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好吃!”

驚蟄驚喜地瞪大了眼,嘴裏的魚肉鮮嫩得很,吃起來帶着點辛辣,是非常獨特的味道。

“明雨,你的手藝,比起從前,可是好上太多。”

在明雨的屋子裏,支着一張小桌。

驚蟄和明雨兩人就躲在這裏,小桌上擺着兩盤菜,一盤就是剛剛驚蟄吃的魚,另一盤看着色香味俱全,正是剛爆炒過的豬肉。

這是明雨特特做給驚蟄壓壓驚的。

不好在禦膳房那邊明目張膽,他們就偷偷把東西藏在了自個屋裏。

明雨聽了驚蟄的贊揚,笑嘻嘻說道:“苦練了這麽久,要是一點長進都沒有,可不得被朱總管抽死?”

驚蟄已然知道朱二喜的習慣。

他是個信奉棍棒底下出高徒的,做不好的就死命打,打也得打出來的性格。在他手底下,就甭想做個什麽都不懂的逍遙人。

不過,能得到他這待遇的人,幾乎沒有。

這還是得上趕着求。

朱二喜可沒有那樣的耐心,閑着沒事還來教人,如今收的徒弟,也不過寥寥。明雨不算是他的徒弟,不過,他待明雨也算盡心。

明雨看着驚蟄擔心的眼神,搖着頭說道:“真沒事,朱總管下手有分寸,而且他打人,也是我們真的做錯了才會動手,平白無故的怎可能打我們?”

打的時候是疼,不過也長了記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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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明雨怎麽可能在短短時間內,就已經有了幾道拿手的菜?

這可是一個好本事。

誰不想多學幾個,有自己壓箱底的本領?

這要是遇到那些藏私的,明雨可一輩子都學不會。

在這寒涼的天氣裏,明雨還偷偷準備了一點黃酒,量不多,就只是嘗個味道。對比起外頭飄飄落下的雪花,他們吃着小酒,嘗着熱菜,這很是惬意。

驚蟄已然将近來發生的事,都說與明雨知道。

對于他人,驚蟄或許還有隐瞞,可對明雨,他向來是什麽都說的。

明雨聽得那是一時喜,一時憂。

到了最後,那一點點杯底的酒還沒吃完,人卻已經完全被驚蟄的故事吸引了去。

明雨:“驚蟄,鑫盛背後的人,到底是誰?”

驚蟄又夾了塊魚肉,搖着頭。

“我哪知道?我還不知道康滿背後的人是誰呢。”

就那該死的任務,現在還卡着。

驚蟄每日想起來,都會怒罵一回系統。原本這任務看着就很有難度,沒想到康滿的背後,約莫還牽扯到了康妃。

明雨咬着筷子:“這不對呀,康滿會盯上你,是意外。他的背後是誰,本來也不重要。可鑫盛呢?他背後的人,會是誰?”

驚蟄:“這宮裏,與我有仇的就那麽幾個,數來數去,可也沒誰,有這能耐。”

明雨忽而想到:“會不會是太後娘娘?”

扳倒黃慶天的最開始,就是靠着岑家藏下來的證據。盡管最終黃家倒臺,更多與朝政有關,可這也是奠基的第一步。

更別說,後來乾明宮還賞賜過驚蟄。

倘若太後有心要查,肯定會查到驚蟄的頭上。

驚蟄思索了片刻,還是搖了搖頭。

他道:“壽康宮現在,除卻在永寧宮失火的事上出手過,一直都很低調。顯然太後娘娘并不願意引起任何人的關注。如果在這節骨眼上,想要對我下手,那暗悄悄動手便是,為何要大張旗鼓地尋上慎刑司?”

在太後執掌後宮的時候,慎刑司肯定不敢違抗太後,別說是對驚蟄下手,就算是去查一個容九,他們也不得不辦。

而今太後勢弱,應當知道後宮這跟紅頂白的習慣,要是被陽奉陰違,反倒誤事。

她犯不着如此。

明雨聽了驚蟄的話,也不由得點頭。

“太後的确沒必要這樣。她要你死,有千百種辦法,将你送進去慎刑司,反倒沒什麽用。”

雖會讓驚蟄受些磨難,可頂多如此。

除非太後親自出面,不然驚蟄遲早是要出來的。

這還不如讓人暗地裏伺機動手,或者直接一杯毒酒毒死算了。

“可不是太後,那又會是誰呢?”明雨苦惱,“我怎覺得,你離開北房後,還真是危機四伏,怎麽都能出事。”

驚蟄微頓,苦笑了起來:“這是我能掌控的事?”

