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這個節骨眼去乾明宮做什麽?去見景元帝?還是要在乾明宮前發瘋?他這顆腦袋活得好端端的,可不想掉下來。
驚蟄是不怕死。
更不想找死。
前些日子,乾明宮看起來,已經是一片慘劇。不然明雨都說不出,讓驚蟄不如去乾明宮的話。雖然是玩笑話,可也說明乾明宮到底空出了多少空缺。
和容九一去,焉有命在?
驚蟄咬牙:“我是想過,要是将來和你要是被發現了,大不了也就這樣。可沒想過,自己主動去找死的。”
容九冷冷說道:“哪裏是找死,你不正是想知道,孰輕孰重嗎?”
驚蟄瞪圓了眼,這聽起來,就很是強詞奪理。
他分明不是這個意思。
容九這話裏話外,總是故意扭曲他的意思。
“我不想見陛下。”驚蟄一只手抱住宮道的樹幹,他估計得有十來年沒做過這麽耍賴的事,業務有點不太熟練,“更不想把腦袋交代在那。”
容看着驚蟄滑稽的動作,冷淡地說道:“誰敢砍你的腦袋?”
驚蟄欲哭無淚,去了乾明宮,那可真是誰都能砍了他的腦袋。
“我知道你有些時候會瘋,也知道有些時候你瘋得徹底,可是命只有一條,不能随便拿來玩。”驚蟄苦口婆心,“容九,我信你,我真的信你,你別……”
眼瞅着容九朝他走來,害怕這人是要施蠻力給他拖走,驚蟄直接一條腿盤上了那棵樹,使勁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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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這麽耍賴皮,也不想這麽丢臉。
可這實在是沒有辦法。
容九冷眼看着驚蟄,如同一抹邪惡的黑影,更如腐朽陰暗的鬼魂,那雙黑沉沉的眼底帶着冷漠的惡意。
“這不是你想知道的?”
嘴唇如同滲透着濃烈的毒汁,說出來的話都帶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異感。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驚蟄,那是你所喜歡的真相。”
啪——
清脆的一聲響,驚蟄的雙手狠狠地拍在了容九的臉上。
為了做出這個動作,他不得已将本來已經盤上樹幹的腿又放了下來。
這可真是折騰。
“再怎麽重要的真相,都沒有重要到,要拿你我的命去填的地步。”驚蟄狠狠踹了容九一腳,氣呼呼說道,“我不管你是怎麽想的,反正今天乾明宮我是不去的。”
說到這裏,他用力掐了掐男人的臉。
“你不能老是這樣,随随便便就發脾氣。”驚蟄嘀咕,這也太小氣吧啦的。
“我從不是大度的人。”容九道。
這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了?到底上哪找這麽不知羞恥臉皮厚的人。
……容九随便發脾氣是不對,不過,他會這樣的原因,驚蟄倒也清楚。
倘若一個人願意為你活下來,這種沉重的感情已經如同爬滿陰郁的河流,帶着令人痛苦的壓抑。
這樣的厚重是不夠健康的,他不應該因為這樣的感情而對容九所做出來的事情屢屢讓步,畢竟,這個男人絲毫不知道收斂,只會變本加厲地掠奪。
可是人當真是容易被感情影響,哪怕心裏清楚,最理智的做法是什麽,也不代表真的能做出相應的行為。
要不然他早該聽從理智的勸說,離這個男人越遠越好。
驚蟄嘆了口氣:“你現在生氣,是覺得我不信你。只是容九,倘若我不信你,我們不會走到今日。”
容九似乎想說什麽,眉鋒微動,猛地掃向拐角處。
驚蟄連忙停手,免得現在這姿勢被人看到。
驚蟄的耳力好,不過,容九的耳朵比他更敏銳。方才鄭洪來的時候,就是容九先聽到了他的腳步聲。
很快,驚蟄就看到韋海東神情嚴肅地帶着一批人從宮道走過。
他們站的這處小道,距離拐角處還是有點遠。
原本這樣的距離,是不足以叫人發現的,豈料,韋海東似乎對視線非常敏銳,猛地看了過來。
為首的統領動作停下,那其他人,更是如此。
韋海東眯着眼,打量着容九和驚蟄,淡聲說道:“容九,正好你在這,帶上驚蟄,與我一起去侍衛處。”
驚蟄瘋狂眨了眨眼,生怕容九語出驚人,直接撅了韋海東,手指在容九的後背上戳了戳,又很用力地戳了戳。
容九感受着背上那種古怪的癢意,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冷冰冰,只是比以往更為壓抑,“既然統領有令……”他不明所以笑了笑,只是顯得有點扭曲,“自該從命。”
他領着驚蟄,加入了他們的隊伍。
韋海東似乎知道驚蟄心裏有疑惑,帶着人繼續往前走,這才說道:“陛下有令,要徹查康妃的事,而今查辦的人裏,有北房的人。那是你的來處,由你在邊上看着,倒也有幫助。”
驚蟄:“問起從前的事,倒是能知道一二;不過自從離開後,北房的事,卻也不太清楚。”
韋海東笑了笑:“既是查從前,也是查現在。”
這話說起來,就有幾分古怪的暧昧。
韋海東不知是從哪裏回來,身上帶着凜冽的煞氣,進了侍衛處,多數人都低着頭,不敢說話。
驚蟄真是慶幸,他在出來的時候就已經将該辦的事情辦完了,不然就他這個整日在外頭跑的架勢,姜金明怕不是得削了他。
侍衛處的守衛,驚蟄都快混了個臉熟,看到驚蟄一起在隊伍裏出現,也沒什麽感覺。
就只是朝着他們略一欠身,就目不斜視。
容九眼風一掃,從他們身上掃過。
不是所有人都認得皇帝,也不是所有侍衛都能到了禦前。侍衛處放在這裏守門的,自然都是些普通的侍衛。
這裏頭多數人只知道容九是統領的副手。
只不過和一個小太監的關系很好。
而今,就算看到他們一同出現,也不會有異樣的眼神。
哪裏敢?
