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
驚蟄在聞赫連容的味道,趴在他的肩膀上,鼻子輕輕蹭在脖子邊,溫熱的氣息撲打在血管青筋上,幾乎要将赫連容的隐忍克制打碎。
方才被冷水強行壓抑下去的欲望仿佛再度被挑起,輕易就能撕碎眼前脆弱的人。
赫連容的手指壓在驚蟄的後腰上,冷淡的聲音裏帶着少許古怪:“……驚蟄,你收集這麽多東西,是想做什麽?”
驚蟄不耐煩地瞪他,總覺得自己的伴侶一點用都沒有,這樣的事情還要他……等下,他昏昏沉沉的腦子開始清醒了點,他撐起身子看着床榻上的淩亂。
這就有點要命。
他一個人的時候,無形放縱了那種沖動。
驚蟄爬起來,跪坐在赫連容的身邊,猶猶豫豫地将玉玺從男人的腰間摳出來,小心翼翼地放到床頭去。
他怎麽把這個也給撈過來了?
驚蟄皺了皺鼻子,這東西聞起來,可已經沒什麽味道。
“驚蟄?”
男人的聲音,帶着隐含的催促。
驚蟄:“我喜歡。”
總不能說,我想把它們都收集起來的原因就是它們身上都帶着你的味道所以我還需要更多屬于你的東西——
停下!
驚蟄在腦子裏叫住那個看起來還躍躍欲試的自己,咳嗽了聲,繼續說:“我喜歡這種,能夠被包圍起來的感覺。”
赫連容的眼神變得有點可怕,他緩緩地掃過床上的那些東西,所有的一切,都在剛才驚蟄的宣稱裏,成為“驚蟄的”,連帶着他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驚蟄沒留神到赫連容可怕的眼神,正低頭堆着那些東西,準備将它們都收拾起來。
他之前還覺得這個buff的影響不會太大呢,真是可恨。
系統出品的buff,就沒有哪個不讓他頭疼的。
驚蟄氣惱地想,手指還在赫連容的裏衣摸來摸去,有點舍不得松開,嗚嗚,這件衣服的氣息好濃郁……你清醒一點,驚蟄!
他在心裏兇殘給了自己一巴掌,然後強迫自己将所有的東西都打包,正要丢到床邊去,卻被赫連容一把攔住。
驚蟄有點茫然地看着坐起來的赫連容,他意有所指地看着這些東西:“你不是說,喜歡?”
驚蟄咳嗽了聲:“再喜歡,也不能讓這些零碎的小東西擺在床上去。”
赫連容的手指靈活地勾出裏衣,拎着它晃動了兩下,慢悠悠地說道:“你這是從哪裏偷來的?”
驚蟄抱緊那一堆東西,強撐着說道:“我哪有偷,我是,撿的!”
赫連容揚眉:“在乾明宮內撿到的?”
那冷淡的聲音微微勾起時,讓驚蟄幾乎無地自容,想找個洞鑽進去。
不行,撐住啊驚蟄!
他勉勉強強坐住,頂着壓力說道:“就是撿的。”
赫連容漫不經心地颔首,“看來乾明宮的宮人,得重新調教一番,不然怎麽能把這樣的東西落下,要是再被小賊偷了,那可就……”
他的眼神,意味深長地落在驚蟄的身上。
驚蟄,真的,很想,咬他!
他癟着嘴,把其他東西都丢下床,然後去扯赫連容手裏的那件,“不是說偷來的嗎?趕緊丢了這贓物。”
“這怎麽能是贓物?”赫連容淡淡地說着,“到了我的手裏,這可就是物歸原主。”
驚蟄氣得背過身去。
豈料一雙大手,也緊跟着過來,越過驚蟄的腰,抓住了他的衣裳前襟。驚蟄還沒意識到赫連容要做什麽,只是皺了皺眉:“你扯到我的脖……”
話還沒說完,那雙手靈巧的動作,吓得驚蟄把後面的話全吞了下去。
手指輕巧地解開系帶,鑽到了裏面去。
“你做什麽?”驚蟄反應過來,将男人的手按住,“你這是騷擾!”
“不會比你做的更差。”赫連容的身體重量幾乎壓在驚蟄的後背上,“驚蟄,你不想試試看嗎?”
“……試什麽?”
如果赫連容說他們今晚要行敦倫,他就要把枕頭砸向男人的腦袋!