明雨嘆了口氣:“得虧你現在是二等太監,還不是什麽随便的小內侍,縱然真的進了慎刑司,未必會折在裏面。”

驚蟄聽了明雨的話,有些出神,片刻後,他遲疑着将自己和容九的分歧,也說給明雨聽。

當然,是省略了容九寧願自殘,也要教習他的事。

明雨在知道這個後,怕不是要給驚蟄腦袋敲開,質問他為何不跑路。

……容九,當真太過危險。

明雨吃完最後一小口黃酒,朝着驚蟄搖頭:“這點,我倒是要支持容九。他那些殘忍的手段,你可以不學,但往上走,并非壞事。”

他不覺得驚蟄會成為容九那樣的人物,真要能這樣,驚蟄就也不會是驚蟄。

而且,驚蟄要真的變成容九第二,容九還會喜歡他嗎?

吸引容九的,不正是驚蟄身上這矛盾又沖突的一面?

可是身居高位,獲得權勢,的确是庇護自己的手段。

不管是在宮裏宮外,從來都是如此。

“你不要因為當初家裏的遭遇,就對這種事完全抗拒。”明雨看了眼不說話的驚蟄,嘆氣說道,“是,當初黃慶天高官在位,卻還是行不義之舉,你爹那些當官的朋友,也沒個好東西,反倒是那些下九流的為你們奔走……可正因為如此,你也當知道,權勢是個好東西。”

要不是黃家有權勢,黃慶天怎能做到這樣的事?

且不去想那些糟糕至極的事,這正印證了權勢的重要,它不過是一把兵刃。

握在不同的人手裏,就會有不同的反應。

驚蟄這純屬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驚蟄嘆了聲:“我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只你也知道,若是再往上走,而今在這直殿監,是出不了頭的。”

那就只能往外走。

可宮裏的調任是一年一回,正是在年底。能去什麽地方,什麽地方有空位,縱然是無心挪動的人,隐約也會聽上一嘴。

而今,宮妃處是不怎麽缺人。

畢竟上一波新人來後,宮裏的位置已經固定,不會再有太多的變化。太後沉寂後,短時間內,也不會再有新人入宮。

要不然,就是如禦膳房,雜買務,慎刑司這些地方……可這些地頭,多數也與直殿監是同樣的問題。

說到底,三等太監不值錢,二等太監常見,可做到大太監與各處總管掌司的位置,那除卻熬年限外,就是靠運氣。

上面的位置沒空出來,下頭的人要怎麽頂上去?

這又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變出來的。

驚蟄沒忍住,低聲和明雨吐槽:“我是真不明白,容九嫌我不愛慕虛榮,不貪婪愛錢,我還真是從沒想過,這輩子會被人嫌棄這個!”

這不愛慕虛榮,從來都是好評價,結果到了容九嘴裏,卻顯得令人憎惡。

“……這也就罷了,他表現得好像只要我願意,随時随地都能往上爬似的。是,我的确不喜歡争權奪勢,可這是我想,就能辦到的嗎?”

驚蟄瘋狂吐槽。

真不知道在容九的心裏,晉升分位是多麽随便的事。

這也太高看他了吧!

明雨哈哈大笑,拍着膝蓋說道:“誰說哪裏都沒空缺的,只要你想,乾明宮有得是。”

說到這裏,哪怕屋內沒別人,明雨還是忍不住壓低了聲。

“聽說,寧總管不在的時候,乾明宮死掉的人更多了。”

這人命就跟野草似的,一茬茬就沒了。

驚蟄:“這寧總管,前頭到底是為何被罰了?”

雖然什麽風聲都沒傳出來,可寧宏儒失蹤一段時間後再出現,人卻是消瘦了不少,定然不是沒緣由。

許多人都猜測,或許寧宏儒是撞上了景元帝脾氣暴躁的時候,就連他這樣的人物,也被發作了。

明雨搖頭:“這誰知道呢?”

“乾明宮那地方,就是地獄。誰愛去誰去,我是不去的。”驚蟄道,“沒有這福氣,也沒這運道。”

也不是沒人想着搏一搏,能夠搏出個富貴命。可大多數時候人要是就這麽死了,也是悄無聲息,淪為別人的談資,甚至都不配稱名道姓。

明雨:“你不是說,容九是韋海東的副手,他肯定經常見過陛下,你問過他沒有?”他有些好奇,他們可從來都沒見過皇帝。

驚蟄蹙眉,不知為何,對這個話題有點古怪的難受。他下意識摸了摸胳膊,好似是有點冷。

“問過幾次,不過容九那脾氣,你也知道。說的簡單,還不如不問。”

三言兩語解釋不清的事,他有時三個字就給人打發了,這還比不上他倆吵架的時候。

至少那個時候,容九不是個寡言的冰山。

驚蟄唯一慶幸的就是這點。

要是容九連吵架的時候,都是座壓抑的石像,三棍子打不出個悶屁來,那驚蟄肯定要踹了他。

阿娘說了,這樣的男人要不得。

……盡管那個時候,柳氏是哄着岑良說玩笑話,可不是對驚蟄說的。

驚蟄其實知道,和容九在一起本就不該,只是孤身一人,有了點心頭的熱意,就算心裏懷有愧疚,他還是想同容九在一塊。

……左不過,他這樣的人,本就沒有子嗣的可能。

驚蟄微低了低頭,有些怔愣出神。

“想什麽呢?還在想陛下?”明雨拍了拍他。

驚蟄搖頭:“我只是突然想起個事,你知不知道,一個叫宗元信的太醫?”

