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寧宏儒自诩還算得上是個謹慎微小的人,在皇帝離開乾明宮後,他就開始着手準備寝宮的布置。
首先,點上安神香,讓驚蟄睡得更沉穩些,免得宮人來回驚動了他。而後,那些太過暴露的裝飾,都要一并除去。
但凡留下一點痕跡,都會叫人警覺。
在将最重要的細節都布置妥當後,他編出了一套完美無缺的理由。
以寧宏儒的口才,想要将驚蟄給糊弄過去,還是沒什麽問題的。
只可惜,景元帝沒給他發揮的餘地。
這一去一回,速度來得忒是快。
景元帝去時,還算得上姿容優雅,回來,卻已經是個兇神惡煞的劊子手。
那般血淋淋的景象,從臺階淌到殿前,彌漫着的血氣,籠罩着整座乾明宮,如同景元帝帶來的威懾,久久不曾散去。
那血氣太過濃烈,景元帝在浴湯裏泡了許久,才勉強散去那些腥臭的氣息。他抓着發尾嗅聞了片刻,讓寧宏儒取了蘭香來。
平日裏,景元帝是不喜歡自己身上有過多的氣味。
淡淡的蘭香,将有些淩冽的血氣壓下,變作另一種纏綿的氣息。
寧宏儒:“那位還沒醒。”
景元帝點了點頭,伸出胳膊,示意寧宏儒重新包紮起來。
寧宏儒捧着那只血肉模糊的胳膊,輕聲道:“陛下,可要讓宗元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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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然能夠做到,只是宗元信擅長這個,肯定比寧宏儒做得好。
“不必。”景元帝淡淡說道,“聒噪。”
寧宏儒低頭,為陛下清理傷口。
宗元信某種程度上,和茅子世算得上一類人,本事是有,性格卻有獨特。
有時,的确是會招人煩。
景元帝閉着眼,任由身後的宮人擦拭頭發。
外頭正下着濕噠噠的雨,沐浴後的頭發,是無法很快幹透,是宮人們小心翼翼,一點一點擦幹的。
而後,又依着陛下的意思,在梳子抹上蘭香,一點一點地梳開。那味道,也随之濃郁起來。
景元帝有些不喜地皺眉,到底沒說什麽。
“陛下,傷口,還是莫要反複沾水為妙。”寧宏儒忍了又忍,還是低聲道,“容易腐爛。”
“割掉便是。”
景元帝起身,半幹的長發落在身後,他赤裸着腳踩在地毯上,幾步走到銅鏡前。
端看他選擇的衣裳,寧宏儒就知道,陛下又要去看那位。
寧宏儒低頭:“殿內的布置已經稍作調整,陛下,直殿監那邊,可要安排一二。”
景元帝看了過去,就見這位太監總管欠身:“蠱蟲四散,逃竄的一個方向,便是西南角,不少宮人遭到了襲擊,也有人被蠱蟲所害。”而在遭災的宮人裏,唯獨直殿司很是獨特。
他們只是損失些許房屋與物件,卻無一人出事。
這無疑會惹來非議。
寧宏儒收到消息,細查之下,發現直殿司免受災禍的原因,乃是因為他們擁有能驅散蠱蟲的香。
至于這香的來源……
自然,和“容九”有關。
景元帝慢條斯理地穿戴上衣物,無需他人經手,他将一個雜色的平安結挂在身上,語氣淡漠地說道:“那就多殺幾個,權當是剛發現的屍體。”
寧宏儒默然,這可真是簡單粗暴的方式,只要直殿司也死幾個人,那就幹脆利落,堵住了悠悠之口。
只是……
他畢恭畢敬地說道:“太監驚蟄在離開直殿司前,囑咐同屋的太監,将所有人都帶到了屋裏,并給落單的人也派發了香。”
這就導致,幾乎所有人都在驚蟄和慧平的屋裏,餘下的人,也都安然無事,根本沒有再多出來的落單人選。
景元帝的手指停留在袖口上,輕呵了聲。聽着是在笑,卻又帶着無盡的涼意。
驚蟄忒是多情。
“那就按你的意思辦罷。”景元帝冷淡地說完,就擡腳往外走。
寧宏儒直到陛下離開,這才直起身。
按照他的意思來辦……
呵呵,寧宏儒笑了笑。
這樣的事,他的确最有主意。
不過……
陛下是故意的嗎?
寧宏儒若有所思地看着景元帝消失的方向。
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陛下似乎都不太願意其他人靠近驚蟄,哪怕是寧宏儒與石麗君,也是如此。
……陛下就當真這麽寶貝?
這已經不僅僅是玩具的地步,足以讓寧宏儒浮現些許不妙的猜測。
寧宏儒開始胃痛,他決定要找石麗君一起糾結。
向來,獨樂樂,不如衆樂樂。
他可真是貼心。
…
“什麽?”
驚蟄不知該不該慶幸,容九這話,是在他喝完水後才說的。
不然,他肯定要一口水噴出去。
這能不能算容九的體貼?
驚蟄欲哭無淚,“為何不能回去?”
