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廖江在華雲飛處養傷,到底是年輕力壯,雖遭了一難,可是恢複的速度非常快,不過小半個月,就開始能下床行走。
來給他換藥的老太監道:“看來,動手的人,還沒下死手。”
廖江捂着自己的肩膀哀嚎:“顧老,這樣都還算,沒下死手呢?”他那會,可是覺得自己都要死掉了。
老太監哼了聲:“要是真下死手,你現在就死了,哪來救命的機會。”
魏亮也道:“說起來,以前犯錯打板子,有人被打了五下就不行了,可也有人挨了十幾下,幾天後就下了床,跟沒事人一樣。”
老太監按着廖江的肩膀,檢查他後背的傷口,慢悠悠地說道:“正常力氣,就是這種。真下死手,幾下就打爛了,人也沒救了,就算是神醫來了也難吊口氣。”
驚蟄:“所以,越聿人也沒什麽好怕的。”
他看着廖江,聲音很是平靜。
“他們不敢。”
遭了這一難,對廖江來說,也是個極大的打擊,原本活潑開朗的性格變得有些寡言,不怎麽愛說話。
這其中,到底有幾分是源自于恐懼,這也說不清楚。
……不過,驚蟄說得沒錯。
那些越聿人,都長得人高馬大,真要打死他,那是一眨眼就能辦到。
可他們沒有,便是不敢。
魏亮:“沒錯,說到底,都是一群孬種。廖江,你做的沒錯,可千萬別被這種人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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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何時怕了他們去?”廖江捂着自己的肩膀,咬着牙,“就算再來一次,我可也不會認的。”
想要讓他屈打成招,這是萬萬不可能。
說話間,華雲飛從門外走來。
這位總管身後跟着兩個小太監,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瞧着還略有幾分古怪的愉悅。
華雲飛:“今兒,韋統領特特帶人去了一趟越聿使臣居住的別宮,給他們認認真真搜查了一遍,将‘華貴匕首’給搜了出來。”他說到最後,忍不住笑得更開懷。
驚蟄眨了眨眼,也跟着笑了起來:“看來,越聿使臣不太高興。”
華雲飛:“這話可不能這麽說,韋統領這是在給他們幫忙,将遺失的寶物重新尋了回來,他們應當感謝才是。”他一邊說着,一邊在懷裏摸了摸,掏出一枚樣式古怪的銀錠,抛給了廖江。
驚蟄堪堪上前兜住,才沒讓廖江挨了砸。
這兩銀錠可不輕。
魏亮跟着去攔,不過動作沒驚蟄快,無奈地看着華雲飛:“總管,廖江受了傷,何來的身手去接?”
廖江這背上的傷,可根本動不了。
華雲飛一拍腦門,哈哈笑起來:“忘了忘了,多虧驚蟄身手好。這是越聿使臣的賠禮,原本說要探望的,韋統領一切都不如錢實在,就送來了五十兩。”
五十兩說多不多,可對廖江來說,定然是多的。原本這頓毒打,可從沒想到還能得到賠禮。
驚蟄将銀錠塞給廖江。
捧着那好大一枚銀錠,廖江看起來有點呆呆的。
魏亮驚訝地說道:“難道,韋統領是特地去找回場子的?”
華雲飛慢條斯理地背着手,悠悠說道:“韋統領的想法,我等怎能知曉?”
廖江好像才反應過來,臉上激動的神情浮現,正要下床,就被老太監一巴掌給按回去。
這老太監眼皮子都不擡一下:“坐着,還沒弄好。”
廖江一下子就老實了。
這些天,如果沒有老太監妙手回春,他現在肯定沒這麽輕松,廖江心中對老太監非常感激,自然不敢亂動。
華雲飛正在寬慰廖江,魏亮也高興地說着話,驚蟄一邊聽着,一邊倒是有所猜測。
韋海東帶人去見越聿使臣,還搜查了他們暫住的別宮,這件事皇帝陛下不可能不知情。
從前幾日華雲飛和使臣商議的态度來看,這位桀骜不羁的使臣,是萬萬不願意讓人搜查的。明面上說是為了越聿使臣着想,卻無疑狠狠抽了他們一巴掌。
不論韋海東是何目的,此舉無疑是讓宮人心中大振,一掃之前的萎靡。
自那後,華雲飛很顯然清閑了許多。
他無需頻繁走動,就為了處理些不必要的小摩擦,這樣無聲無息的變化,不由得讓驚蟄想到一個詞。
殺雞儆猴。
之前有小動作的人,可還不少呢。
這日,驚蟄跟着華雲飛,正在清點幾處別宮的庫存,及時增補新鮮的果類,就在這當口,有人急匆匆自門外走來。
華雲飛一擡頭,眉頭就皺起來,看起來是認識那人。
“你不是要去跑馬場,來這做什麽?”被華雲飛叫住的中年人有些微胖,面孔黝黑,應當是常年在日頭下做事。
看着憨厚,說起話來,也是中氣十足。
“這不是得了空,剛好有事,想尋你幫忙嘛。”中年人搓了搓手,笑呵呵地看着華雲飛。
驚蟄掃了眼這中年人的裝扮,鞋子邊緣滿是泥,他略皺了皺眉,朝着華雲飛欠了欠身,就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
華雲飛和中年男人聊了一刻鐘,出來的時候,臉上還是笑呵呵,看不出來多少情緒。
他看了眼驚蟄,笑着說道:“你就是華雲飛最近時常挂在嘴邊上的驚蟄?”
