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驚蟄不肯出去,宗元信聽不了八卦,可他又想看戲,開完藥後,就用毛筆捅着石黎的腰子,讓他出去外面打聽打聽。

石黎:“……”

為什麽不能把他當做石頭。

石黎開始懷念做暗衛的日子,誰來都看不到他。

“小郎君在侍衛處一刻,卑職就不能擅離一步。”石黎幹巴巴地說道,“宗大人真的想看,為何不自己出去?”

宗元信摸着自己的臉:“我出去,可不就遭了嗎?”

宗元信這張臉,認識的人不多,可慎刑司的人,大概率是可能認得的。

依着景元帝那個臭脾氣,到現在驚蟄都不知道他的身份,要是宗元信一個出去,給暴露了,豈不是自尋麻煩?

不然他早出去了。

石黎無法,出去尋了個人去打聽。

驚蟄坐立不安,為了不叫自己想太多又出去,他抓着宗元信問。

“大人,容九體內的毒性,是不是會影響到他的性情?”

宗元信:“這要看是什麽階段。這毒屬陰寒,他的性情清冷,多少有這的影響。經過調理,應當是好了些。不過,有時用藥太烈,也會叫他失控。”

驚蟄微訝,輕聲:“這藥,對他身體,可有危害?”

宗元信下意識看了眼驚蟄,單單剛剛這話,就有所覺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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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付出點代價,怎可能拔除毒性?”宗元信搖了搖頭,“他不是你,他可是毒,這毒性蟄伏這麽多年,要是能這麽簡單就拔除,也就用不到我。”

他琢磨了下,摸着胡子。

“不過,這藥性沖突再是烈,也沒有他身上的毒發作起來,要更厲害。不知你可曾見過,他夜半驚醒的模樣,哈,怕是沒……”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見驚蟄順口接上。

“只見過一次,他不肯多說什麽。”

那還是驚蟄第一次見容九那個模樣,就像是一頭痛苦的巨獸,氣勢仍叫人驚恐,更帶着沉默的煎熬。

容九在某些事情上,就像是沉默的雕像,什麽都不肯說,卻更叫人擔心。

宗元信原本說着話,一邊聊着,一邊仰頭在看着門外,那想要看好戲的神情十分明顯,可聽到驚蟄的話,他卻猛然轉過頭來。

那速度之快,讓驚蟄都擔心,他将頭給甩掉了。

驚蟄不自覺蹙眉,輕聲說道:“大人,可是有什麽不妥?”

他的心一下子提起來,思索着剛才說的話,難道是有那麽一兩句,讓宗元信察覺到容九的身體更為不好了嗎?

宗元信越過大半張桌子,一把抓住了驚蟄的手,驚嘆地說道:“別叫我大人,我叫你大人都行,告訴我,你是怎麽做到的?”

驚蟄滿心疑窦:“這是何意,是容九哪裏,不對嗎?”

宗元信抓緊驚蟄的手心,大聲說道:“當然不對,是哪裏都不對。”

毒性在景元帝的身體內潛伏太久,夜半醒來就會發作,燒得骨頭都在發痛,只要是個人就無法忍耐,中毒者有許多都是熬不住自殺的。

盡管有時候發作起來并不是那個德性,可那也是痛苦的。

不然景元帝每次醒來,暴虐至極,下手更為殘忍,見人就殺?

他就算再怎麽殘暴冷酷,也不可能無緣無故殺人,平日裏還得有個心情不好呢。

那時候,就算是寧宏儒,石麗君這等跟在他身邊那麽久的人,也是不得不跑。

要是繼續留着,焉知有命在?

可驚蟄剛才說什麽?

他直面過景元帝發瘋的模樣?

這不僅是個嶄新的事實,還更是一個宗元信從未接觸到的情況,他恨不得驚蟄立刻将來龍去脈全都講清楚。

“宗大人,還請自重。”

石黎入門來,一眼就望見宗元信抓着驚蟄不撒手,那親密的模樣,讓石黎看了更加面無表情。

景元帝雖不是那種,一看到驚蟄和其他人有點接觸,就會發作的脾性,然宗元信看着驚蟄的眼神實在太狂熱,石黎不得不防。

畢竟宗元信有時候的癖好,實在是太古怪了。

誰知道他是不是看上小郎君的身體,想把他做成什麽稀奇古怪的東西?

宗元信不得已松開手,卻還是殷勤地看着驚蟄,那熱情的模樣,的确将驚蟄看得背後發涼。

他眼睛的餘光瞥到石黎的身後還帶着個人,立刻說道:“大人,你不是想知道外頭的情況嗎?現在人來了,還是先聽聽看吧。”

宗元信不耐煩地揮手:“誰稀罕看戲,我不聽。”

……這不是你自己想看嗎!

宗元信盯着驚蟄的眼神實在太熱切,石黎忙讓身後的人上前一步,不顧宗元信的意願開講。

“慎刑司來了兩位少監,說是有人舉報了小郎君私相授受,賄賂上官,藏有禁品等幾項罪名,這才前來,想請小郎君去慎刑司走一趟。”

石黎身後這人,驚蟄看着也眼熟。

這不就是最開始,和石黎一起守着他的那個侍衛嗎?