韋海東這位統領對待容九的态度,可是寬容到了令人詭異的地步。
等他們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了侍衛處裏頭,其中一個侍衛對另外一個說:“你聽說了沒有?韋統領似乎打算卸任了。”
“怎麽能叫卸任?這叫調任。”另外一個侍衛搖了搖頭,“這可是高升。”
“可是接手的人并不是剛才那位大人,這……”
“這上頭是什麽心思,哪需要你來管?”
閉嘴就是。
這是在宮裏活着的最佳準則。
不管聽到什麽話,知道什麽事情,閉上嘴巴不要亂說,就能活得比其他人都還要舒服。
這禍從口出的道理,其實誰都明白。
就算這容九還是副手,可是他的身份仍舊拍馬追不上,又哪來的臉面去非議呢?
侍衛處內,驚蟄已經熟門熟路。
他來這裏的次數雖不多,知道侍衛處內龐大,可他只需要記得一條路。
從門口走到容九屋外的路。
而今,韋海東帶着他們,走的是另外一條道。歪七扭八,好不容易停下來,這才發現這附近的房屋建築,一看就與其他的地方不盡相同。
驚蟄仔細一看,這更像是某種牢房。
韋海東帶人進去,中間的寬敞道路,足以讓他們走在中間,還能看得清楚房屋兩端的人。大部分屋子是沒人的,只有寥寥幾個,才關着人。
“将北房的人,都帶出來。”
韋海東命令道。
這條道路的盡頭,卻是一個大堂。
大堂內很是寬敞,有點近乎外頭府衙的形狀,在兩側擺着屏風,繞開去看,還能看到屏風後,有着幾把座椅。
除卻容九與驚蟄外,還有另外兩個男人,在對面屏風後的座椅坐下。
驚蟄狐疑地看向容九。
一路上,容九看起來很安靜,沒再同之前那般暴烈的情緒,只是帶着古怪的冷漠。
自然,在他們看似接近的動作裏,驚蟄時常會捏一捏容九的手指。
這些過多的小動作騷擾,讓容九猛地攥緊了驚蟄的手。
驚蟄扯了扯,拉不動。
于是,也就任由着容九抓住。
“這些屏風,是慣常擺在這裏的。”容九慢吞吞開口,“就是預備這種情況。”
想聽,又不方便出面。
驚蟄壓低聲音:“那對面的兩人呢?”
許是因為在屏風後,他們看不到別人,別人也看不到他們,驚蟄顯得自在了許多。
他的身體靠近容九,那是一種自然的親近。
“這兩個,都是韋海東的副手。”
驚蟄微愣,韋統領的副手?
他和容九咬耳朵。
“那他們兩個,就算是你的競争對手?”
容九挑眉:“競争統領之位?”
“韋統領不是說,他有意你為下任接手的對象……”驚蟄的聲音越來越低,顯然是生怕被別人聽了去,“這麽多個副手,韋統領還真是氣派。”
容九沉默了一瞬。
他在思考。
如果他現在順着驚蟄的心意,奪了齊文翰下任統領之位……
罷了。
還是不多生事端。
最終,容九還是放棄了這個有點美妙的想法。
對面屏風後的座位,呂旭東看着齊文翰坐立不安的模樣,好笑地說道:“你這是怎麽了?又不是第一回坐在這個位置上。”
尋常他們多是在外頭站着,可是偶爾坐在這裏,也是有的。
齊文翰摸了摸後脖子,“總覺得涼飕飕的。”
仿佛有條縫不住朝着他的後脖頸吹氣,刮得他哪哪都不自在。
呂旭東:“難道是因為,對面的人?”
一說到這個,齊文翰更沉默了。
他和呂旭東對視了眼,輕聲說道:“我覺得像。”
“我也覺得像。”呂旭東搖頭,“但不可能。”
這要真是那位,韋海東怎可能命令他?又怎麽可能和一個普通太監關系親密?
