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春雨貴如油,只是這場雨,已經綿延下了兩日,将這些苦守在宮門外的朝臣,澆得那叫一個透心涼。
要不是今日雨勢轉小,怕是要有幾個倒下。
沉子坤冒着毛毛細雨站在人群中,面色沉穩冷靜,倒是比其他人都要來得淡定。不乏有人要和他說話,可都被他四兩撥千斤,得不到什麽準确答案。
驀地,那緊閉的宮門無聲無息,推開了一條縫隙。
寧宏儒帶着數人,出現在他們眼前。
他準确無誤地捕捉到幾位朝廷重臣,再加上沉子坤,王懷魯,田瑞及兩位在京的老王爺,只請他們這些人入內。
對于其他人的問話,寧宏儒只是微微一笑,并沒有作答。
可寧宏儒出現在衆人跟前,本已是答案。
不論這兩日宮中,到底是何等驚心動魄,景元帝定是安然無恙。
宮門前,也有黃家人。
寧宏儒出現時,就有不少視線往他們臉上瞥去,試圖找到任何一點破綻。可惜的是這雨霧蒙蒙,将所有人的視野都遮蓋了不少,也無法看得很清楚。
可是宮中嘩變,不外乎那幾個可能。
幾多人心中猜到太後,不得而知,可在寧宏儒出現後,宮門前的氣氛到底發生了轉變。
原本的躁動不安,也随之消失。
跟着寧宏儒進宮的這一批王公大臣,剛走進肅穆漫長的宮道,就聞到了古怪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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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味道是如此濃重,幾乎蔓延了整座皇城,好似無處不在,過分濃郁。
有那老王爺聞到,忍不住咳嗽起來;也有人用袖子遮住口鼻,以免被氣息侵蝕。
寧宏儒好似這才反應過來,給諸位欠了欠身:“這兩日,奴婢在宮中行走,已是習慣這味道,倒是忘了諸位還不習慣,徐方,給諸位奉上面紗。”
跟在寧宏儒身後的一位太監上前,為幾位遞上面紗,雖有些不倫不類,可是蒙上後,總算能稍稍忍耐這過于濃烈的香氣。
為首的老康王,乃是先帝的嫡親弟弟,今年也有五十來歲,端得是德高望重。餘下的那位,則是老敬王,是庶出的王爺,平時裏,不怎麽說話,算是以老康王馬首是瞻。
老康王皺眉:“這宮中,何以有這樣濃烈的氣味?”
寧宏儒不緊不慢地說道:“陛下昨日遇襲,這賊人所用手段,過于奇特,所以,這宮中四處,都灑滿了驅散的香料,免得……”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一小隊侍衛匆匆從他們身前越過,甚至都來不及行禮。
在他們之中,有兩人擡着個傷患,那人垂落下來的胳膊,竟然能見森森白骨,好似被什麽活物啃噬出碩大的洞。
這偶然一見,觸目驚心。
血氣混雜在古怪香氣裏,那又是另一種異樣的氣味,叫人尤為不喜。
沉子坤望着地上斑駁的血跡,緩聲說道:“寧總管,那些侍衛,是為誰所傷?”
寧宏儒對上沉子坤,總會多出幾分敬重。他畢恭畢敬地說道:“回沉大人的話,這些侍衛,是被蠱蟲所傷。貴妃試圖驅動蠱蟲襲擊陛下,被攔下後,蠱蟲暴動,在宮廷肆虐。也正是為此,陛下才調動軍隊,鎮守了皇城,不許任何人進出,是為了諸位的安全。”
寧宏儒說完這話,擡頭看着眼前這些個王公大臣,搖頭嘆息。
“畢竟,這些蠱蟲,可都是以人肉為食,要是不能及早清除,讓更多人入宮,不過是喂飽他們罷了。”
寧宏儒的話,加上剛才那血跡斑斑的畫面,讓不少人的面色微白。
自然,他們不會寧宏儒說什麽,就信什麽。
比方說,蠱蟲?
這些神異手段,雖多有傳聞,可是真正出現,卻是少有。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可還不好說。
……但,貴妃襲擊景元帝?
這才是真正叫人吃驚的大事。
他們心中有過許多猜測,可從來都沒想過,會是某個嫔妃。
貴妃黃儀結,那可是黃家人。
她為何要襲擊陛下?
若是真的,到底是出于她個人所想,還是被人指使……
就在寧宏儒的話音落下,轉瞬間,這些人的念頭,已經七拐八彎,聯想到了更深的一層。
見諸位不再問話,寧宏儒也不多說,而是帶着他們往前走。
快到乾明宮前,他們被韋海東攔了下來。這位韋統領眼睛底下都是青痕,顯得有幾分滄桑,瞧着,該是有兩日沒歇息了。
他率人攔下了這一行人,先是對着寧宏儒身後那些王公大臣抱拳,就算是行了禮,而後看向寧宏儒。
“寧總管,前面不能走,還是繞道從正德門進吧。”
寧宏儒蹙眉:“難道還有落網之魚?”
韋海東苦笑了聲:“寧總管,可還記得前幾日,乾明宮前破損的那片地磚?”