他剛醒來,除了容九帶給他的震撼外,驚蟄也曾仔細打量過這處地方,看着不甚華麗,總算不是那些叫人膽顫心驚的地盤。
他昏睡也沒多久,聽容九說,現在還是下午。
可驚蟄還是有些不太自在,許是因為小殿內過于親密無間的接觸,也可能是因為身上這床被褥的觸感太過絲滑,更是因為……
他現在和容九同處一室,神經總是會非常緊張。
這不能怪驚蟄多慮,着實是容九看起來并沒有……變得更理智的樣子,眉間隐約有幾分克制的癫狂。
他總有一種,容九好像剛剛殺完人回來的錯覺。
在男人身上,有種怪異沸騰着的興奮,仿佛正在血肉裏燃燒,以至于氣勢鋒銳,讓他不敢直視。
可這樣的容九,正在給驚蟄梳頭發。
容九身上帶着淡淡的潮氣,好似在來之前已經沐浴過,頭發也有清幽的蘭香,非常好聞。
他坐在床邊,正用梳子,一下一下給驚蟄通頭。
驚蟄的頭發毛毛躁躁,他自己是不耐煩打理,這一大把頭發落在容九的手心,驚蟄都害怕什麽時候腦袋給拽下來。
“眼下宮裏混亂得很,黃儀結試圖襲擊皇帝,被禦前的人抓了。而後皇帝帶人包圍了壽康宮,屠了壽康宮的侍衛,如今風聲鶴唳,正在排查蠱蟲的蹤跡,你要是出去,會成為衆矢之的。”
小殿內,驚蟄對蠱蟲的吸引,着實明顯。
容九不可能看不出來。
可他什麽都沒問。
這讓驚蟄有些心安,卻也有幾分隐秘的擔憂。容九有時,是不是太過相信他了?
就不怕,其實他也是蟲巫,和黃儀結也是一夥的嗎?
“不會。”容九像是驚蟄肚子裏的蛔蟲,“你不是女人。”
驚蟄這才想起來,蟲巫傳女不穿男。
他可還不夠格。
……不過,容九這到底是怎麽看透他心思的啊!
驚蟄有點羞惱。
容九說話的聲音很好聽,解釋也非常合理,驚蟄應該感激他個寡言沉默的人憋出這麽多話,可……
他感覺後背要在容九滾燙的視線下燃燒起來了,驚蟄有些痛苦地說道:“可我呆在這裏,會不會……影響到你,禦前的事情繁多,你怎這個時候回來?”
……頭發,會不會因此被滾燙的視線點燃?
驚蟄的心裏,已經開始天馬行空地擔憂起來。
容九頓了頓,平靜地回答:“這是我在宮裏休息的地方。無需去殿前,我受傷了。”
這是前後兩個問題的回答。
驚蟄猛地要回頭,被大手護住了腦袋,“頭發。”
容九冷冷地說道。
哦哦,他的頭發還抓在容九的手裏呢。
驚蟄被迫維持那個姿勢,卻還是想轉頭看看容九:“你傷哪了?”
“手腕傷了。”
“怎麽傷的?”
容九可疑沉默下來,驚蟄還以為容九的傷勢非常嚴重,急忙說:“你到底傷哪裏了,要是太過嚴重,還是得去尋太醫……”
“咬的。”
驚蟄眨了眨眼,咬,咬的?
被什麽咬的?
是那些蠱蟲嗎?
可他依稀記得,到了最後,那些蠱蟲也沒有沖破小殿。那是被什麽咬的……
驚蟄記憶裏一閃而過某個粘稠狂熱的畫面,好像是他被拖到什麽地方去,然後……有什麽可怕的東西頂在後面,吓得他直哭……
那時候……容九做什麽來着……
血味,好似在喉嚨裏彌漫起來,再度回憶起那個可怕的氣息,仿佛也想起那些晃動怪異的畫面。
驚蟄的耳朵驀地紅了,尴尬地摳了摳手。
哈哈,原來是被他給咬的嗎?
可他那個時候,有咬得那麽嚴重?驚蟄磨合了下自己的牙齒,就算是虎牙,也沒那麽尖銳吧?
就在驚蟄抱着膝蓋,陷入自我懷疑時,容九正慢條斯理地給驚蟄通頭發,梳下來的頭發,被他撿到邊上,等通了一千次後,驚蟄已經被梳得昏昏欲睡。
容九拿起梳子,在邊上沾了沾,又開始給驚蟄梳頭發。
驚蟄含糊地說着:“不是已經梳好了嗎?”
“只是通頭。”
驚蟄對這些不太懂,揉着眼睛,任由着容九動作。
要是容九這兩日能一直這麽平靜,那起碼……比之前控制不住自己要來得好。
驚蟄:“容九,貴妃襲擊陛下……是因為,太後嗎?”
“黃儀結一家依附黃家生存,黃家被攻讦,對黃儀結不利。沒有太後,她早晚也會這麽做。”容九冷漠地說道,提起黃儀結的态度,絲毫沒有這人曾是貴妃的敬重,“這動搖到她的利益。”
驚蟄斂眉,有些奇怪地說道:“難道這一次,黃家真的會,出大事嗎?”
容九态度冷淡:“不至于徹底落敗,黃家除開黃慶天外,也還有其他人當官。不過,黃慶天要是倒了,黃家也就沒什麽用。”
畢竟,黃慶天這個年紀,所提拔出來的下一批子弟,還沒到中流砥柱的位置,這時候退下來,想要回巅峰,可不是那麽容易。
關鍵的位置,從來都是搶破頭。
少了一個,如禿鹫般盯着的人何其多,只會恨不得黃慶天更慘烈,怎可能還會撈他?
