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大覺寺在離玉京最近的城池瞾京,有一座分寺,這裏的香火跟玉京的主寺一樣旺盛,也是蕭緋打聽到的,諸多富商不情願捐功德的地方。
他快馬加鞭趕去瞾京,一來一回加上查案要耗上十天,能趕上登基典禮就算不錯了。
可能回來時,皇兄已經和裴酌攤牌,甚至因情鬧翻。
“真讓人不放心。”蕭緋搖搖頭,他離開之前,要替皇兄說說好話。
蕭緋熟門熟路地翻進裴酌的院子,帶了一壺酒和一只燒雞。
正巧,李二給裴酌送飯,從一開始的沉默寡言侍衛,變成裴酌的得力助手,學習了許多新鮮知識,将來不當侍衛了,說不定還能當夫子,從未想過的可能。
蕭緋定睛一看,裴酌的桌上有他都吃不到的櫻桃,眼神頓時複雜。
“皇兄對你……”
裴酌怕極了蕭緋提及他哥,口無遮攔,打斷道:“三人成虎,沁王要慎言。”
蕭緋傳謠能力太強了。
蕭緋“咳咳”兩聲,既然皇嫂還不是板上釘釘的,他作為弟弟要好好表現,遂換了一副深沉的嗓音:“我查到金塔教跟瞾京大覺寺有關,即将啓程去查案。”
裴酌也怕金塔教接殼轉生死灰複燃,“能說嗎?”
蕭緋描述了富商的異樣。
“我此行打算審一審那些富商,幹脆都抓起來好了。”
裴酌:“要審,但不能直接抓。你持戶部令,在瞾京開一個‘官商座談會’,先将他們召集起來,然後逐個困在小房間裏密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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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緋豁然開朗:“就按你說的辦。”
三日後,瞾京。
蕭緋大爺似的坐在樹蔭下的太師椅裏,他的手下在小房間裏挨個詐富商。
阿肆生的一副陰狠的相貌,他面前是一個肥胖的富商,他拍了一下桌子:“大覺寺和金塔教勾結造反,你往大覺寺捐那麽大筆銀子,是不是用來給他們招兵買馬?”
“沒有!我是本分生意人,絕對沒有造反。”
“對了,喬老爺是糧商,是不是你為反賊提供糧草?”
喬老爺一個勁兒說沒有,但是問他為何一邊捐功德,一邊私下裏跟下人辱罵大覺寺,他又不說了。
一名侍衛匆匆進來:“阿肆大人,賣綢緞的那個招了。”
阿肆冷笑一聲:“好,先招的戴罪立功,後招的我家主子會把你的罪行一一寫下,張貼在官府衙門外。”
喬老爺一想到他的把柄被張貼在官府外,急得舌頭冒火,他道:“我說,我說,但能不能人少一些。”
阿肆讓其他人出去,坐下來,道:“你慢慢說,如果是被設計陷害,沁王會為你做主。”
喬老爺漲紅了臉:“半年多前,我随友人來大覺寺賞楓,突然聞到一股藥味,原來是一小童在樹下熬藥,說這藥氣能驅寒,我聞着果然足底發熱。跟我一道做生意的張家老爺,他的新夫人手腳寒,也在此處停留。”
“然後,我聽到一陣蟬鳴,突然身體不對勁,嫂夫人也是……”
他不慎中招犯錯,被大覺寺僧人當衆發現,說他淫亂寺廟,要報官。
喬老爺和張老爺生意關系密切,一旦散夥兩敗俱傷,張夫人害怕得瑟瑟發抖,說不能報官,喬老爺只好捐五百兩銀子當封口費。
“怎知這毒沒完沒了,同樣的煙氣,還分陰陽,中毒之人必須陰陽調和三次,方能清毒。”
自然,每次都要付封口費。
阿肆冷然道:“每次?你不能找個沒人知道的地兒悄悄解毒?”
