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驚蟄,先前讓你準備的東西,準備好了嗎?”
秋日飒飒,過分的涼意,侵蝕着人的體溫,讓人不免加多幾件衣服。
姜金明就明顯穿得比平常多,顯得有點敦厚。他比尋常人要更怕冷一些,總是早早就換上了厚衣服。
驚蟄:“這裏。”
他将整理好的東西遞給姜金明。
掌司粗略檢查了一遍,朝着驚蟄滿意點了點頭,就招來其他的小太監。
趁着姜金明和其他人說話,驚蟄低頭看着手邊的文書,不由得皺了皺眉。
鑫盛離開前,将最近在辦的事情,交給了驚蟄。
只是他什麽都沒說清楚,做的進度各不相同,驚蟄甫一接手,險些混在一起。
好在他之前本來就做過,重新上手也是容易。
花了點功夫,将雜亂的文書重新整理,趕緊趕慢,這才趕着在姜金明需要前,将東西給做好。
鑫盛對他的敵意,倒是有些明顯。
可驚蟄記得從前他沒得罪過他吧?
思忖了片刻,想不出個所以然,驚蟄也懶得再想。
就算他不喜歡,驚蟄又能怎麽樣?難道驚蟄還能強掰着他的頭讓他喜歡上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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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必要。
對于不關心的人,他懶得在乎太多。
待手頭的事情處理得差不多,姜金明已經歇着去了,驚蟄歸整好東西,打算前往北房一趟。
明雨和無憂的關系好些,每年無憂的生辰,明雨總是會記得祝賀,只是今年今日,明雨忙得連時間都抽不出來,驚蟄打算代替他跑一趟。
誰讓他今年去了禦膳房,今天又恰好是某個宮妃安排了宴席,早早就忙活了起來。
出門的時候,已經是傍晚。
這天色昏暗,驚蟄走得很是小心。
有着從前撞見雲奎對食的事,驚蟄現在很少走小道,繞路歸繞路,光明正大些,總不會看到不該看到的東西。
到了北房後,無憂顯然很驚喜。
沒想到明雨離開後,還惦記着他。
如今北房,和之前看起來不盡相同。許是因為陳明德與明嬷嬷,都是不愛改動的人,之前北房許多年,都沒有變化。
可現在,驚蟄覺得自己只是幾個月沒來,這裏卻是翻天覆地。
連主子們住的地方,都換了換。
無憂偷偷摸摸地說:“是陳嬷嬷覺得,之前北房的事情太晦氣了。就讓我們重新打掃了下,所有人都換了住處,也改了許多布置……”
不管真的還是假的,這一切都做完後,就好是心安理得,不再被之前的煩惱困擾。
無憂:“七蛻和八齊之前還說,這是閑到沒事幹,可現在每次回屋歇着,那速度比我還快,可沒看出來有哪裏不樂意。”
驚蟄聞言,忍不住笑了笑。
無憂的年紀也到了,将來只能是個無階等的小太監,不過他就跟他的名字一樣,并沒有什麽所謂,比起在外頭的日子,他還是更習慣現在的安逸。
之前明雨問過他要不要離開,也是無憂自己拒絕了的。
無憂:“驚蟄,你走得對,要是當初你繼續留在北房,肯定還會鬧出亂子。”
也不知道,是太久沒有見到驚蟄,讓無憂傾訴的欲望變得強烈起來,以至于他什麽話都往外說。
“我時常來北房,倒是沒看出來什麽麻煩亂子。”驚蟄低頭,帶着幾分遲疑,“之前可都是安安靜靜……”
無憂左顧右盼,趴在驚蟄的耳朵邊上,小聲說道:“立冬很妒恨你。”
驚蟄困惑地眨了眨眼:“我和他,沒多少往來吧?”
立冬是頂替長壽過來的小太監,驚蟄和他沒什麽往來,雖然幾次來北房,的确有感覺到他身上若有若無的敵意,最明顯的,還是那一次三順攔着他。
無憂:“可他一直很在意你的行蹤,是後來明嬷嬷去了,我才看出來,他分明就是明嬷嬷的人。”
尋常的太監和宮女,是不會分得這麽清楚,可在北房,許是之前明嬷嬷和陳明德針鋒相對,所以手底下的人,關系一貫不好。
立冬投靠了明嬷嬷,在無憂他們幾個看起來,無疑是某種背叛。
驚蟄:“所以,明嬷嬷很關注我。”他敏銳地意識到,無憂想說什麽,替他把接下來的話給補完了。
無憂點頭:“先前,明嬷嬷出事那會,立冬顯然是慌了,還試圖找德爺爺說話,不過被三順攔下來了,後來,我見他偷偷出去,就跟了上去,發現他一路往東邊去。”可惜的是,那會他沒盯緊,最後給跟丢了。
……東邊去,驚蟄不由得想着東邊有多少主子。
這盤算來去,好像也不少。
驚蟄頭疼,陛下的妃嫔,可真是多。
而且北房本來就在北面靠西的地方,只要出門大多都是往東走。
“無憂,多謝你提點我。”
無憂搖了搖頭,對驚蟄說道:“我才是,之前沒敢說,到現在才說上一嘴,都有些馬後炮。”
驚蟄笑着說道:“這又不是必須的事,我只會感謝,哪裏會怪罪。”
無憂也跟着笑了起來,看着窗外,荷葉與菡萏結伴走過,她們兩人竊竊私語,咬着耳朵,不知在說些什麽。
無憂的神情淡了些:“從前,菡萏與荷葉的關系,是最好的了。”
驚蟄也看到了窗外的兩人。
他知道無憂說的荷葉,是從前的荷葉。
“其實明嬷嬷死了,我心中反倒痛快些。”無憂嘆氣,“誰都知道,荷葉是給她逼死的,可沒有證據,就算韋統領來查,也沒有用。”
驚蟄忽而想起來,他在明雨那聽到的種種,不管是背後的致命傷,還是上面壓着,不讓這件事再查……
之前驚蟄一直覺得,對明嬷嬷下手的是幕後主使,覺得她沒用了就順手将她處理掉。可如果反過來,明嬷嬷,其實是被其他人所殺呢?
