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85章

驚蟄跪坐在床邊,态度十分端正。

“我與你說正經事,莫要打岔。”驚蟄板着臉,就好像剛才撲倒赫連容的人不是他,“你的毒,宗大人到底怎麽說?”

赫連容靠着床頭,懶散地說道:“約莫要多花點時間。”

驚蟄對這敷衍的回答很是不滿,拍了一下赫連容的胳膊,“多花點時間,是多長時間?你之前好幾次因為藥性,弄得身體不妥,宗大人是……真的靠譜吧?”

赫連容淡淡說道:“縱他再不靠譜,也沒其他人。”

這天底下,去哪裏再找一個,對這毒清楚萬分的?最起碼,宗元信還知道這毒的名字。

驚蟄真恨得牙狠狠,真想把他母後從墳裏挖出來。

“我在想,如果那些蠱蟲,能夠控制普通人的話,那是不是,宗大人所說的,蠱蟲能夠入藥,也會成為一種可能?”驚蟄說這話時,有點慢,像是一邊說,一邊在思考,“但這樣的做法,真的妥當嗎?”

赫連容挑眉,冷冷淡淡的聲音都帶着一點微揚的尾音:“你想說什麽?”

驚蟄破罐子破摔,坦率地說道:“如果,蠱蟲能有這麽奇異,那能不能治你身上的毒?又或者說,你身上的毒,會不會和蠱蟲有關?”

赫連容斂眉,驚蟄的猜想并非不可能。

只是,為什麽是現在?

驚蟄剛才出其不意的動作,是在傾聽?他靠近的位置,正是在下腹……男人眼眸幽深,怪異的情緒一閃而過,幾乎難以覺察。

“你對蠱蟲,似乎總是有些在意。”赫連容慢吞吞地說道,“你很喜歡這些東西?”

驚蟄猛地打了個寒蟬,瘋狂搖頭:“不,我不喜歡。”

……這些小東西,雖然就從共感裏來說,都充滿了對驚蟄的保護欲……可以說,它們就是為了它們的王而生,這種純粹的愛意的确叫人動容……但它們是蟲子啊啊啊!

蟲子,鋪天蓋地的蟲子,就算是蠱蟲,那也還是蟲子。

可怕的數量,可怕的外表。

成百上千,成千上萬,如同潮水蔓延過來的時候,簡直是午夜夢回最可怕的噩夢。

尤其那些東西還會瘋狂追在他的後面,那種鋪天蓋地,仿佛要将他整個人都吞噬的狂熱感……還是算了。

驚蟄咽了咽喉嚨,“要是再見到,簡直噩夢。”

不過,一提到這,驚蟄迅速想起自己剛才生氣的點,微眯着眼看向男人:“說來,黃儀結之前就是沖着你去的,結果你在奉先殿的時候,又糊弄我!”

赫連容糊弄他的次數簡直太多太多次,已經到了驚蟄在記憶裏随處一扒拉,輕而易舉就能找到被騙的痕跡。

赫連容可疑地沉默了會,“她沒死。”他狡詐地甩出了一個驚蟄會感興趣的東西,以避開直面的争吵。

“寧宏儒與我說過。”驚蟄挑眉,“所以,她在北房的時候才會幫我。”

那會,自稱俞靜妙的女人對待他的态度就很奇怪,更在乎的是那些蟲奴,而且對驚蟄也比較友善。

“她不知你的身份。”赫連容神情冷淡了些,“為何會幫你,我會弄個明白。”

驚蟄下意識揪住赫連容的衣裳,“大概是因為,她想問我關于蟲奴的事?”

……他多少懷疑,系統的buff也有點作用,那個什麽好媽媽buff……一想起來,驚蟄都要汗流浃背。

“你……”驚蟄猶豫了下,“為什麽沒殺她?”

“她很有用。”赫連容平靜地說道,“在對付太後這件事上,有她事半功倍。”

想也知道,只有這個可能,會讓景元帝饒過黃儀結,不然他是絕對不會心慈手軟。

“所以,你覺得,有沒有這個可能?”驚蟄的黑眼眸看着赫連容,那濕漉漉的潮氣裏帶着少許懇求,“如果是真的……”

他的手下意識撫過赫連容的小腹,那緊致的腰身下,竟是真的藏着那古怪的聲音,這給驚蟄帶來的沖擊,可遠比那些細細碎碎的聲音要強烈得多。

驚蟄試圖和那個聲音交流,但蠱蟲就是蠱蟲,畢竟不是人,只有一些微弱的意識,勉強能夠讓驚蟄知道,這玩意就藏在赫連容的身體內,除此外,就根本沒有有用的信息。

一想到這個,驚蟄就有些頭疼。

“可以讓宗元信試試。”赫連容淡淡說道,“你不用多想。”

驚蟄蹙眉:“你身上的毒一天不清,就不可能不惦記。”

這哪能不多想?

“系統,你能夠檢查赫連容的身體嗎?”驚蟄忽然想到了系統,這東西的存在如此神異,說不定也有如此能耐。

【只能嘗試。】系統道,【赫連容是王朝帝王,只要國運還在,系統能鑽的空子不多。】

随後,系統就沉寂下去。

顯然是幹活去了。

就留下驚蟄一個,對着赫連容的毒憂心忡忡。

赫連容看着驚蟄的眼神,有些奇異的壓抑,他的手指輕易抓住驚蟄的胳膊,聲音帶着漫不經意:“驚蟄,為何走神?”