明雨蹙眉,摸着下巴想了想:“不認識。太醫院的人,離我們本來就遠,怎麽,是容九給你找的大夫?”

驚蟄點了點頭:“我只是覺得,韋統領對他似乎非常敬重。”

明雨笑了笑:“你要是真想知道,倒是能打聽打聽。不過,你也該清楚,咱身邊也沒誰有這種門路,如這些太醫院的,能知道個姓氏就是不錯,很難再知道別的。”

驚蟄按住他,笑着說道:“何必去查,我們這點動靜,別反倒是生事。”

真要查這個,驚蟄不如去問容九。

他不過是覺得有些奇怪,只是,宗大人對他,也算是救命之恩。

驚蟄不想以怨報德。

“驚蟄,外頭有人尋你。”

這日,驚蟄正在屋外鏟雪。

原本清晨已經做過,可是這細雪紛紛,将地上重又遮蓋了個嚴實。姜金明的膝蓋,每到冬天就會有點發疼,驚蟄少不得要清理下屋前積雪。

驚蟄将掃帚放到邊上去,搓着紅彤彤的手,對來傳話的小內侍問道:“可有說是誰?”

要是雜買務或者禦膳房的人,早就熟門熟路,和直殿司的人也更是熟悉,直接就進來了,根本沒必要傳話。

“他說,他是北房的人。”

驚蟄微訝,難道是無憂?

之前驚蟄就同他說過,要是有什麽麻煩,都可以直接來直殿司找他。

是出事了?

驚蟄忙快步往外走,一路上,倒是顧不得濺起的污雪。

只是沒想到,他到了門外,見到的卻并非無憂,而是立冬。

立冬縮着脖子,站在門外擋風處,臉上吹出兩坨紅紅的痕跡,要不是那露出來的身形,有那麽點相似,驚蟄險些還要認不出來。

驚蟄微蹙眉頭,見不是無憂,并沒有放下心來,反倒是問道:“立冬,你尋我?”

立冬往前走了幾步,看起來有點急切。

只是他看了下四周又跟着縮了縮脖子,輕聲說道:“可否尋個偏僻的地方?”

驚蟄:“進去說話太明顯,你随我來。”

兩人一同到了直殿司外,一處偏僻的宮道。雖然穿堂風森涼得很,可是兩處空蕩蕩,誰來都能一眼瞧見。

立冬盡管更加冷,卻看得出來對這地方很滿意。他揣着手,低聲細語地說道:“驚蟄,你當初,是怎麽離開北房那個泥潭的?”

驚蟄萬沒想到,立冬竟是來問他這個。

“我托了雜買務的人,他幫我尋的門路。不過,今年冬日的時辰已經過了,就算你再想離開,也得等到明年冬。”

立冬的語氣有點焦慮:“我知道今歲已經是來不及,可你之前,不是提前來到直殿司的嗎?”

驚蟄眨了眨眼,淡聲說道:“這一來是直殿司很缺人手,迫切希望人早點過去;二來,是因為德爺爺高擡貴手,允了我提前離開。”

那時,驚蟄名義上是北房的人,實際上卻是在直殿司做事。

這月錢與住處等,一應走的是北房。

如果沒有陳明德的允許,驚蟄是無法做到這點的。

畢竟這有損北房的利益。

立冬聽完驚蟄的話,臉色白了又白。沉默了好一會,才用兩根拇指按着自己的額角,緩緩蹲了下來。

“驚蟄,你知道,我多羨慕你嗎?”

立冬輕聲說道,“你有那麽多朋友,一旦出事,就會奔走幫忙,而你呢,爬出了北房這個泥坑後,居然還回頭拉了明雨一把,哈……我怎就沒有這樣的福氣?”