驚蟄心中驀然升起一個古怪的猜想。
他暫且按捺住這念頭,聽着無憂在絮絮叨叨。
“……走了後,菡萏與荷葉,也快要走了,估計等到冬日前,就能确定下來。”
驚蟄:“她們要去哪?”
無憂:“一個是去永寧宮,另一個,目前還沒定下來,不過,多半是去婕妤娘娘那。”
驚蟄記下來這兩位宮妃,她們的住處,恰恰都在東邊。
無憂看着外頭的天色,戀戀不舍地斷了話頭,“我給你取個燈籠,你回去看着也方便,還是早些回去吧,”
再晚些,這宮道一個人走,就更加害怕。
無憂從來都是不敢一個人進出,每次晚上出去,一定會拉着人陪自己。
驚蟄接過無憂遞來的燈籠,雖然有些陳舊,燭光也暗淡了些,不過還是能照亮腳下的路。
驚蟄:“下次回來,我給你帶來。”
無憂擺擺手:“不用,就是個破燈籠,作甚還還呢?快些走吧。”
剛才傍晚,驚蟄到北房後,淅淅瀝瀝下了場小雨。好在他要回去的時候,雨又停了,不然驚蟄要借的,就不只是燈籠,還有傘。
驚蟄提着燈籠慢悠悠往外走,一路上,這豆大的光芒,只照亮了腳下方寸大的地方,連帶着上半身,都淹沒在黑暗裏。
他自娛自樂地想,要是有誰撞見,怕不是得被他吓壞了。
從北房到直殿司,需要穿過整個宮廷,這時辰有些晚了,驚蟄生怕遇到盤查,憑借着以往的經驗特地饒了路。
……雖然他不想走小道。
這不可避免,要穿過一些偏僻狹窄的地方。
驚蟄在心裏暗念佛祖保佑,千萬不要撞見什麽不該撞見的東西。
可不知道是驚蟄念的時候,不夠誠心;還是這臨時抱佛腳的舉動,不被佛祖接納。
驚蟄鬥膽繞小路時,聽到了些許古怪的窸窣聲。
驚蟄很想當做沒聽到,徑直走過去。
就算有人在暗地裏做什麽,可比起驚蟄,應當是他們更加害怕,會躲藏起來才對。
可誰曾想,偏偏一陣風來,将驚蟄這小小的燈籠吹滅了。
驚蟄愣住,擡起燈籠看了眼,才發現在內側裂開了縫,怪不得風一大,這燈籠就滅了。
他一時前不得,後不得,聽着那聲音細細碎碎,就在耳邊,剛想一鼓作氣走過去,就聽着他們越發靠近。
驚蟄露出個絕望的表情,不得已就近推開了偏僻宮室的窗戶,快手快腳地爬了進去。
那窗戶剛剛合攏,驚蟄就聽到聲音在頭頂上響起,他們竟是停在這道牆外,就開始争執了起來。
驚蟄:“……”
不要覺得肉眼看不到的,就真的是沒有人哇!
他正是有着慘痛的教訓。
“你現在說不幹就不幹了,是真的不要命了嗎?”
“再繼續幹下去,那也是不要命了!”
“你瘋了?那你讓我怎麽辦?”
“康滿,是我對不住你,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被迫……可是,我真的幹不下去了!”