驚蟄:“我只是在想你的身體……”

“除了這個呢?”

驚蟄挑眉,試探着說:“……你?”

赫連容低低笑道:“當然,這也是個答案。”

他抓着驚蟄的胳膊,将他拉得更近了些,輕聲細語地說着:“只不過,我總有些擔憂,驚蟄如此乖巧良善,不會輕易被人哄騙了去吧?”

一提到這個,驚蟄就氣不打一處來,幹巴巴地說道:“你是在提醒我,莫要和你靠太近嗎?”

除了眼前這個男人,還有誰會來騙他?

“我嘛,大概是不能。”赫連容雖笑着,眼底卻沒什麽笑意,“就算驚蟄要跑,我也定然會追逐在你身後,日夜不休。”

“……你聽起來,像是餓急了眼的老虎。”驚蟄嘟哝着說,“再說,你是皇帝,我能跑到哪裏去?”

赫連容的手指一點,一點往上,抓住驚蟄的上臂,将人與自己拉得更近了些,“……比如,瑞王那?”

驚蟄一時間,都沒明白過來赫連容是什麽意思,他挑眉:“瑞王與我,又有什麽幹系?”

“驚蟄從前對他,似乎總有些關注。”赫連容淡淡地說着,“是覺得,他還算不錯?”

驚蟄目瞪口呆:“你說什麽……等下,為什麽莫名其妙就提到瑞王?”除了現在,那次在北房前,赫連容也曾提到過一次。

驚蟄微眯着眼,想起眼前這人的斑斑劣跡。

容九就是赫連容這個等式成立,那麽早在北房的時候,驚蟄許多作為,或許都在赫連容的暗衛監控下,那個時候,驚蟄為了完成任務,的确做出不少在外人看起來難以捉摸透的行為。

赫連容要是能從這些行為裏,分析出驚蟄對瑞王的關注,倒也不顯得多麽稀奇。

只是驚蟄沒想過的是,赫連容沒猜測他背叛,也根本不理這其中的怪異,這發問的重中之重,更像是在……

“你覺得,我會喜歡上……瑞王?”

“你一開始記挂的就是瑞王,說不得,原本也是喜歡瑞王,而後看上我的臉,這才移情別戀……”赫連容冷冰冰的語氣說出這番話,更有殺傷力,驚蟄都覺得自己快吐了。

驚蟄擡起一只手,示意打住:“怎麽被你說得我好像很朝三暮四一樣?我喜歡誰,都不可能喜歡上瑞王呀。”

“他長得好看?”

驚蟄嘀咕:“我又沒怎麽見過他。”

頓了頓,驚蟄氣惱起來。

“你是不是忘記,我與黃家有仇。我連太後都不喜歡,怎可能會喜歡她兒子?”要不是一開始很讨厭瑞王,驚蟄怎可能和系統較勁,平白無故給自己招惹來那麽多的麻煩?

赫連容沉默了會,真心實意地發問:“有仇,怎麽就不能在一起?”

驚蟄掐住赫連容的漂亮臉蛋,幹巴巴地說道:“這麽高難的感情問題,你還是不要多想,反正你就記住一件事,我和瑞王沒有關系。”

赫連容任由着驚蟄蹂躏自己的臉皮,“那可真是太好了,”冷冰冰的聲音,壓根聽不出來該有的慶幸,“要是驚蟄真的喜歡他,那追殺令,可要怎麽追回來?”

猛然壓下的寒意,覆蓋了語氣裏的冷淡,就好像千斤重的雪,裹挾着淩厲的殺意。

驚蟄微頓,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赫連容是不是……

他分明知道驚蟄,不可能喜歡上瑞王,卻還會提起瑞王……原本要說的應該不是這個。

在他的身上,其實有過許多異常。

不管是系統的存在也好,還是那些buff的影響也罷,以驚蟄一個太監的身份,有些事情,如果容九一開始就盯上他的話,不可能會發現不了……譬如,驚蟄為什麽,總會哪裏危險往哪裏鑽?

是巧合?

雖然驚蟄常說,許多時候是麻煩自己找上門來的,可要不是他犯險,又怎可能會有這些紛至沓來的麻煩?

赫連容是有所察覺,還是……

驚蟄還沒再想,男人就已經抓着驚蟄的肩膀将他翻身壓在下面,咬住他的下嘴唇。

那力氣不大,輕的,帶着一絲怪異的偏執。

“驚蟄要是真的移情別戀……那也沒有關系。”

驚蟄聞言瞪大了眼,赫連容居然是這麽寬容的人嗎?可真是一點都沒能感覺到……

“我會把那人的眼睛,舌頭,都割下來送給你做禮物,将他的身體燒成灰,融入你屋外臺階給你守門,讓他時時刻刻都能與你……”

驚蟄拉着赫連容的衣襟,用嘴巴堵住了他喋喋不休的惡意。

閉嘴吧你。

真是寬容個鬼。

禦花園內那日紛亂所弄出來的動靜早已經在花匠的妙手之下搶救回了許多,而今各種鮮嫩的花朵姹紫嫣紅,全都是自暖房裏面搬出來的。

這些漂亮的花朵,緩解了過往冬日的肅殺,今年到底是冷了一點,就算已經是春日,那寒涼仍舊揮之不去。

好幾位宮妃正漫步其中。

許婕妤就是被邀請過來的一員,她的身邊跟着紅桃,一主一仆漫不經心地自花叢中走過,眼神落在一株嬌嫩的鮮花上。

“就算是再漂亮的東西,放在這麽寒冷的天氣之中,早晚是會凋零的。”許婕妤的手指摸着這朵花,“紅桃啊,你說美好的東西,為何不長久?”

