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裴酌躺了一刻鐘,張大姐便帶着一個剛出月子的婦女過來,他連忙把孩子抱起來遞給她:“麻煩了,你們幫忙喂奶,一個月二兩銀子,雞鴨随便吃。”
“二兩?!這麽多……那我家寶兒還能吃嗎?”婦人糾結,大戶人家的奶娘也沒有這麽多工錢。
裴酌失笑:“當然能,以自家孩子吃飽為先,剩的給他蹭一口就好了。”
婦人把孩子抱去裏間。
張大姐知道裴酌出手大方,沒想到對撿來的孩子也這麽疼愛:“夫子我看你今天臉色不好,孩子我來帶吧,我都生三個了,保準養得好好的,你安心休養身體。”
裴酌哽住,張大姐怎麽總是說出這麽誘人的話,他要是條河裏的鲫魚,張大姐一釣一個準,都在她家檐下曬成鹹魚幹了。
“不用了。”裴酌殘忍拒絕,“我不打算成親,這孩子我要當親生的來養,自己帶有感情。”
“年紀輕輕怎麽就不想成家了?”張大姐着急,“說什麽胡話,憑夫子的相貌,要是個姑娘,配皇帝都有餘,算了算了,不要皇帝,戲文裏皇帝長得都不如狀元郎,當驸馬就好。”
裴酌稍稍為蕭循說話:“當今聖上二十出頭,豐神俊朗,劍眉星目,比哪個臣子都好看。”
張大姐:“那倒是配得上了,對哦,夫子你從玉京來,是見過皇帝的?”
裴酌:“嗯。”
“那怎麽跑我們這地方來咯,這皇帝肯定是個糊塗的,逼得我們夫子在玉京待不下去。”張大姐惋惜道,裴酌收他們孩子為學生,有約法三章,不許對外說他的存在,他找了個助教當“替身”,教學內容并不超前,都可以推到助教身上。
裴酌:“……”
不一會兒,小崽子吃飽了,被送回裴酌身邊,張大姐念叨着要殺一只雞一只鴨,給裴酌補補身體,因為裴酌實在看着虛弱,鐘愛煲湯的張大姐願意給他試一下做燒雞。
裴酌躺回去,側身看着吃飽的小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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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小鹹魚還是小卷王?”裴酌撐着腦袋,和崽兒圓溜溜的眼睛大眼瞪小眼。
對視一會兒,他心道,壞了,別人家的小孩吃飽了睡,小崽子吃飽了醒,一充滿電就開始探索世界,很有小卷王的潛質。
“別卷到我。”裴酌認真地囑咐。
他剛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睡個一下午,被子剛拉到下巴,突然想起一件很嚴重的事——他睡姿差,就人類幼崽這種比枕頭還小的玩意兒,一晚上能被他踹下床好幾回。
他跟蕭循睡覺的時候,咳,那是因為蕭循力氣大才老老實實的。
裴酌抿了抿唇,這他壓根不敢睡覺啊。
4523道:“我對小太子開了全天候安全守護模式,如果你壓到小太子,我會提醒你的。”
裴酌眼睛一亮,都忘了系統不用睡覺的了。
4523堅定道:“請監護人放心!”他随着裴酌的落水記憶蘇醒,也回收了當4513時的記憶,嗚嗚嗚上次他沒趕到,這次小太子是他看着出生的,誰都不許傷害他!
裴酌懷疑:“我壓到他,你不會電我吧?”
4523強烈澄清:“絕對不會!”
“行,那我放心睡了。”
裴酌這一覺是被賈斂叫醒的。
賈斂兩道眉毛擰得比試驗田的玉米棒被猴子偷了那天還深。
“阿弟,你要不要托夢給陛下?”
裴酌懷裏抱着崽兒,比賈斂還愁,既想讓賈斂幫忙捎個信,比如說他課程已經讀完三分之一,又怕蕭循因此懷疑。
賈斂又不是神婆,怎麽可能有求必應,以蕭循的腦子,必定懷疑這裏面有鬼。
若是蕭循深信不疑,那就更糟糕了,雖然系統的存在十分不科學,但裴酌不想讓蕭循陷入怪力亂神的誤區,他這回問的是賈斂,下回問其他居心不良的人呢?萬一再陷入帝王常見的長生不老騙局……
裴酌想着想着,忽然凝視小崽子無辜的臉蛋……等等,按照歷史一般規律,蕭循不是炮灰,反而有千古一帝的資質,那他的太子不就大概率是炮灰了嗎?
崽兒,你有點危險。
裴酌晃了晃腦袋,他被4523天天“小太子小太子”地洗腦了,他根本不會告訴蕭循這是他的兒子,小崽子不會被封為太子,更不可能是炮灰。
他想起了自己之前對蕭循的種種誤判,心底拉響一級警報,所謂讓賈斂托夢肯定是個障眼法,蕭循的真正目标是賭他就在嶺南,他躲起來了沒法找,但只要他一心軟讓賈斂傳話,等于此地無銀三百兩。
半年時間,足夠一個頭腦清醒的卷王複盤,規劃出一個一個的可能,再用計策一一驗證排除。
他這人有個毛病,就是容易心軟,而這點,被蕭循在床榻之間摸得一清二楚。
太陰險了!
