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烏啼是一匹好馬。

白色如雪,僅在蹄尖,有着一點烏黑,怪不得是這個名字。

烏啼是一匹不遜色于黑馬大哥的好馬。

不過脾氣,要比黑馬好許多。

驚蟄在和它短暫接觸後,甚至還得到它低頭蹭蹭,尤其溫順。

陳昌明是真的很喜歡這匹馬,同驚蟄介紹的時候,滔滔不絕地說着烏啼的血脈,驚蟄差點連它祖輩是誰都背下來。

驚蟄:“陳管事,你這,這馬,陛下到底是怎麽賞給我的?”

他這話問得,有幾分奇怪。

陳昌明琢磨着他這話裏的意思,攤手:“前幾日,陛下興起,到馬場挑了幾匹馬,權當是賞賜,也不只你有。”

至于為何名單上有驚蟄,那陳昌明哪裏知道?他摸了摸烏啼,聲音有些感慨。

“然後,這烏啼,就是給你的。”

驚蟄舔了舔唇,他并非懷疑陳昌明騙他。

“管事,我是想問,陛下何以,會賞賜我烏啼?”他忍不住看了幾眼烏啼,“這的确是好馬,可是,給了我豈不是浪……”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陳昌明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嘴上。這個一直笑嘻嘻的矮胖男人,頭一回流露出嚴肅的神情。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給了你的,就是你的,何來底氣推脫,你以為做生意買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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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斂眉:“……管事說得是。”可他心裏,仍是覺得不對。

之前乾明宮的賞賜,驚蟄大方收下,那是因為他知道,這些算是補償。

他業已成為太監,就輕易出不了宮,這份厚賞,也叫他在宮裏處處順遂,無人會欺辱他。

可是這烏啼,就莫名其妙了。

尤其是在這節骨眼上。

……這和容九,又有什麽關系?

一時間,驚蟄心裏混亂如麻,勉強和陳昌明說了幾句,又接過他給的腰牌,這才退了出去。

陳昌明還招呼着:“要是沒事,就多來看看,讓它認認你的氣息。”他看起來頗為肉痛,有一種嫁女兒的錯覺,驚蟄只得點頭。

傍晚時分,驚蟄回去的步履,有幾分沉重。

驚蟄心口好似壓着巨石,沉甸甸得幾乎喘不過氣來。這種古怪的感覺,讓他不由得想扯一扯領口,憋得有些難受。

驚蟄有許多困惑,不過,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兩人也沒再見過面。

而很快,景元帝決定回宮,連帶着那些外朝使臣,也一并回到京城。

自然有禮部安排位置,迎接他們。

按照原定計劃,上虞苑後,他們就可以離開,可偏生出了和陰使臣的事,又被迫留下,他們不知在心裏罵了多少。

奈何這件事情一日沒處理完,所有人就都有嫌疑,誰都不敢在這節骨眼上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讓赫連皇帝疑心到了自己。

等驚蟄回到皇庭,已是初秋。

這時候,廖江的傷勢,已經徹底好全,離開上虞苑時,他還對山佑人贊不絕口。

他們和越聿的态度,簡直是天差地別。

驚蟄這些時日,經常聽到廖江提起山佑的事,多少也知道,他們和越聿是死仇,與和陰高南,倒是沒有太多的往來。

山佑不太可能與越聿合作,就為了掩人耳目。

驚蟄查過,安排廖江去越聿的人,是胡越。

越聿之所以會缺人,是前一天,和陰人與越聿人起了沖突,有個宮人在阻攔的時候受了傷,這才讓換下來的廖江去頂了越聿的空缺。

這聽起來,很順理成章。

這其中都沒山佑什麽事,只除了他們對廖江過分親厚。

廖江說,親厚到他有些害怕。

世恩還嘲笑了他幾句,只說他的膽子都小了許多。

廖江受傷的事,許多人都不知情,華雲飛瞞得很好。廖江也沒有到處去說,世恩打趣的時候,也只是笑笑。

回到直殿司收拾東西時,慧平很高興驚蟄回來,跟在他的身前身後忙活,還和他說着最近直殿司發生的事。

“……換了個人……還喜歡……對了,”說着說着,慧平好像想起什麽,“掌司的身邊,最近多了個叫鑫盛的。”

驚蟄想了想,才記起來這鑫盛是誰。

慧平:“掌司還挺喜歡他的。驚蟄,你……”他看起來有點擔心。

畢竟掌司一般只帶一個人,驚蟄這段時間去了上虞苑,姜金明身邊不可能不用人,這鑫盛看起來做得還算不錯,要是直接頂替了驚蟄的位置,那……

驚蟄笑了:“你擔心這個做什麽?要是掌司真覺得他好用,想要換人,那也正常。”

他拍着慧平的肩膀,搖頭。

“要真是這樣,我就再幹灑掃的活,又不是做不了。”

慧平肩膀抖了抖,将驚蟄的手抖落下來,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又忍不住笑:“誰和你說這個,你現在是二等太監,再如何,也不可能淪落到重新去做灑掃。”

別說先前的禦賜,如今驚蟄,雖然說是二等太監,可是拿的俸祿卻是大太監才有的份額。

比起掌司那些個,也不差什麽。

姜金明要是真的把驚蟄丢回去做這些,怕是掌印太監都會過問。

“是了,那還擔心什麽?”