再說了,這圖什麽呀!
齊文翰抓了抓脖子,有些苦惱地說道:“話是這麽說,可是對着那張臉,不涼飕飕的?”
呂旭東沉默着抖了抖身子,幽幽地看着跟前的屏風:“真是萬幸。”
盡管他倆都覺得,這不可能是景元帝。
可是容九……
這個人的大名,他們也是聽說過的。
這人神出鬼沒,具體情況,只有韋海東知道,他們基本沒見過這人的模樣。
倒是偶爾聽說會出現在侍衛處。
可這就像是一種傳說。
侍衛處裏,倒是也有人曾見到過,可要麽是守門不起眼的小侍衛,要麽根本沒敢細看容九的模樣,仔細拼湊起來,居然沒有一張真正的圖象。
而今,他們總算得見這人的模樣,卻是後悔還不如不見。
對于景元帝的敬畏,還深深藏在他們心裏。
哪怕是對着個只有幾分相似的人,都輕易會被勾起心裏的慌張。
“……他們,好像怕你。”
就在對面,驚蟄絞盡腦汁回憶,也只能有這少少的感覺。
“他們怕的不是我。”容九面不改色地說道,“他們怕的是韋海東身後代表的力量。只是我與他站在一處,所以看起來像是怕我。”
驚蟄挑眉:“是嗎?”
他上下打量着容九。
“怕你也是正常。”驚蟄嘀咕着,“真該叫他們見見你剛才的樣子。”
只這人一會兒情緒澎湃,一會兒又冷靜安定。
他本能意識到容九的狀态不對,可他現在已經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思考這些。
門外,已經有人被押了進來。
他們看不到外面的人,卻能聽到聲音。
驚蟄隐約能從聲音裏聽出來,有個中年的女人,還有個聲音上了年紀的男聲,這一聽就是北房最近的兩位管事。
韋海東正在問話。
只是不管他問什麽,底下的人,都咬死了什麽都不知道。
“驚蟄,你怎麽看?”
驚蟄聽得聚精會神,被容九一問,下意識愣神。
“什麽?”
“你覺得,他們在撒謊嗎?”
驚蟄看向屏風,盡管他看不到屏風後的人,不過猶豫了片刻,還是輕聲說道:“都不真不實。”
這只是一種感覺。
陳嬷嬷不必說了,立冬死後,驚蟄對她不可能懷有什麽好意。至于另外一個,曾經是太後宮裏的人。
這樣的出身,就算說他是清白的,驚蟄也很難相信。
外頭,韋海東倒不至于動刑。
卻也讓人壓他們下去。
齊文翰出聲:“統領,陳嬷嬷剛才所說,和立冬身上的痕跡,倒是對不上。”
“她家裏人找到了沒?”
“已經找到,在往京城帶。”
韋海東點頭:“那就等人來了,再問話罷。剩下的那個,送到慎刑司去。”
齊文翰顯然知道韋海東在說誰。
陳嬷嬷要留下,那個管事公公卻是要送走。
驚蟄微眯起眼,韋海東這種處理方式,的确不像是要細查下去。
“太後的人,查了也是無用。”容九薄涼地說道,“一般,他們也懶得沾手。”
驚蟄奇怪地蹙眉:“那陛下為什麽不……”
好吧,剛才他差點就因為景元帝和容九吵起來,現在有點不敢提及他。驚蟄曾經還懷疑過……
現在想想剛剛容九那暴躁的模樣,只覺得曾經的猜想好笑。
“不關起來,鎖起來,就算廢掉她的手腳都行,反正可以少掉許多禍事?”
容九這話,帶着一種陰狠的煞氣。
盡管驚蟄不該對此做出任何的反應,畢竟我這可是太後,但他還是慢慢地點頭。
比起景元帝一如既往的做派,這的确非常适合他的習慣。
容九的眼神帶着怪異的蠢蠢欲動,可很快被某種冰涼的情緒所覆蓋,變得興意闌珊:“這是她活着的意義。”
驚蟄的眉頭皺得好似能夾死人。
他怎麽就聽不明白容九的話?
什麽叫做,這就是太後活着的意義……活着,給景元帝添堵???
還沒等驚蟄問,外頭又拖進來兩個人。
那聽起來,是荷葉和菡萏。
這兩人,不如陳嬷嬷那麽嘴硬,在審問下,很快就吐露出自己曾經做過的事。
包括給陳明德下毒。
驚蟄猛地握緊了扶手,連眉頭都狠狠皺起:“什麽?”
以陳明德的敏銳,如果他被人下毒,不可能毫不知情。可他臨終那段時間,驚蟄幾次回去,都從沒有見他提起過。
荷葉和菡萏只知道,陳嬷嬷在找一樣東西。
她在北房,幾次借口搬動所有人的住處,面上說是為了換個新氣象,可實際上,都是為了趁機尋找東西。
韋海東:“找是什麽東西?”