“主子,奴婢沒有這樣的本事,弄不清楚。”紅桃搖着頭,“不過奴婢覺得,好花配美人,這花呀,再沒有比您更相配的了。”

許婕妤被紅桃的話逗得笑了起來,一邊搖頭,一邊漫不經意看向其他人。

這些人裏頭,份位最高的,也不過是嫔,說來說去,不過是一群在宮裏頭,不上不下的人,想要抱團而已。

許婕妤多少知道她們在想什麽。

如今這宮裏頭暗流湧動,誰都說不清楚到底會出什麽事情。若不在這個時候結盟,一朝遇事,她們這樣的人是抵不住那洪流的。

好笑的是,盡管大多數人都知道這樣的抵抗,不過是在徒勞,卻仍然會這麽做。

“許婕妤,你可知道,那個叫驚蟄的到底是誰?”

金嫔開口時,許婕妤差點沒有發現她的來到。金嫔是這一次選秀,跟着貴妃那一批人被選進來的。

相較于這一批新人的攪風攪雨,金嫔算是裏面比較安靜的一個人。許婕妤眨了眨眼,唯有這樣的人才能夠活得長久一點。

不過安靜是安靜,她的性格還是有些嬌縱。聽聞她的宮裏,可是出了不少打罵宮人的事。

“妾身并不清楚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不過能讓陛下喜歡上的,也定然是有些本事。”許婕妤說着一些客套話,“姐姐不必擔心,陛下就算再貪野味,又怎可将整副心神放在上頭,再過些時日,這樣的趣味也就散了。”

許婕妤說着有些言不由衷的話。

最開始她想要試探乾明宮的那位,沒有得到半點回訊的時候,她以為是那個人自視甚高,不肯結盟。然而後來,更多的人铩羽而歸,才讓許婕妤猜到另外一個可能。

如果不是驚蟄拒絕了這些人,而是這些人的來訪,從一開始就沒讓他知道呢?

從寧總管那個架勢來看,這也并非不可能。倘若真是這樣,許婕妤對于驚蟄的判斷就要稍加更改。

景元帝這赫然是要将人庇護在羽翼下,不肯叫他經受風吹雨打。

而今宮裏出了這麽大的事,但是宮妃想要和家人來往接觸,還是大有可為的。景元帝本沒有限制,這些時日,許婕妤也與家中來往過去書信,大致知道了現在宮外的情況。

陛下已經将太後壓入了牢獄,現在關押在哪裏不得而知,連帶着德妃也被廢除了妃位,跟着太後一起關押。

太後的娘家已經樹倒猢狲散,根本沒剩下多少人,之前勉強撐起來的旁支,現在也幾乎沒了幹淨。

黃家,之前是何等權勢滔天,在太後的庇護下一帆風順,短短不到兩年就已經是現在的模樣,這很讓許家擔憂。不僅是許家,有更多的世家,唯恐景元帝對他們下手。

許婕妤雖然是後宮之人,卻覺得他們的擔憂并非毫無緣由。雖然他們從前不曾小觑過景元帝,卻也從來都沒有想過景元帝的心計如此之深。

在黃長存死後,他所做的那些事情逐漸浮出了水面,當初黃家嫡系一脈幾乎死絕,赫然是黃長存的手筆,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黃家餘下的旁支才會跟着黃長存的死,幾乎被一網打盡。

面上來看,這一切全都怪黃長存此人心思狠毒,竟然會對親人下此毒手,然而細究之下,還有矛盾。

就算嫡系血脈在全部锒铛入獄,可他們曾經有過那麽多結交的人,到底太後還在,怎可能讓黃長存痛下殺手?就算他有那樣的心思,卻又有什麽能力能夠做到這點?

是了,證據确鑿,全都擺在了面上。

只不過黃長存是在嫡系出事之後,才走到臺面上的人,就算他使出再多的錢,有些事情并不是有錢就能做,還要有權勢。

如今伴随着嫡系血脈與黃長存的死,所有的真相都覆沒在了過往長河裏面,可不代表其他人會放松警惕。

景元帝之可怕,讓世家心有餘悸。

只不過現在,他們心中縱然有再多的計較,更不能流露在表面上。畢竟至關要緊的,還是太後這一次謀反。

誰都知道,太後到了如今這個歲數,真要幹出什麽謀反的事情來,歸根究底,不是為了自己。

太後謀反的目的是為了瑞王。

朝堂之上正為了此是争辯不休,因為瑞王殿下在兩日之前剛剛送來了請罪書,正是為了太後犯下的罪行上呈了折子。那請罪書裏面說的是真情流露,說的是痛苦萬分,讓人潸然淚下。

瑞王說自己對此事毫不知情,并不知道自己母後犯下了這麽大的罪行,然而父母之過,兒女承擔,他請求皇上廢除他的王位,讓他與太後一起貶為庶民。

誰都知道瑞王是在以退為進,懇求景元帝高擡貴手,饒過太後一命。

眼下并無太多證據,能夠證明瑞王與太後這件事有關系,如若在這個時候景元帝毫無緣由廢除了瑞王的王位,定然會招惹天下非議。

皇帝做事向來随心随意,當時朝堂之上有不少朝臣聽到瑞王的請罪書後,一瞬間竟是在擔心,要是景元帝聽了這些言論,順水推舟把瑞王的王位給廢除了,那該怎麽辦?