他說出來的話,讓驚蟄的臉色微動,私相授受?

這說的人,是容九嗎?

和驚蟄熟悉的人都知道,的确一直有人在持續不斷地給他送東西,那些東西往往是由着鄭洪送來的。

這事經不起查。

只要去翻驚蟄的房間,查一查鄭洪出入的情況,那就一清二楚。而且,這還會把鄭洪做的那些小買賣一起牽連。

這些采買宮人動的手腳,慎刑司一直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一掀開來,這底下全是髒的。

慎刑司就算再威武,都不可能和這些根深蒂固的規則作對,更別說,慎刑司本身未必沒有相同的事。

私相授受且不說,可這賄賂上官又是怎麽回事?賄賂姜金明嗎?

驚蟄可是一文錢都沒給掌司送。

尋常的孝敬往來,倒是偶爾有之,可這也是慣例,除了驚蟄外,其他人也都是會送的。

除非說的是陳明德。

當年在北房,倒是總有一部分的錢是落在他的手裏。可人都死了,總不能追查這些從前的舊事。

慎刑司羅列的這些罪名,有的是可能存在,有的卻是胡編亂造,就像是一個在驚蟄身邊一起生活許久,知道了許多,卻又不能每一樣都知道的人……

驚蟄的心裏,立刻有了個猜測的對象。

——鑫盛。

鑫盛一直很密切關注他的行蹤,對他也懷有妒恨,再加上之前的幾次沖突,十有八九還真可能是他。

驚蟄微微蹙眉,舉報的對象是有了,可為何慎刑司會接下這事?

慎刑司雖說只要是後宮之事都可查,可也不是什麽都能查,什麽都會查。

就好比說,之前康滿的事情,容九能和慎刑司合作,那就說明,最起碼容九的地位的确不算低,且容九和驚蟄認識,連直殿司都有許多人知道,就更不必說慎刑司那樣的地方。

除非有着十分的證據,亦或是舉報的人,有着足夠的人脈,不然慎刑司不會輕易卷進這渾水。

可鑫盛有這樣的人脈嗎?

若他有,也不會在直殿司苦熬這麽久,甚至還妒恨上後來的驚蟄。

既他沒有,那鑫盛頂多是個引子,誰在針對驚蟄?又或者說是在針對容九?

宗元信盡管一門心思都在驚蟄的身上,不過那侍衛說的話,他也聽了大半,嗤之以鼻。

“孫少濤能爬到慎刑司這掌司的位置,是因為他謹慎。今日這麽無來由的作為,可一點都稱不上。”

同樣是掌司,直殿司和慎刑司可不能比。地後者的地位權勢,只會遠遠比前者更多。

驚蟄皺眉:“外頭的沖突嚴重嗎?”

石黎:“不算嚴重,慎刑司不敢在侍衛處胡來。二者乃是一同地位,他不能在這裏撒野。”

更何況,景元帝更為倚重韋海東,這也叫侍衛處的地位,更高了些。

驚蟄:“若我一直不出去,這些人也不離開,這要是鬧起來……”

他到底是怕給容九惹麻煩。

石黎連忙說道:“小郎君,這可不算是麻煩。”

他的話音剛落,外頭的喧鬧就驟然安靜下來。

石黎身後的侍衛立刻出去看了一眼,不多時回來,欠身說道:“韋統領回來了,他趕走了慎刑司的人。”

驚蟄挑眉:“趕走?”

還沒等侍衛回答,韋海東的身影就已經出現在門外,比他的身形還要快的,是他的聲音:“什麽東西也敢在老子面前大放厥詞,是我太久沒發脾氣,敢動侍衛處的人?”

韋海東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往裏面走。

在看到屋內的人,韋海東下意識朝着宗元信一拱手:“原來是宗大人也在這。”

宗元信:“我不在這,如何能看到韋統領大顯身手?”

韋海東擺了擺手:“驚蟄是我們侍衛處的人,怎麽能叫慎刑司那群欺辱了,真是沒這個道理。”

驚蟄雖然很感激韋海東的維護,可他什麽時候是侍衛處的人了?

這是要和直殿監搶人嗎?

宗元信:“縱是你現在趕走了他們,可不解決這件事,等驚蟄離開侍衛處,慎刑司那群人,還會再上門來。”

韋海東無所謂地說道:“我方才,已經叫人去慎刑司請孫少濤過來了。”

……真的是請嗎?

驚蟄看着韋海東笑得憨厚的表情,卻無端有了種古怪的猜測。

這不會是上門踢館去了吧?

韋海東不是那種拘泥的人,見驚蟄要起身行禮,連忙示意他坐下,“能叫宗大人看病,你怕是病重得很,哪能叫個病人如此?”

宗元信白了他一眼:“你還是莫說話了,真是不中聽。”

驚蟄遲疑地說道:“宗大人是非常了不得的醫者吧?”

光看韋海東那态度,不禁讓人懷疑。

韋海東剛要說話,宗元信就立刻說道:“我行醫總是劍走偏鋒,所以,這宮裏的貴人總是不愛用我,要不是遇上了容大人,我這一身醫術,怕是沒有用武之地。”

驚蟄笑了笑:“是他要多謝宗大人才是。”

在場的所有人,齊齊打了個寒顫。

……感謝?