“你既知道,是你拖我進泥潭,又怎麽敢……”
“我錯了,我真的……”
驚蟄托腮,這兩人來來回回,就為了這個問題拉扯,翻來覆去都是這麽幾個詞,他都快能背了。
好不容易等外面安靜下來,驚蟄松了口氣,卻突然驚覺,并沒有離開的腳步。
他再等了等,才聽到外面有人長長嘆了口氣。
“既然如此,我也攔不了你,你自行承擔後果罷。”
而後,兩人的腳步聲先後響起,匆匆離開。
驚蟄沒有立刻出去,生怕他們再殺個回馬槍。過了片刻,外頭真真是安靜的時候,這才提着那滅了的燈籠,再重新爬出來。
剛才那兩個人的聲音,驚蟄都不認得。
言語裏,只提到了一個近乎“康滿”的人名,這個發音他倒是記住了,只是不知道具體的字是怎麽寫。
驚蟄擡頭看着月色,不敢再逗留下去,生怕惹出更多的麻煩。
他提着小燈籠,匆匆就走了。
不多時,僻靜的宮殿,又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原來是剛才那兩人,竟是又回來。
其中一人摸了摸窗邊,露出陰冷的表情:“你說得沒錯,的确是有古怪。”
他們剛才離開,不到半道,丁鵬突然拉住了康滿,說回想起剛才說話時,那宮牆腳下,好似是污泥。
康滿一聽,就帶着丁鵬回來。
今天在傍晚下了小雨,雨勢不大,卻下得綿長,直到兩刻鐘前,才堪堪停下。
他們說話的地方甚是偏遠,在入了夜後,根本不可能會有人去。如果有濕潤的泥印,那只能說明,有人曾在夜色中到過那裏。
他們提了心,這一路回去,自然發現了濕泥,且摸過窗邊,還有少少的印痕,盡管經過擦拭,可還是有點殘餘。
丁鵬推開窗,外裏面看了眼。
“也有。”
兩人的臉色都不怎麽好看。
康滿:“莫慌,我們剛才并未洩露什麽,頂多只能算是我們碎嘴,起了争執。”
好在他們在外時,嘴巴也嚴密,哪怕和熟人交談,也不敢露出半分。
這點謹慎,在這時,倒是發揮了作用。只可惜,他們逮不住那個該死的偷聽賊子。
…
秋高氣爽,陽光燦爛。
習習涼風吹得人很是惬意,直殿司的宮人多是剛幹完活回來,三三兩兩在一起說話。
驚蟄和世恩打聽過,有沒有認識“康滿”這個讀音的太監,世恩皺眉想了一會,嘶了聲:“好像聽說這麽個人,不過不認識,你想見他?”
驚蟄擺了擺手:“沒有,只是偶然聽人說過,你也不必去問。”
他沒有問太多,只是想确認昨天晚上聽到的。驚蟄在離開的時候擦過自己的痕跡,就算真的回頭被人發現那裏曾有過人,可他們不會知道究竟是誰。
除非他們長了千裏眼,順風耳。
世恩挑眉看了眼驚蟄:“這話稀罕。”
驚蟄:“這是關心。”
世恩:“聽起來更像是心有餘悸。”
說起這個,驚蟄就垮了臉。
他以後再也不走小路亂竄了,每次都會遇到點什麽,難道這些人就沒有想過,找個更加隐秘的地方嗎?
或者找個空曠的地兒……
驚蟄一想到當初的原野就哽住,不,除了空曠,還得沒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這才是最好的悄悄話之地。
不然,誰知道哪堵宮牆的後面,就藏着個人?就算是那沒過腳肚子的草堆裏也可能埋伏着許多人呢!
驚蟄積攢了一肚子的怨氣,在見到容九後,忍不住小小發洩了一通。
容九面無表情地說道:“所以,下次你想去,更加幕天席地的地方?”
……原來他剛才那些話,可以扭曲成這樣嗎?
當然不行哇!
驚蟄瞪了眼容九,嘀嘀咕咕:“別說幕天席地,擱屋裏也不成。”
容九擡手,捏了捏驚蟄的後脖頸,跟拎着只小獸似的,“旁人的生死,與你何幹?”自己不謹慎被人發現,不也是自己的命數?
話是這個道理,驚蟄也沒有多少救人情節。
他很快想起,自己之前在北房的猜測。
偷偷看了眼容九,那眼神,有點好奇,又帶着點躍躍欲試。
差點沒将容九看出花兒來。
“盯着我作甚?”
容九又捏了捏驚蟄的後脖頸,癢癢得驚蟄瑟縮了下。
“……明嬷嬷,是不是你殺的?”驚蟄先是這麽說,想起那天奉先殿的兇險,又很快改口,“是你讓人殺的?”
那天那麽兇險的情況,容九也沒有分身之術,能夠去把明嬷嬷給殺了,可他不能動手……不代表這事,和他毫無關系。
容九意義不明地看着驚蟄:“為何這麽想?”
驚蟄心中微動,容九沒有反駁。
“我之前沒想過這個可能。只是,明雨在侍衛處有認識的人,提到明嬷嬷的傷,是致命傷。又說,上頭有人,将這事壓下來,不讓查。”驚蟄揣着手,幽幽說道,“我原本還尋思着,怕不是明嬷嬷背後的人痛下殺手,又壓下了消息。”
容九不以為意,斂眉看着驚蟄。
驚蟄撓了撓臉:“可是,後來我去了趟北房,突然想,侍衛處是聽韋統領的,韋統領呢,是聽陛下的。陛下不像是那種,會讓人插手這些事的人。”後宮的手,還摸不到侍衛處。
如果能摸,那太後也不必這麽千方百計。
那不是宮妃,又會是誰?