驚蟄欠了欠身:“不敢。”
中年男人:“有什麽不敢的,華雲飛這人挑剔得很,肯定是非常滿意,才會時常提及你……”他的話還沒說完,華雲飛罵罵咧咧的聲音就從裏面傳來。
“陳昌明,還不趕緊滾?擱這說什麽胡話?就你長了張嘴?”
陳昌明笑嘻嘻地朝着屋內揮了揮手,大步離開。
華雲飛板着臉出來,對驚蟄說道:“下次沒必要避開,左不過我這,也沒什麽值當藏來藏去的。”說的也不是什麽秘密。
驚蟄:“小的記下了。”
華雲飛招呼驚蟄進來,一邊說着:“剛才那人,是跑馬場的管事。別看他長得憨厚,人很精明,沒什麽必要,不要和他往來。”
他看起來很是語重心長。
“不然要是被他騙了,可是連賣身錢都掏不出來。”
驚蟄笑了笑:“小的身上,也沒什麽可被騙的。”
華雲飛看了眼驚蟄,搖着頭:“誰說沒有,你裏面那層衣裳,是少有的布料,要拿錢去買,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有錢能買到的東西,算不上十分昂貴,花錢都買不到的,才是難得。
驚蟄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衣襟,穿在內層的衣裳,露在外的,只有少少的一圈白色,平時誰都不會在意,可華雲飛會點出來,自然是發現了。
驚蟄:“我……”
華雲飛擺了擺手,打斷驚蟄的解釋:“沒必要同我解釋,不管是貴人賞賜也好,你自己尋門路買來的也罷,我說這個,不過是想與你說,不要以為自己毫無用處,有些時候……”他的眼睛在驚蟄的身上打量了一圈,冷哼了聲。
“就算只是個人,都有值得利用的地方。”
…
“驚蟄,驚蟄——”
不比其他人需要時時刻刻在別宮伺候,世恩和驚蟄他們每日照舊還是回來休息,這小院原本住滿了人,而今只剩下三四個,每天晚上空寂得很。
世恩還曾抱怨過,半夜尿急出來,都怕撞了鬼。
不過,此刻縱是再空寂,都被世恩的聲音吵醒,寥寥幾個還住在這的太監,便有人推開窗抱怨。
“世恩,你的嗓門太大了。”
明日還要早起做活,現在被吵醒,怎可能還睡得下去。
世恩:“別睡了,快起來。”
他站在院子裏,朝着衆人揮手。
要不是其他幾人都醒了,也都瞅見了彼此,不然都不敢出來。這狀況,看起來更像是世恩被魇住了。
“嘎吱——”
驚蟄最先推開門走出來,身上披着的衣服還未整齊,帶着幾分困頓:“你看到了什麽?”
見驚蟄出來,其他幾人也跟着出來。
世恩一把抓住驚蟄的手,就把他往牆邊帶,幾人趴在矮牆上遠遠眺望着。
原本應當漆黑一片的遠處,遙遙能望見連成串的火把,密密麻麻地堆滿原本黑暗的原野,一瞬間,那些搖曳的光芒倒映在他們的眼簾,宛如瞥見了鬼魅夜行,連呼吸都輕了許多。
一個叫丁卯的太監輕聲問:“這是什麽?”
他們也曾半夜起來,可從來都沒有看見過這樣的盛況。
世恩:“我剛才去的時候,太困,沒怎麽細看,回來的時候鬼使神差望矮牆上一趴,就看到了。”
那些四散的光火太過清晰,哪怕隔開這麽遠,都不可能辨認不出來。
驚蟄:“許是演練。”
他的聲音輕之又輕,只得世恩聽到。
世恩面露驚悚:“在這?”
驚蟄反倒笑起來:“不在這,那又在哪裏?你以為,為何這次接見使臣不在內廷,卻是在上虞苑?”
上虞苑的占地極廣,光是接待使臣的住處就是別宮,就更別說各處的跑馬場,園林,山崖,平地……能夠想象得到的地形,這裏都規模極大。
經過一代代帝王的修築,上虞苑是最大的一處的皇家園林,可說是園林,這裏之大,又豈止是這兩字能夠容納?