景元帝的謝意嗎?

那可真是承受不住,光是想一想,都要手腳發抖。

韋海東剛才已經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立刻說道:“驚蟄,你放心,今日這事,我定會為你解決。”

驚蟄:“這未免太過麻煩韋統領,此事本也與統領無關,若是那位掌司前來,不若還是讓我接受詢問……”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将韋海東擺了擺手,爽朗地笑起來:“你既然是容九的朋友,自然是自己人。再則說了,容九是我的副手,将來這位置,或許也是他的,我不趁着這時候,讓容九多欠我的人情,那怎麽了得?”

這話半真半假,等韋海東卸任後,接替他的的人選,早已經選好,而今正在他手底下磨砺。

宗元信驚訝地說道:“你要出宮了?”

韋海東:“我本也不在宮中,宗大人怎說得我像是在宮裏做太監?”他說完這話,突然意識到了驚蟄,飛快地看了他一眼。

驚蟄忍住笑,沒想到這位韋統領接觸下來,竟是這麽個性格。

的确和最初感覺有所不同。

“命令還沒下來,不過明年開春,也差不多了。”韋海東并沒有隐瞞。

這是朝中都有感覺的事。

景元帝對韋海東另有安排,他的能力和資歷,也足以接任兵部侍郎的位置,等這一任兵部尚書告老還鄉,韋海東或許也會緊跟着接替他的位置。

驚蟄拱手:“韋統領日後步步高升,自是前途光明。”

韋海東笑了笑:“都是尋常的調任罷了。”

就在說話間,外頭有人進來禀報,說是慎刑司的掌司已經被請了過來。

宗元信和無關人等都退避到了邊上,驚蟄卻是留在了堂中,此事本就與他有關,驚蟄本也不需要回避。

那孫少濤進門來,正是個普通的中年模樣,笑起來有幾分和氣,見面就先三分笑。

“韋統領,您說有事找在下,這不就來了嗎?怎還一副動刀動槍的模樣,實在兇悍得很。”孫少濤這話聽着是抱怨,卻也有幾分親近的打趣。

想來韋海東和孫少濤,從前是有過往來,算得上熟悉。

韋海東請了孫少濤坐下,又點了點邊上站着的驚蟄,大方說道:“這驚蟄,與我們侍衛處有幾分淵源,而今慎刑司傳喚他,不知這其中,可有什麽誤會?”

說話時的韋海東,比起剛才的憨厚,卻是多了幾分強悍與威嚴。

孫少濤看了眼驚蟄,臉色不變,瞧着依舊是笑呵呵的:“這個嘛,定然是誤會。說來,也是趕巧。司內辦事時,我正不在宮中,虧得是剛剛回來,韋統領這才能見得到我。”

韋海東笑了:“原來如此,那就是說,我這位兄弟,不用去慎刑司了?”

孫少濤:“哪裏需要,既是誤會,總不能累得人白跑一趟。”

這兩人三言兩語間,就将這事重新定性。

驚蟄斂眉,就當做自己不存在。

韋海東和孫少濤這兩人,說話雖然平靜,卻各有拉扯,隐晦地說着某些不該明目張膽的話。

孫少濤這是在暗示韋海東這件事,是有人趁着他不在插手?

一件看似嚴重的事情,就這麽随意被擱置,直到孫少濤被送走時,他還對着驚蟄笑了笑,輕聲細語地說道:“這回,是慎刑司險些錯怪了好人,咱家定會将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驚蟄朝着他笑了笑,低頭欠身,沒與他說上一句話。

等此事塵埃落定,驚蟄謝過韋海東後,卻是開口問起了另一件事。

“敢問韋統領,不知今日,我可否見得容九?”

韋海東:“容九怕是得到晚上,才是有空。”他看了眼驚蟄,摸了摸下巴。

“你看起來,似乎是有些不大高興?”

驚蟄又笑:“有韋統領為小的解決此事,小的只有歡喜,哪會不高興?”

只是順利。

真是,太順利。

不管是慎刑司的上門,還是韋海東出現,再到孫少濤的識趣,這一切都順理成章,沒有任何值得質疑的餘地。

可驚蟄就是覺得,頗有古怪。

只是這份異樣,驚蟄不會同韋海東說,他只是正正經經再朝他謝過。

回到直殿司時,驚蟄剛進門,就被蹲守在門口的世恩和谷生齊齊抓住。

兩人一左一右撲上來,險些将驚蟄懷裏的藥包都擠得掉了下來。

“怎這麽多藥?”

“你沒事吧?”

兩人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驚蟄差點沒分清楚是誰問的。

“我去侍衛處,本就是為了拿藥。”驚蟄先是回了第一個問題,“我沒事,趕巧遇到了韋統領,此事已經解決。”

待聽到慎刑司的人,還去找過姜金明,驚蟄深吸了口氣,将藥包交給谷生,又去了一趟掌司門外。

……然後挨了姜金明好一頓罵。

姜金明平時待驚蟄可真是溫柔,還是頭一回将人罵得狗血淋頭,擡都擡不起來。

待姜金明把心口的火氣發洩出來,這才猛喝了一盞茶,冷冷說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驚蟄抿唇:“不知可否請掌司,先派人尋一尋,鑫盛的行蹤?”