趁着驚蟄走神的瞬間,赫連容忍不住咬住他的後脖頸。
驚蟄猛打了個寒顫。
不管是哪種動物,這都是最危險的要害,那種危險的征兆,無疑從男人過于兇殘的動作流露出來。
赫連容緩緩松開嘴,将驚蟄的上半身徹底扒光。
驚蟄莫名其妙得很,甚至都不知道該不該捂……但是他背對着赫連容,也沒什麽好捂着的……他的腦子裏擠滿了胡思亂想,如果不這樣,驚蟄現在已經被赫連容驚得亂爬。
這是一個很危險的動作。
驚蟄覺得……就在剛才那瞬間,赫連容就好像要吃了他。
字面意義的那種。
唔嗚,為何男人的身材那麽高大,總是牢牢堵住了下床的地方?
緊接着,一種絲滑的觸感觸碰到驚蟄,而後,男人擡起了他的胳膊,像是在給他穿衣裳。
驚蟄沒忍住低頭,赫連容在發什麽瘋,莫名扒了他的衣服然後又……
他愣住。
男人的手自後而前,正在慢條斯理地給驚蟄系上腰帶,寬大的袖子,寬大的腰身,與驚蟄完全不相配的大小,這不是他的裏衣。
這是赫連容的。
驚蟄沒忍住,小心往後瞄了眼,看到一片赤裸的胸膛後立刻轉回頭,直勾勾地盯着裏頭的床帳。
哇哦。驚蟄想,哇喔!
他還以為,赫連容就算要用,也會用剛才那件裏衣,沒想到,男人居然是從自己身上換下來的。
驚蟄擡了擡手,赫連容要比他高大不少,這袖子晃悠着空蕩蕩的,将他的手指都藏在了裏面。
他沒忍住,扯起衣襟聞了聞,将整張臉都埋在了裏面。
吸吸。再吸吸。
就像是小狗在聞來聞去。
從側面看過去,驚蟄埋進去的動作,看起來是那麽的滿足。
赫連容緩緩吞咽下欲望的腫塊,那是一種迅猛激烈的火焰,輕易就能焚燒起來。
驚蟄側過頭來,發現男人正在盯着他看,着急忙慌地坐直了,語氣快速地說道:“我只是在,感受下。”
赫連容慢條斯理地說道:“那你感受出什麽?”
壓抑的沙啞聲,帶着一點若有若無的暗示,讓驚蟄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來之前,是不是偷偷洗了冷水澡?”
……嗯?
赫連容倒是沒想到,驚蟄的話鋒一轉,說的居然是這個。
驚蟄:“你的衣裳還帶着點沐浴後的水汽,還是冷的!就算你的體溫很低,也不可能在泡了熱水後這麽冷。”他微眯着眼盯着赫連容赤裸的胸膛,上手摸了摸。
入手冰涼的感覺讓驚蟄瞪圓了眼。
“還說不是!”
“我什麽都沒說。”男人挑眉,冷漠地開口,這是污蔑。
驚蟄理直氣壯:“我聽到你心裏這麽說了!”
趁着男人被他噎到難得無話說,驚蟄乘勝追擊,将赤裸着上身的男人按着躺下,然後又将被子扯過來蓋住他,将他渾身上下都侍弄好了,然後一揮手:“睡吧!”
然後驚蟄轉身,想要爬到自己的被窩裏去。
最近他們兩人睡,都是各自用各自的,一人一床被子。
驚蟄剛轉身,一只冰涼的大手就抓住他的腳腕,那冷冰冰的感覺如同鬼手,輕易就能把他拽到煉獄裏去。他哆嗦了下,為那近乎桎梏的力道。
赫連容緩緩将驚蟄拉了過來。
哪怕驚蟄已經下意識伸手,拽住裏頭的床帳,卻還是敵不過男人的力氣。聽着那怪異的滋啦聲,驚蟄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撒開手。
驚蟄就像是被赫連容叼住後脖頸的小獸,被他塞到冰涼的被褥裏,被凍得哆嗦了下。
屬于驚蟄的被子,被蓋在了上面。
然後,兩個暖手爐不知道從那裏冒出來,一個塞到驚蟄懷裏,一個被塞到驚蟄的腳底,暖烘烘的溫度熏得人昏昏欲睡。
赫連容:“還冷嗎?”