他自顧自說着話,聲音又輕又快,幾乎讓人聽不清楚他到底在說什麽,含糊得要命。

驚蟄倒是隐隐聽到他說的一點,不過,此事也不是他該插手的。

這穿堂風在宮道呼嘯而過,将他們刮得皮膚寒涼,剛才在太陽底下養出來的那麽一點暖意,又全賠了進去。

驚蟄陪着立冬站了一會,這才看到他撐着膝蓋站了起來。

那模樣,看着有些頹廢。

立冬緊了緊衣領,露在外的手滿是凍瘡,看着有些滄桑。

他驀然說道:“荷葉,是明嬷嬷毒殺的。”

驚蟄猛地看向立冬。

卻見立冬看也不看驚蟄,語速飛快地說道:“她殺荷葉,是因為荷葉知道她太多秘密,至此後,明嬷嬷做事就不再叫外人知道,每次外出,也必定是一人獨行。可我跟蹤過她一次,所以知道,她到底是在和誰見面。”

說到這裏的時候,立冬的聲音,才終于有了幾分不同。

他咽了咽口水,輕聲說道:“她見的人,是康滿。”

驚蟄忽然遍體寒意。

……康滿?

明嬷嬷後來接觸上的人,是康妃不成?可康妃為何在乎北房發生的事?

立冬看着驚蟄微變的臉色,總算有了少許快意的表情,“看吧,就連你,也會為此動容。”

驚蟄看向立冬:“我也不過是個尋常人,如此叫人吃驚的事,我怎會毫無感覺?”

他已經覺出不對。

康妃從前住在永寧宮,而最初,明嬷嬷試圖聯系上的,也正是住在永寧宮偏殿的劉才人。

正是這位劉才人要喝的柿子湯,才叫明嬷嬷盯上了驚蟄。

劉才人和禦膳房原來的總管錢欽出事後,明嬷嬷沉寂了很長一段時間,在毒殺了荷葉後,轉頭搭上的,是康滿?

那一開始,明嬷嬷和劉才人身邊人的往來,康妃是早就知道嗎?

而今北房原來的管事都死光了,被調來的新人之一,竟也是永寧宮被罰後,貶斥到北房來的陳嬷嬷。

真是完美的巧合。

驚蟄:“立冬,你為何要盯着我?”他的語氣微涼,在這過道處,仿佛也随着風,滲透着更多的寒意。

立冬咬緊了牙,低聲說道:“如果我有得選,我又何必如此?”

明嬷嬷在重新振作起來後,立冬與新來的荷葉,從一開始被調過來,就知道該聽從這位的命令。

明嬷嬷不是要立冬盯着驚蟄,她是要盯着北房的所有人。

只不過,立冬負責的人之一,是驚蟄。

驚蟄:“你做得有些明顯。”

只要是個人,就不可能看不出來立冬在“盯梢”,這簡直是赤裸的靶子。

立冬冷淡地說道:“因為我不想做。”

驚蟄沉默了一瞬,就見立冬看向他,慢慢地說道:“驚蟄,你能順利離開北房,真的很幸運。”

他喃喃的聲音裏,透着幾分壓抑的古怪。

驚蟄下意識抓住立冬的胳膊,困惑地說道:“為什麽北房這麽重要?”

太後也好,康妃也罷,都一直暗中盯着北房。

太後也就算了,姚才人怕不是死在她的手裏,她害怕秘密暴露,會盯着北房還算有緣由,可康妃又是為什麽?

而今陳嬷嬷,還是她的人?

立冬欲言又止,最後沉默地站在原地。

驚蟄看得出來他想說,可礙于某種壓力,他也說不出口。

驚蟄:“要是太危險,你就不要說了。”

北房既然危險,立冬說出這麽多,說不定也會遭遇麻煩。

立冬:“不是我不與你說,只是我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在查什麽。你也不必過分擔心,最起碼,在你這回招惹康滿前,那頭對你,并沒多惦記。”

……這或許說明,北房重要的不是人,而是北房這個地方?

驚蟄奇怪地皺眉。

“康滿被抓,永寧宮被燒了,這對你們影響很大?”驚蟄驀地意識到,如果康滿是那個與明嬷嬷聯系的人,那眼下,這接連的出事,肯定也會影響到與之相關的人。

若康滿沒咬住,将秘密洩露了出來,那他們這些人,都得死。

這一刻,驚蟄終于明白,立冬究竟在驚恐什麽。

驚蟄若有所思,看着有點焦慮的立冬。

他的歲數不大,相貌普通,看起來并不算多麽好看的臉上,帶着少許迷茫。

驚蟄慢慢地說道:“如果你擔心,接下來會連累到自己,那不若,釜底抽薪如何?”

立冬猛地看向驚蟄:“你這是何意?”

驚蟄:“去慎刑司。”

立冬臉色大變:“你瘋了?”

“反正,不會比現在還要糟糕,不是嗎?”驚蟄平靜地說道,“你肯定清楚,康滿絕不會是最後的那個人,如果他咬不住吐露了什麽,那他後面的人,經手的人,一個都跑不了。”

立冬面色蒼白,這正是他擔憂的原因之一。

可是慎刑司?