姜金明微愣,繼而臉上浮現出怒容。

顯然,他已經知道驚蟄的暗示。

他叫來了一個小內侍,讓他去将鑫盛叫來。

等了約莫一刻鐘的時間,那小太監又回來,怯懦地說道:“掌司,小的沒能找到鑫盛的身影。與他同屋的人說,自打晨起,就再沒看到他的人。”

姜金明氣得摔碎了茶盞。

“該死,竟是這個混賬!”

慎刑司上門來要拿人,與姜金明說的那話,也有威脅他的意思,不然何以要提起“賄賂上官”這件事?

不過是以此拿捏姜金明,讓他不要在這件事上多事。

鑫盛那厮,在舉報驚蟄的時候,卻是連姜金明也一并記恨上。

姜金明氣得臉色難看,他背着手在屋內走來走去,只覺得鑫盛此人真是狼心狗肺。

他何嘗沒給過鑫盛機會?

驚蟄離去上虞苑那麽久,姜金明調來了鑫盛,但凡他會來事,真的手裏有真章,姜金明何必在驚蟄回來後,就立刻給他換掉?

這還不是因為他沒本事?

雖然的确是會讀書寫字,可是這讀,只能讀大半,寫嘛,更是歪歪扭扭,有些軟趴趴。

比起從前的雲奎的确是好,可鑫盛又不是雲奎,姜金明自然不會容忍他。

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算了。

姜金明每每帶着鑫盛出去,他多半是連頭都擡不起來,撐不起場面。

驚蟄是不愛說話,可所有掌司身邊的侍從都與他關系不錯,那廖江更是引以為友,連帶着那江掌司對驚蟄态度也是不錯。

姜金明早就用慣了驚蟄,做事又快又好。

何必舍近求遠,舍好求壞?

鑫盛只看到別人待驚蟄好,卻從沒想過,那是驚蟄應得的,而自己做得,到底又是如何。

姜金明氣得心口疼,扶着桌子坐下。

驚蟄生怕他氣出毛病來,連忙上前一步扶住他。

姜金明擺了擺手,嘆氣着說道:“這事,倒也怪不了你。是我當初不該給他妄念,反倒是生事。”

若當初姜金明不多給他這麽個機會,鑫盛再是陰郁壓抑,或許也不會這麽嫉妒驚蟄,甚至還做出這樣誣陷的事。

姜金明掌控着整個直殿司,有誰常往來,他自然清楚得很。

雜買務的人和驚蟄走得近,禦膳房那邊,更是時常來人,驚蟄的朋友,倒還真是不少。

再加上……那個名為容九的禦前侍衛……

姜金明曾查過,禦前的确有這麽個人物,且還頗得韋海東看重。

這大概是今日,韋海東會順手幫驚蟄的原因。

姜金明的心情尤為不好,揮手讓驚蟄與那小內侍一起出去,就連碎片都不讓人收拾。

小內侍剛被吓了一跳,出去的時候,還有點惶恐。

驚蟄安慰道:“姜掌司不是對你發脾氣,莫要在意。”

小內侍剛才在屋內聽了一嘴,愣愣地說道:“驚蟄,難道是那鑫盛誣告了你嗎?”

驚蟄微頓:“暫且還沒證據,倒也不可這麽說。”

只是在這宮裏生活的人,多少得有點聽得懂言外之音的能耐,那小內侍聽了驚蟄的話,臉色白了白。

驚蟄只讓他謹言慎行,就讓他回去了。

不過,就算那小內侍不說話,可是慎刑司登門,驚蟄去而複返,鑫盛失蹤這幾件事,是在同一天發生的。

再加上,慎刑司上門時,姜金明生怕出事,大門是敞開着,發生的事情,也是有人聽到了的。

宮裏不缺聰明人,蠢人只會早早死去。

驚蟄無事,順利回來,鑫盛卻是再沒聽到消息。再加上鑫盛平日裏,對驚蟄的态度也多有妒恨,一經猜想,就難免會聯系到他身上。

驚蟄對外人,沒有多說什麽,怎麽問,都沒有說。

私底下,世恩他們來問,驚蟄到底是将今日發生的事情說了個大概。

世恩極其憤怒:“這人,是吃飽了沒事幹?整日尋思着這麽三瓜兩棗,也不看看自己配嗎?”

慧平沉聲:“現在最重要的是,為何慎刑司會被說動來查?”

慎刑司不可能只是因為鑫盛一句話,就貿然相信來查驚蟄,除非,他的手上,有着能夠叫慎刑司信服的證據。

谷生猛地看向驚蟄:“你可有丢失的東西?”

驚蟄:“要緊的東西,肯定是沒丢。不過我不在屋這些天,倒是沒細查過。”

慧平蹙眉:“難道是偷偷闖入?”

