道的事情并不多,卻也隐約猜到,皇帝會蛻變成今時今日的模樣,和慈聖太後是逃不開關系。
也正是為此,景元帝和沉家的關系,一度非常扭曲。
沉子坤自覺得愧對景元帝。
景元帝一直沒給過沉家好臉色,可是沉家私下給他送人,他也沒打回去,要是沉家出了什麽事,也往往會順利度過。
這擰巴得,茅子世看了都想大叫一聲麻煩。
他是個最不喜歡麻煩的人。
可偏偏他是沉老院長的弟子,雖沒幾個人知道這件事,然他天然摻和進這件事已有好些年,如今想要脫身,那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随着最後一個人的死亡,茅子世吩咐他們将地上的屍體全部補刀,而後就地焚燒。
“對了,沉叔,”茅子世似乎是想起什麽,拽了拽自己的袖口,帶着幾分古怪看向沉子坤,“陛下……大概,也許,可能……有了惦記的人。”
他的語氣遲疑,非常謹慎。
茅子世處在景元帝和沉子坤間,非常好地把握住那個度。
他到底是為皇帝做事。
在景元帝的默許下,有些事,他并不在意會被沉家知道。但有的,就該是天然的秘密。
所以,茅子世說的也不多。
但這已經足夠沉子坤眼前一亮,那瞬間迸發出來的閃光,簡直要閃瞎茅子世。
“你說的,可當真?”
“當不當真的,我說了也不算數呀。”
茅子世嘀咕着,誰能知道皇帝到底在想什麽?別說是猜測了,有時候看着他那張臉,茅子世都想哆嗦兩下。
也不知道到底是誰,這麽有種敢看上皇帝?
景元帝除了那張臉過于出類拔萃,還有什麽優點!
飽受皇帝壓榨的茅子世悲憤地想。
…
直殿司內,好幾個人聚在一起,正脫了衣服在相對。倒不是為了別的,只為了給身上的鼓包擦點藥。
驚蟄這裏別的沒有,亂七八糟的藥還是不少。
這全賴于容九沒事就送東西。
如今驚蟄的大箱子裏,有一個小角落全都是這些古怪的玉瓶。
驚蟄在箱子裏翻找了一下,總算找出一瓶能對症下藥的,他将玉瓶給摸出來,抛給了最近的谷生,讓他們塗完後自己挨個傳。
谷生唉聲嘆氣:“怎你們兩個身上,就沒有這些?”
春夏之際,蚊蟲非常猖狂。
一旦被咬就是個又大又紅的鼓包,要是撓了撓,那完了,就會腫脹得更加可怕。
這些蚊子毒得很。
要是太多,還得有宮人專門去處理這些蚊蟲,可謂是一大禍害。
驚蟄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可能是我不招蚊子。”他遲疑地說,其實想不起來在北房的時候有沒有過。
慧平:“往日我也是經常被咬的,現在卻是沒有。”
他看了眼驚蟄,笑着說。
“可能和驚蟄呆久了,也就不怕了。”
世恩那個嫉妒啊,恨不得都要搬過來和慧平換屋子睡了。
谷生一遍塗藥一遍撓:“這藥還挺神奇,抹上後冰冰涼涼的,驚蟄,你是托誰買的?”
驚蟄摸了摸鼻子:“是,一個朋友送的。”
谷生不疑有他:“這樣啊,真好,世恩,你怎麽不是這樣的朋友?”
世恩踹了谷生一下:“去你的,你怎麽不是這樣的朋友,嗯?是你不夠有錢,還是站得不夠高?”