這地方,宮人都是聞風喪膽,誰都不想進去。

驚蟄:“如果你不想去慎刑司,那我還有一個辦法。”

“什麽辦法?”

“去侍衛處。”

“侍衛處?”立冬困惑地重複,“去侍衛處能做什麽?他們不是……”

驚蟄打斷他的話,“将你不能告訴我的事,告訴他們。”

立冬神情微變,警惕地看向驚蟄。

良久,他試探着說道:“你,猜到了?”

他一直閉口不言的,還有一件事情,只是這件事情太叫人惶恐,這是讓他今天不管不顧離開北房的原因,卻也是他篤定自己肯定會死的緣由。

驚蟄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他只是想起了丁鵬。

死去的丁鵬,是曾經拉康滿入夥的人,那麽丁鵬曾經也是康妃的人。盡管下毒這件事,迄今為止,在後宮的層面已經算是結束,可驚蟄知道,真兇并沒有被抓住。

而今看來,康滿出現在禦膳房、禦茶膳房附近,肯定不是意外。

那動手的人,或許真的是康妃。

康妃想要打擊德妃?

就算真的下了德妃的面,康妃的身份,未必能接過德妃手裏的權勢,到時候還不是要被其他人瓜分了去?

德妃下位,對康妃有什麽好處?

可甭管怎麽樣,如果下毒的事是康妃下的手,再加上丁鵬與康滿那語焉不詳,想要離開就得死的做派,立冬這種不起眼的小角色,那就更容易被犧牲掉。

下場只會比丁鵬更加不如。

立冬肯定知道什麽,不然他不會如驚弓之鳥。

“你覺得,侍衛處真能管用?”立冬試探着說道,“我可和你說,這一回出來,我可是冒着極大的風險。”

驚蟄:“我還知道,如果你現在不選,今日你回去,你怕是再也出不來了。”

立冬悚然:“什麽意思?”

“你出來找我,難道旁人會不知?近來我的身上,鬧出許多事,若有心,總是會盯着。這不會是秘密,你要快,不然來不及。”

驚蟄坦誠地說道。

這讓立冬焦慮不安,良久,臉上變換幾次的神情,總算恢複了平靜。

他看向驚蟄,欠身說道:“多謝你為我指點迷津。”

驚蟄搖了搖頭:“是你當局者迷。”

這本不算什麽。

立冬苦笑:“可你要不與我說,我怕是走投無路,都不會想到這招。”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算是主動投敵。

在離去前,立冬四下看着,靠近驚蟄,趴在他的耳邊輕輕說了些話,然後匆匆離去。

驚蟄面色古怪地看着立冬消失在宮道盡頭的身影,以手扶着自己的額頭。

……什麽?

冰涼的冬日,晨起本就麻煩。

直殿司的人趁着昏暗的天色,一邊打着哈欠,一邊默不作聲地趕路。

“哎呀,”有人被樹枝絆到,險些摔在地上,“怎麽有這麽個東西在這?”

昨天刮了一日的風,到了晚上,鵝毛大雪紛紛落下,清晨起來,那積雪沒過了腳踝。

“這又不是咱要清掃的地方,你做什麽呢?”等待他的同伴,看着他還要矮下身去摸,有些不能理解。

“還是得先弄到邊上,免得待會有其他人絆倒,那……”

那人原本還笑呵呵地說着話,可這話還沒說完,手指就已經摸到了那所謂的樹枝。

那不是樹枝,那是條人腿。

他到抽一口涼氣,整個人摔倒在雪上,怔愣地看着牆壁。

剛才太暗,沒仔細看,原來這牆上,正靠着個什麽東西。只是雪落太厚,就将這東西覆蓋了住,在昏暗的時候看不清楚。

“你怎麽了?”

同伴要來扶他,卻見他一股腦拍起來,顫抖着手,去摸牆。

很快,就自雪裏,拍出一張青白的人臉。

立冬死了。

驚蟄聽到這個消息時,提筆的動作都僵住,凝聚在筆尖的墨經受不住,啪嗒一聲落在紙上。

清脆的聲響,讓驚蟄一個驚神。

昨日立冬離開,驚蟄原本是要送他。

侍衛處離這裏也不遠,他原本走得就熟門熟路。可立冬卻不要他來送,笑着搖頭:“我雖沒去過侍衛處,卻也知道在哪裏,沒必要你來親自送。”

他意有所指地說道。

“你身上的麻煩,已經夠多。”

要是驚蟄和立冬同時出現在侍衛處門口,驚蟄會引來的矚目,也會比之前多上更多。

立冬到底選擇了侍衛處。

因為他害怕慎刑司的刑罰。

只是沒想到,立冬竟是連侍衛處的門都沒摸到。

驚蟄丢開筆,捏着眉心。

不,他不是沒想到,昨日他想送立冬去,就是想到了這個可能。

只是立冬拒絕後,驚蟄就沒強求。

畢竟這是個微乎其微的可能性,犯不着這麽盯着一個普通的宮人不放。立冬要是回去,怕是再出不來,可是追殺他,又太過大動幹戈。

然立冬真的出事了!