寧宏儒:“不是已經叫人挖開,又重新封上了嗎?”
“萬幸之前被總管封過一回,方才禦前巡查,聽到底下有奇怪的動靜,做足了防備才又挖開,結果底下,竟是藏着好大一窩蠱蟲,與之前的黑蟲不盡相同,更為兇殘,已經傷了好幾個兄弟。”
韋海東一邊說,一邊皺眉,顯然臉色很不好看。
“不過,香料還夠,暫時将它們都困在殿前,諸位王爺、大人若是要面聖,還是繞道走,免得撞上。”
本來韋海東應該在危險處坐鎮,是聽到有人來,又是身份不低,這才主動迎上來,免得他們不知事瞎搗亂,讓它們沖出了防線。
老康王和幾位閣老,尚書對視了眼,蒼老的聲音裏帶着幾分威嚴:“本王倒是想看看,這所謂蠱蟲,到底是何等兇殘。”
韋海東的臉色并不好看:“王爺,這可不是戲臺,可不能容得了其他人看戲的。”
老康王老神在在,想要捋胡子,被面紗隔開,這才作罷,“只是遠遠看上一眼,不知此物的兇殘,怎能清楚後果?”
韋海東嚴肅的臉上,滿是鐵青,要不是說話的人是老康王,他就想一拳揍上去了。
寧宏儒連忙攔在他們中間,拖着韋海東往邊上走了幾步,低聲說着什麽。雖聽不清楚他們的聲音,卻能從他們激烈的動作裏,看出爆發了激烈的争吵。
韋海東是侍衛統領,若他真不願意,寧宏儒也未必能強迫得了他。能坐在這個位置上,自是得有能力,也頗得景元帝的看重。
沉子坤:“若是韋統領不願意,怕也是為了我等的安全。”
“陛下遇襲,我等自該為陛下分憂。”老敬王淡淡說道,“總該親眼看看,那蠱蟲,到底是多麽厲害。”
老康王和老敬王,與景元帝并沒有沖突。
他們想見,主要是想确定一件事——遇襲,到底是真,還是無中生有?
那頭,寧宏儒和韋海東的争辯,顯然有了結果。
韋海東沉着臉大步走來,硬邦邦地說道:“諸位若是想看,那提前說好,只得遠遠看上一眼,任何人都不許越過那些香爐的位置。”
而後,他像是覺得不夠保險,又給每個人都分發了一小根手指粗的香,端看韋海東那肉痛的表情,足以看得出來這香的珍貴。
韋海東千叮咛萬囑咐:“香必須捏住,可莫要掉了。哪怕有蠱蟲靠近,捏着香,總歸不會太危險。”
做足完全準備後,韋海東這才帶着他們往殿前去。
剛走上幾步,濃烈的氣味就撲面而來。
這遠比剛才入宮時聞到的味道,要濃郁上十倍,百倍,也能看到煙霧飄散,好似前面正在燃燒着什麽。
沉子坤不着痕跡地看了眼天色,不知何時,這雨也停了。只是天色還是暗沉得很,根本不見一絲天光。
剛靠近乾明宮前,就聽到許多怪異的窸窸窣窣聲,仿佛是無數雙翅膀摩擦的動靜,甫一聽到,就叫人毛骨悚然,渾身哆嗦起來。
那是人在遭遇危險時的本能反應,豎起的寒毛警惕着即将來臨的險境。
韋海東擡起手,是在示意他們停下。
從這個地方,衆人也能看到,殿前有好幾個大爐子正在焚燒着什麽,大火旺盛得很,不斷炙烤着爐子裏的東西。
那些奇怪的香味正是從大爐子裏飄散出來的。
這些大爐子的分布巧妙,多在上風口,下風口的數量少些。而許多侍衛,就帶着如同蒲扇的物體穿行在間隙裏,不斷将那些煙霧重新往裏面掃去。
這些動作看起來詭異而好笑,可當視線落在最中間,那些密密麻麻,黑白交加的蟲潮時,那種驚悚感會猛地爬上後背,渾身雞皮疙瘩冒起,再沒有任何質疑的想法。
……那些蔓延的蟲潮,如同最可怕的噩夢,密集的程度,讓眼睛都刺痛起來。
嗡嗡響的動靜如此鮮明,耳朵一時間,只能聽到那些尖銳的摩擦聲。
“韋統領,奏效了!”
就在他們被這場景震撼到麻木時,有侍衛發現了韋海東的蹤影,立刻分出一人來和他彙報。
“剛才有幾個兄弟冒死帶着香木進去,投進了洞穴裏,現在冒出來的蠱蟲,比之前少了許多。”
韋海東先是露出喜色,而後冷下臉來:“那進去的人呢?”
這侍衛臉上的笑意也退散了去,變得有些灰白:“除了阿彪回來,剩下的都……”
韋海東咬着牙,低低罵了兩句,竟是顧不上身後這群王爺大臣,帶着侍衛又急匆匆趕了上去,身影旋即消失在那蒙蒙的煙霧裏。
寧宏儒默默地看了眼,轉身對身後的王公大臣們說道:“諸位若是想看,只能在這,可莫要再往前一步。”
這其中,有人的臉色已經綠了。
不知是不是天性害怕蟲子,差點站不穩,就靠在沉子坤的身上。沉子坤默默看了眼這老大臣,到底是讓了。
雖說,這也有做戲的可能,可這些人也都是老狐貍。韋海東剛才的焦急,是作假不出來的,而那些蟲潮,一看就和普通的蟲類不同。
“啊!”