驚蟄一雙黑眸,又滴溜溜落在容九身上。
除非命令的人,原來就是侍衛處的人,擁有着皇帝得天獨厚的信任,自然也手握着大權。
“是。”
容九承認的口吻,平靜得好像在說起天氣。
驚蟄一時間,說不清楚這心裏是怎麽個滋味。
說高興,那好像也不能夠。
可要說不高興吧……這心裏,又有點奇怪的感覺。
驚蟄摸了摸心口,輕聲道:“随便殺人是不好的。”
“她的手裏不止一條人命,你心疼她?”容九涼涼地說道,“相反,你很憎惡她。”
驚蟄無法否認,他不喜歡明嬷嬷。
他只是感到心驚,僅僅只是因為驚蟄這不經意的喜好,容九就會随便殺人。
不過,這就讓驚蟄原先的那些猜測,錯了大半。
驚蟄拽着容九的袖口,“我先前還以為,你是查到了她身上有什麽不妥,這才先下手為強。”
比如她身後的幕後主使,或者會危及皇宮的安全,又或者是其他雲雲。
這顯得想太多的他很呆耶。
容九冷笑了一聲:“查她?她也配?”
殺人無需理由,只要看不順眼,他就要她死,需要什麽原因?
他倒是希望,驚蟄也能學會這份理所當然。
驚蟄可不知道容九在想什麽喪心病狂的事,他抓着容九的手翻來覆去,過一會,問:“你的手,怎麽忽冷忽熱的?”
今天摸起來就比平常的時候要稍微熱一些。
就算熱,比起正常人,也是冷的。
只是驚蟄知道,他真正冰冷的時候,是什麽模樣,這才有幾分擔憂。
容九:“吃了藥,就會熱些。”
驚蟄:“驅除毒性的藥?”
見男人點頭,驚蟄還要再問,容九就按住了他的嘴,不許他問了。
驚蟄咬了他手掌一口,只覺得容九霸道。
明明知道驚蟄擔心他的身體,卻是總不許他問起太多,每次一問,就用暴力鎮壓。
容九對驚蟄的問話,多是有問必答,正如今日。那如果他不想回答,就會采取這樣回避的态度,真是叫人生氣。
容九任由着驚蟄折騰,那只手,就仿佛成了逗趣的玩具,驚蟄把玩了幾回,默默用帕子擦了幹淨,又還回去。
有來有還,再借不難。
容九順手就把驚蟄的手給撈走了。
驚蟄:“你最近不忙嗎?”
他還以為,和陰那事,會讓容九忙活許久。
沒想到,容九還是按時來見他。
容九冷淡地說道:“沒什麽好查的,皇帝不在乎真相。”他咬了口驚蟄的手掌,正咬在剛才一模一樣的地方。
驚蟄瞪大了眼,試圖将自己的手抽回來,一邊說着:“都這麽大的事,陛下還不在乎真相?”
他想起自己之前的猜測,頓了頓,沒再藏着,一點一點告訴了容九。和陰的事,山佑的事,還有廖江……
期間,容九一共在驚蟄的手指留下七八個咬痕。
“……你太過分了,我就咬了你一口!”驚蟄實在忍不住,“再咬我不客氣了。”
容九慢條斯理地咬住驚蟄的指尖,眉峰微挑,像是在問,他打算怎麽不客氣?
驚蟄一怒之下,怒了一下,踹了容九一腳。
毫無殺傷力。
容九捉着驚蟄的兩只手腕,慢條斯理地開口:“你的想法,幾乎是對的。”
正在掙紮的驚蟄愣住,都沒顧得上這個奇怪的姿勢,皺眉看着容九:“我說的是對的?”
他可全部都是胡謅的。
“你對自己的評價過低。”容九淡淡地說道,“你既然能猜出來,她死是被我命令,那關乎使臣的猜測,泰半是對的,又有何驚奇?”
驚蟄沉默了會:“就,如果連我的胡思亂想都能對上大半,那這計謀,未免也……”
“驚蟄,你擅長以小見大。你也似乎,總會吸引來不同的朋友。”容九淡淡地說道,“這其中,有些對你,是天然的信息來源,這些有用的消息,在源源不斷彙聚到你身上時,也會為你所用。”
驚蟄:“我與他們來往,并非是為了……”
“這也是一種手段。”容九的聲音有些薄涼,像是在教導一個牙牙學語的孩子,帶着難得的耐心,“足夠的真誠,會讓凝聚在你身邊的這股力量,甘願為你所用。”
不管這是不是驚蟄的本願,可事情都會如此發展。
這幾乎是驚蟄與生俱來的本事。
他輕易能和許多人交朋友。
驚蟄:“哪有那麽輕易,讨厭我的人,可還是不少。”
他不由得想起鑫盛。
鑫盛原本對驚蟄,可能頂多是嫉妒,自從驚蟄從上虞苑回來後,就發展成記恨。
容九的眼底,好似有着少許笑意。
不濃,卻叫驚蟄發現。
“這世上,自然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容九近乎憐憫地說道。
就連錢與權,都有人嫌棄它們身上的銅臭與血腥味,誰人能得到所有的喜愛?