縱然是有大批士兵入駐,也毫無問題。
世恩皺眉,揮了揮拳頭:“那也正好,好讓他們知道知道,我們的士兵也不是吃幹飯的。”
他們這批宮人在內廷少有聽說外事,來了上虞苑後,跑動的範圍卻是大了不少。
看見的事情多,眼界也跟着增長。
尤其是見多了外國使臣,再有過幾次摩擦,逐漸也知道,外族人也不過是普通人,而不同的外族利益不盡相同,對待他們的态度也各有不同。
有些個态度嚣張的,多是這幾年頻繁騷擾邊境的,也有如越聿那等,試圖吞并其他外族的兇悍之輩。
見得多了,心中自然也有想法。
而今望着那大批火把所在之處,或許就是軍隊的營地,世恩的心中反倒是燃起了雄心壯志。
他一把撸起自己的袖子,大聲說:“明日,我一定要将來龍去脈給找出來!”
驚蟄失笑:“也不必這麽認真。”
這些都是他的猜測,是與不是,尚且不知。
如果真的是,那肯定也不會為普通宮人所知,應當是機密之事。
正如驚蟄所想,接下來幾日,世恩就算很努力,可也知道不了多少。
只清楚,這驟然出現的營騎,是從京軍調來的。而且,演練早就無聲息開始,只是昨夜才露出了行蹤。
驚蟄在華雲飛處,聽到了更多一點的消息,這幾日,各處使臣都會跟随景元帝前往河谷,不在別宮,所以他們這些宮人可以稍微放松些。
……那這樣一來,容九應當也跟着景元帝前往,這幾日,怕是見不得了。
魏亮好奇心重,不由得追問:“總管,他們去河谷作甚?是要看京軍演練嗎?”
華雲飛:“就你事多,難道想去看?”
魏亮摸着自己的後腦勺嘿嘿笑了笑:“這誰不想呢?”他看了眼廖江,“難道你不想?”
廖江微紅了臉:“我也想。”
華雲飛沒好氣地瞪了他們一眼:“就你們事多,我看驚蟄就不會……”
“總管,我也是想的。”驚蟄有點尴尬地撓了撓臉。
華雲飛哽住,其餘幾個宮人忍不住低頭笑,生怕總管看到後揍他們,都不敢笑得太大聲。
這樣的熱鬧,驚蟄要說沒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不過,真正讓他動了念頭,還是和容九有關。
騎馬射獵,容九要是穿上那一身騎裝,應當會非常好看吧?
華雲飛挨個給了他們一顆暴栗:“滾滾滾,都去做事。”
魏亮和驚蟄等四五個宮人“滾”出來,彼此看了笑了笑。
魏亮:“驚蟄,你真的要回去嗎?”
這些天,他和驚蟄算是混熟了些,很是喜歡他,還曾問過他要不要留下來。
上虞苑比起皇宮大院,那可自在多了。
驚蟄嘆氣:“上虞苑很好,也很自在。不過,我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
身處上虞苑,他肯定無法和容九頻繁來往;而且,不在皇庭,驚蟄那麽些任務,要怎麽完成?
他在離開內廷時,已經拜托明雨去查查明嬷嬷死後在侍衛處的情況,等他回去,應當會有消息。
他心裏惦記着這些事,面色就有幾分沉郁。
魏亮嘆了口氣,拍着驚蟄的肩膀:“成,這話我不說了,走吧,現在活兒輕松了許多,再要完不成,可真的要被總管削了。”
驚蟄被他攏着往前走,笑着搖了搖頭。
…
驚蟄去不得河谷,世恩倒是被抽調了過去,這好幾日都是一人住,晚上睡覺的時候,他還有幾分不太自在。
七八日後,世恩回來,臉上滿是興奮的神情,那種純然的熱意,在世恩的身上還是少見的。
他剛進屋,就拉着驚蟄說話。
再加上其他幾個人,七嘴八舌裏,驚蟄大致知道這幾日發生的事。
能被抽調到上虞苑的士兵,無一不是精銳,其中還有八百騎兵。
世恩他們是第一次看到這般多的士兵,起初見,都被兇悍的氣勢所攝,那些個使臣,盡管多是鎮定,可也有幾個面色微動,說不出到底是害怕,還是敬畏。
整齊的馬蹄聲,在遠處響起時,如同乍起的驚雷,延綿不絕中,是一聲又一聲的厮殺聲。
河谷寂靜,卻被馬蹄踐踏。
被分為“左”與“右”的兩隊,在河谷道上恣意拼殺,行動間,肅殺盡顯,竟是拼出了萬萬兵馬的悍然。
就算再是桀骜的越聿人,都不免露出沉重的表情。
赫連皇帝在上虞苑召見他們的緣由,如果最初猜不透,而今看着這些兇悍的士兵,又有誰是真的不知?