就在這空隙,他們聽到了一聲慘叫,不多時,就有人被拖了出來,渾身血淋淋的,左手沒了幾根手指,人已是暈了過去。
他一退下來,就立刻有人補上他的位置。
老康王看了片刻,緩聲說道:“勞煩寧總管,帶我們去正德門罷。”他的眉頭皺着,顯然剛才所見之兇殘,也超乎了想象。
寧宏儒并未多話,老康王如是說,他看過其他人,見諸位沒有反對,便領着他們繞路走。
也有人問:“蠱蟲這般兇殘,光靠那些煙霧,能夠把它們都熏死嗎?”
“大多數的蠱蟲都是低劣無智的存在,在貴妃昏迷後就失去控制,聞到太多的香氣就會死去。原本各處的蠱蟲已經被清除得差不多,殿前這窩,是剛剛才發現的。”寧宏儒苦笑着搖了搖頭,“且看起來,比之前的,要厲害不少。”
見他們感興趣,寧宏儒就随意說起之前的事,當聽聞曾有宮牆密密麻麻都是黑蟲時,任是誰,臉色都非常陰沉。
從正德門繞路後,這步伐就快上許多,很快,寧宏儒就領着衆人進了乾明宮。
殿內,景元帝正坐在軟塌上。
一位禦醫正在給他診脈,眉頭微蹙着,顯然是脈象尤為不喜。
哪怕有人觐見,那禦醫還是忍不住高聲:“陛下,您這傷勢雖死不了人,可是別用這邊使勁,這句話,您是哪裏聽不懂?是尋思着手筋沒斷,愣是要扯斷嗎?”
這禦醫說起話來,可真是中氣十足。
話裏話外的嘲諷意味也濃,旁人聽着,就生怕皇帝氣急之下,将人給砍了。
只見禦醫坐着的邊上,染血的繃帶纏繞在一起,異常刺目,而景元帝露在外的胳膊,也正纏着相同的布條,顯然是剛剛才處理過。
景元帝冷淡地說道:“死不了。”
好一個冷酷無情的皇帝。
就是不知道為何,腳下靴子會有一個淺淺的印痕。
好像是……被人踩了一腳?
不不不,這可是景元帝,怎麽可能?有瞥到的大臣立刻在心中按下那些離譜的猜想。
前頭,宗元信差點沒扯斷自己的胡子,跳起來說道:“現下是死不了,再往後,可就不好說。”他眼角瞥到有人來,到底抱着藥箱給其他人讓開位置,怒氣沖沖就朝外走。
“宗神醫?”
原本寂靜的殿內,因着這冷不丁的一聲,衆人都看向說話的人,剛要出去開藥的宗元信,也下意識停下腳步。
他純粹是因為說話這人,聲音聽着有些耳熟。
刑部尚書的臉色有些尴尬,卻又忍不住激動:“宗神醫,之前你曾救過我家小孫女……”
刑部尚書的小孫女,在三個月前突然遭了急病,尋了許多大夫都不管用。
連太醫,也是瞧過的。
後來聽聞城南有個神醫偶爾義診,只要是他,不管是多嚴重的病,都能藥到病除。只是神醫從來不上門,若想看,就只能把病人帶過去。
聽聞最近剛好在,尚書夫人就帶着病中的小孫女出去,險些給媳婦兒氣壞了。
沒想到的是,真的是開了幾服藥,原本垂死的小兒重新轉醒,還會哭着說肚餓,這是何等的神跡!
後來刑部尚書想再去拜謝,送上厚禮,卻發現,自那後,神醫許久不曾出現,這才作罷。沒想到,今天居然會在內廷看到神醫,而且看起來……
還與景元帝關系菲薄。
原來宗神醫,居然是內廷的禦醫嗎?
只是,太醫院的人,怎麽可能還有時間在外給尋常百姓義診?
宗元信皺了皺眉,思考了片刻,這才想起來這是哪個病人。也得虧就在他停止義診那幾日,不然他也想不起來。
就在那幾日後,景元帝終于答應看病,他高興還來不及,怎可能每日往外跑?