驚蟄斂眉,思考了片刻。
“……你,能不能給我把手放下。”
他想着想着,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兩條胳膊先酸了。
這舉着雙手的樣子,太過滑稽。
真像是在雙手投降似的。
容九松開手,淡聲說道:“還在糾結?”
驚蟄揉着發酸的胳膊,“倒也不是。我就是在想,山佑人的目的是什麽?如果真的和他們有關,後來為什麽要對廖江這麽好,這不是明擺着洩露自己的嫌疑?”
“驚蟄,你能知道廖江的事,是你處在一個特殊的位置。”容九淡淡說道,“如果不是廖江出事,你正好趕上,以至于後來他信任你,越聿和山佑的事,你會知情嗎?”
驚蟄微愣,這的确是巧合。
如果他不在華雲飛的手下做事,那天,驚蟄就不會跟着華總管去見越聿使臣,不會見到廖江,更不會知道後來山佑這些細節。
這就是容九所說的特殊?
驚蟄會覺得山佑奇怪,那是因為,他從廖江這裏知道太多。
可放大到整件事來看,根本無人在意廖江,自然不會細究之後的事。
一枚棋子而已。
就算換了官兵來一再審問,也未必能知道比起驚蟄更多的細節。
驚蟄:“山佑使臣不在乎,是因為……一來,他們不覺得有人會在乎廖江,追查到更多的事,二來,也是因為,他們不害怕被發現。”
因為,景元帝不在乎真相。
不管和陰使臣是為了什麽冒犯景元帝,也不管這其中到底有多少陰謀,到底誰才是真正動手的人,這各種計較,皇帝全然不放在心上。
“……等下,如果陛下不在乎這些,那為什麽還扣着各國使臣不放?”
他隐約記得,就是因為要徹查,這才扣住了這些使臣。
結果現在容九說景元帝不在意,那這些人為什麽留着?
“可能皇帝在發瘋?”
容九随口說道。
驚蟄掐住容九的臉,還是閉嘴吧。
不過他的動作并不大,更像是要阻止容九大放厥詞。他就連掐着容九的動作,都小心翼翼,生怕真的給掐出紅腫來。
容九就也不說了。
見容九安靜下來,驚蟄挪了挪位置,又偷偷摸摸去碰容九的頭發,分明可以做得光明正大,可他這麽慫慫的樣子,容九也懶得去打斷他。
驚蟄這人,可真是奇怪。
害怕的時候,是真的害怕,可一旦讓他相信,他會以飛速安定下來,連一絲懷疑都不會再有。
說到底,驚蟄和容九幾次“吵嘴”,都無疑是容九在發瘋。倘若他不是那麽惡意地想讓驚蟄覺察到,他怕是可以騙到地老天荒。
他能感覺到驚蟄一點點放下戒備。
從一開始,根本不會過問容九的家世,到後來,會主動問起容九是否忙碌,會開始主動尋求容九的幫助……再到今日。
驚蟄第一次,将自己想着的事告訴他。
不是那些尋常小事,是關乎安危,不該外露,驚蟄也從來不會在容九面前提起的事。
似乎那一次“争執”後,驚蟄重新給容九劃開了很大一片區域,他得以進去,繼而看到,驚蟄甚少表露的另一面。
驚蟄很聰明。
沒讀過多少書,遭遇劫難,又保全着自己活下來。
這不能用好運來形容。
只是他有着某種根深蒂固的自謙,不覺得自己有什麽了不得,更因為過于堅固的防備,除了明雨外,就連容九,有時都難得到他幾句真話。
容九是真的想殺了明雨。
只要明雨一死,驚蟄的身邊,就會只剩下他一人。
完完全全,只屬于他的驚蟄。
在痛苦,絕望與憤怒裏,沒有選擇的,驚蟄只能選擇他。
容九這麽想,也差點這麽做。
唯一阻止他動手的,不過是因為驚蟄的敏銳。
容九只要願意,可以制造出最天衣無縫的死法,保準明雨死得自然,沒有任何人會發現端倪。
可驚蟄太敏感。
他甚至無需證據,只是一個靈光突現,就會覺察到幽冥後的真谛。
這種天賦……
呵,容九摩挲着驚蟄的後脖頸。
真的叫人想要徹底摧毀。
許是因為容九太過重複,太過頻繁的動作,讓驚蟄不由得擡頭看他,那雙黑眸裏帶着淡淡的疑窦。
容九輕巧地捏住驚蟄的肩頭,巧勁一用,驚蟄就哎喲了聲,頭又趴了下去,露出了白皙的脖子。
“你這裏,該活動活動。”容九淡淡地說道,毫不猶豫再用力,捏得驚蟄又叫了聲,“不然,過幾日會酸痛。”
驚蟄被容九捏得嗷嗷直叫,不過還是跑不開去,最後整個人軟在容九的懷裏。
容九輕易就能把驚蟄揉碎,僅僅是這樣簡單的力氣,都足夠叫驚蟄癱軟,如果再加些……指尖順着肩頭落下來,捏着驚蟄的胳膊。
“這裏,也要嗎?”驚蟄的聲音裏,帶着淡淡的害怕,容九雖然捏得他很痛,可是痛勁散去後,又有點舒服,“我沒覺得……啊!”