谷生沉痛地說:“既不夠有錢,站得也不夠高。”
他們都是三等小太監,領的月錢,也比從前多。不過,再往上爬,就沒那麽容易。
直殿司內,偶爾還能見那三四十歲的,還在做灑掃的。
能成為掌司者寥寥。
位置就這麽多,如果自己不想辦法變通,也就只能這樣持續着。
“聽說,陛下這些天,一直都在上虞苑。”世恩塗完藥,将衣服穿回去,“早知道,我先前就去了。”
之前上虞苑有意收人時,他們幾個還曾聊過。
谷生:“算了吧,要是經常在陛下的跟前出入,有幾條命都不夠殺的。”他的聲音輕輕,不敢說得太大聲,就仿佛這是什麽禁忌。
這也的确是禁忌。
徐嫔和章妃的慘狀就在眼前,她們這些做主子尤不可避免,這底下伺候的人更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幹活。
要是每天都要在景元帝跟前晃悠,谷生覺得自己可能就先把自己給吓死了。
世恩:“你想去伺候陛下,那也得看你有沒有這個運道。”他埋汰了一句,也不是誰都能那麽“幸運”出現在皇帝的跟前。
至于章妃……
他左顧右盼,将聲音壓得低低的。
“這話,我只同你們說,你們千萬別說出去。”
其他幾人點頭,世恩這才用一種恐怖裏夾雜着幾分興奮的語氣說道:“其實,章妃娘娘……好像偷人了。”
谷生和慧平的眼裏都是大大的驚訝。
驚蟄也是。
可他驚訝的是世恩的消息渠道。
……這是怎麽探聽出來的。
世恩:“我有個朋友,是巡邏的侍衛,據說他曾看到一個像是章妃的身影在……咳,但那是大半夜,他害怕,又不敢去探聽。一直都藏在心裏,直到最近……”
其他兩人聽了後,臉上都是一副非常古怪的表情,像是同情又還是覺得害怕。
驚蟄:“世恩,你這嘴巴可真的是大。”
他輕聲感慨。
那朋友既然都能把這話同他說,怎可以轉身又和他們說。
他是知道章妃出事的原因。
可後宮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也沒有消息外露。
這可能是太後封鎖,也可能是皇帝在乎顏面。
不管到底是誰壓着消息,都足以說明,上頭是不希望這樣的風聲流露在外,這要是一個不慎傳了出去,追查下來,這可是一個都逃不掉。
谷生和慧平都不像他這樣壓不住傾吐的欲望,唯獨世恩他是真的擔心。
世恩捂住自己的嘴巴,連連點頭。
其實他敢說,也只敢和他們幾個說。
其他人,他是一點都不敢。
不過……驚蟄微眯起眼,這消息到現在都沒有洩露,可能也不是因為景元帝,更是因為太後。
如果容九說得沒錯,那景元帝其實不在乎被人戴綠帽,都能幹得出來這些肆意妄為之事的人,想必也不在乎自己的名聲。
若是這傳聞暴了出去,雖然面上不好聽,可是景元帝動手就成了事出有因,雖然也會惹來不好聽的傳聞,但遠比現在要好太多。
……如果是太後壓着,那目的就很明顯。
至少現在景元帝,的确惹來了許多惶恐,生怕他又随性殺人。
但再是怕,他依舊穩穩當當坐在皇位上。
有時,驚蟄也很是佩服這位皇帝。
這危機四伏的情況下,仍是這般淡定恣意的心态,他要是能學習幾分……
罷,他可不敢往景元帝身邊湊。
有一個容九,就已經非常讓人招架不住。
再去殿前伺候,驚蟄生怕自己會短命。
不過,說到容九……
其實上次和容九見面時,驚蟄就曾試探過,容九和景元帝能不能說上話。
驚蟄迄今還記得容九打量他的眼神,嗖嗖冷,陰涼得好像穿堂風。
“你打算去殿前伺候?”
“想多了你。”驚蟄立刻說道,“我可沒你這般大的膽量。”
容九垂下眸,打下少少的暗影。
“那你問這個做什麽?”
驚蟄就把之前明雨和他說的話,又說給了容九聽。
“我在想,或許鐘粹宮裏,有些不太對勁。”驚蟄委婉地提醒,“我記得有段時間,貴妃娘娘,不是經常出入乾明宮嗎?”
容九:“你這朋友,是明雨?”
驚蟄方才說話時,并沒有仔細提起來,是誰說的,只說是禦膳房的一個朋友。
驚蟄“啊”了一聲:“對,是他。”
這是重點嗎!