宗元信不缺錢,他在外出診,也從來不要錢,更是和那些達官貴人沒什麽來往,随意地擺了擺手:“不必給錢,若是一定要給,就将這些錢,拿去施粥用罷。”
他說完這話,就急急出去,心裏惦記着已經打好腹稿,要開出來的藥方。
經過剛才這麽一打岔,這乾明宮的氣氛莫名放松了些,寧宏儒低着頭,“陛下,兩位王爺并諸位大人已經帶到,奴婢這就退下。”
景元帝颔首,他這就退到了殿外。
只是,也沒下到臺階去,蓋因那裏已經被侍衛攔了起來。間或,還能聽到那些重重疊疊的嗡鳴聲,着實刺耳。
不過寧宏儒已經聽習慣這種聲音,倒是非常淡定。
正如老康王揣測的那般,這殿前的蠱蟲,的确是意外,也算不得是做戲。
當初,茅子世閑到沒事幹,拿着根枯枝在殿前到處亂捅,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從哪來的枝幹,結果真的将禦前的地磚捅穿,賠了好大一筆錢。
寧宏儒後來讓人将地磚挖開,确定底下沒東西後,又重新加固給封起來。
這不過是意外,如果不是茅子世手欠,這地磚的破損,怕是要到瓢潑大雨這日才會被發現。
而今,寧宏儒沉着臉,望着那煙霧彌漫的所在……
看來,若不是茅子世胡來,這地下藏着的這群禍害,怕就是黃儀結留着的後手之一。
它們潛伏得極深,就在乾明宮前,要是能沖殺出來,可真真措手不及。
怕不是得将整個奉先殿,都燒了個精光,才來得及應付。
寧宏儒思忖着那個在雨中只燒了一小半的奉先殿,這才長長吐了口氣。
黃儀結已經被囚禁起來,自然不可能再操控這些蠱蟲。
堵不如疏。
它們的聲音能夠被人聽到,說明在無序裏,還在試圖突破加固的地磚,為了杜絕禍患,韋海東才決定要撬開這些地磚。
至于成效嘛……
端看那逐漸減弱的聲音,合該是要成了。
…
驚蟄坐在窗邊,慢吞吞地喝着茶。
他午後醒來,閑暇無事,已經有點無聊。
他是有點靜不下來的性格,尋常做事習慣了,一旦手裏頭沒活,反倒有些不大自在。
容九不在,他就只能和系統說話。
當然,先将系統痛罵了幾百遍。
且不說這倒黴事,就光是那個懲罰,都描述得非常不對。
要是真的“我為王”,那為什麽容九這麽,這麽古怪?
最起碼,也應該聽話些!
而今瞧着他那麽兇狠,哪裏是個馴服的樣子?
驚蟄總是被他那張臉給欺騙,險些忘記,這個人徹頭徹尾,就是個危險的存在。
骨子裏充斥的,怕都是淩冽的煞氣。
系統老實挨罵,可也提出異議,【buff是不會出錯,任何行為,請參考buff的特殊标注。】
驚蟄呵了聲:“你的存在,除了給我添堵之外,還有什麽用?”
系統掙紮了一下,【是宿主完成的任務太少。】
它的能量,全都來自于任務完成後帶來的反饋,沒有完成任務,當然沒有能量幫忙。
驚蟄:“你的那些任務,什麽人能完成?”
黃儀結這個任務,就算他真的想完成,可是仔細一看,說不得……景元帝根本就不願意阻止黃儀結。
這是驚蟄後知後覺意識到的。
他已經通過容九,七拐八彎暗示了黃儀結有問題,如果容九有去查,那肯定能發現黃儀結的異樣。
他是禦前行走,既然能把證據遞到景元帝的案前,那他查出來的東西,皇帝會不知情嗎?
不太可能。
可黃儀結刺殺景元帝之事,還是發生了。
……說不定,是景元帝想趁機鏟除黃家的勢力?
若要這麽說,許多事情,就有了合理的解釋。比如,為何會在奉先殿遇到容九,又為何會有焚燒奉先殿一事……那都是因為,早就做好的布局。
畢竟總不可能讓皇帝陛下身先士卒。
不過……經此一事,後宮肯定會有不少人遇險,這樣的代價未免太大,何以如此?
說不定,景元帝只是将計就計,故而才會有這樣的變化?
他想了一堆有的沒的,一問系統時間,才過去一刻鐘,登時就抱着茶盞哀嚎。
呆在屋裏可真是無趣。
昨天半夜,他被容九吓了好大一跳,最後還是用睡覺大法阻止了男人的發瘋,他戰戰兢兢了許久,才真的睡了過去。
結果醒來,就發現換了個地方。
也不知這新換的地方是哪裏,看看比之前的小,可也安靜許多,不再能聽到那些時而驚起的嗡鳴聲。
容九說,那是宮中侍衛還在清除各處遺漏的蠱蟲。
驚蟄苦惱地揉了揉耳朵,他怎麽不知道,以往的耳力是這麽好,為何能聽得那麽清楚?
【蠱蟲都共用一套系統運作,在宿主的buff影響前,它們的王是蟲巫。經過buff催化下,蠱蟲的天性會将宿主認定為唯一的王。】
也因此,驚蟄會非常輕易被它們影響到,某種程度上,王是它們運作系統裏的腦。
所以會無比渴求着驚蟄。
也會為驚蟄驅使。
這才是它們前赴後繼來尋驚蟄的根源,聽起來非常執着的一群蟲。
驚蟄:“……”
一想到它們傷過的人命,再想想它們恐怖的外表和數量,就算驚蟄有再多的憐愛,也着實憐愛不起來。
不如憐愛自己,差點被吓瘋。
等完整的兩天時間過去,這些蟲就該把他當做食物啃了。
驚蟄嘆氣,将最後一口茶吃完,低頭看着自己身上的衣物。
那不再是穿習慣的太監服,而是容九給他弄來的新衣裳,穿來很是合身,就是驚蟄總覺得不太适應。
他原想要回自己的太監服,結果容九說洗了後還沒幹,如此敷衍的理由,讓驚蟄聽了狠狠踩他一腳。
于是,容九悠哉悠哉帶着那個腳印去上值,可驚蟄沒了太監服,卻不敢四處亂走。
可惡,容九不會就是打着這個主意吧?