容九沒有說話,直接上手。
然後,驚蟄的兩條胳膊也變得軟綿綿,差點擡不起來。
只會躺在容九的懷裏喘息。
驚蟄閉着眼,在容九還想按捏的時候,抓住了他的手,不肯再讓他亂來,那條胳膊被他抱在懷裏,過了好一會,才聽到驚蟄低低說話的聲音。
“你是不是……有些不太高興?”
容九的聲音帶着幾分興味:“不高興?驚蟄,你說錯了吧?”
那應該是興奮。
某種不能言語的摧毀欲在指尖凝聚,在他低低哀叫裏,又變作怪異的狂熱。
驚蟄的聲音裏透着幾分懶洋洋,卻一口咬定:“不,那就是不高興。”
容九低頭打量着驚蟄。
他有一張好看的臉,讓人見了舒服,會不自覺心生好感的面容。他閉着眼,說話時,嘴唇微翹,有幾分可愛。許是剛才按捏時太疼,眼角還有點潮氣與泛紅,讓人忍不住想更加欺負他。
“怎麽會?”容九漫不經心地說道,“這情緒,不能叫不高興。”
只能是,某種叫人不快的忍耐。
瞧,只是這麽一瞬的情緒,都能被驚蟄捕捉到。
太過聰明,也就不好辦了。
能夠遮擋住他眼睛,耳朵,以至于猜想的,就只能是牽扯的情感。
對驚蟄這樣的聰明人來說,牽絆住他的最大利器,只會是感情。
關系越是深,越是糾纏,越是能讓他動搖,就難以做出割舍。
容九微涼的手指摩擦着驚蟄的眼角,将那處的紅,變得更加豔紅,如同塗抹上的胭脂,聲音裏帶着幾分暧昧的蠱惑。
“我只是在……等待。”
長久的忍耐,并非真的憐惜,只是在等,羊,主動入虎口的這一日。虛僞的假象戴久,就分不出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就算那時候,驚蟄再想後悔,也是來不及。
…
景元帝一路回到乾明宮,寧宏儒迎了上來,手中正是一件外裳。
“陛下,還請披上。”
午後陛下出去,寧宏儒就有些擔心外頭起涼風,而今時刻,果然刮了風,以景元帝的服飾,怕是有些冷。
宗元信千叮咛萬囑咐,景元帝這些時候,受不得寒。
景元帝:“不必。”
寧宏儒無法,只能尾随在陛下的身後,見他率先去更換衣服,心中一喜,忙不疊上前伺候。
“陛下,茅子世正在偏殿候着。”
寧宏儒一邊為景元帝戴上佩飾,一邊輕聲細語地說着,近些時候,皇帝最是喜愛的,是一個看起來有點雜色的平安結,哪怕衣裳不夠相配,還是會随身帶着。
此刻他小心翼翼從盒子裏重新取出來的,就是這個平安結,戴上後,寧宏儒又低頭整理腰帶。
他不需要知道這個東西是什麽來的,也不需要知道皇帝沒來由的喜愛究竟是為何,他只要記住每次都為皇帝佩戴上就是。
從容九,到景元帝,換完整套衣裳之後,就唯獨這個配飾沒有變化過,仍然挂在皇帝的身邊。
“壽康宮想見您,被奴婢回絕了。幾位閣老,都送來了……”寧宏儒有條不紊地說着,“黃家出事的消息,堪堪傳回來。”
壽康宮想見景元帝,自然是為了此事。
景元帝:“讓茅子世進來。”
“喏。”
…
茅子世聽到景元帝召見他,那當真是一蹦而起,三兩步就朝門外跑去。
自打上次,在乾明宮手賤,倒賠了好大一筆錢後,茅子世再來,就只得忍着。
可人的性格天生注定,怎麽可能單憑區區意志,就能夠壓抑得住?
他到底是摸來摸去,最後只能捧着茶盞長久研究起來,就算摔碎了幾個茶盞,好歹還能賠得起。
只是沒想到今天等待的時間這麽長久,他的手已經忍不住蠢蠢欲動,被他壓着坐在了身下,這動作不夠得體,不夠從容,可最起碼能夠不讓他亂來。
好不容易等到景元帝召見,茅子世已然竄起來。
“寧總管,陛下到底去了何處,尋常這個時候,不應該在內殿嗎?”茅子世跟在寧宏儒的身後,還忍不住問,“早知道,我就再晚些過來。”
挑了個皇帝不在的時辰,等得茅子世好苦。
寧宏儒微笑:“所以今日不一般。”
茅子世覺得,寧宏儒這話說起來,怎麽語氣這麽奇怪,有點飄?
寧宏儒的目光落在前方,剛才他在給陛下換衣物的時候,發現在下擺處,有半個腳印。
這樣的痕跡,在極其偶爾的時候,會出現在景元帝的身上。
沒明白?