驚蟄三言兩語,将慧平安撫下去,收拾完東西後,就被他趕着出來去找姜金明。

看來,慧平多少還是擔憂的。

驚蟄無奈聳肩,溜溜達達就去找了掌司。

不過巧的是,姜金明不在屋內,坐在驚蟄原來位置上的,正好是鑫盛。

驚蟄進來時,鑫盛看了他一眼,臉上浮現奇怪的表情,下意識就站起來。

“掌司不在。”

驚蟄:“我在這等他。”

先前姜金明囑咐他,回來後要先和他說一聲,剛好慧平也擔心,他就來了。

不然驚蟄不至于這麽快跑來。

鑫盛:“這裏是掌司辦公的地方,你若是無事,得去外面等。”

如果前面那句話,聽起來無甚所謂,而今這句,就已經聽出了明顯的排斥。

驚蟄回頭,将鑫盛打量了一番。

他長相普通,聲音普通,哪裏都很普通,唯獨嘴角長了顆碩大的黑痣。

鑫盛在驚蟄的打量下微微動了動身,聲音有點緊繃:“你看什麽看?”

“沒什麽。”驚蟄收回視線,無所謂地溜達了出去,“我在外面等。”

在裏面等還是在外面等,對他來說并沒有什麽差別,既然鑫盛不喜歡,就不在這讨嫌。

驚蟄出去後,鑫盛才皺着眉坐下,盯着原本在整理的東西咬牙。他的臉色有些難看,不知在想些什麽。

過了一會,他想重新開始,卻聽到外面傳來若隐若現的聲音。

“驚蟄……你怎麽蹲在……掌司……”

“我在等……回來……”

“你進去等不就……”

“在外面等也是一樣……”

鑫盛先是緊張,可發現驚蟄并沒有把他剛才的話說出去,他并沒有因此高興,反倒洩憤地咬住了嘴巴,只覺得驚蟄惺惺作态。

外面那群人嘻嘻哈哈,就算驚蟄離開那麽久,他們還是惦記着他,整日裏都是驚蟄長,驚蟄短,聽得人耳朵都要生老繭。

他就沒看出來驚蟄好在哪裏。

“對,回來的時候,還帶了不少……”

屋外,驚蟄原本蹲在地上數螞蟻,而後被路過的來複發現,嘩啦啦引來了好幾個人。

來複現在已經能下床,就是一瘸一拐,走得不太利索。不過幹活的時候,還是很麻溜,所以姜金明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有将他的情況報上去。

不然依例,來複這樣的身體,是不能繼續留在內廷的。

來複他們幾個好奇驚蟄在上虞苑的經歷,忍不住多問了幾句。

世恩剛回來的時候,就被人群淹沒,他們想聽,都隔得太遠,聽不太清楚。

而今抓了驚蟄,這才聽得直點頭。

世恩說話很有趣,但總愛誇張,驚蟄說得平平淡淡,輕易幾句就能勾起他們的情形。

“陛下,真的在上虞苑被刺殺了嗎?”

來複小心地問。

這事已經傳出來了,在上虞苑也不是秘密,驚蟄就痛快點了點頭。

“啊,那到底是誰下的手?”

“你沒聽世恩說嗎?是和陰人,真不是什麽好東西……”

“這些外族真讓人讨厭。”

“聽說他們還總是騷擾我們的邊境,要不是我們的……”

幾個人七嘴八舌地說着話。

還問驚蟄是怎麽想的。

驚蟄……驚蟄只能說,最終還是得聽官家是怎麽判。

和陰使臣不是主謀,這個答案,近乎在驚蟄的心裏定性。而今到底誰才是主謀,從驚蟄幾次試探來看,越聿使臣,應當也不是。

時常與和陰人接觸的,還剩下一個高南。

高南人的确有嫌疑,可讓驚蟄懷疑的,還有一個山佑。

無他,山佑人在最後那些天,對廖江實在是好得過分,驚蟄着實看不出來,他們何須對一個普通的宮人這麽在意。

廖江人雖好,可在他們眼裏,廖江也是一個觸犯了他們戒律的宮人罷了,他們按照規矩将他趕出去,換了新人來,不是理所當然嗎?

……除非,廖江遭遇到的,不只是一場誣陷,其實是兩場。

就連山佑人的這一次,廖江也是蒙受誣陷?