驚蟄扯了扯袖口,他要是能套上太監服,想要溜出去也很是容易。現在這身衣物,反倒成了累贅。
畢竟在後宮裏,一個小太監四處亂走雖有點奇怪,可也容易糊弄過去;一個沒有腰牌,也沒有宮人引路的外人,就非常可疑了。
驚蟄推開窗,發現這是一處簡單的院落,也不知在這重疊宮牆裏,到底處于哪一處宮。
這皇宮甚大,別說驚蟄在這裏生活十來年,也只去過寥寥幾個地方。縱他在這生活上三十年,怕也是走不透這座宮城。
他趴在窗邊看外頭的景色,天色有些暗沉,四周靜谧得很,連鳥雀聲都沒……
他剛這麽想,就聽到一聲稚嫩的啾啾,低頭一看,窗前有只毛絨絨的小黃鳥在蹦跶來去。
它的個頭很小,比握緊的拳頭還小,啾啾叫着,蹦到左邊,又蹦到右邊,很是生動。
驚蟄的呼吸都輕柔下來,生怕吵到了它。
很快,這只黃鳥飛到驚蟄的脖子處,毛絨絨的小腦袋彎下來蹭了蹭,那細微的觸感,讓驚蟄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好小,好溫暖。
在黃鳥的主動靠近下,驚蟄忍不住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起黃鳥的背脊,它毫不介意地在驚蟄的手掌下張開翅膀撲棱了兩下,而後收斂,最後就這麽靠着睡着了。
驚蟄不敢亂動,生怕驚醒了睡着的小鳥。
呆呆坐了一會,他思量着他要保持這個姿勢多久時,窗臺前突然冒出了一只,兩只,三只……
好多個小腦袋突然冒出來。
驚蟄整個人都愣住,坐在窗前聽取一片啾啾聲,十分吵鬧。
這些不請自來的小家夥非常活潑,剛一出現,就非常膽大地落在驚蟄的胳膊上,手邊走來走去,踩着他的肩膀,啄他的頭發,甚至還在他眼前打架。
驚蟄:“……這是怎麽回事?”不會也是那個該死的buff吧?
【似乎是這樣呢。】
驚蟄皮笑肉不笑,頂着這一群鳥雀艱難地站起來。
一只鳥兒是可愛,許多鳥兒,就是可怕。
驚蟄踩着椅面,一個翻身騰躍,從窗前跳了出來,驚起無數鳥翅膀。
他回頭一看,盡管大部分的鳥兒都跟着他飛出來,可裏面還是落下不少羽毛。
驚蟄看着那各色的羽毛有點頭疼,更加頭疼的是,他發現這群鳥頗有種呼朋喚友的趨勢,在他身上踩得那叫一個心安理得。
打架的時候,也非常兇狠。
啊啊啊鳥毛掉得更多了!
驚蟄将這群鳥引出來後,倒是想過要回屋去,可是身上粘人的鳥實在是太多,黏糊得很,根本沒辦法丢開它們。
抓起幾只,飛來幾只。
驚蟄有點絕望,耳邊聒噪得好像要聾掉了。
就在這時,有兩道腳步聲響起。
驚蟄心頭一驚,是動靜太大惹了人來!
他腳步微動,正想着不顧一切跳牆跑路時,就聽到一個男聲沉穩地說道:“小郎君,莫要亂動,我等幫你驅逐這些劣鳥。”
驚蟄眨了眨眼,這個稱呼……
他下意識停住了腳步,就見兩個身材高大的侍衛沖了過來,一個脫下了身上的外衣幫他驅趕那些粘人的鳥,另一個則是護送着驚蟄往屋裏躲。
他們進了屋,可還是有鳥雀追着進來,當屋內的人發現這點後,果斷将所有門窗都關上,獨留外面那人支撐。
驚蟄:“……不讓他進來嗎?”
他随手捉住一只飛撲過來的鳥,這屋內的鳥倒是少了。
可還是有幾只。
“還請小郎君莫要擔心,他的身手還不錯。”那個侍衛嚴肅地說道。
……聽起來還是很受苦受難。
驚蟄的動作不算慢,和進屋的侍衛一起,将餘下的都一網打盡,然後挑了個隔得最遠的窗戶挑開一條縫,将它們都抛了出去。
當屋內一只鳥都沒有時,驚蟄總算是松了口氣。
看不到他,外面撲棱的聲音也少了許多,一時間,好像安靜了下來。
正當驚蟄猶豫,要不要開窗看看外面情況時,就聽到守在外面的侍衛揚聲:“那些鳥都沒散去,全落在了門外的樹上與牆頭。”
驚蟄聽到這話,眼前一黑。
這是何等令人發指啊!