“奴婢是真的不知,如若知道,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驚蟄聽着荷葉啜泣的聲音,面無表情。
菡萏的聲音更弱些,卻也說出了,明嬷嬷在世時對陳明德的試探,以及聽從明嬷嬷的命令,對陳明德下毒。
“……真話。”無需容九問,驚蟄喃喃地說道,“那的确是真話。”
尤其是菡萏。
他們一同在北房生活了許多年,就算不那麽友好,可也是熟悉的。說真話是什麽模樣,說假話是什麽模樣,總不至于看不出來。
陳明德雖不怎麽管宮女,待她們卻也和善。
驚蟄從沒想過,菡萏會對陳明德動手。
“我不明白。”驚蟄輕聲說道,“到底是為什麽?德爺爺有那麽重要嗎?”
別的不說,現在北房看起來,像是個香饽饽。
誰來都要搶幾口。
北房的人,幾乎都被篩了個遍,唯一慶幸的是,七蛻和八齊,倒是沒什麽緊要,倒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直到無憂被拖了上來。
剛一進門,驚蟄就聞到了血氣。
在那之前,驚蟄從沒見過韋海東對其他人動刑,如果其他人沒有,他為何是個例外?
有侍衛在門口欠身:“統領,此人在屋裏試圖撞牆自殺,被攔了下來。”
這血氣,大概是由此而來。
“無憂,宮人自殺,會有什麽後果,你可想清楚了。”
韋海東的聲音,竟是帶着一點笑意。
無憂沒有答話。
不管韋海東問什麽,無憂都像是個死人,低垂着頭,什麽都不說。
沉默了片刻,韋海東道:“驚蟄,出來。”
驚蟄早在覺察到無憂的異樣前,就隐約有這樣的猜想,當他真的被叫住名時,也不過是呼吸沉重了一瞬。
韋海東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叫他跟上來。
容九抓着驚蟄的手,他反過去拍了拍,站起身來,繞開屏風走到外面去。
無憂跪在地上,的确有些狼狽。
身上的衣服看起來有點髒污,血跡斑斑,還帶着點雪。
他的額頭還在流血,在驚蟄出來的時候,他不再盯着地下,而是緊緊地盯着驚蟄。
驚蟄的動作微頓,還是走到無憂的跟前蹲下來,從懷裏掏出手帕,給他擦了擦額頭。
這血很新鮮。
驚蟄在心裏朝自己皺了皺眉,和容九在一起久了,他連這樣的事能感覺到。
……這不好。
“你為什麽會在這?”
無憂終于說話,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沙啞。
驚蟄:“韋統領說,我對北房很熟悉,就讓我旁聽。”他沒有說更多,相信無憂已經能聽得出來。
無憂,無憂,在北房的時候,無憂與驚蟄、明雨的關系很不錯。
當然,和明雨會更好一些。
無憂是個很樂天派的人,就跟他的名字一樣。
許多人一直都這麽覺得。
他聽完驚蟄的話,嘴唇蠕動了下,啞聲說道:“你覺得,我會是誰的人?”
他這句話聽得屏風後面的人有些興奮,總算開口了。
“至少,不是康妃,也不是太後。”驚蟄的聲音有點緊繃,“那沒必要。”
的确,北房已經有足夠多他們的人,沒必要再安插個人手。
無憂比驚蟄還晚到北房,歲數最小。
今年頂多,也就二十歲。
他在北房的時間太久,遠比太後和康妃留意到北房的時間,還要早得多。
無憂的面色蒼白,輕輕地靠在驚蟄的耳邊,低聲說道:“我是,先帝的人。”
聲如蚊蚋,只有驚蟄能聽得到。
噗呲——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驚蟄聽到了不祥的聲音。
他緩緩低頭,看着無憂的腰腹紮着無柄的刀片,它很輕柔,卻也能堅硬如鐵。
血湧如注,将驚蟄的手都染紅。
撲鼻而來的血腥味遠比之前還要濃郁,幾乎将人熏暈過去,那種令人作嘔的紅色,爬滿了衣裳。
“抱歉……驚蟄,”無憂的聲音很輕,已經沒有力氣再支撐起身體,“我還……挺喜歡你的……”
他靠在驚蟄的肩膀上,氣息弱了下去。
——“你知不知道,七蛻和八齊,其實一直挺喜歡你的。就連無憂也是。”
明雨許久之前的聲音,輕輕回蕩驚蟄的耳邊。
與無憂剛才那句話,幾乎重疊在了一起。
…
無憂的自殺,出乎意料。
齊文翰飛快地沖出來,與幾個侍衛一起檢查起無憂的屍體,幾乎沒有人知道,無憂到底是從哪裏掏出來的刀片。
所有進入侍衛處的人,都早早被檢查過了身體,不可能沒能發現這樣的刀片。
韋海東皺眉,眼神飛快地朝着左邊的屏風後。
很快,大堂就清了場。
齊文翰檢查完無憂的屍體,和呂旭東一起皺眉,這人的身形骨架,估摸着,年齡可能比他們預想的還要大。
“起碼得有二十五歲。”呂旭東說道。
“手掌有繭,除了尋常幹活的痕跡外,這兩處地方,尤為奇怪。”齊文翰點了點無憂的手掌心,“應當是練家子。”
他站起身來,朝着驚蟄看去。
卻發現,原本站着人的地方,現在卻是沒了。
“統領,剛才那二等太監呢?”
