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日頭毒辣,仿佛能看見漂浮霧氣。方硯知本不想讓沈舒年跟着自己出來奔波,然而沈舒年倒是個倔脾氣,說什麽也要和他一同去長安鎮。

桐油雖不是什麽稀罕物,但是安慶村多以種田為生,村民世世代代靠山吃山,卻多是松樹,沒有桐樹。所以桐油只能到長安鎮上買,小攤小販聚集于此,各種物品琳琅滿目,正好可以填補制墨時的材料空缺。

這太陽曬得方硯知眼前發昏,他揉着太陽穴,緩解日曬帶來的陣陣頭暈。

“怎麽就不願意在家裏待着,等我回來呢?這天這麽熱,你要是中暑了,我可管不了你。”

聽到方硯知的抱怨,沈舒年笑了一聲,沒有搭腔。他好像感受不到周圍溫度一般,看起來自在得很。方硯知已經熱得滿頭大汗,他還是一副翩翩君子不染凡塵的模樣。

沈舒年遞給方硯知一塊絲帕,示意他擦一擦額頭上的汗。方硯知先是垂眸看了一眼帕子,又擡眼看着和他仿佛不在一個季節的沈舒年,忿忿不平着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沈舒年滴汗未出,他卻熱得快要虛脫,實在是匪夷所思。

他毫不客氣地從沈舒年手上一把把帕子薅了過來,撂下一句輕飄飄的“謝謝”。沈舒年聳着肩膀,不打算和這個一點就炸的人形炮仗一般見識。

方硯知展開帕子,看着上面繡着的蘭花紋樣,立即來了精神。他伸手按住沈舒年的肩膀,幫他停下腳步,把帕子往他眼前湊,笑出了一臉明晃晃的不懷好意。

“唷,這個繡法夠精巧的,誰給你繡的?”方硯知含着笑,戲谑地打趣沈舒年,“不會是哪家姑娘喜歡你,但是不好意思當面宣之于口,所以用這帕子表白心意吧。”

聽到這樣揶揄的話,沈舒年皺起了眉頭,旋即又舒展開來。他的聲音聽起來仍舊是一如既往的平緩友善,卻夾雜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冰冷。

“這可是純純說笑了,別在大庭廣衆下說這樣的話,平白無故毀人清譽。”

他手上使勁兒,把肩上方硯知搭着的手打落下去,發出清脆一聲巴掌響。方硯知沒預料到他的突然發難,痛感來得猝不及防,悶哼一聲收回手。

沈舒年看也不看,見擺脫了人,快步向前走去,想要趕快結束這場無聊的對話。

還真打啊。

沈舒年這一下打得結結實實,力道雄厚,方硯知還沒反應過來,手上就開始泛出了紅痕。他捂着手,剛想和沈舒年好好理論一番,就看人已經大步向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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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真把人給惹急了,方硯知那總是挂在臉上的笑意僵住了。他斂起嘴角,不自在地摩挲着自己的手腕,看沈舒年沒有半分停下腳步等他的意思,只得認命,加緊追了上去。

方硯知趕至和沈舒年并肩,仰長着腦袋偷偷去瞧他臉上神色。見人眼簾微低,鼻梁高挺,唇角抿得極緊,一臉冷漠。

方硯知服了軟,小心翼翼地試探道:“真生氣了啊?”

“豈敢。”

沈舒年冷哼一聲,開口就是敬語:“我怎麽敢生方公子的氣,方公子是做大事的人,自然看不上沈某這一點随身物品。”

沈舒年脾氣很好,不光長得一張十裏八鄉媒婆争先恐後說親的臉,身姿更是挺拔潇灑。

他臉上總是挂着如沐春風般的笑意,讓人忍不住心生親近。一雙眼睛如霧如夢,似笑非笑地盯着人看,頗為深情。他一般不怎麽生氣,但是方硯知知道,這種人一旦發怒起來,可是十頭牛都勸不回來。

沈舒年生氣時不至于撒潑打滾大喊大叫,但是這種陰陽怪氣的架勢,方硯知也着實招架不住。

一時半會兒哄不住人,方硯知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發揮自己的死皮賴臉大法。他拉住沈舒年的袖子,不讓他走快,一邊不要臉地搖擺着沈舒年的衣袖,一邊放輕了聲音讨好道:“我錯了,你別生氣。”

沈舒年面無表情,他先是嘗試着挽救自己的袖子,然而他越拉扯,方硯知就拽得越緊。幾番争取下來,沈舒年率先敗下陣來,生怕二人之間力道一個沒注意,給他當街扯出了個斷袖。

“成何體統,你給我松開!”

見方硯知不肯松手,沈舒年擺出一副嚴厲姿态來呵斥他。發現這招也對方硯知沒用後,沈舒年揉了揉眉心,有些無奈地說道:“你扯着我的袖子不肯松手,是在對我撒嬌嗎?”

“那我對你撒嬌的話,你肯原諒我嗎?”