這無疑是震懾的手段。
越聿使臣和高南使臣對視了眼,重新看向遠處河谷的動靜,低聲:“這只不過是赫連皇帝故意吓唬我等,能被抽調來的,定然是最精銳的士兵。”他這話,是說的越聿話,也就只有左近的越聿文臣能聽到。
這一次随從景元帝,他們這些外朝使臣,當然不可能将自己的護衛帶上,能帶着的,也就只有幾個臣子。
越聿文臣:“使臣大人說得沒錯,只是,赫連皇帝有這樣的心思,就說明邊境的事情,他怕是……”
他的話沒說完,不過言外之意,聽到的人都明白。
就算這演練的兵馬,是最精銳的一波,但越聿使臣來朝前,也不是沒有和邊境的兵馬打過交道。
沒有這麽強悍,但也不那麽遜色。
不然,在上一代赫連皇帝那麽疲乏無力之時,他們早早就揮師南下,踏平這中原。如若這些兵馬,是這一代赫連皇帝精心培育出來的,哪怕只有這麽一部分,也不容小觑。
這足以看得出皇帝是有心禦敵。
越聿使臣可是萬分清楚,越聿王帳那些人,到底懷有怎樣的野心!
而今,也只能再探,再探。
…
世恩很是激動,連着兩三日,都在說着關于河谷的事情。
驚蟄聽了幾天,忽而問道:“你有沒有見過,皇帝陛下?”
世恩一愣,摸了摸鼻子:“我哪裏夠格去伺候陛下,只是遠遠看過幾次,結果什麽也沒看到。”
那麽遠的距離,別說看清楚人長什麽樣子,知道是什麽顏色的衣服,就已經非常了不起。
不過,他想起什麽般,靠近驚蟄。
“你是不是想問容九的事?”
自打驅蟲香的事情過去後,驚蟄的朋友都知道那個殿前侍衛的名字。
驚蟄微愣,點了點頭。
世恩:“倒是也沒看到,畢竟殿前侍衛肯定是在陛下跟前伺候的。不過,倒是有聽說,演練結束後,會有圍獵,驚蟄,要不然到時候你活動活動,去看一眼?”
驚蟄倒是有點意動。
心裏存了主意,他在往後幾天,也試探着問過華雲飛。
華雲飛笑罵了一句:“看你平時總是那麽冷靜,沒想到對這些倒是好奇。”
驚蟄尴尬地笑了笑:“畢竟難得出宮,還從沒見識過這樣的場景,自然是有些好奇。”
華雲飛沉吟了片刻,他倒是挺喜歡驚蟄的,做事周到,處事大方,他說出來的話,難免就讓華雲飛有些憐意。
他們尋常在上虞苑,總也能見到幾回。
畢竟景元帝,一年裏總有一二次來上虞苑狩獵,而先帝更是喜歡,每年都有二三月,是得在這住着。
華雲飛是看夠了,不過驚蟄是宮裏來的,要是錯過了這次機會,下次還想再見,那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
想到這個,華雲飛就朝着驚蟄招了招手,“你要是想去見識見識,倒也不是不行。”
驚蟄:“要是太麻煩,便不用了。總管,我也只是一時興起……”
華雲飛既然拿定了主意,就不容更改。
他揮了揮手,無所謂地說道:“這算什麽,就讓你們去見識見識,反正這幾日也是清閑,沒別的事了。”
他朝着門外叫了一聲,很快,魏亮就一頭霧水地進來。
華雲飛:“你帶着我的令牌去,找一下陳昌明,就說我讓你們去的,這幾日就當去散散心,反正手裏頭也沒事兒。”
魏亮眼前一亮,高高興興地接過華雲飛的腰牌。他一聽就明白總管說的是什麽意思,都不用說太明白。
他雖然已經見過一兩次圍獵,可到底是年輕,這樣的事情,再來幾次也是不膩味的。
兩人一同出來,魏亮笑着說道:“驚蟄,可多虧了你,這一次我也能去瞧瞧。”
驚蟄難免不好意思:“這樣,是不是太麻煩總管了?”
魏亮帶着驚蟄往外走,一邊搖頭:“你知道咱總管負責的是什麽,陳管事有時還得咱總管來搭把手,多送點什麽……他有求于總管,高興還來不及呢。”
正如魏亮所說,他們到了跑馬場,和陳昌明說完來意,這矮胖的中年男人立刻将他們安排到了最近的一處隊伍裏。
吃喝住都不必挂心,就連衣裳都有新的備下。
驚蟄揚眉,看向魏亮。
魏亮笑嘻嘻地将令牌收好,見怪不怪。
驚蟄跟着魏亮收拾東西,垂下眉不語,華雲飛這的确是個極好的去處,那胡越安排他過來……是在給他賣好?
只是,他有什麽地方,值得胡越惦記的?還是說,就像是華總管說的那樣,只要是個人,就有值得算計的地方?