這讓想爬走的驚蟄幾乎失去了抵抗的力氣,更別說,他在幾乎密不透風的被窩裏聞到了屬于赫連容的氣息,那對他來說幾乎是能暴風吸入的聖地。
他偷偷摸摸往下蹭了蹭,能多蹭點男人的味道。
這幾乎就是個完美的巢。
雖然很多東西都沒有了——那些筆,衣服,手帕,紙團,還有玉玺,嗯,玉玺——但他有伴侶,還有伴侶身上扒下來的衣服,以及厚厚的,幾乎掀不開的被褥,堅不可摧。
他的巢,還有伴侶都在一起。
驚蟄滿足地輕哼哼了聲,趴在赫連容的心口,聽着他的心跳聲睡着了。
驚蟄睡着了,赫連容可一點困意都沒有。
赫連容的動作很輕,他試圖不去引起那種瘋狂的沖動,就在他今日已經将發洩了太多之後,男人驚奇地發覺,但凡他願意,他還是能輕易湧起那種狂躁的沖動。
那種濡濕,怪異的渴求,并沒有平息。
鮮血可以讓其短暫消失一會,可再看到驚蟄,那種狂暴的摧毀欲望又會被他的一舉一動牽引出來。被驚蟄體溫浸染後,赫連容的手指變得稍微暖和,它不自然地僵硬着,過了好一會,緩慢地落在驚蟄的胳膊上。
無形間,那種力道可怖到輕易能把驚蟄撕碎,他聽到他在夢裏的瑟縮,嗚咽聲,因為赫連容無法控制的力氣。
五根指痕,深深烙印在手腕上。
白日的事,并沒有真正喂飽他心裏那頭怪物,反倒因為驚蟄的釋放,讓它更加狂暴。
宗元信的話在赫連容的耳邊若隐若現,不過自打赫連容破戒幾次後,這位大夫就已經被迫習慣,這位皇帝某種程度上并不是容易解決的病人。
他非常難搞。
比他的性格還要難搞。
赫連容能感覺到那種想要撕碎,摔爛,用盡一切去摧毀驚蟄的滿足感,那種癫狂的沖動,與親吻,啃噬,舔過他每一寸皮膚的渴望混在一起,幾乎難以區分清楚,他要的到底是溫柔的親近,亦或是暴力的摧殘。
赫連容緩緩松開手,明日驚蟄的手腕上,必定會留下無法解釋的淤青。
他低下頭,親吻着驚蟄的額頭。
那種暴戾的破壞欲被勉強壓抑下,他轉而親吻驚蟄的側臉,然後是他的耳朵,将他騷擾得往被子裏面繼續鑽了鑽。
赫連容的黑眸在黑夜裏顯得愈發幽深,總有一天,他會扒出驚蟄這皮囊底下,到底還藏着什麽秘密。
驚蟄足夠坦誠?
是這樣,只是在他的心裏某處,還藏着更多……沒有為外人道也的小秘密,就如同他偶爾會有的異樣。
赫連容絲毫不覺得自己厚顏無恥,更不覺得這是在侵犯驚蟄的隐秘……他想完完全全擁有驚蟄,不管是哪個部分。
…
“呵。”
這聽起來,像是個嘲諷。
寧宏儒看了眼宗元信,從這位的臉上來看,也的确是個嘲諷。
宗元信譏諷地說道:“陛下,您可還記得,最開始您接受臣的治療時,說過什麽話嗎?”
景元帝冷漠:“說過的話太多。”
宗元信咬牙切齒:“您真是這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人。”
“你是第一天知道這件事?”景元帝挑眉,語氣森森,“你近來的廢話,有些多。”
宗元信一口氣差點起不來,真有天要被景元帝氣死。
“臣之前是說過,如果您忍無可忍,不如把脾氣發洩出來,”宗元信強行壓下心頭的老血,“可沒有說,您可以從此以後就肆無忌憚。”
景元帝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語氣森涼:“沒有。”
宗元信激動得差點要把自己的胡子拽下來,“您還說沒有,如果沒有,那您現在的脈象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才是醫者。”
宗元信氣得從窗口裏翻出去跑了。
寧宏儒看着宗元信離開的方向,低頭看着景元帝:“陛下似乎有點逗過頭了。”
景元帝冷冷看他,寧宏儒立刻閉嘴。
只是他的心裏,還是樂開花。
這要是在從前,別說是逗弄人,景元帝只會冷硬地讓宗元信閉嘴,做該做的事情,哪可能這麽你來我往說上幾句。
就算只有幾句,這也是細微的一小步,破冰的一大步。
寧宏儒幾乎如鬥雞一般精神抖擻盯着景元帝,皇帝陰森森地說道:“再看,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
寧宏儒立刻低頭。
雖然他跟在景元帝的身邊,的确見證過無數的血腥殘酷,自己也曾參與其中動過手,不過他沒有多少折磨人的興趣。
尤其是這幾天,他還真的挖過人的眼睛,嘔,那種感覺真的有點令人反胃。