他在屋裏時,卻是一點都沒感覺。

驚蟄搖了搖頭:“沒有日日防賊的道理,要是他真的偷走了什麽東西,我們也毫無辦法。”

驚蟄的東西很多,除卻容九送的,還有乾明宮的東西。直殿司當然不可能專門給他開辟個庫房,就只能全部塞在自己房間,塞得那叫一個滿滿當當。

這麽多的東西,要是丢失了一兩個,除非特意查,不然根本無從下手。

孫少濤笑着回到了慎刑司。

這位掌司時常笑,笑起來很和氣,叫人不知不覺就放松下來。

“去将鑫盛,以及今天出去的幾個人,全都帶過來。”

孫少濤的拇指擦了擦嘴邊,平靜地說道。

這個動作一出,跟在孫少濤身後的人聲音更加低了一些,“小的這就去。”

這處叫人害怕的慎刑司,光是從外表看起來,卻是和其他任何一處完全相同,冬日難得溫暖的陽光從外面滾落進來,在地上簇擁成一團,如同豔麗的花。

孫少濤吃了口熱茶,揚眉看向被帶進來的人。

他揮了揮手,其他的人都站到邊上,唯獨一個陌生的小太監站在中間。

他的臉上長着一顆痣,有些明顯。

孫少濤朝着他笑了笑:“你叫,鑫盛?”

“正是,小的見過孫掌司。”

孫少濤滿意地點了點頭,“這人嘛,長得還算是不錯。”

鑫盛的臉上剛要跟着露出個賠罪的笑,就聽到孫少濤笑眯眯地說道:“你來慎刑司,是為了舉報你同司的二等太監,驚蟄是吧?”

“正是。”

“證據呢?”

“在這。”鑫盛小心翼翼地将一個玉瓶從懷裏掏出來,放在手中,“還請孫掌司過目,這是唯有禦前才有的神藥。”

孫少濤命人拿了過來,這東西入手的感覺卻是不冰不涼,非常舒服。本身玉的質地就難得,更別說它的價格,的确非同凡物。

最重要的是,鑫盛的确說中了一點。

這樣的玉瓶樣式,唯獨禦前才有。

只有專供皇帝使用的禦藥,才會是這般模樣。

孫少濤的心裏盤算着事,面上的笑容卻是依舊,“可是,咱家記得,禦前曾經賞賜過驚蟄一回,說不得這些東西,就是那個時候賞賜下來的呢?”

鑫盛面色扭曲,略有妒恨地說道:“如果是其他的還有可能,可這東西,遠在驚蟄被賞前,就已經出現在他的手裏。”

他的話音落下,又想到什麽,急切地說着。

“驚蟄是不可能得到禦前的東西,可他的手裏,卻有大量的玉瓶,這肯定是有和禦前關系菲薄的人,一直在給他暗渡陳倉。”

就算遠在姜金明用他前,他就已經明裏暗裏地盯着驚蟄了。

這說起來,倒也是有幾分道理。

“來人呀,将鑫盛壓下去好好審問,查查他身上可還有別的事情,再将幕後的人,給我榨出來。”

孫少濤漫不經心地吩咐下去。

至于親自動手?

他倒是很想,不過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

鑫盛臉上的喜悅被凍結,倉皇地看向孫少濤:“掌司,這,這是怎麽回事?我可是什麽都說了,您不應該去抓拿驚蟄,為什麽……”

“驚蟄卷入此事,乃是一個意外。”孫少濤說起驚蟄,就像是在提起一個熟稔的人,“至于你,是怎麽鑽空子得以進來的,自然得好好審問。”

鑫盛被按住肩膀,卻還是拼命掙紮。

“不,不可能,你們都在包庇他,為什麽,我明明都說了,這些都是驚蟄的問題,為什麽你們都不信呢!”

鑫盛被拖了出去,可他留下來的話,還在屋內回蕩。

孫少濤将玉瓶放在桌上,平靜地掃向其他人。

而後,笑意更濃。

“接下來,輪到你們幾個與咱家說說,怎麽咱家一朝出去,回來呢,就跟差點變了天似的。”他的聲音溫溫柔柔,不帶有一絲一毫的火氣,“咱家,可是險些被你們這些兔崽子給禍害了。”

随着孫少濤每一句話,底下的人都不住哆嗦。

孫少濤能走到現在這個位置,手段只會比他看似和煦的外表殘忍許多。

其中一人硬着頭皮說道:“并非是小的妄動,掌司桌上留下來的文書裏,的确有一份,是抓拿驚蟄的命令。”

他們認得掌司的字,也清楚掌司的印章。

這樣的東西,放在了需要處理的文書裏,自然會被他們所執行。

孫少濤直到此刻,臉色才微微變化。

“文書呢?”