自然,也不是沒有和黃家走得近的人,試圖在這件事上活動一二,可到底,還是得歸結于,那拿出來的證據太過清晰。
要搬到一座山,需得能翹起一個角。
而今,翹起角的撬棍,已經找到了。
容九:“驚蟄,先前你讓我找的東西,已經找到。”
驚蟄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容九說的是,之前麻煩他去池子裏找的東西。
他的臉上浮現某種異樣的色彩,輕聲說道:“那是什麽?”
“想來,你對那東西是什麽心中有數。”
驚蟄慢慢抓上自己的頭發,将其扯回自己手中,手指穿插其中舒展着,似乎是在平緩自己的心情。
“我大概,有所猜測。”
他擡頭,看着容九。
“當真與黃家有關?”
“是多封黃慶天的親筆書信,全都與當年的事情有關。”
驚蟄抿唇:“那這些,和,這一次,黃家的事情,有關嗎?”
“有關。”容九道,“皇帝手中,早有關于黃家的多種罪證。但從府上搜出來的,卻也是最直接,相關的證據。”
驚蟄有點茫然地點了點頭,然後沉默地坐在那裏,眼神稍顯空洞,不知在想些什麽。
他沒有問,這證據是怎麽到景元帝的手上,也沒問,為何容九沒有提前過問他……
驚蟄只是在發呆。
容九就慢吞吞地從他的手裏搶回頭發,繼續給發尾抹着油油,直到每一縷都無比絲滑後,這才将頭發給紮起來。
待驚蟄回過神來,他周身都是香噴噴的味道,熏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捂着嘴,悶悶說道:“容九,你到底是塗了多少呀?”
容九:“不多。”
驚蟄不信,自己伸手去抓,結果入手的,竟是好大一根辮,不對,是兩根。
他拽着自己的倆辮兒,左一根右一根,沉默了。
“你這手法,是和誰學來的?”
為什麽還是這種兩股的呀,看起來好像女娃子哦!
驚蟄扯了扯,無奈地将頭發打散,想要重新弄一遍,卻發現,入手的觸感和從前,确是完全不同。那柔潤絲滑的感覺,仿佛不是自己的頭發。
驚蟄驚訝地扯着發尾瞅了瞅,聞到了甜膩的香味。
容九将一個小罐子遞給驚蟄:“往後沐浴完,可以用它多塗幾次。”
驚蟄猶豫地說道:“這很耗時間。”
“能變黑。”
容九幽幽地說道。
驚蟄立刻把小罐子給塞到懷裏。
他決定每次沐浴洗頭後,都将頭發狠狠地塗個七八遍。
待驚蟄将小罐子好生收起來後,容九才淡淡說道:“為何不繼續問下去?”
驚蟄低着頭,正在揪自己身上的落發,語氣也就顯得有些散漫。
“問什麽?”
“你能不能出宮。”
漫不經心的話語,如同在提起天氣這樣的小事,卻讓驚蟄整個人僵在原地。
他的手指微微顫抖了片刻,而後猛地緊握成拳,收在了懷裏。
驚蟄輕聲:“容九,你無端端說些什麽呢?”
“黃慶天身上最大的麻煩,并非是那件貪污案,而是他插手國庫,動了軍需;然讓他難以辯解,無法回避的開始,卻是因為貪污案。貪污案事關岑玄因,倘若這件事,真的能夠翻案,那自然……”
“當初岑家的事,是先帝的判決。”驚蟄冷靜打斷了容九的話,“就算黃慶天锒铛下獄,哪怕有部分的證據。的确是自我家搜出,可這些官員,哪個敢動先帝的判決?”
先帝已逝,追前人之事尚難,更別說,那還是天下之主。
驚蟄常年在後宮,對朝廷之事所知不多,可對他們會如何做……
卻有着敏銳的判斷。
他們不會。
他們也不敢。
岑家的事,除開驚蟄外,其餘人等全都死去,而驚蟄呢,則是入了皇宮,成了太監。
就算岑家能夠翻案,可驚蟄要是就此離開皇宮,一輩子也不過是個閹人的身份。可出宮與否,選擇也并非在他手上。
“容九,我這樣的人,是不能去想‘如果有可能’這樣的事。”驚蟄的語氣非常平靜,甚至有些冷漠,“這對我沒有任何好處。”
想象多了,人就容易産生妄念。
去思考一些不能有之事。
驚蟄從不會做這樣的夢,夢得太過美好,摔死的時候也會更加慘烈。
驚蟄:“太後試圖借由黃儀結的手刺殺陛下,此事落敗,無疑會加劇黃家的衰落。如果一切順利,黃慶天會锒铛入獄,岑家得到翻案,父親屍骨得以下葬,而我呢,頂多得到些賞賜權當是安撫,此事,也就這麽結束。”
至于出宮,不是不可能,可希望渺茫。
最大的可能,也不過是多有提拔。
出宮,也未必是好事。
若出了宮,身上系統的麻煩之處不說,驚蟄可還記得系統說過,景元帝會在瘋狂中将所有的宗親一把火燒了個幹淨呢。
而後鐵騎入關,種種事情,就無需多言。
這還不如留在宮裏呢。
不得不說,驚蟄将這事看到很透徹。
他所描述的畫面,大部分正是有可能發生、或者正在發生的事。
他說完這些話後,似乎覺得,語氣顯得有些冷淡,不大好意思地抓了抓頭發,輕聲說道:“不過多謝你,容九。如果不是你買下了院子,以及幫我找……”
“地契給了你,就是你的東西。會找到證據,也是因為你想找。”容九淡淡地說道,“這與我無關。”
驚蟄忍不住笑起來,那種克制的冷漠随之散去,變得有幾分好笑,“可證據,總歸是你,遞到禦前的。”他的聲音十分篤定。
有證據是沒有用的。
不管是父親從前的經歷,還是以驚蟄現在的力量,如果沒有容九施以援手,就算驚蟄千辛萬苦找到了證據,也根本找不到能夠接受這份證據的人。
黃慶天是什麽人物?