齊文翰看向還在座上吃茶的韋海東:“還有,那容九?”
“都走了。”韋海東漫不經心地說道,“還有別的痕跡嗎?”
呂旭東:“這人的身上,定然藏着秘密,他既然能立刻殺了自己,就說明他之前的撞牆,并非甘願。”
不然,真的要死,早就死了。
“……所以,他原本是不想死,只是知道死才是隐住秘密最好的方式。”齊文翰接了上來,“那他一看到那太監,立刻就自殺,肯定說明,這個人很重要!”
呂旭東:“統領,驚蟄的身上,肯定有很大嫌疑。”
這兩個副手,難得态度統一,都認定應該立刻拿下驚蟄。
韋海東捋了捋胡子,幽幽地說道:“掰開他的嘴巴看看。”
齊文翰意識到什麽,立刻低頭,仔細檢查了一遍後,皺着眉:“他的舌根下,含着一顆藥丸。”
已經被化開,若是再晚上些許時分,他就會被毒死。
如此一來,這一刀,卻顯得多餘。
“看來,比起穿腸破肚,七竅流血而死,他更想要體面一點的死法。”韋海東搖了搖頭,淡聲說道,“就算剛才驚蟄不出面,這人也會死。”
這無疑是否定了剛才齊文翰與呂旭東的話。
齊文翰學着韋海東的樣子摸了摸下巴,突然語出驚人:“統領大人,您莫不是想包庇那二等太監吧?”
呂旭東瞪了他一眼,與他走開了點。
這人總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一想到将來他大概率要在齊文翰的手底下做事,呂旭東就覺得自己未來無望。
韋海東淡定地說道:“我為何要包庇一個小小的太監?”
“可您之前,卻是為了這人,和慎刑司的人對上了。”齊文翰繼續摸着下巴,“現在更是為他辯解,這可不是您的風格。”
韋海東:“驚蟄這人,不能動。”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們兩人,眼神冷了下來,他根本不需要解釋。
“懂了嗎?”
齊文翰和呂旭東臉色微變,齊齊說道:“卑職領命。”
既是命令,就沒有違抗的可能。
等韋海東離開後,齊文翰和呂旭東對視一眼,輕聲細語地說道:“哎呀,好久沒看到統領那樣。”
“是你太亂來。”呂旭東不滿地說道,“你試探個什麽鬼?”
齊文翰:“我不是覺得,統領的态度有些奇怪嘛。”
“那現在呢?”呂旭東沒好氣地說道,“看出點什麽來?”
齊文翰拍手:“統領很看重驚蟄,怕是因為容九。”
呂旭東翻了個白眼,只覺得他說的是廢話。
眼瞅着齊文翰左顧右看,偷偷靠近他。
“你說……那容九,會不會是哪個王爺的私生子?”
皇帝那是不可能,可長得相似,那總有原因吧?
呂旭東沉默了片刻,惡狠狠地拍下齊文翰的腦袋,字正腔圓地說道:“滾。”
那個男人遠沒有皇帝的氣勢,自然不可能會是他。可要是去招惹他,肯定也是麻煩。
誰能知道容九會不會是暗地裏的一把刀呢?
呂旭東低頭看着無憂的屍體,露出狐疑的神色,像是無憂這樣的人,不太想是明面上的,更像是生活在暗處……的影子。
…
驚蟄認得這條路。
是去容九住處的路。
雖然最開始是容九帶他出來的,可到了最後卻反倒變成了驚蟄拖着他在走。
哪怕容九時常不在這裏住,可是這裏仍然打掃得幹幹淨淨。
驚蟄将男人推進屋裏去,反手把門給關上,他的動作有些粗魯,如果落在其他人身上,怕是要推得一個踉跄。
容九的步伐沉穩,跨前一步在那站定,然後回頭看着驚蟄。
驚蟄背靠着屋門,低頭盯着自己的鞋子。
他不說話,也沒擡頭。
隐約間,只能感覺到,容九似乎在走動。
而後,另一雙鞋出現在他的眼前。
容九拖着驚蟄到架子邊上,天氣冷得要命,不知道男人到底是從哪裏翻出來的熱水,入手的感覺居然合适。
他在給驚蟄洗手。
濃郁的血氣并不好聞,有點凝固的血痂被洗了下來,兩只手都被洗得幹幹淨淨的。
不過,驚蟄的衣裳,也被血染紅。
容九脫了他外面的衣裳,發現裏面的也被染紅後,微微停下動作。
驚蟄遲疑地低頭,看着自己身上的狼藉。
他眨了眨眼,本也在某種難以壓抑的情緒裏,聲音也就沙啞,“……沒事。”
他道。
“我自己來。”
……應該将其稱之為惶恐,還是不安?