驚蟄清楚地記得,廖江氣急回來的那一天,的确幾次說過自己不知情,不知道湯底佐料裏用了魚,若是知道,他肯定不會給山佑人吃。

而事實證明,那一日廚房給山佑做的膳食,的确不含魚,是廖江取膳時,不小心拿錯了另外一份,這才導致了這個錯誤。

如果這不是廖江的疏漏呢?

他在雜務司的江掌司手底下做了這麽久,已經完全被培養出來,并不是粗心的性格。

這一路想下去,驚蟄發現了不少巧合。

山佑人,的确有古怪。

只不過,還不能确定山佑和高南,到底誰才是幕後主使。

也可能,這兩個人都不是。

驚蟄從來不覺得自己腦子有多麽好使,不敢妄下判斷。

他心裏想着,嘴裏還在和來複他們唠嗑。

不多時,姜金明的身影出現在宮道盡頭,不緊不慢地朝着這裏走過來,身後還跟着個高大個。

驚蟄一瞧,這不是雲奎嗎?

雲奎遠遠看到了驚蟄,笑嘻嘻朝着他揮手,驚蟄也跟着站了起來。

姜金明走近些,打量着他,笑着:“倒是黑了些。”

驚蟄摸了摸臉,苦笑了聲。

在內廷,早起幹活,太陽還不那麽曬,到了午後,驚蟄多是幫着姜金明忙活,很少在外走動。

可在上虞苑卻不一樣。

驚蟄時常得穿行過許多無遮無攔的地方,占地甚廣,地形各不相同,可不是處處都有高大的樹木能遮陽擋雨。

這人時常在外面跑動,可不就曬得黑了些。

他倒是還好一點,廖江和世恩,和從前比起來,那才叫黑得過分。

雲奎:“這才好,先前驚蟄看着太白太瘦,現在才是好看。”

姜金明嫌棄地看着雲奎這張黝黑的臉:“跟你這樣成炭球?不成不成,驚蟄必須白回來,可不能和你這樣礙眼。”

一行人說說笑笑進了屋,很是親近。

屋內的鑫盛聽到這動靜面色微白,起身和姜金明行禮。

姜金明随意地說道:“鑫盛,你将手裏的東西整理下,待會交給驚蟄,就回去吧。”

鑫盛微愣,下意識看向姜金明,卻見他說完話後,就已經側過身去和雲奎說話,根本沒有看向他。

他低下頭:“是。”

等鑫盛離去後,雲奎看了眼他的背影,皺眉對姜金明說:“師傅,你怎麽選了他來做事?”他在直殿司時,就不怎麽喜歡鑫盛。

姜金明罵了一聲:“人好歹還會寫字,你從前能嗎?”

雲奎據理力争:“那也可以找慧平,或者谷生,他倆現在已經回讀書寫字。”

姜金明:“你倒是爬到我頭上來,教我怎麽做事了?”

雲奎被姜金明臭罵了一頓。

不過事後,姜金明到底是有所解釋。

“鑫盛做事細心,來直殿司的時間也長,我尋思着給他個機會。”不過說到這裏,姜金明已經搖了搖頭,“不過,他的性格,的确不合适。”

這底下會讀書寫字的人雖然少,但矮個裏拔高的也不是沒有,之所以選他,到底也是看在他太過沉默寡言,想着提拔一下。

可惜……

姜金明沒有細說怎麽不合适,不過驚蟄想起鑫盛的做派,的确是有些狹隘。

雲奎這一次是特地回來探望姜金明,當然,也是故意選了驚蟄他們回來的這天,等看完人心滿意足回去了,姜金明才吩咐驚蟄:“今日且休息着,明日照常來做事。”

驚蟄欠身:“是。”

說是休息,可是人剛回來,又怎麽真的能歇得下呢?

驚蟄甫一回宮,就将四處走動了下,在雜買務和鄭洪打完招呼,又徑直去了禦膳房。

明雨見了他,很是高興。

他對驚蟄在上虞苑的經歷雖好奇,不過禦膳房不是說話的地方,他帶着驚蟄左右拐彎,去了自己的住處。

“三順呢?”

驚蟄一進屋,并沒有看到三順的身影。

明雨:“三順命好,被朱總管看上,要過去做随侍。”

驚蟄愣住,笑了笑:“他這個性格,的确是好。”

明雨給驚蟄倒水:“誰說不是呢?就咱三順這性格,認死理,對他好的,就算是誰,都越不過去。”

三順不講理法,不在乎世俗,活得非常憨厚通透,就只在乎自己在意的人。

又有一身力氣。

像他這樣的人,得跟個好的,就像是陳明德,如今,跟着朱二喜,也是個不錯的去路。

明雨招呼驚蟄坐下:“你先前讓我幫忙的事,我問了個大概。”

驚蟄蹙眉,喝了口水。

“侍衛處的人,的确知道明嬷嬷不是被蠱蟲所殺,她的背上,也的确有傷,傷口很光滑,是致命傷。”明雨舔了舔嘴巴,“不過,那會太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事就被瞞下來。”

其實在宮裏,持刀殺人本就是重罪。

可有蠱蟲在前,事急從權,許多事情就會被放一放,尤其是這根本查不出來因果的,就會被歸為懸案,也沒有人會細細追查。

尤其是明嬷嬷這樣的人,她背後的人本來就藏着掖着,根本不可能為了一枚棋子,去要求嚴查。

這起非是暴露了自己?