這可不是他們多想,而是這麽些年裏面景元帝,做出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許婕妤只要一想到前朝的那些事情,就有點煩心。她們雖在後宮裏面,但是後宮妃嫔與前朝百官也是息息相關的,不然她們為什麽要入宮?

先帝在這件事上做的可比景元帝好多了。

先帝那段時候平衡了前朝和後宮的關系,雖然他對外手腕有些軟弱,這也是個很和善的君主,算得上君臣相宜。

就算沒什麽作為,可也是個好的。

景元帝……雖然看着比先帝有能力得多,可他卻不是一個會在乎聲名,在乎口誅筆伐,在乎後世筆墨的人。

他做事向來随心,只要一點不如意,就有可能痛下殺手,這樣喜怒不定,手段殘忍的帝王,就算再有能力,他們都覺得心有餘悸。

會在意,有弱點的皇帝,某種程度上才會讓他們更為喜歡。一個渾然沒有弱點,做事随心所欲的皇帝,遠比前者更叫人害怕。

因為有恐懼之事,行事才會收斂。

許婕妤收斂了眼神,低下頭去看着那些姹紫嫣紅的花,這些花長于溫室之中,被搬出來感受寒冷的摧殘,如今已是有點可憐地垂下了頭。

有三三兩兩的太監穿行,其中似乎是在侍弄它們。

不多時,許婕妤重新走回那些妃嫔之中,仿佛是在融入她們。這些高高在上的後宮主子交談時,絲毫沒有避開這些忙碌穿梭于禦花園的太監,他們本來就是屬于這座皇庭的一個擺件,就像是那假山,那花,那随手擺放在路邊的石頭,沒有任何的差別。

谷生一路沖回直殿監的時候,并沒有回到自己的住處,而是腳下一拐,徑直去了雜務司。

他腳步匆匆,引來了世恩的注意,從後頭追上了他。

“你走那麽着急,是去做什麽?”

今日谷生被借調去禦花園做事,現在宮裏面人手不足,有些時候就略顯緊湊,雖然從外調來的人來,但新來的人還不能立刻上手,有些事情還是指着老人來做。

“我聽到了一些……我想找慧平确認一下。”谷生的臉色有些奇怪,很難用語言形容那到底是怎樣一種複雜的表情,就好像整張臉都皺巴在了一起,“你先等我确認之後……”

兩個人正說着話,就撞到了慧平。

他正站在庭院裏面跟廖江說着話,兩個人一來一回,神情有些緊繃,不過語氣平和,應該是在讨論正事。

說了一會兒,他們兩個才留意到有外來人。

廖江朝着他們兩個點了點頭,就招來了小太監吩咐他們去做事。慧平則是邁開步伐,朝他們兩個走來,“這麽急匆匆來找我,是有了驚蟄的行蹤嗎?”

前幾天傳來的消息,說是太醫院已經找到辦法,把蠱蟲從蟲奴的身體裏面趕出來,大部分的宮人已經恢複了意識,只需要休養一些時日就能夠重新回到位置上。

這是個好消息。

原本以為這些被蠱蟲控制的人,已經沒了活路,卻沒想到他們還有活下來的可能。

而今他們多數人都懷疑驚蟄就在太醫院,正翹首以待着太醫院的消息。

谷生:“你随我來。”

他一把拉住了慧平的手,把他拉到了角落裏,這種避人耳目的動作引來了世恩的注意,他心神一動,就站在他們的不遠處。

這個位置能夠讓他聽清楚他們兩人的交談,卻也能夠知道有沒有人刻意靠近,為他們把風。

“慧平,你老實跟我說,你知道驚蟄平日裏還有誰來往過嗎?”

谷生被這話問得有些懵了,這句話問得就有些奇怪。

“你問這個做什麽?”

“你就別管這麽多了,快告訴我。”

慧平皺眉,思考了下:“鄭洪,雲奎,胡立,明雨,北房的人,還有容九。還有侍衛處的人。”

容九。

谷生臉色微變,背着手在慧平的面前走來走去。這些名字都是他們都知道的。

“除此之外真的沒有別的了?”

他忍不住追問。

“你到底想說什麽?”慧平皺眉。

“我今日在禦花園幫忙的時候,聽到幾位主子在說話,我聽到她們說,乾明宮多出一位主子。”谷生慢慢地說道,“是個男子。”

這件事已經在後宮傳得沸沸揚揚,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

就連他們在私底下也曾讨論過,原來景元帝喜歡的是男人而不是美嬌娘,怪不得這些年皇帝對後宮總是興趣缺缺。

“乾明宮的事情與我們無關,還是少打聽為妙。”

站在不遠處的世恩,因為聽到谷生的話,遠遠抛來了這一句,好奇心太重并不是什麽好事,反倒容易被好奇心給害死。

“我的意思是,那個主子的名字……”谷生咽了咽口水,“是驚蟄。”

就算他只是在不經意間聽到這個名字,他也絕對沒有聽錯。

驚蟄,怎麽可能會在乾明宮呢?