要做到這般,只可能是一路尾随立冬而來,在他還沒到侍衛處前,就已然殺了他。

驚蟄的耳邊,還傳來姜金明和其他太監說話的聲音。

“……沒有外傷……”

“是,只是有些凍瘡,身體上,沒有……”

“……應該是意外……”

屍體是直殿司發現的,在報上去被領走後,查出了身份,就也按照慣例通知了一聲直殿司。

驚蟄也是因這,才知道死的人,是立冬。

可這,不會是意外。

驚蟄的臉色有幾分難看。

若說,連立冬這麽個小小的宮人,都會被給予這樣的關注力度,以至于冒險在宮中行事,那只能說明,立冬的身上,有着他自己還沒有發覺的重要性。

……比如說,他在離去前,和驚蟄說的最後一段話。

立冬說:“明嬷嬷死後,我曾經想去永寧宮探尋點門路。我想,明嬷嬷業已死了,說不定,我能做點什麽。只是,我沒找到康滿,卻撞見別的事。”

他的聲音低,然後更低了下去。

“我聽見,康妃那時,說的不是官話。”

他直接省略了自己撞見的事,只說了最後一句話。

赫連王朝,地大物博。

從南到北有着各種鄉音,若是真要統計,那可真是一天一夜都計數不完。

所以,所以不同地方交流,說的是官話。

越是口音純正,就越不會被笑話。而在這宮裏,那更是需要說官話,不然該要如何交流?

康妃說的不是官話……可康妃本來就是京城出身,祖籍更是京城人氏,她有且只會說官話。

倘若康妃不只是會說官話,那要麽……這個人,早已經不是康妃,要麽,是康妃,做了什麽……

驚蟄的心口狂跳,一個離奇又怪異的猜測,在他的心頭浮現。

他反複回想着昨日立冬來尋他時,那驚恐的表情,以及離去前說那話的小心謹慎。

……立冬,是不是聽出來康妃說的是什麽話?

立冬是西北出身,當初賣身給人牙子,幾經轉手,這才僥幸到了京城。

這還是當初無憂告訴驚蟄的。

立冬能聽出來的,難道康妃說的是西北的鄉音?

不,不該是這樣,西北,西北……驚蟄喃喃着,如果是這個地方,那只會讓人聯想到塞外的無邊荒蕪……

塞外,異族,不是官話!

驚蟄霍然起身,眼裏滿是不可置信。

這怎麽可能?

康妃乃是京城氏族出身,又怎麽可能會是……

“驚蟄,你做什麽呢?”

姜金明有點不滿地皺眉。

驚蟄将有點哆嗦的手背在身後,對着姜金明輕聲說道:“……掌司,小的只是突然想到,您剛才和這位提及到的立冬,該不會,就是北房的立冬吧?”

姜金明敏銳地抓住他話裏的意思,“是你認識的人?”

驚蟄苦笑:“小的原是北房出來的,自然是認得這個人。”

姜金明點了點頭,這臉上的神色到底寬和了下來,“世事無常,誰也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麽,驚蟄,不必太介懷。”

驚蟄抿唇,朝着姜金明微微欠身。

不,倘若他的猜想是真,那驚蟄或許能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立冬的行蹤,肯定不像是他自己說的那麽穩妥。至少,在他的兩次跟蹤裏,鐵定有哪一次洩露了行蹤,不然,那背後的不至于下此狠手。

立冬是從直殿司離開,被截殺在半路偏僻的宮道上。加之大雪,這才隐藏了行蹤,不然侍衛巡查,肯定會發現。

這麽精巧的位置,那只能說明,從立冬一路到直殿司,再到他離開,都是被人跟蹤。

那他來直殿司找驚蟄,就已經将危險,同步傳遞給了驚蟄。

誰也無法保證,在他們交談的時候,到底說了些什麽。

更何況,立冬還是真的說了點什麽。

立冬死了,接下來危險的,就是驚蟄。

他絕對不能落單。

夜色深沉,慧平打完水回來,就發現屋內的玉瓶擺了一桌,都幾乎擺放不下,更多的東西,都被驚蟄随手放在床上。

“你這是在找什麽?”