喬老爺苦澀道:“他們說,要配合那一陣蟬鳴引毒才可以。”
阿肆:“若是你沒有說假話,此事天知地知,沁王絕不會往外傳,大覺寺必定鏟除了給你們一個交代。”
喬老爺:“太好了,最近大覺寺的胃口越來越大,家底都受不住了。”
朝廷以雷霆之勢鏟除金塔教,大覺寺或許感到危機,決定撈一票跑路換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繼續勒索。
蕭緋綜合了幾個口供,發現大覺寺選人勒索都很有講究,同時陷害的男女一定存在某種利益關系,導致不能聲張,只能打破牙齒和血吞。
“晦氣玩意兒,上不得臺面,又是煙。”蕭緋呸了一聲,“走,調兵把大覺寺圍了,一只蒼蠅也不能放過!”
皇兄就是這麽幹的,皇嫂還教皇兄,要制作一種特殊夾層的蒙面布,在裏面塞一些碳粒。
“哎,先弄些碳粒吧。”
“王爺。”阿肆跑過來,“玉京送來了一車東西。”
蕭緋打開一看,正是上回查抄金塔教用的蒙面布,“我正要這個!”
随車來的侍衛道:“陛下擔心金塔寺餘孽故技重施,有備無患。”
蕭緋:“好!我們去抄了它的!”
這下他大功一件,非得讓皇兄把林良玉交出來不可。
三個時辰後,蕭緋從大覺寺繳獲了許多未曾來得及使用的“藥塊”。
據小童說,平時沒什麽特殊,遇水則發。
蕭緋:“烏漆墨黑的,跟硯臺似的。腌臜玩意兒,既然屬水,全部燒了,留一小塊就行。”
……
天子守孝以日易月,二十七個月簡化為二十七天,明日便是登基大典,便有官員聯合推舉了一人,讓他上書請求陛下登基後宣布選秀,廣納後宮。
被推舉出的代表,正是先太後娘家的官員,跟蕭循沾着血緣,輩分上高一點。
趙官員言辭懇切,從先太後生前的殷殷期盼說到大宣國祚延綿,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蕭循等他發言完,合上對方呈上的奏折,走下案臺,交還給他,“愛卿憂君憂國,所慮甚深,朕三年內連失父母,如錐心之痛,故而三年不娶妻,以念父母之恩。”
趙官員吃驚:“陛下代天巡牧,豈效布衣之徒?萬萬不可啊……”
蕭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朕與他人何異?朕意已決,不必再勸。”
“趙大人與我母後堂兄姊,與其他官員不同,定能理解朕念母之情,此事便交于你與其他大臣解釋,莫要辜負朕的期望。”
蕭循不僅沒聽,反手送了一個燙手任務出去。
趙大人恍恍惚惚地走出去,面對同僚期盼的目光,道:“陛下說三年內不娶妻。”
家裏有女兒待字閨中的大臣頓時急了,再過三年女兒可等不起:“……趙大人你怎麽說的!你趙家人說話也不好使啊。”
趙大人被一激,不服氣地倒戈:“陛下思念太後怎麽了?我趙家出的皇後,母儀天下,何人不懷念!”
蕭循支走趙大人,正要繼續批閱奏折,眼前不由浮現一張昳麗慵懶的臉。
他三年不娶妻,裴酌呢?
是不是也該如此?
一起心無旁骛朝着他們夢中的白玉京夙夜匪懈?
濃黑的墨滴不知不覺滴到了宣紙上。
蕭循發覺自己等不到登基後再問,他即刻便想知道裴酌是不是真的要去成親。
他要親口問問。
李如意見陛下驟然抛下書卷出宮,問了一嘴:“陛下去哪?”
蕭循:“找裴酌,不用跟來。”
……
裴酌向來動口不動手,只管理論點播,其餘一概推給太子執行。
然,太子登基,他收了那麽多蕭循的禮物,總不能什麽都不表示吧?