尤其還要再盯着景元帝,當那雙靴子踩碎那兩顆血淋淋的眼球時,寧宏儒恍惚覺得自己的眼睛也跟着刺痛起來。
他在心裏朝着自己龇牙,這不能夠怪他,誰讓陛下就是那麽容易讓人感同身受。
那種怪異的狂熱,幾乎如同一把火,輕易點燃心人裏的殺戮。
不多時,宗元信又翻了回來。
他拍拍自己身上的草屑泥土,咳嗽了聲,板正地說道:“陛下,臣是您的大夫,要是您什麽都不說,只靠臣來猜,就算醫術再高超的人都沒辦法解決。”
他最近有點沉迷于那些送來的蟲奴。那些蟲奴非常,非常有趣,在他們的身上,宗元信提取到了不少蠱蟲,甚至看到了拿它們入藥的可能。
就算不做成藥,若是能控制某些蠱蟲,說不定還能拿它們來治療一些體內的腫塊……宗元信的想法總是有點天馬行空,但并非不切實際。
忙于蟲奴,忙于解救,宗元信有點忽略了景元帝,可不代表他會真的忘記病人。
尤其這一次,還是景元帝主動找他。
這簡直是個奇跡。
換而言之,也就是出了某些,依着景元帝這麽冷硬的脾氣都覺得古怪的事。
宗元信簡直想掐着景元帝的脖子,逼他趕緊把話說出來。
良久,到宗元信都要維持不住臉上的笑容時,景元帝才不緊不慢地說道:“寡人想殺了他。”
宗元信的眉頭一動都沒動。
這不稀奇。
景元帝殺個人怎麽了?
他哪一天說自己從此改邪歸正,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那宗元信肯定要立刻逃離皇宮——那個時候,景元帝怕是真的瘋了。
宗元信拿出這輩子不會再有的耐心,“然後?”
“寡人想吃了他。”
依舊是那麽冰冷,壓抑,幾乎沒有半點感情的聲調,就好像冰冷的雪,或者僵硬的鐵,什麽都好,帶着一往無前的殘酷。
寧宏儒像是意識到了什麽,臉色微動,輕輕看向宗元信,很顯然,這位宗禦醫還沒有意識到,景元帝在說的是誰。
宗元信:“……其實,臣不太建議同類相食。”
這不是出于道德或者禮法的束縛,是純粹出于醫者的建議。
“臣曾見到過,有人給牛喂食了病死的牛的肉,然後,那頭原本健康的牛,緊接着就瘋了。”宗元信咬着嘴巴思考,“臣沒做過太多的嘗試,不過幾次試驗下來,這很危險。”
景元帝聽了宗元信的話,卻是笑了起來,那種笑容帶着古怪的滿足感,又像是扭曲着人皮,才能勉強挂上的微笑:“這不正好?”
宗元信這下真的要懷疑景元帝是不是哪裏出了問題,這和他剛才的問題有半點關系嗎?
他真的不是很想知道,景元帝除了殺人外,又發展出某個吃人肉的愛好。
殺人?行,也不是沒有暴君如此;可吃人?就算再開明的人,都無法接受。
“他會使得寡人染病,然後因其而死,而在瀕死之際,他與寡人一起,存活在寡人體內……”
宗元信越是聽,越是目瞪口呆,一時間,他恍然大悟,一雙眼睛瘋狂地在景元帝和寧宏儒的身上打轉,就算是個瞎子都能看得出來他在大聲吶喊——
景元帝瘋了。
當然,所有人都知道景元帝是一個瘋狂的人,但是他之前沒瘋得這麽,這麽……
一時間,宗元信被他的話震撼住,想不出什麽話來打斷,更有一種想捂住耳朵的沖動。
“陛,陛下……”宗元信忍無可忍,打算暴起的時候,對上望過來的一雙黑眸,一瞬間又反射性露出假笑,“臣覺得,您……應當沒想過,真的要這麽做吧?”
那雙漆黑的眸子,将宗元信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在,鬧出那麽大的陣仗後,沒誰會不知道有這麽個人。
或許不足以知道他的名字,對于那些底層的,無關緊要的宮人來說——可對于朝臣,對于後宮妃嫔,這個人,這個存在,以飛一般的速度流傳着。
驚蟄。
宗元信當然知道,景元帝在說的,就是驚蟄。
他其實還,挺喜歡驚蟄。
年紀雖然小,卻活潑可愛,用這樣的形容來評價一位小郎君,想必他聽到後不會多麽愉悅,可他身上那種純粹自然,足以讓任何一個人輕易喜歡上他。
所以,的确是可愛。
只有可愛,柔軟的東西,才會叫人放松戒備。
宗元信可不想某天景元帝狂性大發,真的将人殺了吃了。
景元帝的沉默,比之前還要久。
他嘆息一聲,帶着難以掩飾的遺憾:“寡人不舍得。”
宗元信的嘴角抽搐了一瞬,很想對此說些什麽,可他到底還是壓住了自己的沖動,繼續引導:“陛下,這些沖動,是最近服藥後才出現的嗎?”