太醫院內,宗元信背着手走來走去,神情很是嚴肅,不知道在思索些什麽。

前些天他剛剛帶着人把那些安分下來的蠱蟲一一檢查完畢,确保它們都在壇子裏面,沒有随意亂飛,之後又開始着手檢查那些蘇醒過來的太監宮女。

他們的身上大部分沒有明顯的傷痕,對于自己曾經做下的事情也根本沒有記憶,只是依稀記得,混亂之前的事情。

除去侍衛處的那些侍衛之外,大部分的宮人都是在除夕當天才被這些蠱蟲控制的。被控制的時間短,恢複的速度也就更快,不過幾天的時間,大部分太監宮女就都能夠下床走動,基本就沒了大礙。

在确定這些太監宮女的身體沒有問題之後,他們已經被陸陸續續放了回去。

餘下還躺在太醫院的,要麽就是那些控制時間比較久的侍衛,要麽就是曾經受傷的人。

被蠱蟲控制的時候,就算受了傷,傷勢也不會太嚴重,蠱蟲會控制血液的流動。只是兩方厮殺,到底不會留手,那些斷手斷腳的就太過嚴重。

這些人就算好了,也肯定會被挪出去,只不過而今靠着皇帝的命令,太醫院也不吝啬藥材,使得他們至少能保下一條命來。

這連着好幾天的忙碌,讓太醫院看起來有些亂糟糟。宗元信的樣子也正是頭發淩亂,雙眼布滿血絲,只是這精神卻很亢奮,就算想睡也睡不着。

“陛下所言,未必沒有道理。”宗元信贊嘆,“妙啊。”

剛剛景元帝親至,宗元信還害怕又出了什麽問題,然而當皇帝提出了一個猜想的時候,他卻猛有一種豁然洞開的感覺。

他對蠱蟲到底不算熟悉,是因着這兩次宮裏面出事,這才陸陸續續有所接觸,他也逐漸意識到蠱蟲是蟲,同時也是藥,既是藥,自然能夠入毒。

既然如此,那皇帝身上的毒要是真的是蠱,也未嘗不可能。

分明依着他之前的判斷為皇帝拔除毒性,雖然艱難,卻不至于這麽寸步難行。

可皇帝已經三番兩次,因為藥性太過激烈而性情大變。雖然宗元信面上看不出來,私下已經大動肝火。

他有時是有些放浪,可在自己的本職工作上,卻是非常盡心。這麽多年來,宗元信已經誇下海口,也多次針對這毒進行研究,結果真的開始動手,卻有這樣的偏差,哪怕毒性的确已經解開一半,可現在的進程在宗元信看來,多少還是失敗的。

“蠱毒,蠱毒,如果是蠱毒,我倒是有個思路……”

宗元信自顧自說着話,根本沒顧上景元帝,過了好一會,他才猛地反應過來,轉頭看着景元帝。

“陛下,臣想問您要一個人。”

“黃儀結明日會過來。”景元帝淡淡說道,好像從一開始,就知道宗元信要什麽。

宗元信笑了起來:“陛下真是急人所需呀。”

景元帝冷淡地說道:“順帶盯着她,有異動就殺了她。”

宗元信微訝,挑眉說道:“臣還以為,這人勞苦功高,陛下會加以褒獎,多加賞賜呢。”

景元帝斜睨他一眼,甚是冷漠:“賞賜歸賞賜,想殺歸想殺,有什麽幹系?”

宗元信哽住,一般來說,那還是有點幹系的。罷了,景元帝也不是一般人,發點小瘋只能算作日常。

就在景元帝将要離開前,宗元信無意說道:“陛下,您是怎麽想到,這毒有可能是蠱呢?”

宗元信一邊說,一邊還覺得妙。

若是依着這個想法,那些無法解釋清楚的反應,竟是有了合理的脈絡。這對宗元信來說,已經足夠他再興奮幹上幾日活。

景元帝薄涼的視線落在宗元信身上,他立刻反應過來,閉嘴低下頭。

景元帝倒是不急着離開了,他掃過屋內:“那些蠱蟲,都收在哪?”

宗元信:“它們喜愛陰暗潮濕的地方,所以,臣之前叫他們挖了個地窖,布置好後就把它們送進去。”

他帶着景元帝一行人到了地窖前,隔着厚厚一層板,都能聽到那些窸窸窣窣的聲音。

抓撓,嗡嗡叫,摩擦聲,這種可怕怪異的聲響,尋常人聽了只會害怕,宗元信卻兩眼放光:“它們從宮人的身體離開後,似乎能聽得懂一點人話,不管是驅使它們到罐子裏,還是讓它們在這地窖,它們都能反應過來。”

景元帝盯着地窖,黑沉的眼眸裏看不出神情,片刻後,他冷淡地說道:“晚些時候,會有人過來加固,除你與特定的人之外,尋常人等不得随意進出,安神香必須全日不休燃着。”

皇帝的命令,當然是好事。就算宗元信能想到方方面面,但是他到底不能夠要求太多——在沒有景元帝的允許下。

然而,景元帝為什麽會這麽做?