怎麽第一句話問的就是這個?
容九神情莫測:“你倆的關系,倒是好。”
行。驚蟄這下聽出來。
好濃的醋味。
……不是,容九有時候,在意的都是什麽奇怪的地方?
驚蟄:“我和他就是朋友。”
“非常好的朋友,”容九意味深長,冷淡的聲音裏透着幾分淩厲,“可以性命相托的朋友。”
驚蟄羞惱:“難道你沒有?”
“沒有。”容九冷漠地道,“不存在過。”
驚蟄下意識抿緊了唇,擡頭看了眼容九,試探着說道:“……那,關系沒那麽好的,能說得上話的……”
“也沒有。”容九略有惡意地看着驚蟄,“誰敢同我做朋友?”
驚蟄讪讪。
哈,你也知道自己的脾氣壞呀?
不對,他們剛剛說話的重點,分明不是明雨!而且他氣虛什麽,雖然容九沒朋友是很可憐,可不代表他驚蟄有朋友有問題!
于是,驚蟄又重新将頭擡起來,仰得高高的,非常理直氣壯:“不要轉移話題,我就是覺得鐘粹宮的人不對勁,反正你在殿前伺候的時候,要離他們遠遠的!”
驚蟄是想完成任務,免得景元帝被黃儀結給坑害了,可他更擔心容九。
馬前卒都是最早出事的。
容九淡淡嗯了聲:“莫怕,皇帝并不喜歡她。”
驚蟄從容九的話裏聽出幾分言外意,若有所思:“……陛下是知道的?”
旋即,他皺起眉。
然後背着手在容九的跟前走來走去,又走來走去。
容九饒有趣味地看着驚蟄的小碎步。
噠噠。噠噠噠。噠噠。
就跟撲騰來撲騰去的小獸。
驚蟄猛地站定:“什麽樣的人跟着什麽樣的主子。”他眼刀飛向容九,兇巴巴地說,“你是個要死了也不說的性子,陛下是個喜歡作死的脾性,怪不得是主仆。”
他這話也只敢當着容九的面抱怨,到了外頭,他可是不敢說皇帝半個字的壞話。
容九挑眉,而後,他竟是笑了起來。
好似冰山融化,那冷冽的氣質也随之溫和着。
他平時也笑。
淡淡的,冷冷的笑。
很少會笑得這麽開懷。
驚蟄看得有些入神,直到被手指挑起了下颚,那張蠱惑人心的臉就近在眼前:“看癡了?”他的聲音還猶帶着笑,聽得人耳朵酥酥麻麻。
容九不僅長得好看,聲音也好聽。
驚蟄這麽想,小心翼翼地踮起腳尖,生澀地貼了貼容九的嘴角。
像是毛毛絨的挨挨蹭蹭,不得其法。
撩撥完,驚蟄頂着一張粉白的臉逃跑了,跑得賊快。
容九順手一撈,居然還沒撈住。
在逃跑這點上,驚蟄向來不遜色。
他對此,還有幾分小小的得意。
容九的情緒很少,可一旦被挑動起來,就非常兇殘暴戾。
驚蟄不想直面風暴。
他抱着膝蓋,懶洋洋地打着哈欠,最近的天氣真是好,暖烘烘的,連日的大晴天碧綠如洗,就是容易惹人發困。
等屋內就只剩下驚蟄和慧平時,能看到慧平小心翼翼地看向外頭。
那動作,有點謹慎。
驚蟄:“怎麽?”
慧平看起來,像是有話要和他說。
慧平:“驚蟄,我記得,你有一個非常要好的朋友……”
“明雨嗎?”驚蟄捂着嘴,又打了個哈欠,眼淚都被打出來了。
慧平連忙搖了搖頭:“不,不是明雨。”
畢竟,他是見過明雨的。
慧平比劃了下:“是一個,看起來比你高大許多的人,應該是你除夕夜的那個,朋友。”也應該是那個經常給他送東西的朋友。
容九。
驚蟄清醒了點,唔了聲:“對,比我高大的朋友,應當是他。”
他歪着頭,清亮漆黑的眸子望着慧平。
“他怎麽了嗎?”