他抓了把頭發,果不其然抓下來許多羽毛,再看身上,也是狼藉一片。
驚蟄苦笑了聲,看向正在門口,和門外同僚說話的高大侍衛,“方才真是多謝兄臺出手相救。”
驚蟄話音剛落,就見那侍衛立刻轉身抱拳,畢恭畢敬地說道:“小郎君不必如此,你是容大哥的朋友,自然也是我們的朋友。”
不知為何,驚蟄總覺得,他在說出“容大哥”這幾個字時,身體好像僵住了,透着一股敬畏的氣息。就好像只要容九一句話,宮裏出現個陌生人,也不足為奇。
……而且,你抱拳就抱拳,為什麽腰彎得那麽低?
驚蟄下意識要去把他扶起來,就見他猛地倒退了幾步,像是非常害怕驚蟄碰到他。
驚蟄有些驚訝,就到侍衛嚴肅地說道:“方才驅趕鳥雀,身上異味頗多,莫要驚擾了小郎君。”
“你不必對我這麽……我不是什麽貴人。”驚蟄不知道容九到底是和他們怎麽介紹自己的,哼哧哼哧了會,還是沒說出太監的身份,“自在些就好。”
“是!”
侍衛立刻大聲回應。
……算了。
驚蟄往後退了幾步,他離得遠一點,這侍衛大哥看起來還能正常些。
經過好一番折騰,驚蟄确定了這安全距離是從門前到桌邊,就只好将就着這個距離說話。
其實,他是不想見人的。
剛才的鳥,再加上這侍衛過分恭敬的态度,也能看得出來buff還在發揮作用。
可外頭的侍衛已經警告過,暫時不能開門。
驚蟄不敢想象那個盛況。
屋裏就這麽兩人,總不能尴尬站着。
驚蟄和容九相熟這麽久,很少去探聽容九的事,如今有他的熟人在前,不免有了幾分好奇。
在簡短的交談裏,驚蟄知道這個侍衛叫石黎,是容九的屬下。
石黎說,像是他這樣的人,還有不少,都是聽命容九的。
驚蟄眨了眨眼,看來容九的确在禦前,有着個不錯的職務。
驚蟄:“容九平日裏,可有什麽比較喜歡的東西?”他試探着問。
容九看起來很冷情,沒什麽喜好的樣子,他每次揣測着要送禮,總歸是個難處。
“殺人。”
驚蟄揉了揉耳朵,覺得自己聽錯了,他擡頭看着石黎,微笑着說道:“我沒聽清,你能再說一遍嗎?”
石黎分明是個黑壯漢子,身體卻不由得抖了抖,輕聲又堅定地說道:“殺人。”
驚蟄長久地沉默下去。
“那,除了這個……喜好外,他還有什麽,比較經常做的事?”
良久,驚蟄重整旗鼓,試圖問出個別的回答。
石黎憋了憋,擠出個別的答案:“看鬥獸。”
驚蟄這提起的心才放下一半……好吧,根本沒放下來,這聽着也很血腥。
但至少是個比較正常的喜好,說不定是喜歡看鬥蛐蛐,鬥雞,鬥狗什麽的。
驚蟄自我說服了幾遍,這才試着說:”就沒有比較尋常的,比如說,喜歡吃糕點,吃酸甜口,喝湯這些……”
“他不喜歡喝湯。”
石黎唯一能排除的,就是容九不喜歡喝湯湯水水,至于他喜歡什麽東西,那是一概不知。
好吧,想從下屬那裏知道上司喜歡什麽,這本來就是個錯誤的決定。
驚蟄決定放棄。
眼見驚蟄總算不再問,石黎這顆心總算能平靜些。
他的後背,早就被吓出一身的冷汗,裏面的中衣可都濕透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中了蠱,雖然陛下吩咐可以對屋內這位态度寬和,問什麽就說什麽,可是……殺人???
他是怎麽将這個答案脫口而出的?
就算他心裏是這麽想,可怎麽都不能這麽回答啊!
這話出口的瞬間,石黎都覺得吾命休矣。
至于第二個答案,那還是石黎拼命壓制脫口而出的欲望,這才勉強改成了“鬥獸”,不然,他原來的話會是“喜歡看人自相殘殺”。
他相信這話說出來,會把這位小郎君吓壞。
雖然之前的回答,就已經足夠叫人沉默。
不知為何,石黎在驚蟄的面前,很難掩飾住心裏的話。
問什麽說什麽。
就仿佛他面對的是景元帝本人,那種無意識的震懾讓他不敢不答。哪怕驚蟄幾次讓他坐下,石黎都不敢。
他的背部挺直,手指落在刀柄上,那是一個時刻戒備的姿态,只有當他守在主上身側時,才會有這種自然而然流露的動作。
只是驚蟄對他還不熟悉,石黎又沒發現自己的小動作,這一站一立,也就這麽過去。
直到門外的同僚提醒,說是外面的鳥已經散去不少,驚蟄和石黎這才幾乎同時松了口氣。
驚蟄是被剛才石黎的幾次回答哽到,實在是不知要說什麽,才能不得到那麽驚悚的答案,免得破壞容九的形象……雖然,那些兇殘可怕的記憶,驚蟄想忘也是忘不掉了。
石黎更是不想說出不該說的話,立刻朝着驚蟄行禮,而後匆匆從門縫閃身出去。
“……我很可怕嗎?”驚蟄不由得問系統。
石黎看起來像是落荒而逃。
【可能在buff加持下,宿主是個很可怕的形象。】
系統嚴謹地回答。
驚蟄嘆了口氣,成,他還是先打理他這如同狗窩的頭發吧,一抓又是好幾根毛。
門外,石黎的同僚,甲二有些沉默地看着他。
石黎無視他,走下臺階。
院落裏的生物着實不少,不少雙眼睛緊盯着門。
小郎君這種異樣的吸引力,可真叫人吃驚。
“你剛才洩露真名了。”甲二冷冷淡淡地說道。
他跟着石黎走下來。
石黎:“我回個甲一,不就露餡兒了?”甲一甲二這種名字,一聽就是代號,還要怎麽僞裝?