他可是太後的親兄弟,六部尚書之一,下一個将要進入內閣,是名單上板上釘釘的人。
誰會相信驚蟄?
縱是當初岑玄因,手中握着這份鮮明的證據,卻也根本無法給自己找到破解之法。
官大一級壓死人。
岑家,如何能與黃家相比?
如果不是容九在這其中搭了把手,想憑借驚蟄自己将這份證據送出去,怕是比登天還難。
“我不喜歡,不要道謝。”
容九掐住驚蟄的臉,兩根手指上,帶着淡淡的香氣,垂落下來的衣料,露出了手腕上素白的包紮。
驚蟄原本還要再說什麽,可看着容九的手腕,一時間卻是忘記,一下子抱住了他的手,“這是……你剛才說的傷?”
光看包紮起來的大小,就絕不是什麽輕易的小事。
驚蟄蹙眉,有幾分懊惱。真要和容九說的那麽嚴重,連這麽嚴峻的情況下還可以休息,那這傷口可得多重?
他剛才怎麽沒反應過來呢?
“這傷勢都到小臂,你還說不嚴重?”驚蟄擰着眉,聲音有些焦急,“這真是我咬出來的?”
他的牙口真這麽好?
容九:“我咬的。”
男人的話,将驚蟄吓得擡起頭。
“……你自己咬的?”驚蟄狐疑地說道,“你沒事咬自己做什麽?”
他的記憶裏,的确沒有太多關于咬痕的畫面,可驚蟄是記得自己有抱着容九的胳膊磨牙的……當然,他也不相信自己真能狠得下心去咬那麽嚴重……
可容九咬傷自己是為何?
容九微微勾起一個微笑,他的嘴唇有些薄,就算是笑,也很難給人輕松的感覺。有時看起來,更像是冷笑,帶着揮之不去的陰郁。
驚蟄下意識後退,這是出于本能地反應,盡管他還不知道這動作到底是為了什麽,但是……
“你一直在哭,哭得好生厲害,”容九眼底帶着少許惡意,輕柔地說着,“為了不叫我過于沖動,合該好好約束自己才是。”
驚蟄的身體雖然後退,可手卻還是停留在容九的身上,他下意識摸了摸傷口處,臉色有幾分蒼白。
“你……”
驚蟄面色微白,心裏有幾分懊惱。
這大概也和buff有關,如果沒有這buff,容九也不會時時刻刻跟在他的身邊,被引發過激的反應,又為了控制住自己……
“容九,往後,你沒必要這麽……”驚蟄頓了頓,“不是說不能克制,但非要這麽自殘嗎?”
驚蟄也怕。
容九的感情太過暴戾,如果不加約束,他總有一種自己會被輕易碾碎的錯覺。
可要他看着容九這麽傷害自己,驚蟄心裏也難受。
容九:“你該擔心你自己。”
方才他的話,輕易勾起了驚蟄的愧疚心,仿佛是要讨什麽獎勵。可當驚蟄真的憂心忡忡時,容九卻反倒不高興,露出幾分冰冷的壓抑。
男人抽回了手,背在身後,冷冰冰地說道:“沒有任何的戒備,沒有任何的謀劃,就貿貿然地跑出來,誰才是加害者,誰才是受害者,你分不清楚?”
驚蟄被容九劈頭蓋臉的一頓訓,嘟哝着說道:“按這話說,你就是窮兇極惡的施暴者,那我合該離你遠遠的。”
容九的眉心微蹙,眼底一閃而過的幽冥,叫人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就聽着他慢條斯理地說道:“這話,本也是沒錯。”
驚蟄蹙眉,擡頭看着容九就要說話,但見容九扯了扯領口,嘴唇抿成一條直線,莫名的冰冷凍結在他的臉上,以至于他說出來的話,都如同帶着不化的寒冰。
“不過,不管你逃到哪裏,就逃不開就是了。”
那陰恻恻的話語森然無比,仿佛要凍結人的血脈,連氣都不敢大喘一聲。
“你怎麽……不對,我為什麽要逃?”
驚蟄下意識想反駁容九那話,可是還沒說完,卻突然反應過來,怎可以掉進他話裏的陷阱?
他根本沒想過要跑。
容九露出一個和溫和完全不搭邊的微笑,言簡意赅:“不,你會。”
驚蟄很想竭力反駁。
可容九卻是擁有着諸多證據,為驚蟄形象生動地描述着他“逃跑”的畫面。
驚蟄目瞪口呆。
……不是,怎麽在那種情況下的“逃跑”,也能算數呢?
這根本是兩回事!
驚蟄脹紅了臉:“我說的,不是這種!”