有人從懷裏翻出來,上前兩步,躬身遞給了孫少濤。

孫少濤翻開一看,發現其上文字,的确是自己的字跡,那蓋上的印章,也的确是他的私印。

這個東西,要是拿出去,就算是孫少濤也沒辦法證明,這不是自己所書所寫。

可他清楚得很,自己從來都沒有下過這種命令。

什麽人能動,什麽人不能動,在慎刑司裏,自然有一杆秤。

這裏并沒有所謂公平。

盡管慎刑司背負着的是判斷刑罰的職責,可說到底,倘若真的事事都能做到公平公正,慎刑司早就換了人來做。

像是驚蟄這種,和侍衛處有着千絲萬縷關系的人,除非他犯了大罪,不然就一點小毛病,慎刑司可不會冒着和侍衛處對上的風險。

那容九……

孫少濤臉色微微沉默,在禦前行走,在這宮中,多少是聽說這個人。

只是這個人神秘得很,雖在韋海東的身邊做事,可見過他,看過他的人,卻始終少數。

然不代表,孫少濤敢貿然得罪。

且看韋海東的維護,肯定不是出于對驚蟄的歡喜,而是那容九。

孫少濤是瘋了才會和韋海東作對。

他攥緊手中的文書,到底是哪個人陷害他,是想借着他的手打擊容九?還是說,這其中還有他沒能覺察出來的問題?

一想到這個,孫少濤的腦袋都疼。

乾明宮內,景元帝正在更換衣服,寧宏儒小心翼翼地給他捧來新的外衫。

地上跪着個人,正将今日發生的事,一字不漏地轉述。

包括慎刑司正在進行的事。

景元帝換下朝服,穿上身的,是合身得體的常服,冷白的手指捋着袖口,最後落在腰間的香囊上。

那人說完,宮室就陷入某種異樣的安靜裏。

寧宏儒輕聲細語地說道:“孫少濤此人機敏,怕是會看透少許。”

不過,就算看破也沒有關系。

孫少濤這人慣會做事,只要覺察出危險,後撤最快的,也是他。

今日,不過是一場鬧劇。

卻已經是編排好的戲碼,棋臺上的每個人,都順勢而動。

景元帝涼涼開口:“茅子世到了嗎?”

“就在殿外。”

“那就讓他進來吧。”

如果不是到傍晚,驚蟄驟然在黃昏下,遠遠看到了容九的身影,他都快忘記今日發生的事。

他手頭的事情處理得差不多,原本出來,不過是為了替姜金明跑腿。

是剛好送完了東西,在回去的路上。

只是難得的是,在這段昏暗無人的宮道上,除卻容九高大的身影外,不緊不慢跟在容九身後的,卻還有另外一道吊兒郎當的人影。

他走路起來的姿勢,比不得容九穩重,帶着一種天性的率然。

他落後半步跟着容九,這是一種本能的習慣。

這兩人很熟悉。

驚蟄的心裏不期然地閃過這個念頭。

容九在驚蟄跟前站定,打量了他幾眼:“辦完事了?”

驚蟄:“明知故問。”

他微蹙眉,反問。

“韋海東是你請來救場的?”

“只是碰巧,正趕上要回去,請他順手相幫。”

這解釋聽起來合情合理,不然韋海東堂堂一個侍衛統領,他憑什麽為了容九,回去撈他的,朋友?

驚蟄颔首,卻說不出信,還是不信。

他眨了眨眼,看向容九身後這位,正興味盎然看着他的人,“……不介紹一下,這位是誰嗎?”

這人長得俊秀,氣質溫和,就像是一個幹淨的書生。

容九:“茅子世,一個,朋友。”

他冷冷的聲音聽起來,不知為何有幾分勉強,尤其是在說到最後那“朋友”二字,更加面若冰霜。

好似在說的不是朋友,而是仇人。

驚蟄聽完臉色有點古怪,可他沒想到,反應更大的人,會是茅子世。

茅子世像是被容九的話吓到,連連往後倒退,“朋友,哈哈哈哈哈朋友,容九?哈哈哈哈哈哈……”

這人笑得無比開懷,如果不是還有幾分克制,怕不是要在地上直接打滾。

驚蟄狐疑地看向茅子世,容九冰涼刺骨的目光随之過去,将他凍了個哆嗦。

茅子世立刻恢複正常,笑眯眯地看向驚蟄:“嘿,驚蟄,我的确是容九的朋友,百聞不如一見,我可算是見到你了。”

他非常熱情,盡管帶着一點古怪,但也很是友善。

驚蟄之前雖然說過想要見容九的朋友,卻沒想到會是在這個時候,這個場合。

茅子世對他似乎非常好奇。

那是一種,和宗元信一樣,有點奇異的好奇。

好似不管是宗元信,還是茅子世,都覺得容九的身邊出現這麽一個人很震撼。

是因為這個人是個太監,還是因為,他們認為,容九的身邊不該會有這樣的存在?

……等下,在這些人的心中,容九和他的關系,又算是什麽?

也是朋友?

希望是如此。

驚蟄默默地想,不然這麻煩可就大了。

茅子世要是能知道驚蟄的所思所想,必定要朗聲大笑。

朋友?

景元帝的身邊,最不可能有的,就是朋友。

今日要不是托驚蟄的福,茅子世怕是這輩子也不可能從容九的嘴巴裏聽到這幾個字。

就跟天方夜譚一樣。

驚蟄不會是景元帝的朋友,因為朋友這樣的關系,完全不足夠掩飾他的貪婪。

茅子世是一個非常活潑外向的人,情緒和思維的跳動遠比常人要快,上一刻還是在問驚蟄是怎麽和容九認識的,下一刻,就已經說起了這幾日在做的事情,這其中毫無半點的關聯。

驚蟄聽着聽着,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茅子世下意識停住,看向驚蟄。

邊上的容九并不怎麽說話,只是視線一直都沒有從驚蟄的身上移開。

驚蟄捂着嘴,緩聲說道:“我只是覺得,容九和你,是有點像的。”

茅子世皺眉,狐疑地打量着容九。

“我和他,哪裏相似?”