“那北房那邊?”

“我查了,荷葉和菡萏都不知道明嬷嬷那天是出去見誰,不過,她們都知道,每隔幾日,明嬷嬷就會出去一趟,什麽人都不帶,這已經成了慣例。”明雨道,“還有,北房新來的兩個管事,一個是永寧宮退下來的,還有一個,從前在太後宮裏伺候過,結果被貶了幾年。”而後才去了北房。

驚蟄挑眉:“永寧宮?康妃?她那裏,怎麽會有人退?”

永寧宮,可是個好去處。

康妃的脾氣很好,之前劉才人,就是在她的宮裏住着,脾氣可比康妃大多了,這麽嚣張跋扈,可康妃也容忍了下來。

“你忘了嗎?之前太後查宮女,永寧宮不是有人被查出來對食?”

驚蟄想了好一會,才想起來的确有這事,康妃還被氣暈了過去。

“這嬷嬷,就是原來永寧宮的管事嬷嬷,出了這樣的大事,原本人是要驅逐出去,是康妃良善,為她求了情,這才能去北房安度晚年。”

驚蟄捏了捏眉心,如果北房沒有多餘的線索,那就只能在侍衛處繼續下功夫?

“你要是想借由此事,去查明嬷嬷到底是被誰殺,可能并不容易。”

驚蟄擡頭:“這怎麽說?”

明雨是七拐八彎,在侍衛處有了個相熟的人,這才能查到這麽多。

“這事有人壓下來了。”

但只能知道是被人壓下來了,卻不知道是誰壓着的,上面的人怎麽說,下面的人就怎麽做。

驚蟄斂眉,這就是不讓查的意思。

其實他要是想繼續追,也不是沒有辦法,找容九就行。

容九的門路,肯定比他多。

只是再想起容九,驚蟄總是不免露出頭疼的表情。

明雨瞅他,又瞅他。

“你和容九吵架了?”

這人犀利得很,一下子就發現了驚蟄的表情古怪。

驚蟄:“……沒吵架。”

他哪有和容九吵?

夜半騎馬那一回後,他們根本就沒再見面過。

明雨:“不是吵架,那你怎麽看起來奇奇怪怪?”

他狐疑地打量着驚蟄的臉。

“不,你們就是吵架了!”

驚蟄冤枉:“我真沒有。”他看了眼緊閉的門窗,這才小聲着,将之前的事說了。

在上虞苑時,驚蟄找不到能和他聊的人,自然是一個人悶着。他和世恩關系再好,這些事也不能說。

明雨是個很好的聽衆,盡管在聽的過程,他的臉色幾度扭曲,也不知這到底是個怎麽心情,可到底是聽完了。

“……你剛才說,在軍營戒嚴的時候,容九還能帶着你出去跑馬?”

總算挨到驚蟄說完,明雨神色古怪地問起第一個問題。

現在好了,他的表情跟驚蟄一樣奇怪。

驚蟄眼巴巴地看着明雨,點頭。

明雨:“容九肯定不像他說的那樣,只是個普通的禦前侍衛。”

他一錘定音,非常認真地說。

那可是戒嚴的營地!

皇帝遇刺,普普通通的禦前侍衛,怎麽可能越過這麽多士兵,得以順利出來?

更別說,容九還帶着個人!

哪怕驚蟄睡着了,可是這等進出自如的姿态,無疑并非常人。

聽完明雨的話,驚蟄垂頭喪氣。

他其實也發現了。

容九對他的家世一直都是一筆帶過,說得也沒太詳細,可他要真的普通出身,怎麽可能有這樣的權勢?

驚蟄相信,以容九的能力,想要爬到高位,成為一呼百應的高官并不難。

可他年輕。

對比起這種位置需要的年齡,容九實在是太年輕,他的家世,或許……

最為人在意的,是驚蟄心裏潛藏着的困惑。

景元帝和容九,到底是什麽關系?

烏啼,始終是驚蟄的一根刺。

他從上虞苑離開後,烏啼也不能再留在上虞苑,而是跟着驚蟄一起回宮,而今就養在皇宮的馬場。

陳昌明特地叮囑過,烏啼的一應開銷,無需驚蟄擔心,自然有人負責。

……這哪裏不用擔心了!

這聽完更加擔心啊!