容九好整以暇地停下,目光炯炯地盯着驚蟄,好像是在等待着他的反駁。
驚蟄本該順順利利将話說出來,可是努力了好幾次,耳根都是燒紅的,他洩氣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嘀嘀咕咕:“反正我說的,不是那種……”
而後,他的聲音又更輕。
“那我也沒什麽……經歷,會覺得害怕難道不正常嗎?”驚蟄猶猶豫豫地看了眼容九的下半身,立刻又移開眼睛,“你這……它都不對!”
容九順着驚蟄的動作低頭,也不知道這有幾分淫邪的動作,為何偏他做起來,竟會覺得優雅。
“哪裏不對?”
驚蟄憋住氣,顫抖着手比劃了那個大小,“這哪裏都不對!”
長度,尺寸,這些,哪有這麽驚人的!
還有時間。
驚蟄咬牙切齒,那該死的、漫長的時間,會對才有鬼了!
容九沉默了片刻,幽幽地說道:“那你這些知識,又是從何而來?”
男人欺身靠近,昳麗漂亮的臉蛋,就這麽攔在驚蟄的眼前。
“我也想好生學習。”
一種沒來由的危機感在驚蟄的背脊炸開,就好像被什麽可怕的怪物盯上一般。等驚蟄反應過來,他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嘴巴裏滿是苦澀。
……還學習,就現在已經将他折騰得死去活來,要是真的“好好學習”過,那他是不是真的要死了啊!
…
“哈湫,哈湫——”
鄭洪連連打了噴嚏,蹲在宮門口,面色有幾分焦躁。
此刻,已經接近中午。
他們晨起出宮采買,跟着掌司四散做事,誰成想,這突如其來的大雨打亂了他們的步調,根本無法準時回去。
掌司就生怕誤了時辰,回宮的時候都不好解釋,在雨小了點後,就急急忙忙帶着人和東西往回趕。
結果,就在他們平時進出的宮門處,他們全都被攔下來了。
鄭洪遠遠聽着掌司和侍衛交涉,不多時,穿着蓑衣的掌司太監陰沉着臉回來,低低罵了句:“這群狗東西。”
鄭洪淡定無視了掌司的話:“掌司,我們也沒誤了時辰,怎麽會不讓我們進去呢?”
掌司太監搖了搖頭,讓将車子驅趕到了遠處避雨,和宮門遙遙相對。他讓其他人都四散躲在幾輛車上,這才松開蓑衣說話。
“都是生面孔,不是從前的人。”
鄭洪臉色微變,其他幾個小太監的臉色,也有些不好看。
他們這些時常進出宮闱的采買,多能感覺到身居後宮的人所感受不到的氛圍。
這些天,因着黃家的事情,各處的氣氛很是古怪,原本就都繃着心弦做事,如今掌司這話,叫他們差點沒繃住,露出古怪的表情來。
可掌司太監的話雖是凝重,可鄭洪觀他的眼神,卻意外品出幾分放松。
……這麽奇怪的事情,掌司為何會覺得放松?
守宮門的侍衛,他們都非常熟悉,畢竟是每隔幾日都要打交道的人,從不曾出現過這樣的疏漏。
鄭洪思考片刻,這才反應過來。
倘若宮裏真的出了事,他們這些恰巧在宮外的人……事發時,他們都不在皇宮內,這才最是安全。
這對鄭洪來說,想必也是好事。
只是不可避免的,他會想起宮裏其他的人,比如那幾個能稱之為朋友的,再比如……
鄭洪摸了摸懷裏藏着的小冊子,堅定了臉色。
他都特地給驚蟄帶了他想要的東西,還是這麽危險的冊子。
要是這家夥不小心在宮變裏死去,他就算給他燒香,也會先把驚蟄欠的債條燒下去讨錢的!
鄭洪躲在車子的角落,聽着外面持續不斷的雨聲,整個人的心就如同這場春雨,綿延不絕的潮氣宛如要将整個人吞噬。
他們這一等,就等到下午。
鄭洪昏昏欲睡,被身邊的人推醒,冒雨出去解決身體需求時,他不期然看了眼宮門處,忽然臉色又變。
門口守着的人,和中午的人,又不一樣。不僅是人不一樣,服飾也不盡相同。
那是駐紮京城的士兵,無召不得入城。
鄭洪心裏惶恐,回去和掌司一通商議,掌司猶豫再三,還是又去了一趟,這一回,他回來後,面色猶有古怪。
“先回去等着吧。”掌司太監說道,“等明天再來。”
這就是得了個準信。
他們尋了個客棧落腳,又将淋濕的衣物換過,這才覺得好像活過來般。
鄭洪和其他人一間屋,可這一日的變化,着實讓他心裏難安,幾個人一合計,便一起去尋了掌司太監。
這掌司太監,怕也是熟悉他底下這群人的心性,早就讓跑腿的小二泡好了茶,送來了糕點。
“坐下說話吧。”
鄭洪等人坐下,最先說話的就是鄭洪。無他,只因為鄭洪在掌司太監的跟前最是得臉,說話也比較有分量。
而他問着,也很有水準,只說:“掌司,我等回去後,總不會因為受罰,而挪了位置吧?”