驚蟄很難描述清楚心頭到底是怎樣的感覺,他的心跳聲比尋常還要快,哪怕他的呼吸很綿長,卻仍然掩飾不了那種怪異的急促。
容九很快松開他,往外走。
驚蟄沉默了會,打算自己換衣服。就見容九走了回來,很快,石黎和其他一個侍衛進來,同時,也送來了大量的熱水。
容九:“去洗澡。”
他昂首。
“我給你洗。”
哪怕驚蟄精神有點恍惚,還是立刻搖頭,“我自己就……”
話還沒說說完,就被容九擡了起來,抱着送進了熱水裏。
驚蟄這下不好躲,只能僵硬地坐着。
他的衣服并沒有脫幹淨,按理來說,看着也還算得體。就是非常微妙,這種古怪的氛圍,讓驚蟄有點坐立不安。
他在緊張。
容九看着他。
哪怕在如此安全的地方,他所流露出來的緊張,仍帶着虛弱的緊繃。他已經很久沒有在驚蟄的身上看到這種異樣的情緒。
男人慢吞吞地給驚蟄搓背。
驚蟄覺得有點癢,又有點想笑,過了好一會,稀裏嘩啦的水聲裏,他抱住自己的膝蓋。
“容九,他說,他是先帝的人。”
“嗯。”
“北房到底有什麽好的?我原本以為,這可能是宮裏最偏僻的地方,結果一個個,倒是熱鬧得很……”
“嗯。”
“最近,我身邊死了好幾個認識的人……”
“嗯。”
“如果不是我知道,你要是動手,肯定會先殺了明雨,肯定就懷疑你……”
“嗯。”
不管驚蟄說什麽,容九只是淡淡應是。
然後将驚蟄後背搓得差不多,又給他洗頭。
驚蟄被揉得哎呀呀慘叫,實在是男人的動作太不熟練,真的揪掉驚蟄不少頭發。
就算驚蟄情緒再低落,此刻也不免維護自己的頭發。
“我自己來。”
“怕你淹死。”
驚蟄瞪圓了眼,恥辱,奇恥大辱,他怎麽可能會在浴桶裏淹死?
“那你站起來。”容九慢條斯理地說道,“讓我看看你多高。”
驚蟄看了眼容九,又猛地低頭。
然後緩緩蹙眉。
他發現一個問題,就算現在他穿着衣服,在這水下隐隐綽綽,什麽都看不清楚。
可只要驚蟄起來,那……到底……還是會發現他的秘密。
驚蟄抓着自己的胳膊,無憂剛才黏糊的血,好像還黏在他的手心,那種酸澀的空蕩感,讓他的呼吸有點急促。
他想着無憂,想着明雨,又想想他迄今為止在北房的日子,有那麽一瞬,覺得一切都是假的。
有一種,奇怪的沖動,在滋生。
他感覺到那種怪異的傾訴欲,就在喉嚨間。
“你想說什麽?”
容九挑眉,眉頭微皺,低頭看他。
驚蟄:“你方才……下午不是很生氣?怎麽現在又能如此淡定?”
他在轉移話題。
一個已經早就過去的話題。
在經過審問後,驚蟄和容九的争吵,好像在遙遠之前了。
容九清楚地知道,卻還是順着他的話說下去。
“最近,我的情緒會有些變化過大。”
驚蟄:“……那是有些嗎?”
這已經是喜怒不定,變化莫測了。
容九沉思:“沒有殺人,那就是有些。”
這可真是一團糟。
盡管現在容九看起來很冷靜,可他的聲音壓得有些低,仍帶着濃郁黑暗的危險,令人的身體為之戰栗。
驚蟄在這個時候有些恨自己的敏銳。
他在緊張。
他越緊張的時候,反倒越發敏銳。
或許是無憂的刺激,也許是那盡管不存在,卻隐隐刺痛的背叛感,或許是出于某種不安的預感。
驚蟄和無憂不過朋友,可當知道無憂這麽多年的隐瞞,哪怕他肯定有自己的緣由,驚蟄都難免心中刺痛。
更別說,最後他居然死在自己懷裏。
……呵,秘密。
秘密……隐瞞……在朋友間,都會成為日後的隐患,那更何況,是關系更為親密的人。
驚蟄在思考一個……可能……如果在這之前,不會被提起來的事情。
如果他将來要和容九走得更長久,那他早晚……或許還是會知道這件事。
如果是在從前,驚蟄或許不會有這樣的沖動,可是今日無憂的死,卻敲響了驚蟄的警鐘。
伴随着容九跟他的“朋友”關系越發被人知道……只要他倆在一起,容九多知道這秘密,或者,不知道這一件,最後暴露時,難道身上的罪責,就會少許多嗎?