一個瘋狂荒謬的念頭,曾在驚蟄的心裏浮現,讓他不敢細想,卻偶爾總會在某一瞬的間隙猛地襲來,以龐大的彷徨将人壓垮。

明雨皺眉,自言自語地說道:“那天晚上,容九帶你出去,回來後,陛下就賞了你一匹好馬……這的确很古怪。”

怎麽就這麽精準,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有了這樣的賞賜,總不可能是因為從前岑家的事兒,還要再補償吧。

這前頭已經有過一回了。

這道理說不過去。

驚蟄更加可憐兮兮地點頭。

是真的很可怕,很古怪了。

明雨低頭看了一眼他,好笑地發現,驚蟄幾乎整個人都滑在桌子下,雙手扒在桌邊,腦袋就壓在手背上,黑眼睛濕漉漉地看着他。

讓人一看就手癢癢,很想撸他的小狗頭。

“你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麽?”明雨失笑,“你以為,哈哈哈,你覺得,容九可能和,那位有關系嗎?”

他太過熟悉驚蟄,以至于只要一眼,就知道驚蟄在想什麽。

他一邊笑,一邊說,那話還沒說完,人就已經樂不可支地趴在桌上,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驚蟄被明雨笑得,臉也跟着泛紅,人一股腦地站了起來,色厲內荏:“我沒有胡思亂想!”這是疑點,疑點懂嗎!

明雨卻是笑岔了氣,哎呀呀地捂着肚子,掙紮着爬起來,想往床上軟倒,可那呼哧呼哧的笑,身體還在一下一下地抖着。

氣得驚蟄撲了過去,兩人在床上混戰成一團。

明雨因為笑得失力,慘遭壓制,被驚蟄壓到被裏,爬都爬不起來。

明雨:“錯了,錯了錯了,我錯了……驚蟄大人,放過小的吧,小的不該笑話你……”他被埋在被子裏,悶聲悶氣地求饒。

那叫得一個凄涼。

驚蟄撇撇嘴,在他胳膊上用力砸了一拳,這才翻身下來。

明雨費勁在床上翻了個身,仰面躺着,大口大口地呼吸。

剛才差點沒把他給憋死。

等他緩過來,兩人不鬧了,明雨才撓了撓肚子:“我是沒想到,你竟還有這麽大逆不道的想法。”

驚蟄癟嘴:“我沒有!”

實在是景元帝賜馬的時間,太湊巧了,這不能怪驚蟄多想。且從那日後,驚蟄和容九就沒再見過,他就算想問,都沒處問去。

明雨直白地說道:“那你就沒想過,容九如果是陛下身邊的重臣,因着你差點出事,他在本該嚴查的時候,帶着你出去了……這難道不是罪?”

驚蟄微愣。

“陛下在翌日賜馬給你,如果,是在警告容九……驚蟄,你确定那天晚上,你的身邊,真的只有容九嗎?”

明雨略有陰森的話,讓驚蟄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那天晚上,驚蟄确定,能夠看到的人,就只有他和容九,所以,他也一直認為,這件事只有他和容九知道。

如果景元帝賜馬給驚蟄,那只能說明容九說了什麽,又或者容九的身份……

可沒看到的地方,就真的沒有人嗎?

最起碼容九帶着他出去的時候,肯定會被人知道,哪怕沒看到驚蟄的臉。

驚蟄回想起那遼闊的原野,月光肆無忌憚地散落在寂寥大地,那些恣意生長的野草,幾乎能沒過人的小腿。

驚蟄那時上藥,不也是矮身藏在了草裏?

這樣繁茂的原野,想要藏着幾個跟蹤的人,的确是随随便便的事。

明雨說的,正也有可能發生。

驚蟄未必沒有想到。

只是這個可能,也好不到哪裏去。

正說明,容九暴露了自己的軟肋,還是在皇帝面前,尤其驚蟄的身份,這就讓整件事顯得荒誕可笑。

只是某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恐慌感,總是壓在驚蟄的身上。

他總是過分敏銳。

有時候,明雨說不出這到底是好,還是壞。或許是好的多一些,不然,驚蟄未必能平安活到現在。

明雨去抓驚蟄的手,發現有些涼。他立刻将驚蟄兩只手抓在自己手心,用力搓了搓。

現在剛入秋,天還不怎麽涼,以驚蟄的身體,他的手腳本不該這麽冰涼。

明雨輕聲說:“驚蟄,你到底在害怕什麽?”

驚蟄的猜想,在明雨看來是無稽之談。

景元帝那天夜裏遭到刺殺,這麽危急的時刻,自然不可能孤身在外,更別說當初容九做的種種事……

雖然明雨不太喜歡容九,卻不得不說,容九的到來,讓驚蟄改變了許多。

他自然不希望驚蟄不開心。

驚蟄反手握住明雨的手,聲音有點輕:“……我怕他騙我。”

這語氣聽起來,有幾分虛弱。

驚蟄并不需要很多的錢,也不想要多麽豪橫的權勢,他只想要簡簡單單和喜歡的人在一起,身邊還有朋友,這就非常讓人滿足。

……容九,雖從一開始,就和驚蟄想象的不同,可和他在一起,驚蟄的确感受到了從所未有的快活。

他但凡能和容九說的,全都是真話。

可如果容九騙他呢?