這世上都能出現稀奇古怪的蠱蟲,那被藥性誘導出吃人的欲望,好像也不是那麽難以接受。
景元帝淡淡說道:“不。”
他下意識摩挲着腰間的荷包,那個荷包已經被他摸得很舊,就算顏色也有些褪去,但景元帝一直都将它帶在身邊。
這種小東西時常會換。
當一個舊了,另一個就會及時補上,做工也從粗糙,到了精湛——盡管那比優秀的繡娘,還是差太遠——然景元帝随身只會帶着這些不堪入目的小玩意,不管再醜陋,再難看。
那優美修長的手指,總會在不經意間把玩着,這或許是它們陳舊得那麽快的原因。
與手指的接觸,讓它們多出不少不必要的摩擦。
“寡人一直想這麽做。”景元帝終于承認,帶着某種怪異的腔調,“只是從前能壓住,那種摧毀他的渴望。”
宗元信沒從皇帝的聲音裏聽出哪怕一絲的忏悔和內疚,那更像是某種無法克制傾吐出來的欲望本身。
他沒忍住顫抖了下,感到一陣寒意。
宗元信的嘴巴張張合合了好一會,才算找回自己的聲音:“……好吧,就,好,我明白了。”
他點着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明白了什麽,總之景元帝找上他,是想讓他幫忙克制……這種忤逆人倫的渴望?
不得不說,宗元信這輩子頭一次覺得,他的醫術好像不足夠高明。
……不是,這也要找他嗎?
他回想着自己剛才診出來的脈象,瘋狂地眨眼……行,看起來的确是……怎麽說,有那麽一點關系,不然宗元信不會察覺到景元帝近來太過肆意。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皇帝陛下的肆意,居然是表現在這上面。
離譜!
“除了這個外呢?”宗元信一旦找回屬于醫者的狀态,語氣就有點不太一樣,“陛下,您既然都找臣過來,那在這些事上,想必也不會隐瞞吧?”
景元帝沉默了一瞬,慢吞吞地看向宗元信,“寡人沒有自信。”
即便是寧宏儒,在聽到這話,都險些将眼睛瞪掉下來,就更別說是宗元信了。
皇帝的聲音帶着不疾不徐的語速,要不是那話真的是他說出來的,難以想象會是怎樣的不自信,“寡人想要他,但若沒能控制住呢?”景元帝在說的,仿佛不是什麽淫邪,隐秘的事,更像是某種血腥盛宴的開席。
“你們清楚寡人會怎麽做。”
景元帝過去殘酷的遭遇,并不代表他現在的本性也是柔軟天真,相反,不管他的過往到底如何,現在的景元帝的确是個無情之人。
他不在乎殺人,也并不享受殺人,僅僅只是他想這麽做。
有時候,這也是平息欲望的手段。
這往往是驚蟄引起的。
噓,這是一個永遠都不能讓驚蟄知道的秘密。
這不會是那種“殺了家人”的天崩地裂,卻也會是痛苦不堪的掙紮。
景元帝不會讓驚蟄知道這件事。
永遠。
他真的上頭時,他會如此,可要是落在他懷裏的人是驚蟄,要是他沒能忍住那種瘋狂的渴望?
哈,最好不要這樣。
宗元信退出來的時候,朝着寧宏儒使了個眼色,兩人幾乎可以說是心照不宣。
寧宏儒親自出來相送宗元信,站在廊下,一個不會被人聽到聲音,正巧,也不容易叫人看到嘴型的地方。
“我怎麽覺得,陛下壞得更加厲害了?”
寧宏儒瞪了眼宗元信:“莫要說胡話。”
宗元信:“這哪裏是胡話?你難道敢拍着自己的心口,與我說你沒覺得剛才陛下不太對?”
寧宏儒猶豫着,其實他隐隐覺得,這件事或許和昨日景元帝去做的……有關。
景元帝帶上石麗君去的地方,寧宏儒心知肚明。
是因為那麽長久以來,景元帝無處發洩的怒火,終于有了傾瀉的地方?