陛下剛才的命令,正是為了皇宮安全着想。誰也不知道這些蠱蟲為什麽會突然撤離蟲奴的身體,又為什麽會聽從宗元信的命令……宗元信還沒到那麽自大,會覺得這些蠱蟲偶爾的服從,是真的把他當做主人。

那要是這些蠱蟲再失控該如何?

這是宗元信不得不考慮的問題。

可是景元帝?

他可不會在乎。

某種程度上,如果不是景元帝的放縱與無謂,皇庭可不會遭受這接連的打擊。

景元帝根本不在乎會死傷多少人。

這樣一個冷漠無情的人,突然會下令将這些蠱蟲與其他人隔開,還有所強調……要麽就是這東西至關重要,要麽就是,這與某個人有關。

宗元信親自送着景元帝離開,插着腰站在大門口有些出神,難道,是驚蟄改變了他?

……驚蟄,讓景元帝心慈手軟了?

宗元信冷不丁打了個寒顫,一想到“心慈手軟”這四個字,尤其還是套在景元帝身上的,真是叫人毛骨悚然。

黃儀結已經很久沒有來過乾明宮,重新回到這裏,以全新的模樣,還真是一種奇怪的體驗。

她沒想過景元帝還會再見她。

黃儀結動手的時候,沒覺得自己能活下來,結果跌跌撞撞到了現在,竟還給自己報了仇,她對景元帝不說多麽感謝,但至少不是厭惡。

願意承認的話,那還有點愧疚。

可這不代表黃儀結願意再見到景元帝,她不喜歡自己在皇帝跟前害怕的模樣。

然而那幾乎是無法控制的反應,黃儀結每次都會如此,這不僅是她害怕皇帝,連帶着她的本命蠱的反應也總是很奇怪。

黃儀結與本命蠱相依相存,一起害怕的時候,壓根對抵抗壓力毫無用處。

她心裏嘆了口氣,眼睛只盯着腳尖,輕聲細語地說道:“陛下,妾已經知道您的意思,尋常來說,本命蠱死去的時候,它之前下達的命令就會驅散。”

那些蠱蟲會從蟲奴的身上離開,或許是為此。

寧宏儒微笑着說道:“靜妙姑娘,本命蠱在太後身上死去多日,蠱蟲一直沒有離開。是突有一日,才驟然變化。”

黃儀結宮變後,就立刻離開了皇宮,後續的事情并不清楚,她也不知道為什麽皇帝一開始沒打算讓她來幫忙,不過她從出生開始就和蠱玩在一起,對這些很是在意,聽寧宏儒說起太醫院的事情,也聽得非常認真。

過了一會,黃儀結皺眉:“如果本命蠱死前,太後沒有解除命令,而本命蠱死後,蠱蟲還在宮人的身上停留一段時間才突然驅散,甚至還稍有服從其他人的命令……只可能是本命蠱在死前,為蠱蟲找了個新主人。”

而且一定是那個主人的命令,才會讓這些蠱蟲壓下難馴的野性,沒有恣意胡來,畢竟它們本來就有些殘暴。

黃儀結不愧是對蠱蟲知之甚詳的人,輕易就得出了尋常人難以知曉的結論。

景元帝冷聲道:“沒有本命蠱作為跳板,人如何與蠱蟲溝通?”

黃儀結苦笑着說道:“據說最開始能夠操控蠱蟲的人,本就是無需用本命蠱的。然妾身沒有這樣的本事,還是得借用一只強大的本命蠱才能鎮壓其他蠱蟲,掠奪王的位置,而且,妾身已經将嘗試過……這些蠱蟲,都不為我所控。”

同一批蠱蟲裏,只會有一個王。

當它們服從于某個存在,哪怕黃儀結是它們的前主人,它們也不再會聽從黃儀結的命令。

想到此處,黃儀結突然閃過一個虛幻的片段,那是在北房……

她欠身,低着頭說道:“說來,在北房的時候,妾身曾見到一人,分明身上沒有蠱蟲的氣息,卻能與蟲奴共處。蟲奴似乎頗為喜愛它,甚至願意為了它與妾身的哨子相抗,或許……”

黃儀結說話時正低着頭,根本不知道随着她的講述,景元帝的眼神已經無比幽深,仿佛是在盯着什麽死物。

黃儀結猛地打了個寒顫,忽而停下話來,沒敢再繼續說下去。她莫名有一種怪異的感覺,她要是再說……怕是要腦袋搬家。

她心口狂跳,本命蠱似乎也在身體內劇烈地動作起來,帶着一種無名的惶恐。

乾明宮內的氣氛陰沉沉,就在黃儀結暗中叫苦,深感自己大禍臨頭的時候,殿外忽然傳來腳步聲,帶着幾分急促。

這在乾明宮內,幾乎是不曾有過的禁忌。

一刻鐘前,驚蟄還在窗邊看書。

他最近讀了很多書。

最開始都是些雜書,後來,就是稍微艱澀的書,雖然雜書都很有趣,但看久了也就沒有意思,于是驚蟄就開始學着将那些枯燥的書籍也拿來讀,雖然是有點乏味,可讀着讀着,好像也能讀進去。

這種油然而生的新奇,讓驚蟄更願意看。

一般他看書的時候,其他人是很少來打擾驚蟄。

今日寧宏儒有事跟着外出,驚蟄就跟自在些。

當他翻開一頁,還要再讀下去的時候,卻看到石黎從門外走來。

他挑眉看向門口,“有人,還是有事?”