掌司太監看了眼鄭洪,笑呵呵地說道。
“一切照舊。”
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當即就讓鄭洪放下心來。
他根本不在乎宮裏到底是誰掌權,誰當皇帝,可若是上頭的人有了變化,那肯定會影響底下的人……再不濟,位置的調換,人員的更改,那都是明擺着的事。
可這對鄭洪來說,就是麻煩。
他的人脈,又得重新跑動起來,那不是件容易的事。
鄭洪剛松了口氣,就聽掌司太監又說:“不過,明日跟着回去,爾等嘴巴都給咱家閉上,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你們該清楚。若是自找麻煩,咱家可不會顧着你們。”
鄭洪微眯起眼,看來這宮裏的變化之大,就連掌司太監也捉摸不透。
不多時,他們紛紛離開。
掌司太監的臉色卻一點點陰沉下來,他探聽不到任何消息。
整個皇宮就像是被無形的力量封鎖起來,誰也無法進出,而随着那些士兵進入後,更是如此。
他已經看得到許多朝臣聚在宮城前,可始終不得而入。
皇宮,被徹底封鎖了。
這是何其恐怖。
屋外幾個太監,尚不知道掌司的驚恐,通過走廊時,鄭洪瞥到樓下後廚有個小姑娘忽閃而過,下意識停住了腳步。
“鄭洪,你做什麽呢?”
身前有人叫他。
鄭洪應了聲,卻沒動,反倒是将身子探出了樓道盡頭的窗戶,試圖找到剛才那個姑娘的身影。
只可惜,這樓道的盡頭對着的,是這間客棧的後廚,鄭洪再怎麽都找不到那姑娘的蹤影,只得讪讪地回頭。
……奇怪,是他看錯了嗎?
剛才那小姑娘,瞧着和驚蟄,有幾分相似呢。
不過他記得,驚蟄曾說過家人死盡,唯獨他一人茍活的事,那大概是他看錯了罷。
後廚,岑良提着藥,小心翼翼地避開好些人,這才在熱熱鬧鬧的廚房裏,找到了柳氏。
“娘,我來給你送藥。”岑良笑吟吟地說道,幾步小跑到了柳氏跟前。
這間客棧,與邊上的酒樓原是同一個主家。故而,這兩邊的廚房也都是打通的,兩家都共用。
柳氏就是在這邊幫工。
今日來上值時走得匆忙,将熬好的藥給落下。虧得是岑良休息在家,這才能及時将藥給送來。
岑良特地選了廚房不太忙的時間過來,柳氏一見到她就笑,無奈地說着:“真是上了年紀,這點小事都忘。”
邊上的許婆子笑眯眯地看着岑良,嘴上說着:“有這麽貼心的女娃,高興都來不及,要是我家娃子能天天和良兒這麽孝順,我巴不得多忘幾回。”
聽着許婆子這麽一說,邊上的人也笑。柳氏來了後,手腳麻利,做活還算不錯,就是體虛這個毛病,讓她做不了重活,可一些輕巧的糕點她做來卻是不錯,後來上了手,也就逐漸讓她在這廚房裏站穩了腳跟。
只是到底是累,幫廚的事,怎可能不累。柳氏體弱,岑良心裏惦記着,這每個月的藥,一次都沒遲過。
岑良盯着柳氏吃了藥,也沒再多待着礙事,匆匆道別離去。
許婆子不過和其他人說了兩句話,一轉身,那姑娘家家就不見蹤影。
許婆子朝着柳氏說道:“怎不讓良兒多留會,這一沒看到,就回去了。”
柳氏溫和地搖頭:“她到底是外人,讓她在這裏晃悠,還是不好。”
許婆子不以為意,往柳氏身邊湊了湊,輕聲說:“我看良兒的年紀不小,你還沒給她說人家?”
柳氏一聽許婆子這話,心裏就不免苦笑起來。
這許婆子好心是好心,可人總是愛碎嘴,尤其是岑良第一次來給柳氏送藥的時候,許婆子就一眼看上了岑良,總惦記着要她給自家孫子做媳婦兒。
柳氏見過許婆子的孫子,是個讀書人,看着有幾分傲氣,人雖沒有眼高手低,但不算良配。
她怕良兒過去受委屈。
她委婉拒絕過幾次,只是許婆子不肯罷休,總是在這件事上說了又說。
柳氏這日回家,就見岑良在牆根下,借着最後的餘晖在做活,那明亮的大眼睛微眯着,勉強才看清楚手裏的繡活。
岑良這一出,氣得柳氏急急走過去,搶走了她手裏的繡活。
“天這麽黑,你還做什麽做,快些進屋去。”
她的聲音難得有幾分大。
岑良做得入神,沒發現娘回來,被柳氏抓住,嘿嘿一笑,也不敢去要回來,步步跟着柳氏回屋去。
柳氏将繡活收起來,岑良怕她氣得身體不舒服,小聲說道:“娘,我只是剛才入神,沒發現而已。你別生氣了,我以後肯定不會……”
“良兒,今天,許婆子和我說,她之所以幾次都和我提親,是他家青雲看上了你。”張青雲,就是許婆子的孫子,柳氏張了張嘴,“你有沒有想過……”
張青雲瞧上的,和許婆子自己看上的,那又是兩回事了。
“我不嫁。”岑良認真地說道,“娘,你就別惦記着我嫁人的事。我說了不嫁,誰來也沒用。”
柳氏嘆了口氣:“你要是嫁了人,就不用總是這麽吃苦……”本來做女紅就很傷眼,結果岑良還總是偷偷在傍晚加活。
今天分明是她休息的日子。
岑良卻是不肯。
她知道柳氏總覺得自己是個累贅,希望岑良早日出嫁,不要再管她,可岑良怎麽可能不管柳氏?
當初如果不是柳氏帶着她,哪怕改嫁都能活下去,何必操持得這麽辛苦?