容九想要的,無需騙,驚蟄都可以給他。如果這般情況下,還有謊言……那只怕容九想要的,驚蟄給不起。

明雨沉默了會,嘆氣着說:“你從一開始選擇和他在一起,就該想到。”

這不是多麽容易的事。

明雨認為驚蟄的猜想沒道理,可同樣的,他也不覺得自己的想法多麽好……如果景元帝是為了警告容九,那對驚蟄肯定是壞事。

被景元帝盯上,能是什麽好的?

君不見乾明宮那麽多前車之鑒,明雨可不想讓驚蟄步上他們的後塵。

驚蟄拍拍自己的臉,振作起來:“罷了,船到橋頭自然直,真出事再說吧。”

明雨翻了個白眼:“就你這般,可真是自找麻煩。”

驚蟄笑了笑:“我不尋麻煩,麻煩自來呀。”

這可怨不得他。

單獨的甬道,狹長的暗影,不知何時,就變作兩道。

驚蟄盯着那道影子,沉默了片刻。

他原本一路走,一路還在想明雨的話。

明雨安撫了他,直到那時候,驚蟄才發現,其實他一直在無意識地緊繃着。

關乎容九,關于烏啼。

有些事,可能真的是他想得太複雜。

只是沒想到,他剛出了禦膳房不久,就真的能見到人。

雖然沒回頭,可驚蟄知道是他。

……這人神出鬼沒到這個地步,有些時候,驚蟄真的很想知道他的下屬不會抗議嗎?好端端的幹着活,人就沒了。

等下,這麽一來,明雨說的話,就更加靠譜了些,容九不會真的因為玩忽職守被警告吧……可是誰人警告,是用烏啼那樣名貴的馬……這錢不值當啊……

難道,景元帝甚是喜歡容九,以至于到了用這樣的手段來挽回的地步……驚蟄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臉上。

“我在想什麽?”

驚蟄喃喃,将這亂七八糟的想法全都拍掉。

他想見容九,是為了問清楚烏啼的事。可奇怪的是,當容九真的出現,驚蟄反倒不敢回頭。

他有點害怕。

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最讓人難受。

他皺了皺眉,停頓片刻才轉身,結果身後根本連個人影都沒有。

驚蟄:“……人呢?”

黃昏前後,總不會是見了鬼。

他下意識往後倒退了兩步,一個沒留神,腳後跟就踢到了硬物,随之撞入熟悉的懷抱。

驚蟄聞着那近來已經熟悉的蘭香,決定一鼓作氣。

“烏啼是怎麽回事?”

“你不喜歡烏啼?”

這兩句話幾乎同時道出。

驚蟄眼睛一眯。

……好呀,烏啼果然和你有關系!

驚蟄在容九的懷裏轉身,仰頭看他,“烏啼的事,是你在其中搗鬼?”

容九:“怎麽能說是搗鬼?”

他挑眉,似乎從沒想到,會在驚蟄的嘴巴裏,聽到這個詞。

驚蟄咬牙:“要是正正經經送來的,當然是驚喜,可不走尋常路,那就是搗鬼。”容九到底知不知道,他一回來,就被叫過去說陛下有個賞賜的驚悚感?

他何德何能,要經受這份驚吓?而且,景元帝為何要賞他?

他不認為,岑家的事,皇帝還會記得。

每日景元帝要處理的政務何其多,要是什麽都記得,那陛下的記憶該是有多好?

岑家,不過繁雜事務裏,輕飄飄的一粟。

可如果不是為了岑家,那是為了什麽?容九嗎?容九在景元帝的跟前,有這麽大的牌面?這麽珍貴的好馬說送就送?

還是說,真的就如同明雨說的那樣,是警告?

驚蟄總覺得不對,他掙紮出來,往後退了幾步,狐疑地說道:“你當真只是個禦前侍衛?”

容九所表露出來的種種,完全不像是個普通的侍衛,不管是他的言行舉止,還是行蹤的神出鬼沒,總有種超乎尋常的怪誕。

有些事情的古怪,驚蟄并非毫無覺察。

他只是不想去懷疑容九。

容九的聲音帶着淡淡的涼意,秋日的殘陽,只會更顯得暗紅血色,并無半點餘溫。

“驚蟄,你在想什麽?”

人都已經見到,驚蟄自然不會藏着掖着,就算有再大的矛盾,要是只會嗚嗚咽咽,什麽都說不出來,那只會是最大的障礙。

驚蟄不願意讓這樣的困難,橫在自己和容九之間。

驚蟄坦率地說道:“容九,烏啼到底是怎麽回事?”