并不會有。
到最後該來的還是會來。
驚蟄在,為他接下來想要說出口的話,而緊張着。
他其實不應該這麽緊張,就如同他自己所想,他相信容九,至少這個男人為他所做的事情,已經足夠他給予這樣的信任。
倘若他不能夠信任他,那在這個世上他還能夠再信任誰呢?
“我……”
驚蟄剛要說話,一只冰涼的手就摸上了他的臉,将他原本要說出來的話,全部擋了回去。
……就在他沉思的時候,男人已經給他把頭發擦了半幹。
“該起來了。”
驚蟄:“……”
他憋氣。
“你出去,我自己換。”
容九定定看了他一眼,這才轉身出去。
屋內的炭盆擺上後,溫度已經開始暖起來。驚蟄隔着一道屏風在換衣服,聽到容九還在說話。
“你在緊張。”容九的聲音,輕柔得宛如呢喃,“是怎樣的事情會讓你緊張到這個地步?”
驚蟄抓着自己半幹的頭發,有些出神地想起男人說話時的模樣。
容九的嘴唇很紅。
是一種有些古怪的紅豔。
很美。
卻如同毒辣的食人花,輕易就能将人吞噬下去。
驚蟄換好衣服,從屏風後走出來。
這是一件很合适的衣裳。
容九注視着驚蟄的眼神很溫和,卻帶着一種可怕的力度。哪怕他的情緒看着冷靜,卻仍然擁有無聲燃燒的溫度。
驚蟄:“……我,為什麽,你說你最近的情緒變化有些大?與你身上的毒有關嗎?”
他沒有立刻回答容九的話。
驚蟄原本想要說的話,被容九擋回去之後,一時間勇氣就沒那麽容易鼓足了。
哪怕是他,也仍然會受一鼓作氣,再而衰的影響。
這不能怪他轉移話題。
容九慢吞吞地說道:“大概是。”
驚蟄聞言,悄悄踩住容九的靴子。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麽叫大概是?
這麽敷衍。
男人低頭看他,驚蟄擡頭看他。
“你每次,就會這麽幾招?”
驚蟄誠懇:“只會這麽幾招。”
打又打不過,可有時候心中又特別來氣,真的很想打人,那又能怎麽樣呢?
那就只能踹幾腳。
力氣不大,更像洩憤。
反正男人踢起來跟木頭樁子沒什麽差別,有時候還反倒弄得驚蟄腳痛。
“好好說話。”驚蟄暫時按下心頭的焦慮,“你到底是怎麽回事?”
“最近要換藥,等這些藥吃完之後就會穩定下來。”容九冰涼地說着,沒帶有半點感情,好像提起來的并不是自己的身體,“只要能挨過去,到底是能活着的。”
驚蟄蹙眉:“你……”
接下的話還沒有問出口,就被容九的手掌捂住。他緩慢而冷靜地用手指按壓着驚蟄的臉,那帶着一種非常克制的專注。
“不要再問。”容九的聲音輕下來,“這是我要經歷的事。”
這聽起來像是在撇清兩個人的關系。
不過,驚蟄還是品嘗到,男人話語之下的另外一層意思。
驚蟄緩慢地呼吸。
他所呼出來的氣體拍打在男人冰涼的手指上,并不能點燃任何的溫度。
驚蟄緩緩擡起手,抱住容九的胳膊。
……容九似乎并不喜歡,将自己經受的苦難挖出來,讓人知曉,旁人也就算了,可唯獨驚蟄,卻是不想讓他知道太多。
為什麽?
這是一種非常尋常的交流。
人總是會關心自己在乎的人。
自然而然的,也想知道他們的身體健康,他們的安全,這只不過是關心,并不帶任何的目的。
“你會難受。”容九淡淡說道,“反正你這樣的人,長出來的心,也是軟的。”
……誰的心不是軟的?
就算容九號稱鐵石心腸,可他的心腸挖出來,不也是柔軟的嗎?
驚蟄想笑,卻又帶着點古怪的艱澀。
他将男人的手扒拉下來。
“可你若不與我說個清楚,自己一個人熬着,有時候情緒發作起來,我不知緣由,我們還是會大吵一架,這不還是會讓我難受嗎?”驚蟄故意這麽說。
容九淡淡:“不會。”
驚蟄挑眉看他。
“來見你前,我會将大部分的情緒都發洩出去。”容九的聲音,帶着某種奇怪的違和感,“不會傾瀉到你身上。”
……傾瀉?
驚蟄敏銳意識到,容九在用詞上,帶着一種令人冰涼的精準。
如果他每次面對他的情緒還是經過掩飾之後才能擁有的,那倘若他真的無所顧忌徹底發洩出來,那又會是一種怎樣可怕的境地?