“娘,今兒我回來,在街上聽到個消息,”岑良打斷柳氏的話,“黃家出事了。”
她不願和柳氏吵,直接将話題帶開。
柳氏剛背着岑良在點燈,聞言立刻轉過身來,露出又驚又喜的表情:“你說的,可是真的?”
“是真的,徐三叔說的,那天他親眼所見。”
徐三叔是走街串巷的貨郎,每日都要在京城游走,他說的話,倒是有幾分可信。
岑良:“徐三叔說,那日有官兵進了黃府,把黃慶天給抓走了。”而且黃府連着好幾日,都有車馬外出,那模樣,看着像是去四處求援。
柳氏一聽到黃慶天的名字,眼底不由得流露出深刻的仇恨,若非這個人,他們不會一家失散,夫君也不會為此死去。
她揉着額角嘆息:“可惜的是,我們身上并無證據,不然,真的想去告上一告。”他們不知黃慶天所犯何事,卻期盼着他能早些死去。
至于翻案……
岑玄因在出事前,倒是曾和柳氏說過,他手中有着能讓黃慶天認罪的證據,可過不多久,岑家就出了事。
自那後,柳氏竟是再見不得岑玄因一面,自然也不知道他将罪證藏在何處。
如果只有柳氏一人,她肯定要去鳴冤鼓,哪怕吊死在官府外,也要讓這件事再起波浪,可她還有岑良。
她不能讓女兒再繼續受苦,也只得忍下心中熱切的希望,對岑良笑着:“良兒,善惡到頭終有報,定是他作惡多端,正該償還的時候。”
岑良聞言,卻是有些沮喪,嘆氣着說道:“縱然他能償命,可阿爹也回不來了。”
而後,她似乎想起更傷心難過的事,低頭嗚嗚。
“那許府,将咱家的院子都給賣了出去。”
前幾日,岑良好不容易得了空,出來覓食的時候,又偷偷去看了眼從前的家,卻發現那外面挂着的不再是許府,而是容府。
而且門裏門外,也不再是冷清。
有好些人進進出出,那模樣看着是在整修,将過久沒有人住的府邸重新翻新。
趁着這個空當,岑良在門外貪婪地看了好幾眼內裏的情況。
許是這宅院落到許府手中,并不怎麽重視,內裏的格局擺設都和從前一般無二,只是年久失修,顯得有些老舊。
她不敢多看,怕引來其他人的注意,過不多時就匆匆離開,只是一面走,一面抹淚。
如今再搬去新人,故土離她們越發遙遠,好似再也回不去了。
柳氏嘆息着抱住岑良,還跟小時候那樣,輕輕晃動着她,就像是在安撫小寶寶那樣,“良兒,娘親的乖乖,莫要哭了,娘給你哼曲兒。”
岑良趴在柳氏的懷裏默默點頭,于是,柳氏就慢慢地給她唱。
小調帶着幾分清愁,卻又無時無刻透着生動的朝氣,是年幼時,柳氏經常給他們兄妹倆哼的小曲兒。
算不上多麽高雅的曲調,卻每每總是能讓他們安然入睡。
岑良閉上眼,就好像回到了許久之前。
她和兄長岑文經喜歡呆在池塘邊,柳氏總是害怕他們貪涼,就在邊上盯着。
可總有看不住的時候。
有時候,柳氏不過去廚房看一眼,趁着這空隙,岑文經就偷偷摸摸下了水。
撲通——
好大一聲,把小小的岑良吓壞了。
她伸着小手,朝着池塘抓了抓,“驚蟄哥哥,驚蟄哥哥——”
她奶聲奶氣地叫,想當然撈不住在水裏靈活游動的男孩。
等柳氏回來,就收獲了哭唧唧的岑良,以及蹲在池塘邊拼命甩頭的落水小狗一只。
岑文經捋着頭發,嘿嘿直笑。
小小年紀,就已經有了岑玄因那賴皮樣兒,就抱着柳氏的腿癡纏。
“娘,我就只是下水一會,一小會……”
柳氏抱着岑良,被他晃得無奈,懷裏的良兒被逗得開懷,又咯咯直笑。
“好驚蟄,別晃了,良兒都要掉下來了。”
……如在夢裏,如在現世。
驚蟄是叫着娘醒來的。
他望着漆黑的殿宇,下意識摸向眼角,卻發現正是濕噠噠一片。
驚蟄慢慢坐起來,發現原本容九躺着的地方,已經沒有人,不過現在他沒心思去想容九去了哪裏,只是深深地将臉埋在掌心。
說來,他已經很久沒夢到家人。
驚蟄在家中,也叫做驚蟄。
他是出生在驚蟄那天。
所以驚蟄,是他的小名。
柳氏總愛這麽叫他,良兒也是,唯獨父親,會叫他的大名岑文經。
驚蟄在黑暗裏坐了許久,這才慢吞吞爬起來。剛才這會,他已經清醒得差不多,再也睡不下。
容九也不知道去哪了。
驚蟄将放在床邊的外衫撿起來穿,攏了攏,就打算出去走走。
白日裏,他勉強熟悉了這屋內的布置,走起路來,也沒怎麽磕磕絆絆,好不容易摸到門邊,将門給推開,就看到廊下站着幾人。
只是很明顯,有幾個,那腰都彎得要斷掉,恨不得就跪倒、或者匍匐在地上。
驚蟄一眼就看到容九。
那抹身影,也難有人與其相抗衡。
容九的身上長久攜帶着一種驚人的煞氣,只是在驚蟄的面前,時常會無意識地收斂。
驚蟄甚少看到容九這麽……
有壓迫感。
容九冷白的皮膚,在月下變得更像是某種凝固的石像,精雕細琢後的眉眼冷酷陰森,那種冰冷的煞氣如同索命的繩索,正套在他們每一個人的身上。
恐怖的威壓幾乎壓斷了身前幾人的腰,哪怕只是看着他們的半邊身子,都能覺察出他們的驚懼與惶恐。
恍惚間,容九仿佛是地獄惡鬼,而那些人,都是被他扼殺的冤魂。
……哈哈,驚蟄尴尬地笑了笑。
他似乎來得不是時候。
驚蟄對上容九冷漠如刀的眼神,不免打了個寒顫,好吧……不怪那些人害怕,他瞧着也是有些怕的。
“我……”
驚蟄正想鼓起勇氣,說這只是個意外,讓他們繼續時,就見容九已經拾級而上,抛棄了身後那些個人走到他的身邊。
而後,姣好的眉頭蹙起。
“怎麽沒穿鞋襪就出來?”