慈聖太後死了,先帝也死了,太後是唯獨一個活着,卻還不斷在景元帝眼前蹦跶着,提及那些煩悶舊事的人。
他就該知道,先帝從前的暗衛舊部,肯定有人倒向太後,不然有些事情,定不能被太後所知。
……陛下是因為終于能夠折磨太後而……不可能。滿足?或許,為此失控?想都別想。
那到底是為什麽?
“是驚蟄?”寧宏儒一直不說話,宗元信就只能自己試探着猜測,“千萬別告訴我,人其實已經死了。”
寧宏儒冷淡看了眼宗元信:“你死了,陛下都不可能讓他死。”
“說不定呢,沒聽陛下剛才的話,聽得我都害怕。”宗元信沒忍住摸了摸自己胳膊。
他算是個沒什麽道德的人,只是選擇了做醫者,大多數時候,他會盡量做個正常人。以他這麽混不吝的性格,都差點受不了景元帝說的話,足以聽得出那森冷的語氣多叫人驚懼。
寧宏儒冷冷地說道:“你最好祈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宗元信挑眉,聽出寧宏儒的未盡之語。
只是寧宏儒不打算再說下去。
曾經皇帝陛下是真的沒多少活着的欲望,他登基,更像是一場刻意為之的戲碼,他沒多想要這皇位,卻惡劣地想要看到先帝驚恐的表情。
哪怕太後都覺得,先帝是臨死前太匆忙,或者是保留着某種對慈聖太後盲目的愛意,才沒有留下遺诏——然而,實際上不是這樣,先帝嘗試過。
只是赫連容不允許。
景元帝不是不求回報的好人,說是該下地獄的惡鬼已經是太便宜他,指不定他活不到多少歲,就會駕崩于皇位上,可在他死之前,皇帝必定會拉許多人一起陪葬。
說不定,是整個皇室。
反正也沒多少幹淨人。
…
驚蟄在卷袖口。
認真的,一圈又一圈。
他現在穿着的衣裳,對他來說太大,太長。驚蟄花了點功夫,才讓它們走路不礙事。
這就是他醒來後,擺在床邊唯一的一套衣裳。
屬于赫連容的。
驚蟄不信邪,卷着被子下床到處翻找,然後發現了更多屬于赫連容的衣裳,就是沒有哪怕一件,屬于驚蟄的衣服。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褲腿,好吧,除了他昨晚沒扒下來的這件。
驚蟄再擡頭,瞪着這莫名其妙出現的櫃子。
寝宮當然會有櫃子,只不過那多是裝飾用的,總不可能皇帝的衣服全都堆在這裏,有更多更合适的地方收着它們,只要景元帝一聲令下,就會有宮人源源不斷送來。
但是這個櫃子,高大,寬敞,能塞得下很多、很多的衣裳,最重要的是,在昨天之前,驚蟄根本就沒看過這個!
他的警惕心,在最近是完全被狗吃了嗎?怎麽能做到有人進出還毫無察覺?
他勉強壓下奇怪的感覺,不得已回去換了床邊的那套。
驚蟄還能怎麽樣?
不穿,就沒衣服。廢了好大的勁,驚蟄才收拾好,
石黎聽到動靜,問他要不要傳膳的時候,驚蟄都險些要說不,如果不是肚子咕咕作響的話。
驚蟄嘆了口氣,還是讓人進來了。
他不得不佩服在乾明宮生活的人,最開始一兩天,驚蟄還能看到沒繃住情緒的人,然後就再也沒有過。
奇怪的是,那些沒繃住情緒的人,再也沒有在驚蟄的眼前出現過。
驚蟄問過寧宏儒,他只說那些人被懲罰後,調到其他地方去。
……有些不真不實。
驚蟄忍着不去多問,畢竟這是乾明宮的事。
等那些人退出去後,石黎照舊守在邊上。
驚蟄:“你每次這麽站着,我都會有點食不下咽。”他坐着,別人站着,的确不是個多好的感覺。
石黎:“如果您需要,卑職可以潛伏在暗處。”
驚蟄嘆了口氣:“那最好還是不要。”他實在不想要再被人從暗處盯梢,這種感覺其實很可怕。
“之前,您似乎已經早就知道,為何現在會抗拒?”
在驚蟄的锲而不舍下,石黎總算不是那麽硬邦邦戳一下回答一下,會主動發問。
不然他真是有點悶。
驚蟄咬着筷子,含糊地說道:“我之前以為容……他是收買了我身邊的人,盯着我的大小事。這種盯梢他不是……無時無刻的,你懂嗎?”