“找線索。”驚蟄從将床底的箱子推了進去,搖着頭說道,“我總算知道,被鑫盛帶走的證據,到底是什麽了。”

驚蟄的東西實在是太多,要檢查起來也是麻煩。

這些時日,他得空就收拾,直到今日終于是理清楚了。

“他摸走了一個玉瓶。”

驚蟄擡手,點了點桌上的那些。

容九總是給他送許多的東西,有些看起來很是得用,有些就是不時之需。

就好比這些玉瓶。

這玉瓶裏的藥,當真比外頭,不知要好上多少,驚蟄有什麽頭痛腳痛,偶爾翻出對應的玉瓶,多少能壓得下來。

除卻送過鄭洪幾瓶外,餘下的都在這。

治凍瘡的藥,理應有兩瓶。

舊的那瓶已經快用完,可新的,卻是不翼而飛。

慧平随手拿起一個玉瓶,奇怪地說道:“做什麽不好,為什麽要拿走玉瓶,這玩意能做什麽?”

驚蟄:“這些都是宮中禦賜,容九再給了我。不然,效果也不會如此之好。”

那這麽說,鑫盛認為的私相授受,就在這了?

驚蟄将那些玉瓶收拾起來,對慧平說道:“這幾日,姜掌司有事,晨起的事,我就不去做了。”

慧平笑道:“原本你也不用做,是你多事。”

驚蟄成了二等太監後,每日清晨的事,原本也是可以不用去灑掃了的。

驚蟄翻身上床,聲音變得有幾分模糊。

“閑着也是閑着。”

慧平見驚蟄上了床,似乎是要睡了,就也輕手輕腳收拾好,吹滅了油燈上了床。

屋內靜悄悄的,再沒人說話。

驚蟄卻是還沒睡着的。

他正在心裏戳着系統。

“任務十一,關乎康滿背後的秘密,我有點頭緒。

“他背後的人是康妃,康妃,應當是外族人。他們潛藏在後宮裏,是要圖謀不軌。”

【這回答有點暧昧。】系統判斷的同時,這麽說道,【恭喜宿主完成任務十一。】

評分是八十五。

“我能想到這裏,還是多虧立冬,不然我怎能撬出更多的信息?”驚蟄沒好氣地說道,“立冬死了,下一個,就可能到我了。”

他對立冬沒有感情,可聽到他死去,多少也有傷感。

他那麽掙紮想要活下去,到底沒能成功。

而且這個任務的完成,驚蟄的心中沒有難得的喜悅,反倒更為緊繃。

康妃還真是外族人?

那原來的康妃到哪裏去了?死了嗎?康妃到底是怎麽潛伏在後宮這麽久,難道太後一點也沒發覺?那景元帝呢?

是沒發現?

還是不在乎?

驚蟄在心裏哀嚎了一聲,然後翻了個身。

這種大事,為何要為難一只驚蟄?

驚蟄不會軍事,也不懂朝政,這問題超綱了啊!

驚蟄狠狠地說道:“都怪你。”

系統卡殼了一會,幽幽地說道:【要是系統順利綁定了瑞王,那現在,大軍可能已經攻進京城了。】

系統能做到的事情很多,可這全靠宿主。

宿主完成的任務越多,系統才能憑借這樣獲得更多的力量,反過來幫助宿主完成任務。

可前提仍然是任務。

這就完全取決于宿主的能力。

系統的不幸,是他綁定錯誤了對象。不幸中的萬幸,在這麽多錯誤的對象裏,他綁定的驚蟄,是個聰明人。

可仍然不幸的是,驚蟄是個沒有多大欲望的人。

這樣一來,不管系統搬出什麽東西來蠱惑,對驚蟄都沒有吸引力。

畢竟,系統又不可能讓死人複生。

這大概是驚蟄最大的私心。

沒有太多能利用的籌碼,可仍有幸運的事,驚蟄是個好人。

他見不得國破家亡的局面,這才是驚蟄掙紮着做任務的原因——當然,也是因為他害怕懲罰。

那些懲罰千奇百怪,如果不是有系統的影響,能夠在buff消失後,讓那些人自動合理化一些記憶,不然驚蟄早就死翹翹,變成一只死驚蟄了。

可驚蟄此前,一直不太明白系統有些任務的發布。

譬如追查明嬷嬷的死,譬如這一回的康滿,就算他能知道背後的幽暗,又對系統的任務有什麽幫助?

對系統來說,最重要的是穩定山河。

只要能做到這個,就算抛棄了瑞王這條主線,也在所不惜。

而今,他總算是明白。

就算看着再是尋常普通,這任務的背後,牽扯到的,卻是如此之廣的範圍。

誰能想到,一個後妃,居然有可能是敵國的奸細?

驚蟄忍不住嘀咕:“真是如此,那這後宮,豈不是成篩子了嗎?”