驚蟄雖在想着事,動手卻是快,很快就跟着其他人收拾好,一起前往營地。
既是要圍獵,自然不可能還住在別宮,一字排開的大旗迎風招展,守備的将士威風赫赫,進出營地的人都會仔細排查。
驚蟄等人被檢查過腰牌和随身物品,這才得以入內。
驚蟄還是第一次看到世恩說的高頭大馬,的确非常兇悍。就在營地的不遠處,許多人騎着馬匹在奔騰,像是一場正在進行的圍獵。
不過帶領着他們的宮人瞧了一眼,就朝着他們說道:“這是在事先驅趕獵物,等明日,陛下率人前往時,就不會落空。”
上虞苑的獸類許多,只是分布太廣,總不可能漫山遍野地亂跑。
這些使臣倒是想,也得看允不允許。
事先将獵物驅逐過來,明日狩獵,就方便許多。
驚蟄颔首,跟着他們一道走,過了許久,走到了中段,為首的宮人又擡手,指了指遠處的巨大營帳,“那就是陛下的皇帳。”
聞言,不少人就擡頭去看,驚蟄也在其中。
皇帳戒備森嚴,不是其他帳篷能夠比拟,光是周邊巡邏的侍衛,就不知何其多。
驚蟄遙遙能看到韋海東的模樣,他正在帳門口,不知在和誰說話。他打量了一圈,沒有找到容九。
不知是隔得太遠,還是不在這。
經過皇帳後,他們很快到了自己的住處,七八個人擠在一處帳篷,看起來有點擠得慌,不過,吃食上倒是不錯,剛來就吃上了葷腥。
聽魏亮說,每年狩獵時,夥食都還不錯。
若是遇到獵物多的,陛下分賞下來,還能有塊巴掌大的肉,吃得那叫一個滿嘴留香。
驚蟄和魏亮都是二等太監,倒是免去了一些苦活,跟着那個領他們來的宮人進進出出。
忙活一日睡下,翌日,他們是被震動聲吵醒的。
驚蟄昏昏欲睡,聽着外頭士兵的呼哈聲,很快清醒過來。
魏亮麻溜爬起來,聽了一會:“是在操練。”他很有經驗,在來時,就和驚蟄說了不少,而今真正見識到,方才意識到軍隊的辛苦。
驚蟄他們這些宮人起來的時間,已經算是非常早,可是士兵操練的時間,只會比他們還要更早。
驚蟄:“真是辛苦。”
魏亮咧開嘴笑:“那是自然,軍戶之艱辛勞苦,才有如今的安定。”
他們一邊說着話,一邊出了營帳。
今日,狩獵開始,才是正經要忙活的時候。
而驚蟄這個時候,才明白世恩說的是何意。哪怕他們能夠看到皇帝,可那麽遙遠的距離……能看得出來有個人在那就不錯了,更別說看清楚長相容貌。
要是到了近處,倒是能看,可到時出于規矩,也不能擡頭。
驚蟄對景元帝的興趣,不過一瞬,四處尋的,乃是容九的蹤影。
不過皇帝看不清,侍衛自然也是看不清楚,只隐約看得出來,那些騎馬跟在皇帝陛下身旁的侍衛都很威風。
驚蟄不由得想象了一番容九騎射的模樣,忍不住笑着搖頭。
雖見不到人,可在營地上,驚蟄見識到了許多從前不曾見過的事物。
不管是那些兇悍的士兵,還是營地內的令行禁止,亦或是每日出獵的血腥彪悍……都十分有趣。
每逢日暮,營地總會彌漫着濃烈的血腥味,馬匹上挂着的獵物屍體,滴滴答答下來的血,宛如帶着死前的悲鳴。
密密麻麻堆着的獵物,被快速清點。
每天獵殺的獸物,會作為每日的食物,并不會存留下來,清點結束後,就會直接送到砧板上。
這是夏日,一日不處理,明日就會腐爛。
而每一日清點出來的獵物數量,景元帝都遙遙領先。
自然,也有使臣非議,只道景元帝占了地主的便宜。
那一夜,景元帝持弓,在暗夜裏連發十箭,都紮穿了遠方的靶子。有兩三支,深深貫穿了其後的巨木,拔都拔不下來。
景元帝随意将重弓丢給随侍的宮人,面無表情地看向高南使臣:“接下來,輪到爾等了。”
韋海東上前一步,笑着遞上了同樣的弓:“請!”
幾個使臣的臉色并不好看,在夜裏黑沉沉中,連靶子都看不太清,如何能射得準。
在其他外族使臣的注目下,他們還是不得不硬着頭皮上,多是落得個十箭九空。
啪!
魏亮說到這裏時,都興奮得直拍自己大腿,愣是要拍紅了。
“好,真是太好了!”
其餘聽着的宮人,也忍不住紅了紅臉,那是興奮出來的。
驚蟄再是冷靜,也難免聽得激動。
景元帝在許多事情上,是個很有威懾力的皇帝。
只要他願意。
驚蟄在上虞苑,很容易能感覺到這點。
比起皇宮內廷對乾明宮的恐懼,上虞苑的人想起太室宮,仍會覺得那是個好去處。尤其是魏亮他們這些,偶爾會進出狩獵場的人,更是很容易被激起血性。
那種血脈偾張的感覺,輕易能将他們折服,恨不得登時追随在皇帝左右。
思及此處,驚蟄就不能理解,為何在系統的說法裏,景元帝會在宮中大火裏将皇親國戚都一起燒了個幹淨?
重病?