那說得再明确些,是出現在“容九”身上。
景元帝非常有興致,為容九這個虛假身份,捏造了非常完整的一套真的身份。
如果有人去查,哪怕查的這個人是太後,那麽她也會得知,在禦前侍衛裏,的确有叫“容九”這麽個人。
名冊上有。
也會有那麽幾個适合的人證,會說“是的容九是從我們小隊裏出去的”“他是我們的兄弟,關系還不錯”雲雲。
那麽,人證也有了。
韋海東甚至幾次,都曾在驚蟄面前,證明了他對“容九”這個下屬的關心。
甚至于,在皇城外,的的确确會有容府,不大不小的宅院,有着伺候的丫鬟下人。
盡管沒有人去住過容府,可容府的左鄰右舍,會認為這是一處和他們相處了幾十年的人家,而今主家父母雙亡,只剩下一個整日早出晚歸,為朝廷賣命的兒子……
一套,又一套。
這是完全能夠經得起一再細究的身份,沒有任何的疏漏點。
只除了沒人(除了驚蟄外)真正見到過“容九”外……
容九這個人,就是真實存在。
寧宏儒沒想到景元帝的玩興這麽大,會為他的假身份,捏造了個新身份。
非常完美,非常細致。
當然,這不該是寧宏儒震驚的原因,讓我們回到腳印。
是的,是腳印。
除去景元帝遙遠到幾乎不可回憶的年幼時期,還沒人真的能欺辱皇帝陛下。
年少時,景元帝的脾氣雖不像後來這麽暴戾,還沒到一切崩潰之前,他也是個不容人欺負的性格。
那雙黑沉的眸子冷冷淡淡地看過來,就仿佛能凍結人的心肺。
他再怎麽養,也是先皇後的嫡子。
只要自己立得住,誰敢?
真有這樣意圖的人,再也不曾活着出現在景元帝的眼前。
那麽,腳印,又是怎麽回事?
寧宏儒鎮定地帶着茅子世進到內殿,他知道自己這麽反複念叨着腳印,有幾分可笑滑稽,可他相信,就算換了其他人來,那也同樣如此。
那可是出現在皇帝陛下身上的腳印!
到底是誰踹的!
驚蟄嗎!
盡管出現的次數非常之偶爾,可一旦出現在皇帝陛下身上,那就已經十分頻繁了!
君不見上次,那踩在陛下靴上的印痕,差點沒叫幾個外臣吓了一大跳嗎?那會他還想着要為陛下早點擦了,結果皇帝就根本沒讓他上前伺候。
陛下,您實在太縱容了!
寧宏儒在心裏痛定思痛,無聲哀嚎。
就在這節骨眼上,景元帝冷淡瞥了他一眼,“想什麽?”
“腳……”寧宏儒堪堪說出了半個字,還沒把整個音節都讀完,就強迫着自己改變了意思,“……就是覺得,陛下今天的心情很好。”
景元帝臉色古怪地笑了笑:“你覺得寡人今兒的心情好?”
茅子世眨了眨眼,寧總管那話再是尋常不過,為何皇帝笑得好生別扭,就好像聽到了什麽有趣的事。
他仔細打量着景元帝。
頭上冠帽,穿着常服,氣勢一如既往的兇殘,唯獨腰間的平安結有幾分突兀,不像是皇帝會有的東西。
而人……
茅子世又瞧了瞧,景元帝的嘴角還勾着笑,這還不能算是心情高興嗎?
“陛下,您要是再笑笑,就更好些了。”茅子世真心實意地感慨,“每日板着個臉,陰森森得吓人。”
景元帝看向他,露出個更為明顯的笑。
那是森然,殘酷的冷笑。
茅子世立刻哆嗦了下,連連擺手,恨不得把上一刻說話的自己給堵住:“不了不了,您還是當我剛才什麽都沒說吧。”
這樣的笑,看了晚上會做噩夢吧?
那還不如冷冰冰的石像。
好歹那還是年複一年,都看習慣了。
茅子世立刻說起正事:“陛下,我摸過底了,回到京城後,有幾個外族不太安分,他們……”
這一次外族入朝,根本沒讓他們在京城停留,而是直接帶到了上虞苑,直到最近景元帝回朝,因着刺殺的事,才叫他們跟随。
這中間的空置,足夠叫許多人有了心思。
茅子世起初以為他們不敢這麽膽大,可随着細查下去,卻發現是他想得少了,有時候,人就真的能這麽膽大妄為。
景元帝聽完,冷淡地說道:“都先盯着,不必如何。”
茅子世猶豫片刻:“一點舉措都不必?”
他生怕……
有些危險,是可以避免的。
只是景元帝追逐瘋狂的性格,時常讓皇帝身陷險境。許是因為,茅子世到底是沉老院長的學生,他對景元帝總有某種奇怪的……照顧欲望?