不過,他其實該扯個別的假名,只是不知怎的,這嘴巴一禿嚕,真名就出去了。
甲二:“還是違反了命令。”
石黎:“回去我會請罰。”
甲二點頭,打量着石黎額頭的薄汗,輕聲道:“那位就那麽吓人?”
石黎下意識抹了額頭,這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汗,他斜睨了眼甲二,知道他耳力驚人,将剛才屋內的對話聽了個七七八八。
“那你怎麽不進來?”
他們護衛驚蟄時,甲二是有機會入屋的,可他寧願守在門外面對着那麽多只鳥,都不肯入屋,那又是為何?
甲二面對石黎的怒視,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
他其實也有點莫名的害怕,所以不想進屋。
明明那位小郎君,看着非常溫和可親,可光是注視着他,就有種要匍匐下頭顱的沖動,根本不敢直視他,更別說坐在他的身邊。
天知道石黎聽到驚蟄讓坐下時,差點沒逃出去。
——真是可怕。
屋裏屋外,驚蟄和他們發出同一聲感慨。
他好不容易将鳥毛都弄幹淨,有些崩潰地在心裏說:“你要是有毛,我肯定要扒光你渾身上下所有的毛!”
現在可好,別說容九了,外面那群虎視眈眈的鳥雀,都足以讓他足不出戶。
驚蟄現在就很慶幸,這屋裏內外沒什麽螞蟻,這要是給螞蟻堆看到,他豈非大半夜起來,要被一群密密麻麻的螞蟻包圍?
一想到那個畫面,驚蟄打了個寒顫,立刻按下不再細想,免得今晚睡不着。
等驚蟄打理完自己的頭發,出來時,就見容九坐在桌邊,慢條斯理地斟茶。
他穿着和清晨出去時不大一樣的衣裳,比起侍衛服精致華貴了許多,身上有着一股濃郁的香氣,是與之前的香料相差無幾的氣息。
驚蟄:“是又有蠱蟲了嗎?”
容九:“在乾明宮。”
驚蟄:“現在才被發現?”
容九:“乾明宮前,有破裂的地磚,被加以利用,都藏在底下。”
驚蟄聞言,不由得哆嗦了下,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這可真是令人絕望的景象。
“要是其他各處,也有這樣的蠱蟲……”
“不會。”容九冷漠地說道,“這些蠱蟲的數量,比之前的少,更兇殘,對香味有抵抗力,但不多。”
越是難以培養出來的品種,數量就不可能多。
只會安插在最緊要的地方。
驚蟄斂眉,顯然也想到這個。
他緩步走到容九的身旁坐下,抄起容九喝了一半的茶杯,咕嘟咕嘟給自己灌茶,那叫一個唉聲嘆氣。
容九:“不是讓你別出去?”他的聲音有些冷淡,尋常人聽了,是要怕的,可驚蟄歪着頭,小眼神偷偷摸摸瞅他。
“我也不是故意的。”他小聲嘟哝,“我就只是推開了窗。”
誰能想到,原本只以為是只小鳥的邂逅,居然會烏泱泱惹來可怕的一大片。
一只啾啾是可愛。
很多只啾啾就是可怕了。
容九面無表情地說道:“你喜歡刀,還是喜歡鎖鏈?”
驚蟄謹慎地說道:“我都不太喜歡。”
哪一個,聽起來都很有風險。
“刀可以讓你殺了目之所及的一切,鎖鏈可以将你保護在安全的地方,不會再有任何疏漏。”
平平淡淡的話語,說出來卻是如此驚心動魄。
驚蟄端起茶壺,将剩了個底的茶杯倒滿,又殷勤地推到容九的手邊,“哪個都不選。”
他強調。
生怕容九裝作聽不見,他還趴在男人肩膀上,超大聲。
“哪個,我都不選!”
為什麽他要因為看到別人,就把別人給殺了呀,這是什麽瘋癫的做法?