景元帝會在日後得了一場大病,然後在死前瘋狂……不,現在的皇帝已經足夠瘋狂……
驚蟄只是隐隐覺得不太對。
身為皇帝,景元帝對百姓不算壞,每日政事上,也算是勤懇,不然,驚蟄也不能聽鄭洪說起那些贊揚之詞。
驚蟄從來沒聽說過,景元帝耽誤過早朝的事。
這說明,景元帝再出格,做皇帝的時候,還是認真的。
那這種,一把火将所有人都帶入鬼蜮的行為,對比起從前的種種,就顯得離奇古怪。
這其中必定還有緣由。
如果要阻止這個結果,那就必須把這個根源找出來。
至于那些外朝使臣?
他們之中一些人的存在,的确會危及到王朝的安危,可這并非最主要的原因,而是在諸多事情驅動下,才會導致的結果。
倘若皇室不衰敗,仍能保持國力,他們自然無法突破邊境。
皇室的存在與否,正是士氣的來源之一。失去了士氣,就算再精銳的士兵,都無法挺直脊梁。
“驚蟄?”
魏亮拍了拍他的肩膀,“在想什麽呢?”
驚蟄随口說道:“在想今天晚上,能吃到什麽肉。”
其他人一聽到這個,也忍不住舔了舔下唇。
昨天晚上,他們被分到了巴掌大的野豬肉,吃起來有點腥臊,可誰都不舍得吐出來,吃的那叫一個狼吞虎咽。
魏亮笑嘻嘻地說道:“說不定能分到點鹿肉呢?”
有人笑話魏亮:“你可真是會想,鹿肉那樣珍貴的東西,怎可能給了我們?”
衆人不過閑聊片刻,就四散去做活,不敢多逗留。
只是沒想到,入了夜,驚蟄還真的分到了一小塊鹿肉。
一問,方才知道,原來今日景元帝挑了河谷附近最大的一夥鹿群,除了懷崽和年紀太小的,全都帶了回來。
不過,像驚蟄他們這般幸運,能吃上鹿肉的宮人,也不多。
畢竟分的時候是随機。
驚蟄在旁人的羨慕下将鹿肉吃了,倒是比想象中要嫩些,不知是哪個部位,吃起來比昨天的野豬肉要好。
只是,吃了鹿肉,驚蟄晚上卻有點睡不着,翻來覆去折騰了幾下,總有種能睜眼到明天的錯覺。
他握了握手心,這種古怪的燥熱,讓他臉色有點奇怪,偷偷摸摸爬起來,出去的時候,還被魏亮迷迷糊糊叫了一句。
“我去方便方便。”
驚蟄丢下這話,掀開了帳門。
在營地裏,是少有真正昏暗的地方,就算到了晚上,也時常會有人巡邏,有些地方亮堂堂,連一點死角都沒有。
驚蟄沒有騙魏亮,他的确是偷摸去着方便,只是此方便,非彼方便。
驚蟄是為了檢查那什麽,結果,還真是有點擡頭。
他很想大徹大悟,徹底出家算了。
今夜的鹿肉看着是好吃,對他來說卻是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他憋着勁,沖了幾次冷水,才又出來。
皮膚的涼意吹着風,到底是壓下了少許燥意,不過盛夏,再怎麽有風,也不可能多涼快。
再過些時日就要入秋,他們大概就要回去,到時候,外朝使臣也都要一一折返……
驚蟄滿腦子想着些亂七八糟的事,就為了分散自己的念想。
過了好一會,才算是心靜了些。
在營地裏不好四處亂走,驚蟄一冷靜下來,就小跑着往回走,還沒越過守衛回到帳篷,就突然被人攔了下來。
驚蟄微愣,看向身前的兩個士兵。
“你的腰牌呢?是幹什麽的?”
好在驚蟄出來的時候比較謹慎,什麽東西都帶全了,自然摸出了腰牌,又老實報了自己跟着的宮人。
“你晚上不睡覺,出來作甚?”
“出來方便。”
驚蟄一路上來去,都是有人看見的,他說的話,也不算是假的。
士兵上下打量他一眼,神色稍微放松,将腰牌還給驚蟄後,又搜查過他身上并無什麽刀具,卻也沒有立刻放他回去。
他被領到一處空置的帳篷。
一進去,裏面還有七八個人在,瞧着,還有幾個面熟,是最近遇到的宮人。
“你們暫時沒有嫌疑,不過,還是不能到處亂走。等到明日,會讓你們離去的。”
領着驚蟄來的士兵丢下這句話,就讓他在這好好待着。
營帳外,還有幾個士兵在守着。
驚蟄進去後,認得他的幾個宮人,就招呼他來坐下。
許是每個人,都被說過相同的話,他們面上雖有一點焦慮,可也沒太擔心。
“驚蟄,你怎麽也被帶過來了?”