石黎這話還沒說出來,就讓驚蟄猜了大半。哪怕是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也不由得浮現出驚訝的表情。

驚蟄笑着說道:“你從來沒有在我看書的時候來打擾過我,除非是一件你覺得緊急的事,所以……不會是明雨來找我吧?”說到後半,他已經像是在開玩笑。

石黎搖頭:“不是明雨,是慧平,谷生與世恩。”

驚蟄驚訝地站起來:“他們來了?”

他們怎麽會?

石黎:“他們在外面和金嫔起了沖突,金嫔正要處置他們。”

驚蟄的眼睛瞪得圓圓的,立刻丢下了書。

石黎攔在驚蟄的跟前,“陛下不允許您出宮。”

驚蟄:“他從沒在我面前明确地說過。”語言上的暗示或許是有,但在這個時候,驚蟄會選擇當做不知道。

石黎默,或許的确如此。

只是景元帝的命令,早就傳遍了乾明宮,沒有人敢違背。

金嫔也沒那麽膽大妄為,真當着乾明宮的地盤懲處他人,那距離禦前,還是有點距離。

是在邊上的宮道。

石黎之所以會來告知驚蟄,一來驚蟄已經是他的新主子,二來,也是他本能地覺得,驚蟄會想知道這件事。

至于知道後?

嗯,這就是他一顆石頭無法思考的複雜問題。

驚蟄:“你現在有兩個辦法,一個是帶着我出去,快去快回,将這件事解決;一個是我現在就去跳窗強行闖出去,你覺得哪一個比較合适?”

石黎:“……我會掉腦袋。”

驚蟄果斷地說道:“我保準你回來腦袋還是好好的,要是真的掉了,我把我的賠給你。”

石黎:“……我還是想要自己的腦袋。”

一個黑粗漢子,聲音莫名有幾分委屈,卻還是帶着驚蟄悄然離開。

沒有辦法,誰讓暗衛的第一準則,就是要服從主子的命令?

石黎的主人,現在是驚蟄。

驚蟄尚不知道這點,跟着石黎飛檐走壁,心裏翻出來的第一個想法卻是:你還說你們不會輕功水上飛!

這飛檐走壁都會了,輕功水上飛還不容易嗎!

石黎:……飛檐走壁還有可以攀附的地方,水上是真沒有!

驚蟄跟着石黎悄然在宮道的死角落地,正在陰影處,恰好看到慧平等幾人被壓倒在地,有位嬷嬷打扮的人正站在他們跟前,慢條斯理地捋着袖子。

而後,就是金嫔的轎子,簾子隐隐綽綽,難以看得清楚轎上人的模樣,卻能聽到她嬌俏的聲音。

“張嬷嬷,掌得重些,最好将他們的牙齒都打下來。”她的聲音輕柔可親,卻帶着森涼的寒意,“果然,閹人就是賤種,靠近都仿佛能聞到那股騷味。”

張嬷嬷應了是。

驚蟄挑眉,只覺得這位娘娘在指桑罵槐哦,她要罵的,根本不是谷生他們,只是誰得罪了她,想要借此發洩?

難道是來乾明宮想見赫連容不成,被禦前的宮人攔下來了,心中有火?

眼瞅着張嬷嬷都要動手,驚蟄一把抓住石黎的胳膊:“你有辦法打暈她們,卻不暴露自己嗎?”

石黎:“能。”

然後又道:“但很危險。”

話雖如此,下一瞬,他的手指微彈,已經将一顆不知什麽東西飛射出去,擊在張嬷嬷的麻筋上。

張嬷嬷原本要擡起手,卻已經酸麻得無法動彈。她捂着自己的手腕,驚恐得要命。

“什麽危險?”驚蟄道,“鬧鬼的傳聞?”

“金嫔不會善罷甘休,一定會告狀徹查。”

“現在這宮裏的高份位妃子還有誰?她能和誰告狀?”驚蟄若有所思,“難道她能查到你身上?”

太後,貴妃,德妃這幾個曾經掌權過的妃子都已經出事了,最近是誰掌權來着?

石黎沉默:“不能。”

最近是石麗君在管後宮事,她掌尚宮局,本也夢如此。

驚蟄滿意點頭,“那麻煩你了。”

石黎……石黎繼續沉默,沉默地出手,沉默地将人都給弄暈,甚至都沒讓跪在地上的幾個人發現。

石黎沉默着回來,默默地開口:“既是如此,那為何您要讓卑職帶您出來?”

驚蟄:“你以為,我讓你帶我出來,是想大展身手,在千鈞一發之際救下慧平他們?”

石黎噎住,沒有驚蟄說的那麽誇張,但……大抵也是這麽些想法。

驚蟄笑了笑:“我可沒那麽厲害,能取巧為什麽不做?就算我真的有辦法,但是我只要一露面,我還沒想好……”他的臉色有點憂愁,要是見了面,這要怎麽解釋?