這不免讓人有些恍惚。
……大概,他最好還是不要知道容九在來之前做了什麽事情吧。
雖然他很喜歡容九,并不代表他能夠接受容九做出來的許多事情。他沒有辦法改變他這個人,那麽有些事情最好永遠都不要知情。
不然,那會有些可悲。
驚蟄嘆了口氣,然後,又嘆了口氣。
看他低頭的模樣,有些像條失落的小狗。
不僅是因為容九,也是為了剛才的事。
世事無常。
他不是第一次品嘗到這種苦味,卻仍是難受。
容九揉了揉他的頭。
“我下次,”男人的聲音透着勉強的力道,“會克制些。”那嗓音帶着兇狠,仿佛想咬碎他剛剛說的話。
這近乎一個不太明顯的道歉。
驚蟄沒忍住,“如果,剛才我們真的沖到乾明宮去,那會如何?”
容九沉默了一下,那是一種非常奇怪的停頓,仿佛在片刻之間他整個人都空白了。然後,他露出一個古怪,森然的笑。
是的,哪怕他在笑。
可那是一種驚蟄,幾乎從來都沒有看過的笑容。
有點血腥,有點殘忍。
“是啊,驚蟄,”容九輕聲感慨,“是得慶幸,方才沒有去乾明宮,那不然……”
他低頭,看着幾乎無知無覺的驚蟄。
“那就會是另外一個局面。”
驚蟄咽了咽喉嚨,真是叫人害怕的寒意。
“好了,我們還是來說一說,剛才的事。”容九輕易将話題,重新拉了回來。
“……什麽事?”
容九揚眉,冰涼的手指,點了點驚蟄的唇。
“剛才你想說,卻沒有說出來的話。”
驚蟄的确會因為種種事情而情緒有變化,卻甚少會有那種明顯到叫人發覺的身體動作。
他向來善于掩藏自己的情緒,不過在親近的人面前倒是一覽無餘。可再是怎麽随便,都沒到這種叫人看得清清楚楚的地步。
那只能說明驚蟄想說的話,非常重要。
也是為此,容九才勉強壓住那種肆虐的惡意。
驚蟄沒忍住又踹了一腳容九。
“你都知道我想說點什麽,你剛才還故意打斷。”
“你在緊張。”
容九捏着驚蟄的指尖,總算沒有剛才那種冰涼的感覺。
人在極度緊張的情緒下,手指會失去溫度。
驚蟄沒有發現,可是與他接觸的容九,卻是非常清楚地感覺得到那種蟄伏在血肉下的不安。
那不只是無憂之事的打擊。
容九為他清洗,又怎可能覺察不到驚蟄那一瞬的壓抑與僵硬。
他想說什麽,卻又無比緊繃。
只不過經過剛才的打岔,到底分散了驚蟄的注意力,沒讓他的精神都集中在那件還沒說出來的事情上面。
他的手指恢複了些溫暖。
驚蟄哽住。
為這種冰涼的溫柔。
好吧。
他在心裏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驚蟄既然已經決定要說出來,那就不能再吞吞吐吐。
“容九,我是男人。”
那一瞬間,驚蟄仿佛能聽到自己心口狂跳的聲音。
“……我知道你不是女人。”容九緩慢地說道,“最起碼,你還是有……”
兩個人的視線在某個瞬間,都對準了某個地方。
驚蟄最開始一愣,不過緊接着,他的臉開始不由克制的脹紅起來。
“你在看哪裏!”
“你是男人。”容九颔首,像是在敷衍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然後?”
驚蟄來氣。
雖然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點來氣。
可能是他活了二十來年,藏着這個秘密許久,第一次對別人說出這麽古怪的話,結果只得到容九這反應。
這很憋屈。
驚蟄肯定氣暈了。
他一把抓住了容九的手,然後抓着那只手用力的往下一按。
他當然知道自己是男人,但他說的男人不是那個男人,而是這個男人!
……事後驚蟄只想知道,為什麽他會做出如此不知羞的行為啊啊啊真是救命,可是那一瞬間,他肯定是被情緒沖昏了頭腦。
容九的指尖陷在那地方,不自覺動了動,仿佛掐到了一顆……
球?
兩個人都僵在原地,不管是驚蟄還是容九。
下一瞬,驚蟄整個人從頭爆紅到腳,明明他才是那個抓着容九手腕的人,卻顫抖得好像要虛軟下去,再化成一灘水。
“……下,下流!”
驚蟄色厲內荏地丢下這句話,轉身就跑。
容九看着一只驚蟄瘋狂逃竄,哪怕是看着那人的背影,都能感覺到一種無聲的慘叫。
啊啊啊——
容九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指,沉默了片刻後,他握緊那只手,臉上流露出某種緊繃的壓抑。
手指發出清脆的響聲,如同骨骼在摩擦,那種森冷的惡意無盡蔓延開來,帶着深沉的渴望。
……跑得倒是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