登基典禮太繁瑣,全程不是站就是跪,蕭循邀他觀禮,說那天恰好逢周六,裴酌委婉拒絕。
有這個功夫去太廟頂着日頭跪着,他不如在床上睡個舒服,畢竟下周還要上課。
當老師不比當學生。裴酌以前實在不想上課,就裝病請假,他是頂頂好學生,老師從不懷疑。
可他現在當老師了!一群學生等着他灌輸知識,輕傷不下火線。
裴酌在床上滾了滾,認命地滾下來,他想給蕭循送禮物,金銀財寶對方不稀罕,圖紙倒是稀罕,但不叫禮物叫任務。
親手做一個留聲機吧。
他赤着腳,打開太子別院管家給他裝的一箱箱行李,平時缺錢就随便挑一個賣了,這次他伸手支着箱子蓋,一件一件掃過去,找他要的東西。
圓形玉璧。
他把玉筆筒、玉石榴等等物件撥開,終于在底下看見一塊通體碧綠的玉璧,正面雕龍,背面光滑。
裴酌将光滑一面用燈油點燃熏黑,做成留聲機的唱片。
他盯着燈油熏黑,時間很長有些犯困,腦袋一點,一縷青絲突然被火燎了一下,發出焦糊味。
裴酌連忙搶救,拍了拍。
燒好玉璧,他再拿出讓工匠做好的薄薄的上寬下窄的喇叭杯子,底部連着一根細長針。
裝細針的時候,白嫩的指尖被戳出了一點血,裴酌吹了吹。
就說他是個學數學的,搞不來實驗。
裴酌對着杯口超大聲說話,聲波帶動杯子底部輕微振動,連接的細針在勻速轉動的玉璧上劃出不規則的波紋。
玉璧背面的黑灰上的刻紋,将将連成一圈。
世界上第一條被人工記錄的聲音産生了。
——恭賀太子登基,家國興旺。
目前只能收音,裴酌沒有考慮放音。
若幹年後,技術再好一些,蕭循就能聽到這段聲音,破譯他的祝福。
留一個懸念在未來解開,不失為一種樂趣。
裴酌将玉璧放入木匣子中,裝好,等待李二過來給他送飯,托他送給蕭循。
裴酌剛想躺下,又皺起了眉,忽略聲紋,等于他就是把太子送的玉璧熏黑了還給人家。
啊這……雖然留聲機很有意義,但是蕭循暫時聽不到,等于大餅。
算了算了,他再給蕭循寫一個祝賀帖吧。
他去買了一個好看的帖子,正想寫字時,餘光看見太傅送給他的烏金墨。
烏金墨之所以受追捧,是因為其墨如漆,色亮味芳,千載存真。
後世能看見的保留完好的書畫真品,用的墨都不會差。
他送給太子的,自然希望質量好一些。
可是這墨能賣不少錢……
他又不缺錢,用點好的怎麽了!
裴酌将墨磨化開一點,省點用,說不定缺角的也能忽悠冤大頭買走,他揮揮灑灑,一氣呵成,看似古色古香,一讀全是大白話。
他動了動鼻子,這墨裏面加了麝香,味道還有點不習慣。
終于,墨寶晾幹,同玉璧一起送進宮,他懶懶地躺下,搖椅一晃一晃。
竹制搖椅這種東西,躺一次就愛上了,裴酌睡姿差勁,特意叫李二給他買個大的。
別人家的搖椅只能躺一人,裴酌的能躺兩人,一床薄紗被恰好蓋住,不垂地就沒有空隙,免得他遭蚊子咬。
搖椅下面彎曲的龍骨都有三根,比兩根更穩,搖起來仿佛湖泊輕蕩,十分好眠。
初夏,天空清澈萬裏,沒有工業煙塵,星子明亮,銀河淡紫,草叢裏不知名的蟲兒鳴叫,夜越深叫得越歡,螢火蟲從院子外面飛進又飛走,仿佛嫌棄裏面的鹹魚。
夏天夜晚納涼是一天中最舒服的事,結束了繁忙的勞動,靜谧地凝視浩瀚宇宙,思考人生奧義……
“天不生聖子,萬古如長夜!”
4523卷土重來,擲地有聲,沒有電燈宿主是一點都不難受啊!
裴酌巴不得日落而息,輕嗤:“嚯,去補習語文了?”