慧平吞吞吐吐:“不是他怎麽了……其實,是胡立和我說,”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聲,好像有點難以啓齒,“他好像看到了你和他,走得很近。”
這事,胡立其實早早就和慧平說過,只是慧平一直沒想好,要怎麽和驚蟄提起來。
胡立那日的說話更為直白。
“慧平哥,我沒看到那人的樣子,不過,他和驚蟄哥的動作,着實親密。要是被人看到了,總歸是不好。”
胡立不是愛多管閑事的人,他會意外看到,也是那天他抄了近道。
那兩人的身影其實都藏得很好。
如果不是胡立認識驚蟄,對他還很熟悉的話,他也未必能認出來。
驚蟄救過慧平,胡立對此自然非常感激。
尤其他後來知道慧平差點出事,是伍福拿他來威脅慧平後,更是氣得牙狠狠,連着給驚蟄等人送了不少東西。
這一來二往,自然也是熟悉了。
所以覺察到這件事後,胡立并沒有聲張,悄悄返回了雜買務。
他試探過經常和驚蟄往來的鄭洪。
鄭洪并不知道此事。
雖然他總是嘲弄着驚蟄和那人的關系像是在養小情兒,可鄭洪擔心的是驚蟄這不良好的朋友關系,并不是真的以為他們是情人。
而直殿司……
更不用說。
根本沒聽過這樣的傳聞。
胡立查過後,放下心來。
這說明他的撞見,只是一次意外。
但意外能發生一次,就可能再發生第二次。驚蟄藏得再好,都有可能暴露。
胡立和驚蟄沒有更進一步的交情,他也知道慧平哥和驚蟄的關系很好,便悄悄地将這件事告訴了慧平。
慧平心裏揣着這件事,已經有些時日。
他不是那種很會說話的人,能憋住這麽些天已經非常厲害。
等慧平好不容易将這事說出來後,他的臉色已經發紅,整個人像是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一樣。
驚蟄微訝後笑了起來:“分明是我的事,怎是你害臊成這樣?”
慧平:“我不會和其他人說的。”
他想起剛才驚蟄的叮囑,連忙又補了一句。
“胡立肯定也不會。”
驚蟄:“我自是相信你們的。”
胡立知道這件事後,不是急哄哄來找慧平,而是自己先查了一遍,足以說明他的缜密。
他這樣的人,尤其在他在乎的兄弟慧平與他是朋友的前提下,胡立是不會貿然做出不該做的事。
“你,你和那人,真的是……”
其實慧平有點猜到。
遠在胡立來找他之前。
只是他那個時候,不知道這個朋友,是男的還是女的。只知道,驚蟄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去見他。
沒想到會是個男人。
而且還是個氣勢很足的男人。
而不知為何,胡立和他這麽說時,慧平的第一反應,就是除夕夜的人。
驚蟄抱緊膝蓋:“嗯。”
慧平過了一會,嗫嚅地說道:“可是那個……好疼。”
驚蟄茫然地看着慧平,有些沒反應過來。
“什麽疼?”
慧平遭了伍福那次難,雖沒真的那什麽,可是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不少。
如今一眼對上驚蟄乖巧懵懂的眼神,一時間覺得良心都痛起來。
他咳嗽了聲,“沒什麽。”
……難道,驚蟄和那人,什麽也沒做過?
那,那圖什麽呀?
這後宮裏頭,太監和宮女的對食,除了情感的慰藉,更多的還是為了宣洩。甭管太監能不能人道,可心裏能快意,也是愉悅。
如果什麽都不做……那,那是因為……他們是真的……互相喜歡?
男人和男人,也能,喜歡嗎?