誰都能來,誰都能去。

【康妃依附在德妃的身邊,借由太後的人脈,培養出了自己的人。她的動作不大,只會間隔着許久的時間,傳遞出一二個重要的消息,貴精不貴多。】

驚蟄挑眉:“你的能力,更厲害了些。”

【能探查到的範圍更廣了。】系統道,【康妃的動靜,一應隐藏在壽康宮之下,很是隐秘。】

次數不多,也就意味着暴露的可能性降低。

驚蟄喃喃:“也不知道她當初是怎麽入宮的……”這多少,也和黃家有關。

他可隐約記得,康家是依附這黃家的氏族。

不過,壽康宮沉寂後,對于康妃也是一大打擊,只要她有任何的動作,都會比之前更加明顯。

……那次下毒大概是她的手筆,那她未必是想要奪取德妃手中的權勢。

驚蟄驀然有了個相反的猜想,出事的人如此之多,将整個宮闱的矚目都吸引到了禦花園來,那其他地方,肯定疏于戒備。

康妃是趁着那個時候做了什麽?

與此同時,在這樣大的動作裏,也能看得出許多人在驚慌之下本能的選擇。

那麽,鑫盛舉報驚蟄,也是同理嗎?

這件事,吸引了慎刑司與侍衛處兩地的目光,更是讓他們全部的關注都停留在了驚蟄的身上。

如果立冬沒有騙他,從一開始,康妃那邊就沒有特地關注驚蟄的話,那這一次,驚蟄不過是如中毒案一樣,被選中成為如德妃一樣的祭品。

……是想借由這場吸人眼球的事件,借此做些什麽。

幾乎如出一轍的手法與思路。

驚蟄古怪地蹙眉,太後勢弱,康妃少了遮掩,不管做什麽都會太明顯。可要是出了事,想渾水摸魚,還是比別處容易。

只是為何挑中驚蟄?

是因着他和侍衛處的關系?還是想借此擾亂侍衛處的視線?

驚蟄有這麽大的影響力嗎?

他一邊思忖着,一邊覺得頭都要裂了。

驚蟄索性将被子拉到腦袋上,蓋住了自己的頭臉,勉強溫出來的暖意,讓他困意上湧。

罷了,罷了,多想也是無用。

說不定,他這麽多猜測,沒一個是對的呢。

睡覺,睡覺。

驚蟄剛将自己卷起來,變成一條驚蟄,就聽到靠邊的窗戶邊上不緊不慢地傳來敲擊聲。

叩——

叩——

叩——

三聲長。

驚蟄還不自覺等了等,沒等到那兩聲短。

據說,聽到敲門聲,如果是三聲長,兩聲短,那就絕對不能出去。

那是外頭的“人”,在來索命。

三長,兩短呢。

驚蟄很苦惱,他好不容易才将自己卷起來,知道這得廢多大功夫嗎?

懂不懂這種痛苦?

大半夜的,誰啊!

就在遲疑間,外頭等待的人已是不耐煩,兩根手指輕巧毀掉了窗戶的扣鎖,将窗給推了開。

頓時,外頭的寒風刮了進來。

隔壁床的慧平感覺到冷,将整個人都團成毛毛球。

驚蟄冷不丁看到窗外一個背光的人影,如果鬼魅驚人,所有的困意全都被吓跑了……當然,也可能被風刮跑了。

驚蟄卷着坐起來,幽幽地說道:“你知道,這看起來很像是半夜撞鬼嗎?”

雲奎,你大半夜發什麽瘋!

他還往屋裏爬,一邊爬一邊說道:“驚蟄,你知道我剛才看到了什麽嗎?”

驚蟄往床裏面卷了卷,他不想知道。

他更覺得現在的雲奎有點可怕。

他知道今天雲奎來探望掌司,然後好像被留下來說話,可為何會大半夜站在窗外,吓人得很。

雲奎的語氣神秘,帶着一點潮濕的寒意:“我出來起夜,卻隐約看到,你的屋外,好似站着個人。”

就在他剛才站着的位置。

可是在他過來之後,一眨眼就消失了。

刺啦——

利刃滑過皮肉,熱血濺落在雪上,極快地融化了那冰冷無情的白色,滴滴答答的鮮紅,幾乎融于暗色。

甲三面無表情地抽出了刀。

屍體仰面躺倒在地上,瞪大着的眼裏,還殘留着驚恐。

甲三輕巧地蹲在牆頭上,眺望着直殿司的方向。他看着雜務司的雲奎爬進了驚蟄的屋子,很快,漆黑的室內就重新點燃了燈。

在這暗色無邊的雪夜裏,仿若瑩瑩的光。

冒着風雪,他又将視線,沉默地望向東面,那處,正是火光鮮明,搖晃的火把如同連成片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燒。

景元帝在意的東西不多。

會攥在手心的,也只得這麽一個。

哪怕只是不經意帶過的幽暗,驚擾到了他,也絕不會容忍。

甲三丢下這具屍體,幾個騰躍,又潛伏到了直殿司的暗處。

想必,今夜會很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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