容九:“你喜歡馬。”

驚蟄蹙眉,他沒……好吧,如果只是從那一夜來看,驚蟄的确還挺喜歡黑馬大哥。

它脾氣是暴了點,可很有個性。

最後慫慫的樣子也很可愛。

容九:“你還喜歡騎馬。”

驚蟄:“……我都磨破了還說我喜歡……”

容九陰恻恻地說道:“不喜歡,你會連磨破了都不肯下來?”

驚蟄閉嘴,成,他大概也許,是有那麽一點喜歡。

容九:“那烏啼有何不合适?”

……這也太躍進了吧!

前面那兩句,和最後這一句,有什麽關系嗎?

驚蟄不是沒明白容九的話。

驚蟄喜歡馬,也喜歡騎馬,所以有了烏啼。

“可為什麽是陛下賞賜?”

驚蟄喜歡馬,所以要送他一匹馬,和皇帝賞賜他一匹馬,這可是天差地別。

這話,将某些危險的東西,暧昧模糊地糅雜在了一起。

容九的眼神,這在暮色裏陰森得有些可怕,他勾起嘴角,帶着一個冷冰冰的微笑,卻隐有種扭曲的惡意。

“上虞苑最好的馬,不在皇帝手中,那還在誰的手裏?你是想讓我,送你那些低劣無用的東西?”

驚蟄被這話劈頭蓋臉砸下來,還有點懵,“不是……我也用不上那麽好的東西,你知道我還是個初學者……”

先不說他能不能在宮裏騎馬這個嚴肅的話題,普通的馬怎麽了?

驚蟄也是個普普通通的人呀。

“那不如不送。”容九朝着驚蟄走來,在發現他下意識後退後,男人将嘴角抿成一條直線,那緊繃的壓迫力籠罩下來,幾乎讓人無處遁形,“所以,你是因為皇帝的賞賜惴惴不安?”

驚蟄伸手,将容九堅硬的胸膛攔住,不許他再靠近。

“容九,你不能因為你時常在殿前行走,就将這當做一件尋常普通的事。”

驚蟄說完,看容九的臉色還是陰沉得很,索性說得更加直白。

“容九,你那夜帶着我擅自離開營地,是不是被陛下知道了?陛下賞賜的烏啼,是你去請的,還是對你的警告?我們那一夜外出,難道還跟着人嗎?你到底……你在陛下跟前,到底是……真的只是個普通的侍衛嗎?”

驚蟄一旦要問,那就真的問得明明白白,諸多的困惑,要是藏着,不知要憋到何時去。

“烏啼,是我要送你的東西。”容九冷冷地說道,“你以為是什麽阿貓阿狗,就能霸占得了名頭嗎?”

……那是皇帝耶皇帝,什麽叫阿貓阿狗,那可是你的主子!

容九這刻薄的話語,讓驚蟄都害怕被誰聽了去。看着無人煙的地方,誰能保證真的沒人?

驚蟄已經被這件事提醒得長了記性,恨不得去捂住容九的嘴巴。

“我帶着你出去,身邊自然是跟着人,只是你沒看到,所以以為不在。”

……什麽,真的帶着人?

驚蟄感覺一股熱氣從腳底竄到天靈感,整個人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你,我……不是,你帶着人,怎麽不和我說一聲?”

容九神色古怪地看他,沉默了一會:“忘了。”

你剛剛是可疑地停了一下,不是真的忘記對吧!

驚蟄氣惱:“我要知道有人跟着你,我就不……”

“你就不會肆意親近,只會做出和我遠離的假象。”容九陰冷地打斷了驚蟄的話,“和我在一起,就這麽丢臉?”

驚蟄和容九相處,時常會無語凝噎,可今日是最無語的時候。

到底是誰丢臉?

容九這話非常不講道理!

“我……”

他還沒開口辯解,就聽到容九兇惡冰涼的話。

“你不需要在任何人面前僞裝,更不許和我疏遠。”男人寥寥幾句充斥着扭曲的煞氣,“若你不想他們看,日後就挖了他們的眼睛。”

……真是哪個倒黴催的當了他的手下,上輩子是造了什麽孽吧?

驚蟄捂着臉,只覺得羞恥又無奈:“在別人的面前親熱,你可能習以為常,但我接受不了呀。”

他要是知道,還有人跟着容九進出,就肯定不會當着他們的面和容九那麽……反正就不會。

“你挖了他們的眼,那還有耳朵可以聽到聲音,你總不能再割了他們的耳朵,這像什麽話?”驚蟄深深嘆了口氣,“別折騰人家倒黴蛋了。”

他擡頭看了眼容九。

“也不知道造什麽罪,才在你的手底下做事。”

他雖是埋怨容九,不過身體不自然的僵硬,好像放松了些,沒有之前那麽緊繃。

對他來說,面對面的交談,總比東猜西想要好得多。

“他們不願,自可以離去。”容九淡淡地說道,他擡手,冰涼徹骨的手指,凍得驚蟄瑟縮了下,那手掌停在他的側臉,“我送的東西,自要最好。烏啼就是最合适的,與其他人無關。不用皇帝的名義送,它不能跟着你回宮。”

驚蟄嗫嚅:“……陳昌明說,烏啼的一應供給,都有人負責,是你?”