一個叫曹敏的宮女坐在不遠處,有些好奇地問道。
驚蟄将原來的理由說了說,就得到其他人七嘴八舌的話,都是大差不差的原因,唯獨曹敏倒黴些。
她是給營地的夥夫幫忙的,今夜收拾得晚了些,回來的路上,就被攔下了。
曹敏:“也不知是出了什麽事,剛才被帶來的路上,瞧着很是緊張呢。”
驚蟄也留意到了那些士兵的态度,盤查的時候非常謹慎,一有錯漏,就會被立刻帶下去。
驚蟄已經看到兩三人被帶走,士兵對待他們的态度,與驚蟄截然不同,很是粗暴,顯然是要仔細盤問。
“我們這,應當是沒事的吧。”有人抱緊了自己的膝蓋,“他們不是說,明天就會把我們放出去嗎?”
有個管事模樣的男人幽幽說道:“這也得是沒什麽大事,要是真的有事,別說是明天,能活着出去,就已經是僥幸。”
驚蟄垂眸,這管事說得沒錯,只是不知到底出了何事。
他低頭,将腦袋放在膝蓋上。
原本就一點困意都沒有,而今被關起來,倒是有點困頓。
驚蟄聽着其他人低低的說話聲,不知不覺睡過去。
…
噠噠——
有手指敲在驚蟄的肩頭,他迷迷茫茫地醒來,帶着幾分疲懶的倦怠。
那淡淡的蘭香缭繞在鼻尖,是熟悉的味道。
驚蟄半睡半醒間深深吸了幾口,又長長吐了出來。
“容九,別鬧。”
他的身子微微起伏,靠在容九的懷裏,懶散得好像要重新睡去……
……什麽,起伏?
驚蟄驀然覺得不對,立馬睜開了眼。
霜白的月色鋪滿一望無際的原野,不遠處的深林透着漆黑,如同吞噬一切的怪物,有風吹過,整片原野都低伏下來,一時間,天地遼闊,讓驚蟄都有些呆住。
浩瀚之間,人何其渺小。
可身下的黑馬卻是不懼,仍在主人的控制下,不緊不慢地沿着邊緣走,時不時低頭,吃幾口草料。
驚蟄茫然地看着這幅場景,以為還在夢裏。
這是怎麽……
他睡之前,人還在營帳裏關着,怎麽一覺醒來,人卻是在野外騎着高頭大馬?
那幽幽的蘭香近在身側,驚蟄沒有回頭,只是蹭了蹭,略帶疑惑地問道:“你把我給帶出來……沒事嗎?”
不對,他想問的不是這個。
“這一路上,難道沒人看見嗎?”
這後面才是重要。
“沒事。沒看見。”
冷冷清清的聲音,回應着驚蟄兩個問題。
驚蟄只要一低頭,就能看到男人一只手正漫不經心地抓着缰繩,另一只手則是摟在他的腰間,該是怕人摔下去。
驚蟄:“你莫不是騙我?”
這一望無際的地方,他們兩人騎着馬出來,怎可能不被人發現?
他這麽一想,就使勁扭頭看,結果,後頭沒有營地,前頭,自然也是沒有。
驚蟄愣住,喃喃:“我睡了,那麽久嗎?”
營地燈火通明,不管他們走再遠,在黑夜裏,都能看到那明亮的所在。
怎麽會哪裏都看不到?
容九淡淡說道:“只是走得遠了些,不會有事。”
……這人怎麽能這麽冷靜,就這還沒有事,到底是得多神通廣大?
“今天怎麽又起夜了?”
容九完全沒理驚蟄的憂愁,反倒是捏了捏他的臉,冷聲道:“睡不着?”
這頗有幾分教訓的意思。
驚蟄:“你怎麽知道我被關了?”
容九:“因為手下報上來的名單,正有你這個呆瓜。”
驚蟄癟嘴:“只是尋常起夜,誰能想到,會這麽倒黴?”
他沒有問出了什麽事,反倒是問起別的。
“營地現在戒嚴,你不需要留守嗎?”驚蟄問,“要是……”
他的話還沒說完,容九就将他的嘴巴捏成小雞嘴,略有不耐地說道:“且死不了,你記挂我作甚?”冷冰冰的聲音裏,帶着幾分無端暴躁。
驚蟄慘遭制裁,唔嗚了兩聲,掙紮着說:“……那我,也死不了,明天就能回去……沒必要來……”
容九:“你?”
手指松開,挪到驚蟄的後脖頸,暗示性捏了捏,“一下就捏死了。”
驚蟄被容九的手指凍得縮了縮脖子,嘀嘀咕咕:“我脖子也沒那麽細吧。”
捏着脖子的力氣,可還不小。
容九冷笑:“掐死你,不用一個呼吸。”
驚蟄:“你怎麽變着法兒想我怎麽死?”