驚蟄挑眉,看着石黎。
石黎沉默了一會,朝着驚蟄點了點頭。
暗衛盯梢,講究一個無處不在。
甲三不可能一天十二個時辰跟着驚蟄,但他們會換班,會交接,會确保驚蟄每個時刻都會有人盯着。
于他們而言,這是任務。
但對任務對象來說,這種盯梢的确窒息。
驚蟄不緊不慢地說道:“我知道,為了避免被我發現,暗衛不會靠太近,不然,”他笑了笑,“其實我覺得,我有時候還是蠻敏銳的。”
可就算這樣,一直被人緊迫盯着,總歸不太舒服。
石黎:“陛下是想保護您。”
驚蟄沉默了會,輕嘆了口氣,是啊。
要不是赫連容一早就在他身邊安排了人,驚蟄在北房未必能撐得過去。
“甲三還好嗎?”
“很好。”石黎道,“不會有事。”
驚蟄抿着唇:“那些,蟲奴呢?”
石黎:“還沒有進展。”
——本命蠱的命令,燒了它們寄生的身體,以及,本命蠱死亡。
這是系統給出來的辦法。
驚蟄:“這些蠱蟲,總會聽從一個人的命令,是太後嗎?”
“是。”
“那太後身上的本命蠱呢?”
“已經死了。”
驚蟄驚訝地看向石黎,“已經死了?那為什麽?”
石黎:“宗大人也覺得,本命蠱應該是控制蠱蟲的關鍵,所以在遍尋無法的時候,嘗試着對本命蠱進行試驗,然而這本命蠱本來就是從老蟲巫身上強行剝離的,受損嚴重,還沒等轉移就已經死了。”
驚蟄沉默了一會,然後說:“你的意思是,這個本命蠱本來還在太後的身上,但是……因為它太脆弱了,宗元信就一直沒想轉移它直到……想轉移的時候,它卻死了?”
石黎沉默地點頭。
驚蟄皺眉,這可真是糟糕透了。
本命蠱在太後的身上死了,那為什麽系統說,本命蠱死了也能解除命令?
【系統的判斷沒有錯。】
系統适時為自己争辯。
驚蟄:“那你怎麽解釋之前宗元信的錯誤?”
【太醫院的确存在兩個宗元信的資料。】
驚蟄在心裏翻了個白眼,思考了下:“那你能夠重新分析下,怎麽才能救下那麽多人嗎?”
要是遲遲無法将這些蠱蟲去除,這些蟲奴還是會死。不管是皇室還是朝廷,都不能留這麽大的禍患存在。
驚蟄想讓他們活命,卻不想他們活命的代價,又害了更多的人。
【能量足夠,系統需要時間分析,等重新上線将會告知宿主。】
然後這破玩意就再也沒有聲響。
驚蟄很想罵人,到底是給忍住了。
他吃完膳食後,禮貌地請石黎出去待着,自己一個人在殿內看書。他已經把狐貍書生看完,最近在看龍女報恩的故事。
只是這些故事看來看去,總是發展到最後嫁給書生做妾室上,得虧手頭這本的書生正直多了,最後是平頭老百姓兩人一起過一生,最後書生老死後,龍女前來接引他的魂魄,兩人一起上了天。
驚蟄擡頭看着外頭的天色,這世上真的有天道,有因果報應嗎?如果真有神仙,又為何會有這般折磨苦痛?
驚蟄将看完的書收起來,赤裸着腳跑到書架前。
他愛看的雜書,在書架裏格格不入,但還是有了一席之地。他溜達了一圈,重新拿了本書出來。
驚蟄轉過身,打量着寬敞的內殿,去軟榻讀書?是還不錯,不過剛才已經在那裏看了許久,那去床上?
他猶猶豫豫地看了眼,立刻移開視線。
昨天他就是放縱自己在床上躺了一天,所以才會被築巢的想法瘋狂侵蝕,将赫連容的許多東西都收到床上去。
得虧赫連容那會沒問,不然驚蟄真是無地自容。不過,今日這身衣裳,肯定就是他的報複。
驚蟄抱着書晃悠來去,不自覺又晃悠到了那個本不該在這裏的衣櫃前。
他剛剛應該順口問一句石黎這東西到底是怎麽搬進來的。
其實不過一個衣櫃,驚蟄會這麽在意的原因在于……他真的,有點,壓不住蠢蠢欲動的心。
很多,很多,很多的衣服,還是赫連容的!