方硯知睜大眼睛,努力裝出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來,然而本人實在過于惡劣,看起來有一種蹩腳的友善。

沈舒年本來只是有些不忿,看到方硯知這般模樣,那些淺薄的怒氣早已消失殆盡。他被方硯知逗笑了,旋即意識到自己應該保持冷漠,才止住唇角笑意。

雖然他的笑容一瞬即逝,然而方硯知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的情緒變化。他拽住沈舒年的手加大了氣力,聲音尾調上揚:“你笑了,你笑了就是不生氣了。”

“好,你先松開我。”沈舒年注意到身邊來來往往的行人頻頻側目的眼神,大多帶着探究和疑惑,覺得自己和方硯知好像兩個貢人賞玩的器物。

聽到沈舒年松口,方硯知也不好意思繼續賴着人。他松開了沈舒年的袖子,然而長時間的捏揉,袖子上早已經布滿了層層疊疊的褶皺,看起來不太雅觀。

沈舒年不悅地瞧了一眼衣袖,他啧嘆一聲,擡起一邊的眉尾,想要方硯知給個解釋。方硯知傻笑着,打算蒙混過關,只是簡單地拍了拍他的袖子,權當撫平姿态。

沈舒年壓住心上煩躁,将怨氣随着嘆氣排除,給自己做了好幾遍心理建設後才肯重新搭理方硯知。袖子褶皺一時半會兒消不下去,沈舒年只得往自己身後藏。

見方硯知笑得沒心沒肺,沈舒年沒忍住笑罵道:“也不知剛才是誰扯着我的衣袖不松手,衆目睽睽之下哭着喊着要我原諒他,沒想到這麽快就原形畢露了。”

方硯知抓了抓腦後頭發,站在沈舒年身邊,又有了恃寵而驕的底氣。他毫不愧疚自己毀了沈舒年一身衣裳,大言不慚地道:“沈公子寬宏大量,不和我這般小人物計較,不然我怕是要傷了心了。”

他挽住沈舒年的胳膊,幫助他遮住袖子上的痕跡,嘴上還念念有詞道:“等我們成功做出墨塊來,到時候一定供不應求。不說成為一方首富,肯定也能衣食無憂,屆時我一定會加倍地賠你衣服的。”

“你倒是自信,不怕這就是一場虧本買賣?”

“我自有分寸。”方硯知收起了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少見地認真起來。

按常人審美來說,方硯知稱得上一句俊俏儒雅,是十裏八鄉挑不出的好樣貌。在這安慶村一窩子風吹日曬的糙漢裏,沒有賣過力氣,又是個不可多得的細皮嫩肉。

然而原主有賭瘾,品行不端。除了阿飛這個淳樸熱情的大傻子願意和他親近以外,其餘農戶都對原主避如蛇蠍,生怕被他找上門來借錢。

自從方硯知穿越到這具身體裏後,自然也帶了自己那無所事事的散漫态度,看起來總是懶散,不肯好好站着,一天到晚沒個正形。

再好看的皮囊在這一塊塊莊稼地裏,都是毫無用武之地。像安慶村這樣貧瘠落後的小村落,農戶常常攢不住銀子,要是恰逢幹旱冰雪等天災降臨,莊稼收成不好,更是入不敷出。

所以即使方硯知長得再怎麽标志好看,也沒有人能好好欣賞。在安慶村裏,就算來個天仙,怕也是要先學會如何種地來養活自己。

沈舒年看方硯知少有的認真模樣,有些新奇,沒有出聲打破氛圍。他雙手環抱站在一旁,欣賞方硯知難得的真情流露。

“先不說我家學淵博,祖祖輩輩都浸淫這一門手藝。再就是我當然自有打算,即使最後失敗了,所有材料心血都付諸東流,我也能夠用剩下的錢找到一份活計,絕不會讓你跟着我餓着肚子。”

方硯知看向沈舒年的眼睛,二人差不多高,沈舒年能在他的眼睛裏面看到自己怔愣的倒影。

方硯知這一番話聽得沈舒年有些感動,不過他還是很快收住了自己泛濫的心緒,嘴上依舊得理不饒人:“還想着我呢,到時候若是失敗了,你的仇家債主接連不斷找上門來,我們怕是要江湖逃亡,過不了一天安生日子。”

方硯知有些奇怪,他随手在街邊小販處買了一包鹽漬豆子,拆開口後先是遞給了沈舒年。

沈舒年不太喜歡這種零嘴,方硯知也沒在意,邊走邊将豆子往自己嘴裏扔:“到時候那些人要是找上門來,你就直接跑。就連我和你在一起生活了十天半個月,都不知道你的底細,那些追債的想必也不會為難你,你又不需要和我躲躲藏藏的。”

沈舒年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方硯知一包豆子都吃完了,才聽到他快要消散在風裏的話語。

“要是真的失敗了,我絕不會讓那些人傷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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