“不多加謹慎,怎麽死都有可能。”容九毫無憐憫之意,聲音裏浸滿惡毒,“那還不如早點死在我的手裏。”
驚蟄在馬背上掙紮了幾下,總算得以側過身來,狐疑地打量着容九的臉龐。
男人的臉,在月下看起來面無表情。
可是說出來的話,能給人吓暈。
“我才不要死在你手裏。”驚蟄皺眉,在容九還沒來得及說話前,又道,“我要在夢裏自然老死。”
躺在床上,睡一覺,抱着明日還可能會醒來的美好,然後就這麽永遠睡去。
這也不失為一種死法。
既然都是要死,那怎麽不能希望一種舒服點的?
容九冷淡地說道:“在你自然老死前,你會先病死,痛死,而後你就會發現,人老後,最快最舒服的死法,還是被人掐死來得痛快。”
……容九這到底是何等堅持!
驚蟄才不要被掐死!
他伸手亂摸了幾下,總算摸到了容九的嘴,一下子給捂住,有些氣惱地說道:“你還是別說話了。”
容九倒是好,被捂住也不反抗,反倒是捉着驚蟄的那只手,一下下啄吻,害得他被親得有些躲躲閃閃。
驚蟄剛低下頭,看到那空蕩蕩的缰繩,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你,你怎麽把缰繩松開了!”
這匹馬非常高大,其健碩流暢的肌肉,足以讓什麽都不懂的驚蟄覺得,它是一匹好馬。
可是好馬雖好,也高,也壯,對于從來沒有騎過馬的驚蟄來說,他還能這麽坐着,都得益于容九在。
結果他一瞅發現,容九早就松開了缰繩。
也對,一條胳膊攏着驚蟄的腰,另一只手捉着他的手,哪來的第三只手攥缰繩?
……啊啊啊救命!
他這一驚,身體就忍不住動了動。橫在腰間的胳膊越是用力,彰顯着存在感。
“不會摔了你。”
容九淡淡說道,“今夜,是有使臣被殺,所以營地戒嚴。”
男人突然這句話,将驚蟄緊繃的神經分散了些。
有使臣被殺……為什麽?
容九靠着驚蟄的耳邊,聲音幽冷,好似地獄惡鬼,帶着幾分冰冷的煞氣。
“就死在皇帳外。”
驚蟄瞪大了眼,這才是營地戒嚴的原因?
他喃喃:“不會真的有人喪心病狂,想要刺殺陛下吧?”
瘋了不成?
營地戒備森嚴,只要是個正常人,都能想得到刺殺必然失敗,怎麽會在上虞苑動手?
容九:“誰知道呢?可能是哪個喪心病狂的,在胡亂發瘋吧。”他這話聽起來有幾分随便,根本沒将這事兒放在心上的錯覺。
驚蟄:“這聽起來,可比你還瘋。”
他慢慢地,還真忽略了缰繩的問題,重新靠在了容九的懷裏。
容九揚眉:“我很瘋?”
驚蟄小聲:“……還需要問?你沒有一點點自知之明嗎?”
容九哪裏不瘋了?
容九漫不經心地說道:“可沒有以前瘋。”
他垂下眼,懷裏的人……驚蟄的心跳很平穩,存活在這單薄的肉體,卻也脆弱得輕易就能被揉碎。
只聽着那呼吸聲,也有幾分趣味。
活着,更好地活着,然後,在一切坍塌前,帶着他一起死去。
而今,這取代了那些暴虐的破壞欲,多多少少,也壓住了瘋狂的念頭。
營地裏,越發森嚴的排查,正在逐一進行着。原本還有些安靜的營地,已經徹底活了過來,到處都是裝備齊全的士兵在巡查。
韋海東忙得連口水都喝不上,趕回皇帳附近,還沒來得及請求入內,就被寧宏儒攔了下來。
韋海東雖然是景元帝的近臣,可是上虞苑這營地,乃是京軍鎮守,這戒嚴時,自然也是他們主導。
韋海東只是從旁協助,卻也非常繁忙。
而今回來,是有事求見皇帝。
寧宏儒背着手,幽幽說道:“陛下不在皇帳內。”
靜悄悄,此處只有他們兩人。
韋海東一聽這話,先是閉了閉眼,而後捏着鼻梁,在寧宏儒身前踱步,一個驟然轉身,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陛下瘋了嗎?”
出了這麽大的事,居然還能往外跑,景元帝是生怕刺殺他的人不夠多嗎?
寧宏儒緩緩看向韋海東。
片刻後,韋海東卸了力氣,也是,陛下何時不在發瘋?
說起來,近些時候,已經算是瘋得少了。
要是在從前,說不得景元帝還會饒有趣味地讓人将刺客放進來。
失敗的,多是直接死在了景元帝的手上,要是成功……到今日為止,還沒有人成功過,可從陛下的瘋癫來看……說不定,他會非常、非常高興。
連自己的命,也是有趣的玩具。
那種陰暗瘋狂,恨不得撕毀萬物的暴戾,只不過是蟄伏在了景元帝的骨髓血肉,好像都盡數沉睡了去。
現在的景元帝,可比之前,像個正常人。
可許是正常了一段時日,讓韋海東也懈怠了,竟也會對這樣的小事感到驚慌。
……景元帝做出再瘋的事,那都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