他低頭。
驚蟄也跟着低頭。
無辜的腳趾頭裸露在外,的确不着鞋襪。
驚蟄尴尬地動了動腳趾頭,嗫嚅着:“……忘了。”做夢醒來後,心神有些震蕩,一時間也沒想起來。
容九擡手抹過驚蟄的眼角,聲音沉了下來:“哭了。”
驚蟄弱弱:“只是做了個夢。”
容九面有不虞,将人給抱走了。
“……你外面……”
“不必理會。”
不多時,屋內亮起了燈。
短時間內,男人該是不會出來了。
此刻,門外站着的幾人,才敢悄悄直起了腰,而後面面相觑。
方才,他們不敢直視那人的模樣,卻能感受到景元帝的态度。
那殘酷的寒意收斂,蛻變成溫涼的氣息,帝王轉過身去,于是,那暴戾的殺意也随之蟄伏,化為另外一種鮮明的不喜。
哦,景元帝在不高興。
在為那人沒穿鞋襪出來,而不高興。
真真稀奇,有朝一日,能看到陛下不高興時,是真在發脾氣,而不是……活活将人給砍了。
正如剛剛命懸一線的他們幾個,也差點掉了腦袋。
他們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下意識看向剛才兩人站立的方向。
“剛才那人,是誰?”
其中有人問,他的面色微白,可雙目卻緊盯着剛才的位置,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在他的心頭浮現,仿佛促使着他去……膜拜,亦或者匍匐下去。
是因為景元帝嗎……不是,他也害怕敬畏着陛下,可這是另外一種古怪的欲望……
他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将其他幾人吓了一跳。
“陛下既然有事,那我等合該退下。”他頂着半張腫脹的臉說道,“該辦的,可得盡早都處置了。”
他剛才下手,可半點都沒留情。
其餘幾人古怪地盯着他看了眼,默默點了點頭。于是,他們悉數退入黑暗裏,仿佛與黑夜融為一體,再無人能發現他們的行蹤。
屋內,驚蟄正在掙紮。
“我自己來!”
驚蟄奪過容九手裏的巾子,匆匆擦完自己的腳,然後迅速上了床。
他有點後悔自己剛才出去,容九的情緒顯然正在高漲中,那是一種鋒芒畢露的殺意。
盡管對上驚蟄後,那很快蟄伏下來,又很快成為欲望的肥料,迅速燃燒起來。
驚蟄想哭,到底是誰當王?
真的是他嗎?
“……你似乎,很不想我和其他人見面?”
驚蟄猶豫着,有點不安地說道。
“是不是我留在這裏,給你添麻煩了?”
剛才容九的動作很快,甚至沒讓驚蟄看到多少外面的情況,也是因為太黑,着實只能看到廊下那一點點月下痕跡。
可驚蟄對容九已經一點點熟悉起來,那他剛才的動作,多少是帶着點回避。
驚蟄小心避開一些會叫人心裏刺痛的可能,盡量不去想,只是說着:“雖然有些風險,但我早些回去,也是……”他的話被打斷。
被突如其來的一句,怪異,扭曲的話語。
“我不想讓任何人見到你。”
容九聽似平靜、淡定的嗓音下,有狂躁的熔漿在咆哮。驚蟄當真不知,人要如何發出這種看似冷靜克制,卻又充斥着無比狂熱的聲音。
“不能看到,不能聽到,不能擁有。”
宛如毒液的話語,從那張豔麗鮮紅的薄唇裏湧出,無聲無息編織成捕獵的巨網。
男人半跪在驚蟄的身前,彎下那孤傲的脊背,他的頭顱靠在驚蟄的大腿上,熾熱的吐氣,在皮膚上亂竄,那禁锢的力道将驚蟄牢牢鎖住,幾乎無處可逃。
容九如同最虔誠的信徒,無比卑微地渴望着一絲絲垂憐。
——“只屬于我。”
卻也是最瘋狂、貪婪的信徒。
掠奪,囚禁,種種手段也罷,他只允許驚蟄的目光,落在他一人身上。
作者有話要說:
驚蟄:為什麽不能走?
容九:真話,還是假話。
驚蟄:先來個假話。
容九:為了你的安全。
驚蟄:那真話?
容九:為了其他人的生命安全。
驚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