驚蟄都能想象,如果真的有那麽多,堆起來會是多麽大,多麽舒适的巢。
驚蟄真的很想要個舒服的巢……呸,我根本就不想,這只是buff……驚蟄強行将自己拉開,遠離衣櫃的誘惑。
他決定還是去軟榻看書。
他一定不會打開。
嗯。
一定。
…
殿內悄然無聲,符合睡了一下午的推測,不過空蕩蕩的床,稍顯淩亂的軟榻,以及幾本散落在邊上的書,似乎都在否定着這點。
赫連容沒花多少功夫,就鎖定了目标。
一扇沒有完全合攏的櫃門。
瞧,櫃子底下,還夾着一角布料,任何一個乾明宮的宮人,都不會留下這麽大的疏漏。
赫連容沒有刻意放輕自己的腳步,但那也近乎無聲,在靠近櫃門前,他故意加重了腳步聲,隐約聽到裏面窸窸窣窣的聲響,以及一聲難以掩飾的嗚咽聲。
幾乎在同一瞬,男人的黑眸變得無比幽深。
他推開了櫃門。
從字面意義上來說,這櫃子仿佛變成了一個潮濕,溫暖的巢穴,赫連容能聞到那種熟悉的氣味。
來自欲望。
這處櫃子,或者說,這處巢穴裏的所有衣服都被堆到一起,近乎一個圓形,或者,是某種如同巢穴的橢圓形,大部分柔軟的裏衣被堆放到最裏面,而大氅,朝服,長袍之類的被擠壓到外側。
驚蟄就躲在巢裏面,如同一頭被誘捕到的小獸,正蜷縮着,懷抱着兩三件衣裳,将整張臉埋在上面,如同昨夜。
昨夜驚蟄追尋氣息的動作,并沒有瞞得過赫連容,他甚至能覺察到那種藏匿在言語下的不滿足。
為此,赫連容讓人準備了這個衣櫃,的确,尋常人,尋常皇帝,不會在殿內放這麽大一個衣櫃,那非常奇怪且突兀。
驚蟄想必能感覺到這種怪異。
然他沒有抵抗得住。
就像是只明知道前方是陷阱的小狗,卻還是為了陷阱上的肉條奮不顧身。
然後……在裏面嗚咽着,顫抖着,用力蜷縮着身體。
“驚蟄,看着我。”
赫連容的聲音冷漠得不可思議,在這種濕乎乎的情況下,就像是一盆冷水當頭澆下。
驚蟄掙紮着,顫抖着吐息,然後,才慢慢擡起頭,他濕漉漉的黑眸近乎茫然,過了好一會,才慢慢地說道:“赫連,容?”
赫連容半蹲在櫃門邊,一手撐着門扇,“很滿意你的巢?”
驚蟄咕哝着,說了幾個破碎的詞。
赫連容的聽力再敏銳,都不可能聽清楚那含糊不清的詞句。
“驚蟄,你想說什麽?”
過了好一會,驚蟄才嘀咕着,那聲音更大了些,“很好,很舒服,很大……”他從衣服後,小心翼翼地看着赫連容,“但不夠好。”
“哪裏不夠好?”
咕哝,更多的咕哝。
驚蟄的理智似乎控制着他不想将一些話說出來,但礙于……他現在蜷縮在赫連容的衣服堆裏,并且曾用他的衣服……那味道……不容錯辨,那激烈的情感快過理智,也是在所難免的。
“……你不在這,很奇怪。”那些字句,幾乎是用某種瘋狂的姿态,狠狠砸進赫連容的耳朵,“我想,我想……”
驚蟄咬住嘴巴,想克制那些羞恥的話,最終還是沒能忍住,顫抖着從緊咬的嘴唇裏偷溜了出來。
“……我想,咬你。”
為什麽會築巢?
生物的築巢,都那随着生育的本能,而生育……會帶來欲望。
這正是驚蟄拼命想克制,壓抑的東西。
可想而知,赫連容幾乎是在話音剛落的一瞬間,就意識到驚蟄的邀請是什麽。
嘎吱——
櫃門悲慘的呻吟聲,幾乎讓驚蟄渾噩的意識清醒了些,他盯着赫連容那只掐在櫃門上的手……以及在那手掌下,正如蜘蛛網狀開裂的木頭。
優美、修長、漂亮的手指,以及裂開的櫃門。
一瞬間,這種極大的沖擊,讓驚蟄更加清醒。
……他剛剛說了什麽?
那種不知羞恥的懇求,是他說出來的?
驚蟄不自覺往赫連容的下面看了一眼,然後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躲開。
救命,這,咬不動……不對,根本吃不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