這可能是當初在書院裏讀書,整日聽着沉老院長說起他那個小外孫,聽了,茅子世還真以為,赫連容是個小可憐,小倒黴。
結果上京後,見到的景元帝……罷了,那時的糗态,不想也罷。
依着景元帝年少時的經歷,他可以說是這世間最凄慘也不過的人,可茅子世沒能從他身上,感覺到一絲一毫,可以被稱之為可憐的氣息。
這個男人,根本不需要他人無關緊要的憐憫。
茅子世清楚這點,只是偶爾,會為沉老院長感到心酸。
他分明最惦念的,就是這個小外孫。可因着慈聖太後,怕是到死,也見不得景元帝一面。
景元帝淡淡地看了眼茅子世:“你可以去嘗試,死了的話,寡人會通知沉子坤給你收屍。”
皇帝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立刻打破了茅子世心裏的溫情,面無表情地說道:“那算了,微臣覺得,還是得再多活幾年比較幸福。”如果讓沉大人來收屍,他怕是一輩子都不能安心。
他和沉子坤那樣的君子,還是不盡相同。老院長當初送他進京的時候可絕,沒想到今日這一般。
他居然成為皇帝手中的一把刀。
正此時,殿門外有宮人匆匆來報。
寧宏儒幾步走到外面,片刻後,又再回來。
“陛下,幾位閣老與尚書大人求見。”寧宏儒欠身,片刻後,再加上一句,“為了黃家,滿門幾近死盡一事。”
茅子世的眼皮微跳,下意識看了眼景元帝。
這不應該呀。
皇帝陛下的殺氣從來簡單粗暴,他要讓人死,要麽就全部死絕,要麽就只要魁首的腦袋。這種要死全沒死全的,并不像是景元帝的習慣。
他看了眼寧宏儒,又低下頭。
景元帝懶洋洋地說道:“你的眼神飛來飛去,是想計較什麽?”
茅子世讪笑,摸着鼻子尴尬地說道:“微臣不敢,只是……”他猶豫了一下,“這聽起來,不太像是陛下的手筆。”
這話說得有點膽大。
哪怕是他,也很少這樣逾距。
他不知道這件事,也不知道動手的人是誰,那就說明這件事無需他知道。在景元帝手底下做事,不該知道的事就少打聽,尤其是茅子世更該如此。
因為在他身後的,是沉家,是沉子坤。
要不說茅子世欠兒呢?
他說完就後悔了,立刻飛快地想要描補,卻聽到景元帝的回應。
“是嗎?寡人還以為,你能看得出來呢。”景元帝輕飄飄的聲音,帶着虛僞的熱意,“寡人要黃家血脈死絕。”
輕描淡寫的一句,讓茅子世猛地看向景元帝。他死命壓抑,才壓住了一句幾乎在舌根,要飛出來的話。
這裏面,應當不包括瑞王吧?
他不敢問,也不該問。
哈哈……瑞王是皇室子弟,可不姓黃。
只是那一瞬的悚然危險,讓茅子世不敢再輕易說話。
他沉默地退到邊上,看着那些個閣老大人們進來,安靜當着一副合格的壁畫,聽着那些激烈的争辯。
黃家人幾乎死絕。
這消息是這兩日才傳回京城。
起初,是有人劫牢,只劫掠走了以黃慶天為要的幾個男人,包括最小的黃福在內,可以說是黃家嫡系所有的男丁。
自然,不包括庶出的子弟。
經過這次劫掠後,官兵一邊派人去追,一邊将剩下的人看得牢。
可不久,餘下的黃家人,就一個接着一個病死。
仿佛有場無名的瘟疫,降臨在這群人中,瘋狂掠奪他們的壽數,以至于到了後面,就連官兵也不敢靠近他們,只得任由他們在板車上哀嚎。
茅子世聽得最後的麻木了,這聽起來,也忒是慘了。
等那群吵鬧的老大人離開後,茅子世才恍惚地說道:“這的确不是陛下的手筆。”就算剛才皇帝說出那麽兇殘的話,也絕對不是。
至少,病死這樣的手法……要是景元帝來做,會更加幹脆利落。
景元帝做事,很少拖泥帶水。
反倒是那失蹤的黃慶天等人,看起來更像是景元帝的喜好。
茅子世猜,大概這幾個人,是不能活着回來。
也不知道黃慶天到底是怎麽招惹了景元帝,陛下雖然兇殘,但很少追加罪責。可對于黃慶天,卻是幾乎朝着命脈去的。
……雖然,那些老大人似乎在懷疑,是瑞王劫走了他們。
不敢直言,可多少有這個念頭。
景元帝:“大概是黃長存的手筆罷。”他的聲音裏,帶着幾分随意慵懶。
黃家的嫡系向來壓着旁支不能出頭,黃長存就是旁支裏的一員。
在嫡系衰落後,隐隐成為接下來黃家的領頭人。
茅子世眨了眨眼,陛下,一直都知道?又或者……這件事會發生,本來就在景元帝的放縱下,才會如此順利。
他的眼睛慢悠悠地垂下來。
哈,他怎麽忘了?
景元帝最喜歡的戲碼,不正是看着他們自相殘殺?
殺得越發血腥,越發殘忍,越是手足相殺,越是無所不用,他才越是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