慧平模模糊糊地覺得有哪裏不對,可他看着驚蟄抱着自己,坐在床頭小小的一團,又猛地将那些顧慮全都抛開。
他輕聲:“你也要,好好保護自己,不要叫別人看見了。”
驚蟄又是低低“嗯”了一聲,手掌捂着臉,有點沒臉見人了。
…
乾明宮內,淡淡的,熟悉的香氣,正在殿內浮動。在殿前伺候的人,已經習慣了這熏香的氣息。
今兒,景元帝總算從上虞苑回來。
剛一回來,就見到了在殿前蹲守的茅子世。
他真的在“蹲”。
手裏拿着一根樹枝,不知道在角落裏搗鼓什麽。
景元帝平靜地從他身邊走過:“記得賠錢。”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吓得茅子世跳了起來,也跟着露出了他在搗鼓的東西。
邊角上的磚石,不知何時有了點破損,随着茅子世的搗鼓又霍開了一點點痕跡。
茅子世:“這是本來就壞了,不是我弄的。”
景元帝淡淡:“記賬,送去乾元書院。”
茅子世三步并作兩步,急忙追上景元帝,哀哀叫了聲:“我賠,我賠還不成嗎?做什麽去打擾老師。”
他心痛自己的錢袋子,更恨自己剛才有事沒事手欠。
等人就等人,做什麽要去搗鼓那玩意?
景元帝在殿內坐下,漫不經心地說道:“沉子坤沒死?”
茅子世:“沉叔死沒死的,陛下難道不是最清楚了嗎?”
出事那天,茅子世就将消息送去上虞苑。只是一直沒收到皇帝的命令,茅子世才一直按兵不動。
景元帝随意地在禦桌上挑挑揀揀,翻出來一本東西,丢給了茅子世。
茅子世擡手抓住,狐疑地打開一看。
半晌,他面有古怪地擡頭。
“陛下,您這是打算……”
景元帝居高臨下地打量着茅子世:“寡人要他們死。”
半晌,茅子世也露出個猙獰的笑。
一瞬間,他從個清朗的公子哥,變得有些殘酷。
“喏。”
自打沉子坤出事,他這氣,可是憋屈了太久太久,更別說他還沒收到,關于遠在乾元書院的老師安全的消息。
寧宏儒将茅子世送出去時,輕聲細語地說道:“您莫要擔心,沉老院長沒事。”
茅子世倏地看向寧宏儒。
寧宏儒朝着他笑了笑。
茅子世這心裏壓着的大石頭立刻落了地,人一輕松起來,就恢複了犯賤的本性,他暗戳戳地說道:“陛下說的你那個錢,不是真的要交的吧?”
寧宏儒立刻面無表情:“多謝大人提點,還請盡快湊齊,将錢送到咱家的手裏。”
茅子世心痛如滴血,發誓短時間內,再也不要進宮來。
等送走了茅子世,寧宏儒轉身回去殿內的途中,盯着那塊有點破損的磚石看了好一會,招呼了幾個人過來,吩咐他們将整塊都挖開。
外面叮叮當當,聲音傳不進殿內。
景元帝正在換衣。
脫去繁重的冕服,摘下華麗的冠帽,那些重物被随意地丢在地上,冷白的手指正靈活地系上腰帶,那是一套和地上服飾截然不同的裝扮。
寧宏儒看着地上的冕服,非常心痛。
忙上前收拾起來。
也唯獨是他,能在景元帝換衣時,可以近身。
“東西呢?”赫連容道,“準備好了嗎?”
寧宏儒急忙道:“都已經準備妥當,陛下可是現在要帶去?”