還學會化用了?
4523屢戰屢敗,越挫越勇,因為人文歷史知識欠缺,總是被宿主忽悠:“補了一點。”
比如它現在知道,國喪的制度在玉京比較嚴格,但出了玉京,鄉野之間并沒有那麽在乎,畢竟以大宣的消息傳遞能力,多得是地方不知道朝廷改換天地。
“世上無難事,快去給孩子找爹!”
裴酌一個天天喂雞湯鼓勵高三生的老師,從不被雞湯反作用。
“還是沒補習到位。”
4523:“。”
怎麽不到位?原話是形容萬世之師孔子,但形容它将來的小宿主也特別貼切,用科技帶領大宣走向光明。
裴酌:“華胥踏巨型足跡而生伏羲,修己見流星貫昂吞神珠而生大禹……”
裴酌指了指天上:“故,聖人無父,感天而孕。”
4523系統卡頓,可是小宿主要爹。
裴酌再次成功打擊系統,在搖椅上翻了個身。
再躺一會兒就去睡覺,明天一覺醒來,蕭循肯定舉行完登基大典了。
忽地,院裏鴉雀掠翅,有人從天而降,堂而皇之!
4523垂死病中驚坐起,聲音激動:“宿主!你要的天子來了!”
誰?裴酌一時沒有把天子和蕭循挂鈎,倉皇地坐起來。
“是我。”
蕭循剛開口,皺下眉,他途中便有些不對勁,近日偶感的燥熱,在此時此刻靠近裴酌時,忽然化為燎原大火,向他撲了過來。
他持身清正,不意味着他對身體反應一竅不通。
裴酌感覺自己可能剛跟系統聊完少兒不宜的話題,臉頰有些熱,他鎮定了一下,擔憂道:“你明天要忙,這麽晚出宮有事嗎?”
蕭循握緊拳頭,竭力使自己清醒,“我想起來有要事,先走一步。”
啊?裴酌下床,下意識跟了兩步,只見蕭循正要運輕功飛走,卻失态地踉跄了一下,竟然半只腳踏入了院子裏的荷花池。
好在荷花池水淺,原主人只用它種個碗蓮,沒過小腿而已。
裴酌腦海中一瞬間冒出七百種登基前夜刺殺皇帝的方法,難道蕭循已經受了內傷?
外面有追兵,蕭循來他這裏躲藏,但又怕連累一介書生的他?
裴酌警惕地看了看黑乎乎的圍牆外邊,沖上去把蕭循扶起來,不僅如此,還張開手臂半抱住蕭循。
他擔心有暗箭傷人,盡可能用自己的身軀擋住蕭循。
如果有人放暗箭可能誤傷裴酌,系統的防禦機制就會用雷劈了他,間接保護蕭循。
裴酌把自己的手放在蕭循心口,充當護心鏡,殊不知十分暧昧:“我們快進去。”
他拉着蕭循從水裏出來,水聲呼啦響。
運籌帷幄的蕭循被奸人算計,裴酌第一次感到緊張,額上都冒出了汗,心跳如擂鼓,連腳步都虛軟了……
等等,不對勁,他又不怕死,身體反應不對勁。
好像是熱的?不是吓的?
再看蕭循……對方不似有傷,反而因為他的攙扶摟抱,臉上隐忍之色更深,想推開他,但手掌緊緊握成拳,避免跟他觸碰。
裴酌掌心之下,天子的心跳比他還快。
裴酌試着放開他,蕭循站得好好的,只是額頭都是汗。
他視線下移,哪怕是厚袍蓋着,天子的某個地方也明顯得有點過分……是非常過分。
更糟糕的是,他自己也……
裴酌汗流浃背了。
他正要說點什麽打破僵局,他這所在輕功面前毫無隐私的小院,又闖進了一個人。
李如意滿頭大汗:“主子,二皇子查案回來了,他說——”
他急得稱呼颠三倒四。
蕭循剎那強勢将面若桃花的裴酌按入懷裏,只留一個正經的後腦勺。
“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