那被殺的可真全是倒黴蛋。
他知道容九向來是瘋的,可沒想到這麽瘋。
“要聾了。”容九沒有避開驚蟄親近的動作,只是略側頭,“小點聲。”
驚蟄嘀咕:“那可不夠有魄力。”
容九可是有鎖人的前科,他生怕不夠強硬,下一刻這腳環又扣上了。
好不容易熬剩下小半天,只要撐到明天早上,就算是完整的兩天過去……他可不要在這個時候功虧一篑!
“你太招人喜歡。”容九循循善誘,“兩個選擇,各有不同。”
“的确不同,一個傷人,一個傷己,我為何要選?”驚蟄道,“我既不想困着自己,也不想去害他人性命。”
而且他哪裏讨人喜歡?
只是buff的作用。
“等下,今天守門的那兩個,還活着吧?”
容九的狀态一看就不對,不會因為他和那兩個人見面就把人給抹脖子了吧?
容九冷冰冰地看着他,驚蟄氣鼓鼓地看回去。
“沒死。”容九克制地嘆氣,“我是什麽殺人狂魔嗎?”
驚蟄心裏嘀咕,那可說不準。
沒看連下屬都覺得你的喜好,是殺人嗎?
他伸出手來,落在容九的肩膀上。兩人靠得是如此之近,氣息幾乎交融在一處。
驚蟄更靠近些,雙手捧住男人的臉龐。
入手冰涼的感覺,總是讓人有些敬畏……人的身體,怎能寒冷如此,就好像堅硬的石像。
“容九,”驚蟄的聲音輕輕,“我只中意你一個,就算再多人在我身前,我也只會看着你。”
一只手落下,按在容九的心口。
驀地,那平穩低緩的心跳聲,好似快速地躍動了一拍。
“難道你會覺得,我會喜歡上其他人?”
光是這麽一句話,就能讓容九的眼底浮現怪異的陰霾,他冷冷地說道:“看似不會。”
驚蟄的腰被他摟住,踉跄着坐在他的身上。
“什麽叫‘看似’?”驚蟄不滿,難道容九懷疑他會移情別戀?
“你喜歡的東西很多,中意的人也許多。”容九聲音冷漠,“你喜歡晴天,喜歡小動物,喜歡吃甜食,喜歡交朋友,你還中意明雨,鄭洪,慧平,谷生……”
他的名字還沒念完,就被驚蟄羞惱地捂住嘴。
“你這是胡攪蠻纏!”
容九偏愛将這些東西混在一起說,已不是第一次,這根本就不一樣。
驚蟄:“我可不會和他們這麽親近。”
他哎了聲,一下抽回手。掌心剛被咬了口,不重。
卻莫名撓得心癢癢。
容九慢條斯理地說道:“哪種親近?”
驚蟄支支吾吾,猶豫了一會,低頭在容九的鼻尖上親了親。
然後才後退了點,輕聲說:“這種親近。”
“你不要總是想那麽多,”驚蟄輕聲細語,“除非你是什麽高攀不起的大人物,或者已經有了妻妾兒女的那種,不然我肯定不會和你分開。”
……只要容九沒有騙他。
他就想安安分分地過日子。
他原本以為話說到這份上,容九總該安心些,豈料擡頭看他時,那張漂亮的臉龐揚起個可怕的微笑,眼底卻是壓抑着某種狂躁的陰郁。
他自言自語着:“……還是把你鎖起來吧。”低沉的語氣裏,有着暴風雨來臨前的猙獰。
……怎麽突然又這樣了!
驚蟄很想薅住容九晃幾下,将腦子裏那些可怕的念頭全都晃出去。
“你沒有別的,除了這之外的,想做的事嗎?”
驚蟄決定轉移容九的注意力。
“比方說,想要走得更高,做個統領什麽的,或者,賺更多錢,又比如……”
“這些毫無意義。”絲滑優雅的嗓音,卻冰冷得讓人毛骨悚然,“你一個都不會要,那就是無用之物。”
驚蟄的呼吸有些緊張,他緩慢地吐氣,“你不該将這些東西的意義,置身在我之上,你該有你自己想要的……”
容九抓住驚蟄的腰,将他拉近。
“它們不能取悅你,那就是廢物;可他們要是能取悅你,那也當殺。”微妙的,哪怕是相同的音節,卻又好似是截然不同的事物,容九的聲音溫柔到可怕,“任何得你歡喜的,除我之外,都不該存在。”
那古怪癫狂的興奮,讓任何聽到這話的人,都絲毫不懷疑他的行動力。
……這人的喜歡,怎能如此暴烈,偏不走尋常路呢?
沒有溫情可言,只有純然的暴戾。
驚蟄從來不認為,喜歡是一種如此瘋狂的情感,那本該是柔軟,快樂,愉悅的事情。可在容九身上,卻往往只能看到扭曲的偏執。
這很危險。
可明知危險,還要繼續下去的他……
或許也瘋了。
“我不覺得這是對的,也許會一直和你抗争下去。”些許害怕的味道流淌出來,在驚蟄的血液裏奔騰,能聽到他的聲音,有幾分顫抖,“……可如果,這是你喜愛的方式……我會試着努力……”
有時,容九和他的想法似有天塹之分,他不能接受其中大部分。
但正如他一直以來,有些瘋狂的選擇。
他不接受那些。
但他會,接受容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