要是其他人在他面前,說景元帝與他相似,茅子世肯定要捧腹大笑,然後将那人給揍一頓。

和景元帝相似,那是要倒了八輩子黴運。

驚蟄:“都很聰明,思緒都很活躍,說話的風格也有點相似,就像是……曾師從同一位老師。”

茅子世驚訝地看向容九:“你與他說過?”

容九冷淡:“沒有。”

茅子世啧啧稱奇,繞着容九和驚蟄轉悠了一圈:“不對,你肯定與他說過,不然驚蟄是怎麽知道的?”

他說完這話,又看向驚蟄。

“你猜得不錯,他的外公,正是我的老師。”

驚蟄了然,怨不得會有這種感覺。

他坦然說道:“容九不怎麽和我說起家裏的事,所以這事,他的确沒有與我說。”

茅子世的眼裏滿是驚嘆,這種敏銳的嗅覺……他忽然明白,為何景元帝在帶他過來前,還曾囑咐了一句。

“在他面前,只需字字真實便可,無需撒謊。”

茅子世那會,還沒明白景元帝是何意,現在卻是清楚得很。

驚蟄敏銳得很,在他面前撒謊,反倒是一種無用的掩飾,反倒會令他生疑。

若是事事真實,那說出來的話,就會被驚蟄自然接受。

不管這件事多麽離奇。

以他的性格,更不會主動去探尋他人的隐私,也便有了一種古怪的感覺,似乎驚蟄對于他人所說的事都會自然接受,像是尤其容易被人欺騙的可憐人。

“驚蟄,你有沒有想過,要做點……”

茅子世興奮的話還沒是說完,容九如同鷹鈎的手就按住他的肩膀,生硬得幾乎要掰斷他的骨頭。

他哀哀叫喚了兩聲:“行了行了,我不挖你牆角成了吧,撒手,快撒手!”

驚蟄看得出來,茅子世有點害怕容九。

這也正常,誰不害怕他呢?

可在害怕之餘,容九和茅子世的接觸,的确印證了茅子世是個熟人這句話。

盡管韋海東也偶爾會開驚蟄的玩笑,和容九也很是熟悉,可容九不會在韋海東的跟前放松。

畢竟,韋海東還是容九的上司。

這茅子世,應當真的是容九的朋友……再不濟,也會是某個熟悉的,能叫他稍稍放松戒備的人。

這無疑讓驚蟄的心,也跟着放下來。

容九很少提起過去的事,可茅子世是他外公的學生,與他的關系還算親近,那至少能說明……這位外公待他,應當還是不錯?

不是所有的長輩都不靠譜,這件事,已經足夠驚蟄松口氣。

茅子世停留的時間不長,不多時,就說有事離開,不過走之前,他給驚蟄送了個小玩意。

“看到沒有,這裏是發射的洞口,只要你将其綁在手臂上,甩手的時候,裏面的機關就會飛射出來。”

這是個如同袖箭的小玩意。

驚蟄還沒來得及推拒,茅子世就已經揮揮手離開了。

驚蟄沉默地抓着手裏的“小玩意”,誰人送的小玩意,會是這麽兇殘的武器?

他前腳才剛因為私相授受,私藏禁品這樣的事差點被抓去詢問,後腳就又拿了個堪比兵刃的器具。

這玩意要是被搜出來,就算韋海東給他兜底,都怕是兜不住吧?

驚蟄一言難盡地看向容九,容九蹙眉。

……你也覺得很危險對吧!

容九:“這玩意威力小了點,拿着玩吧,不要傷到自己就好。”

驚蟄:“……”

呵,就不該對容九有什麽幻想。

“我拿着這東西,要是再下次被人舉報追查,那可真是一句辯解的話都說不出來。”

容九:“不會有人敢查你。”

他淡淡說着。

盡管只有這麽尋常的一句話,卻帶着莫大的底氣。仿佛他說出來的話,就是真理。

驚蟄平靜地說道:“那是自然。畢竟,今日要不是有你的允許,這件事未必會發生,對嗎?”

他擡起頭,對上男人黑沉的眼。

容九沒有回答,驚蟄就繼續說下去。

“這次舉報沒頭沒尾,事情解決得也太過順利,韋統領回去的時機也太湊巧,就像是為了這件事出現在侍衛處的一樣。自然,慎刑司正如猜想,不會冒然與侍衛處對上,所以撤銷了今日所有的事……可這個命令,最開始又是從何而起?”

驚蟄說完這番話,好似連周遭的一切都安靜下來。

容九沒有回答驚蟄的指控,反倒因為另外一件事緩緩皺眉:“你懷疑我,會指使任何對你不利的事?”

驚蟄恍惚了一瞬,什麽?

