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賣桐油的小販是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姑娘,長得标致可愛,粗布麻衣難掩青春活力,一張臉飽滿如圓月,笑起來眉眼彎彎,平添幾分嬌俏。

她是原主的老主顧,沒讀過幾天書,卻分外踏實能幹。父親在外充軍,只留下她和母親在家相依為命,依靠買賣桐油生活。

這日她的生意不是很忙,坐在攤位上繡着荷包手帕等物件來換取銀兩,不經意間擡頭,見方硯知和沈舒年自長安街盡頭緩緩走來。

二人身姿挺拔,身量相仿,皆是長身鶴立,清瘦颀長。人群中只消一眼便能脫穎而出,氣質出塵,和周圍人形成了鮮明比較。

她面上頓時浮現驚喜之色,眼眸閃爍,清澈靈動。趕忙放下手中活計,仔仔細細擦拭了手上髒污後,跑出攤位,朝不遠處的方硯知他們大聲打着招呼。

“方大哥!好久不見!”

方硯知一開始沒聽出來那人喊的是自己,還無知無覺地帶着沈舒年逛街。他自認為來了這麽久,能夠給沈舒年當半個導游,因此碰到什麽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都要和他分享一番。

沈舒年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他微微瞥了一眼,發現不過都是一些家中尋常用品,也不明白為什麽方硯知這樣熱情。直到沈舒年看到不遠處街上有個女子當街而立揮手揚臂,口中還一聲聲喊着“方大哥”,想必要找的就是方硯知。

就是不知道方硯知是真沒聽到,還是裝沒聽到,好似對那人完全不在意。不過沈舒年不好裝沒看到,于是伸手示意,打住了方硯知滔滔不絕的介紹。

他在兩人之中輕輕一掃眼,示意方硯知注意,前面有人找他。

方硯知突然被人打斷,慣性随着沈舒年眼神朝前方看去。那女子素簪布衣,是尋常人家,不過見到他時神情雀躍,看起來她和原主之前,怕是關系匪淺。

他這才漸漸反應過來,好像又遇到了原主之前結下的人緣。

這可不好。

方硯知有些苦悶地想,安慶村裏貓嫌狗不待見的,一旦出門在外,每次都會碰到其他人和他打招呼。

他一個都不認識,偏偏那些人還熱絡,拉着他閑話家常,要他幫忙寫信寄信。方硯知苦不堪言,只得乖巧賠笑,還得時刻提防着原主人設,不能穿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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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被細心之人發現原主突然性情大變,魂穿這種事情,說出去怕是沒幾個人會相信,更會被人看作精神失常胡言亂語,要是最後定性成了妖精怪物,更是得不償失。

方硯知不知道這個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攔路的姑娘是誰,也不能貿然行事,只能先賠着笑臉,回應那位姑娘的招呼。

見方硯知看到了自己,她更是歡喜,快步走向前去迎接,裙擺飄揚,步履輕盈,帶着這個年紀少女獨有的明媚。

“方大哥,好長一段時間不曾見到你出門擺攤,也不知道你近來可好?”

聽到姑娘歡快話語,方硯知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氣,眼前這人看起來像是個好相與的,至少不會像之前那些大爺大媽一樣,媒婆附身,追着他要給他說上一門親事。

“近日家中事務繁忙了些,我還有很多事情沒能處理妥當,所以沒有挂出招牌來。”方硯知朝着姑娘作揖,而後收回手道,“承蒙姑娘挂懷,我身體一切安好。”

那姑娘是個直爽性子,見方硯知說話客氣疏離,也不會覺得自己受了冷落。她擡頭望着方硯知,揚起一張嬌憨可愛的圓臉,陽光落在她的發頂上,照得少女的發絲泛出鮮活明亮的光澤。

“方大哥說話還是這般客氣。”她擺了擺手,爽快地說道,“不用那麽麻煩,姑娘姑娘這樣喊着,倒是顯得我們之間生分了不少。”

“我再與你說一遍,我叫周棠。你叫我小棠就好,我身邊親近的人都是這麽叫我的。”

聽到她這麽說,倒是把一旁看着熱鬧的沈舒年給驚到了。他暗忖此處地廣人稀,民風竟然如此淳樸開放,就連閨閣女子也都有這般的灑脫率性。

既然人已經遞了話頭,方硯知推脫幾番後便樂得順坡下驢,至少知道了人的名字,再次相見不至于還是這般茫然。

他欣然接受了周棠的建議,名字在嘴裏咀嚼片刻後,才緩緩吐出口中。

“周棠,很好聽的名字。”

方硯知壓住了嗓子,帶了一點貫常的黏膩,随性中含着那麽一絲慵懶意味,聽起來酥酥麻麻又溫柔多情。

這一招之前對那些大娘來說非常好使,每當方硯知這樣說話的時候,那些大娘都會被他哄得合不攏嘴,從而讓他得到從人群中脫逃的機會。想必對付周棠這種年紀輕輕,還沒談過戀愛的小姑娘,也是頗有成效的。

果然不出方硯知所料,周棠的臉瞬間紅了。她眼中眸光流轉,蕩漾一泓水色,羞澀地低下頭去,不敢直視方硯知的眉眼,手指揉捏着衣擺,看起來有些緊張。

見老狐貍欺負人家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沈舒年坐不住了。他不介意當個惡人,把周棠從方硯知的魔爪下解救出來。

他清咳一聲喚起兩個人的注意力,然後不鹹不淡地透過眼角斜瞥方硯知,旋即臉上堆出一副溫和笑意來,問周棠如何買賣:“聽聞周姑娘是這長安鎮上有名的桐油商戶,不知現在方不方便讓我們購買一些桐油?”