明雨知道驚蟄所有的秘密,不管說什麽,他都不會不自在。但慧平他們知道的少些,可也都是驚蟄的朋友……一想到這個,驚蟄就很頭大。

他自己都有點接受不了容九變皇帝,更別說是其他人。

驚蟄很不想……不想讓他們,也成為來複那樣,待他畢恭畢敬,那他大概是會氣死。

他珍惜這些來之不易的朋友。

石黎幽幽:“那您怎麽不讓卑職自己過來就是,何必親自來?”

驚蟄理直氣壯:“不親眼看着,我不放心。”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們怎麽都暈了?诶,你臉上沒事吧?”

“快快起來,能站穩嗎?”

“還要去嗎?沒想到這金嫔娘娘可真是驕縱,我們只是在宮道走着,莫名就說我們沖撞了她……”

“尋我們發洩脾氣罷,可為啥都暈了?”

“這看起來可不太妙,我們得早點走,不然說不定麻煩就上門……”

谷生等幾個七嘴八舌,互相攙扶着起來。

幾人對視了一眼。

“還去嗎?”

“這要是到了殿前,可就……”

“只是探探消息,說不定呢?”

“那乾明宮的人怎麽可能會和我們說,都說我們這樣過來太莽撞……”

“那要怎麽辦?”

“去找其他幾個拿主意,也未必……驚蟄就真的在乾明宮。”

他們幾人說話的聲音不算小,驚蟄也能隐隐聽到幾分。

驚蟄的呼吸微窒,有些動容。

他剛知道這消息就很詫異,他們不該出現在這附近,結果竟是為了他……

那……驚蟄僵住。

等下,這個意思是,他們也都知道了?

“他們走了。”石黎道,“看起來是暫時放棄。”

這幾個年輕人一時義氣,差點就沖到乾明宮來,要不是遇到金嫔,指不定也會在乾明宮前遭遇磨難。

要是驚蟄不知道此事,他們肯定會挨罰。

現在暫時後退,卻也不是當做不知。

而是預備謀而後定,徐徐圖之。

驚蟄抿着嘴,有點想笑,又覺得有點莫名的難過,他輕聲說道:“這種感覺真奇怪,知道他們待我好,卻希望他們不要那麽好……”

明明一開始害怕他們疏遠,現在卻更害怕他們為了他,做出沖動的事,就如剛剛。

驚蟄看了眼昏在宮道中間的人,“弄醒她們,然後我們快些回去,免得被發現。”

“無事,”石黎沉穩地說道,“因為,一定會被發現。”

驚蟄像是只受驚的小動物,猛地擡頭看着石黎。

石黎:“在卑職帶着您出來的那一瞬,想必,整個乾明宮已經有反應了。”

驚蟄心裏的震撼不足形容,因為就在下一瞬,他已經聽到了由遠而近的腳步聲。在這肅穆,沉寂的皇庭裏,這般整齊一劃,真叫人心中一凜。

他僵硬轉過身去,正對上赫連容冰冷的黑眸。

石黎彈也似地遠離驚蟄,然後躬身朝着景元帝跪下,無論如何,他都違背了君主的命令。

驚蟄覺得現在的赫連容有點可怕。

可他更覺得,要是不過去,赫連容會更可怕。

驚蟄小步小步挪過去,硬着頭皮,頂着兇殘冰冷的視線說道:“你,在生氣?”

赫連容微微一笑,盡管那笑意絲毫沒到眼底,甚至還有幾分溫柔:“不,驚蟄這一回,倒是提醒我了,我應該把你所有的朋友都接到乾明宮來,讓他們知道你的近況才是……”

赫連容的話還沒說完,驚蟄就跳腳。

“不能,你別……讓他們來作甚麽?”

來伺候他?

那驚蟄真的會暈過去。

赫連容的臉色驟然陰沉下來,冷冷地說道:“但凡有一個出事,你都會毫不猶豫地往外跑,不覺得放在身邊,才最安心?”

驚蟄狐疑……放赫連容身邊,才是最大的危險……吧?

“等事情解決完,我總還是要出去的。你也總不能把我關在乾明宮一輩子,要是日後要……”驚蟄的話剛說完一半,忽然停下,遲疑地看着赫連容。

敏銳的神經微微刺痛着,帶着幾不可察的提醒。

“……你不會,真這麽想吧?”

想把他關在乾明宮,關上一輩子?

男人的身上傳來淡淡的蘭香,那是熟悉過頭的味道,仿佛連肺腑都被其紮根,難以與其分離,赫連容的聲音帶着難以掩飾的蠱惑,輕聲細語地說道:“為何不行?”

他歪着頭,如同天神雕琢過的漂亮臉龐靠近了些,輕易勾走驚蟄的注目。

“乾明宮,不能是你的家?你說過,互相喜歡,一直住在一起,那就是家……”赫連容幾乎是在誘捕着他,不管是他純粹美麗的外表,亦或是他冰涼動聽的聲音,他都知道,無一處驚蟄不喜歡,“驚蟄,你為什麽要逃離家呢?”

驚蟄幾乎要在那掠奪性的美麗下無法呼吸,他拼命抓住一點清明……家,不該是溫暖,舒适的地方……嗎?

那為何赫連容所構造出來的……家,卻更像是難以脫離的沼澤,又更似是纏滿蛛絲的巢穴,一經陷入,就無法掙紮?

更像是誘捕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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