而後,他立刻反應過來,“我不是說這件事是你設計,可你必定能夠知道這事。”

驚蟄沒忍住,輕輕踹了腳容九。

擱這生什麽氣呢?

他還沒生氣,容九哪來的臉生氣?

就憑他長得好看嗎?

容九:“慎刑司是慎刑司,侍衛處是侍衛處,侍衛處無權幹涉慎刑司。”

這件事的确不是他的命令。

就算他身為皇帝那個身份,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驚蟄點點頭,這兩個地方,的确是互不幹涉。

“不過,慎刑司的人到直殿司後,我的确是收到了消息。”容九慢吞吞地說着,“此事不是我設計,但為何交給韋海東,的确是有原因。”

驚蟄抿唇,他就說,為何總覺得今日的事情太過順利。

這其中,必定是有容九的幹涉。

“你想,證明什麽?”

容九冷冷地說道:“你與我關系親近,若此事由我來處理,你的目光會更多停留在我身上,而不是事件本身。”

事件的,本身?

驚蟄沉默下來,這件事的本身,有什麽值得追查的地方?是鑫盛那妒恨?他的證據?還是他是怎麽聯系上慎刑司,亦或者是……

驚蟄擡頭,看着容九。

“你想讓我知道,權勢的重要。”他的聲音輕而緩,帶着冰涼的暮氣。

在驚蟄,甚至直殿司看來都是危險的事,卻能被韋海東輕易就消弭在萌芽狀态,談笑間,彼此都是算計,卻也都是和氣的僞裝。

是因為孫少濤本就是這麽良善的人嗎?

哈,是因為韋海東,掌握着孫少濤都無法違抗的權勢。

權勢,這兩個字,真是動人心。

容九擡腳走向驚蟄,步伐沉穩,可每一步,都踏出掠奪的威壓,直到将驚蟄逼迫到宮牆上。

冰涼的觸感從身後襲來,冬日的牆壁着實是冷,而容九的手指,卻也帶着寒涼的氣息。

落在驚蟄的額頭,如同冰塊。

“驚蟄,你該貪婪些,學會掠奪。”他不是第一回說這樣的話。

容九冰涼的聲音,如同他的氣息籠罩下來,“你該利用你的爪牙,學會從我身上,從任何東西的身上,搶走任何需要的東西。”

包括權勢,地位。

用冰冷裝裹牙齒,用殘酷修飾利爪,學會用暴力為手段,踏碎一切與他悖逆的言行。

驚蟄幾乎被容九碾碎在懷裏。

這讓他覺得,容九是有些痛苦的。

時刻注視着驚蟄在“危險”裏,這種感覺,讓這冷情冷性的人,竟也會有這樣的情緒。

盡管微不足道,卻仍叫驚蟄敏感地捕捉到。

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男人的确是在生氣,卻并非因為他剛才懷疑的理由而生氣。

他是因為驚蟄明明看透了,卻學不會利用而生氣。

就仿佛一個樣樣都會的學霸,好不容易自降身份勉強給學渣上演了一場教習,結果這學渣看完後,還樂呵呵地看着學霸。

懵懂,茫然,又傻樂。

有看沒有懂不可氣,看懂了還不會做,那才是真真可惱。

驚蟄并非沒有覺察到這點。

在韋海東與孫少濤交談時,驚蟄的确感覺到了某種冰涼的氛圍,就在遙遙之外。

驚蟄不喜權勢,這多和從前的經歷有關。他本性,也更喜歡平淡的日子。

可誰也不得不承認,權勢的确是個好東西。

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

驚蟄不至于連這點都看不懂,那才是真正的蠢貨。

驚蟄輕嘆了口氣:“真不知道你是怎麽回事……”

爪牙是什麽古怪的形容?

他難道是小狗嗎?

為什麽平白無故要去搶別人的東西?什麽都得靠争靠搶,那得是強盜吧?

總覺得皇宮危機四伏,總覺得他平地摔就能摔死,總覺得他身邊還有無數的危險……自然,今日的确是危機。

可如鑫盛這樣的人,到底是少有。

“……不過,我會記得。”

前半句話,是無奈的嘆氣,後半句話,卻是輕輕的應許。

容九不該這般,總是如此漫長痛苦地為他擔憂。

驚蟄這人,輕易不許諾。

可只要是答應了的事,總會竭力去辦。

容九的眼神驟然沉了下來,面無表情的臉龐上,總算有了一點笑意。

卻是森冷,帶着透骨的寒冷。

先前,倒是他用錯了手段。

驚蟄本來就是這樣的人,沒有攻擊的欲望,也少有貪婪的渴求,于他而言,越是平靜越是淡然,反倒是歡喜。

可只要容九不放開他一日,他所希望的事情,所想要的生活,就只會離他越來越遠。

哪怕他如今不被人所知,可在不夠遙遠的将來,有些事情必然是會發生的。

容九壓抑着心頭嗜血的暴戾,維持着臉上那層冰冷的表情。

用血腥,殘酷,無法将驚蟄染得與他一般,那就用事實,真誠,與一點看似微不足道的痛苦,以他最無法抵抗的真實……

讓他自願地,吞下容九精心釀造的血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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