容九沒有回答,可這是明擺着的事實。

皇庭的馬場,就養着最起碼數十匹馬,這是裏面最珍貴的一批。

除卻皇室中人外,甚至還養着幾位親王大臣的馬匹,這些多是賞賜的名馬,貴重又嬌細。

主人擁有了它們,又将其放在皇家馬場,深以為榮譽。

如這一次,除卻烏啼外,就還有兩匹馬,跟着一起從上虞苑回來。

皇庭本就分內外,馬場在外,才有足夠遼闊的場地。

只要是皇親國戚,都可以進出,而朝廷重臣,那得經由皇帝允許。

景元帝沒有子嗣,所以馬場荒涼了許多,可偶爾還是會有皇親國戚入內戲耍,以為一番樂趣。

這是方才明雨和驚蟄仔細講過的,不然,他平時很少了解禦馬監的事。

“那陛下……”

容九俯下身來,那張總是冷漠的臉上流露出幾分無奈,他捏住驚蟄的臉:“你怎麽這麽多問題?”

驚蟄:“我也很想知道,為何你總是超乎尋常的……厲害。”其實他想說麻煩,可看在男人的陰郁氣壓上,還是勉強改口。

驚蟄怕真的這麽說,會被容九掐死。

他看起來,是真的真心實意琢磨過死法的。

驚蟄不能給他嘗試的機會。

“皇帝沒有繼承人,所以許多事情,都需要早做打算。韋海東也好,茅子世也罷,這些力量會在将來散播出去,所以,他需要更多的人手。”

驚蟄聽得一愣一愣的,這麽嚴肅的大事,能夠說給他聽嗎?

這是皇帝之所以倚重他的原因?

韋海東現在是皇宮統領,如果他将來要離開的話,那肯定需要後來者,容九就是這個後來者?

容九沒有說得很明白,卻近乎回答了驚蟄的問題。

驚蟄沉思,卻沒見,容九的影子,已經将他徹底覆蓋,完完整整,連地上的暗影,也被徹底吞沒。

容九:“還有什麽問題?”這語氣聽起來,甚至還有幾分溫和,沒有之前的暴躁。

驚蟄悄悄地想後退,無他,他感覺到一股森森的冷意。

在提醒着他,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驚蟄露出個尴尬的微笑:“……大概,也許,應當是沒有了……吧?”

“很好。”容九露齒而笑,燦爛無比,“那接下來,該我了。”

他從未笑得那麽絢爛,雪白的牙齒森然地露出來,如同一頭已經進入捕獵狀态的惡獸。

“你……站住!”

男人的聲音帶着血腥的殘酷,可驚蟄怎麽能停下來。

他在第一個音節,轉身就跑。

完了完了,剛才可算是把老虎屁股摸遍了,現在人生氣了,他還留着,這豈不是羊入虎口?

驚蟄努力自我安慰,他這不是跑路,他這是……咳,為了讓容九冷靜!

現在怒氣上頭,肯定不能好好談話,等冷靜下來了,再談一談也不遲——

腰間一股巨大的力氣攔住了他,生生将驚蟄勒得低叫了聲,差點以為自己的腰要斷了。

容九粗暴地捏住驚蟄的臉擡起來,強迫地咬住他的唇,連帶着那懷抱都無比冰冷。

熱切的動作,無法掩飾他身上的暴戾與怒氣。

驚蟄的意識有些模糊,因為容九很少這麽失控,不管是擁抱的力氣,還是親吻的血腥,都帶着一種殘忍的冰冷。

驚蟄甚至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在親熱,還是在互相吞噬。

他好像也咬破了容九的嘴巴,連帶着,驚蟄破了口子的舌頭,也被男人咬住,如同那是什麽美味的佳肴。

驚蟄聞到了血味。

在他們互相撕咬的動作裏。

比起人,在某一瞬,他們更像是兩頭獸。

“你……沒有騙我……吧?”

驚蟄的聲音淹沒在血腥的吻裏,幾乎如同呓語,輕不可聞。

“……沒有。”

那冷淡的話裏,摻雜着怪異的熱意,輕易勾走人的理智。

好像蠱惑人心的毒藥,蒙蔽人眼。

作者有話要說:

驚蟄:不是不會騙我的嗎?

容九:哪一句是假的?

驚蟄:……沒一句是假的,可每一句都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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