赫連容:“拿來吧。”
寧宏儒退下,不多時,才又帶着一個精致的匣子回來,遞給了皇帝陛下。
赫連容将其收入懷中,漫不經心地囑咐下去。
“從明日開始,乾明宮誰也不見。”
寧宏儒應下,又道:“陛下,再過幾日,是先帝的忌辰。”
慈聖太後是在冬天去世,先帝則是在開春。
不管是先帝,還是慈聖太後,盡管他們生前如何糾葛,可死前,都有着一個相同的意願。
那就是不合葬。
皇帝與皇後,尤其是元後,一般是會合葬皇陵的。
不過,身為他倆的兒子,景元帝在登基之初,就下旨,将原先皇後的棺椁遷出。
等着先帝的道場做完後,直接一起葬在了皇陵。
望他們在地下,也能永生永世,做一對互相糾纏的情人。
赫連容勾了勾唇,“讓禮部去負責,寡人就不去了。”
寧宏儒低下頭,輕聲道:“喏。”
先帝的忌日,正是驚蟄的生辰。
真好。
同一個日子裏,竟會誕生兩件極其美好之事。
赫連容……
不,應當說,是容九了。
他看着在直殿司門口探頭探腦的驚蟄,看着他小碎步地跑來,看着他又是高興,又是不敢表現得太明顯。
他強行壓着嘴角的笑意,抿得像是一條直線,可喜悅之色還是從眉梢裏流淌出來,興高采烈,活潑可愛。
好吧,還有點垂頭喪氣。
“我們要再謹慎一點。”容九聽到他說,“不要被人發現。”他沒說危險,沒說不安全,只有幾分抱怨的嬌氣。
“好丢臉的。”
“好。”有那麽一瞬,容九都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麽,而後,聲音沉了下去,“不丢臉。”
……渴慕,不會是丢臉的事。
驚蟄捂住臉:“可是被朋友發現,就很丢臉。”
明雨就算了,他心裏想什麽都會被扒拉淨光,可被慧平他們知道,就莫名有種羞恥的燥熱爬上來。
天知道那時,驚蟄是花了多大的力氣,才壓下那羞惱的紅。
……可能是因為慧平紅得比他還誇張。
驚蟄拖着容九去了僻靜處,嘀嘀咕咕地和他說了之前的事。
容九:“你擔心?那我去殺了他。”男人的聲音冷冷淡淡,聽着沒幾分情緒,好像只是随口提起。
可怕。
驚蟄:“不行!”
他用力戳着容九的胸口。
他知道容九真的會這麽做。
“不要什麽事情都用殺人來解決……你放着什麽東西?”
驚蟄戳得手指疼。
容九仿佛想起什麽,從懷裏撈出個小小匣子。
“生辰禮。”
“你是怎麽……”驚蟄想說你怎麽知道,“算了,反正你神通廣大。”
而後,他的表情有幾分好奇,緩緩探頭。
容九遞給他。
驚蟄捧着這匣子看了幾眼,才打開。
裏面躺着一張薄薄的地契。
容九背手站在驚蟄的跟前,淡淡說道:“我給你買回來了。”
他聽過驚蟄絮絮叨叨說着家裏的院子,說着院前的桃樹,說着院裏的池塘,說着他們院後那排小屋子,說着春天的桃花,說着夏日錦鯉的涼意,說着秋日的果實,說着冬日的雪……
驚蟄說了許多許多。
盡管容九并不覺得,年幼時住過的地方有什麽值得喜歡的,正如他對撷芳殿。
可驚蟄要是喜歡,他自會将一切送還給他。
驚蟄一直低着頭,不說話,也沒動。
“驚蟄?”
容九将人摟了過來,抹了一手濕乎乎的水。他掐住驚蟄的下颚強迫着他擡起頭,就見他死咬着唇,分明都哭得可憐兮兮,卻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容九的聲音沉了下去,“松開。”
指腹的力氣很大,愣是壓得驚蟄松開了嘴,擦得指腹也有微微的猩紅。
驚蟄将自己咬出了血。
“哭出來。”容九抿着唇,漂亮到妖異的臉上帶着古怪的寒意,“不許藏着。”
“嗚嗚嗚……”
驚蟄終于哭出聲來,一邊哭,一邊将小狗頭埋在容九的懷裏,“嗚嗚嗚嗚……”
很快,眼淚将容九的衣裳打濕。
冰冰涼涼的濕意,一路冷到他的心口。
作者有話要說:
容九:禮物送出去了,但人哭了。
驚蟄:嗚嗚嗚嗚……
容九:和預想的不一樣,想殺人.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