“啊,不麻煩的。”

見沈舒年是來正經做買賣生意的,周棠瞬間從先前的羞澀氛圍中脫離出來。她向自己的商鋪方向走去,示意方硯知和沈舒年跟在身後。

方硯知剛想擡腳往前走去,就被沈舒年扯住了手臂。他不解地看向沈舒年,想知道為什麽他看起來一副不太高興的模樣。

“怎麽了?”方硯知略帶好奇地說着,目光仍舊看着前面周棠的方向,不然到時候跟丢了就丢人了。

但是沈舒年明顯會錯了意。他眉頭微微一皺,在方硯知和周棠身上來回打量,短暫地凝視着方硯知後才緩緩開口,聽起來有些咬牙切齒。

“你這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就別忽悠人家姑娘了。”

莫名其妙被扣上了個大帽子,方硯知有些哭笑不得。他把自己的手抽了出來,姿态散漫地站在一旁,抱臂斜睨着沈舒年,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

“我不過與故人相見,随意寒暄幾句,沒想到就被你這樣揣測,當真是傷了我的心。”

“少給我裝蒜,我還不知道你。”沈舒年沒理方硯知的胡說八道,他微眯了眯雙眼,目光銳利,面色嚴肅,“根本不是什麽故人相見,你少糊弄我。”

方硯知饒有興趣地看着沈舒年,微抿下唇,嗓音漫不經心:“怎麽說?”

“當時她朝你招呼時我便覺得不對勁,還以為是你耳目不佳,沒有聽到她的聲音,所以才特意提醒你。再到剛才你們言語交談,她率性真誠,你反而處處遮遮掩掩。

沈舒年掀起眼皮,深邃眼眸含着審視望向方硯知,一字一句說道:“雖然我不明白其中有什麽玄機,但是你們之間的關系,絕對不是故人相見這麽簡單。”

“更像是……”沈舒年停住話頭,略一遲疑,才緩緩開口道,“她與你關系深切,你反而不曾對她有過了解。”

方硯知挑了挑眉,面上看起來平靜無波,內心卻湧起了驚濤駭浪。他沒想到沈舒年居然這麽不好糊弄,這一點小事兒還讓他抓到了可疑之處。

他瞥見沈舒年認真的神情,勉強勾了下唇,露出一抹笑來,拖着腔調贊嘆了句,像是在哄小孩:“心思缜密,觀察入微,沈公子不愧天資聰穎,慧眼識人。如果我不是方硯知,怕也要被你的思維邏輯帶過去了。”

“我和周棠姑娘是見過幾次面不錯,不過她年紀小,不懂禮法情有可原,我又怎麽能和她一般見識。如她所言一般直呼其名,若是被有心之人拿我和她之間的關系大做文章,那豈不是害她毀了清譽。”

“當真如此?”

沈舒年狐疑地打量着方硯知,想要從他身上找到破綻。可是方硯知神色從容,若無其事,倒真顯得是他多心一般。

方硯知拖腔帶調地“啊”了一聲,唇角微彎,仿佛在給沈舒年臺階下:“當真如此。”

見沈舒年還在困惑,方硯知拖着尾音,幹脆繞到他的身後,直接推着沈舒年走,一邊推還一邊慢悠悠地說:“別想了,人姑娘都快走出十裏地了。到時候要是走丢了找不到人,咱們今天晚上可就只能露宿街頭喝西北風去了。”

“我自己會走,不勞你費心。”

沈舒年整理了一下剛才推搡之中淩亂的衣擺,又重回那副溫潤如玉的模樣,好似剛才對着方硯知咄咄逼人的不是他本人一般。

方硯知看着沈舒年在他面前表演變臉,悻悻地收回手來,慢條斯理地開口道:“年紀輕輕還是要找點事兒幹,不然整天就在這裏胡思亂想了。也不知道你們小年輕一天到晚腦子裏面裝的都是些什麽,看什麽都是情情愛愛的,一點格局都沒有。”

“你還好意思說我。”沈舒年君子如玉的模樣裝了不到一分鐘就被方硯知扯了下來,不服氣地回嘴道,“剛才是誰取笑我的帕子的,我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好,我說不過你。”方硯知沒和沈舒年一般見識,仗着自己原來身體比他大五歲,看沈舒年的一舉一動總是不自覺帶着長輩視角,“再不走真追不上了,要是買不到桐油,怕是真要功虧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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