裴酌報複性的戳戳小崽子,給卷王打工休個産假都不安寧。
裴酌對賈斂道:“祝賈兄今夜好眠,一覺到天明。”
賈斂明白了,不知為何,有些替陛下遺憾。
裴酌道:“我有不得已的原因要離開玉京三年,且不能讓人知道,遇到賈大人實屬意外,希望大人為我保密。我只能保證,這不是一件有損大宣的事,而且是大大地利于大宣。我絕不會連累賈大人跟我犯欺君之罪,兩年後我悄悄離開,再繞路回玉京尋陛下。若是陛下怪罪,我一力承擔,承擔不住,我以死謝罪。”
賈斂不明所以,看着裴酌面色不佳,還堅持跟他解釋,心一軟,咬着牙答應了。
裴酌是神人,不能常理推斷原因,總歸他相信裴酌。
他也效忠陛下,但這回……只能裝糊塗了。賈斂确信,如果他沒有答應裴酌,裴酌只會立馬換個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還不如在他這裏落腳,到時候好好地送回京城。
至少他這裏雞鴨管夠。
兩個欽差停留幾天,天天早上來問賈斂有沒有夢見裴酌,賈斂說夢見他跟裴酌一起上朝。
這是真話,任誰天天被盤問,夜裏都會做點相關聯的夢。
欽差聽了直搖頭,回京複命去了。
上朝?曾有下屬提過讓裴酌上朝,親自舌戰群儒,宣揚他的主張,而不是件件都讓皇帝出頭。
陛下直接否決,說裴酌八輩子都不可能上朝。
……
裴酌修養了一個月,身體恢複如初,甚至更好一些。
嶺南的春天來得又早又快,油菜花從過年就開始盛放。
天氣不錯,他抱着滿月的小崽子曬太陽,走過油菜花地,走過橡膠樹苗林。
橡膠樹苗林是崽兒出生那天種下的,裴酌忽然覺得神奇,工業用樹,碰到了有工科系統的人,育樹育人,百年之緣。
京城送來的花生又種下了,從一開始的兩壟,一生百,百生萬,第三季播種足足種了兩畝地。
等這兩畝地再豐收,說不定真能奢侈地炒一碗花生米嘗嘗了。
遠遠的,有一灰色的活物在花生地裏撲閃翅膀,裴酌霎時以為是雪粒在禍禍花生,下意識心虛地藏起崽兒。因為雪粒出現,說明蕭循也在附近。
他定睛一瞧,那大鳥不是游隼,而是一只灰色的成年大雁。
大雁的哀鳴吸引了小崽子的注意力,腦袋歪了歪。
裴酌走過去,發現是一只翅膀受傷的大雁。二月末的大雁,成群飛往北方的繁殖地,可能被獵人的箭矢擦過,掙紮地飛了一陣,最終體力不支掉隊。
裴酌想起蕭循的游隼,愛屋及烏,叫人過來,把大雁撿了回去。
他來這兒不久,便制作了一些酒精備用,因為農場做工的家庭裏有三個孕婦,還設了一個消毒産房,比在自家要衛生許多。
裴酌瞧着見底的酒精,改天把蕭循送來的酒一塊蒸餾了吧。
張大姐經常殺雞,養雞場是她在照顧,能頂半個禽類獸醫,她簡單處理了下大雁翅膀上的傷口,“養幾天就好了。”
裴酌目光在大雁翅膀上的花紋看了又看,總覺得有點眼熟。
大多數大雁會一直飛往西伯利亞繁殖地,而有的大雁偷懶,飛着飛着,遇到好地方,就窩着不動了。
玉京的淩波湖不大,卻是公子哥兒們的賞鳥地,緊鄰着一片密密的樹林和草地。
先帝蕭颉元有一陣喜好觀鳥,特此下令不準捕捉淩波湖的禽類。
淩波湖不僅有皇家飼養的鴛鴦,還有其他鳥混吃混喝,公子哥們的玉米粒管飽。
裴酌游湖那天,在一群鴛鴦裏,就看見了野鴨和大雁。
裴酌:“吃太肥了被獵人盯上了?”
小崽子顯然對大雁很感興趣,睜着圓溜溜的大眼睛随着大雁轉動。
幼崽視野有限,裴酌抱得離大雁近一些。
大雁在農場養傷養了十天,裴酌每天都去看它,完成一天的運動量。
後面幾天,大雁估計感受到春天的召喚,蠢蠢欲動要飛往北方。
裴酌也不留着,他沒有蕭循訓鳥的本事,沒法留下來給崽兒當玩伴。
“張姐姐,明天早上喂完玉米,就把它帶到田野上放了。”
張大姐還在可惜:“這麽肥的大雁,不知會不會便宜哪個獵戶。”
裴酌腦海裏冒出“鴻雁傳書”四個字。
血液裏忽然有小氣泡一樣咕騰起來,他懶懶散散地躺了一個月,第一次覺得有件事必須馬上要做。
裴酌把崽兒交給張大姐:“幫我抱一下。”
他跑回屋裏,從床底下拿出錢袋子,嘩啦一下子把裏面的東西倒出來。
裏面的銅板早就被他花光了,只剩當初從衣服上、發冠上揪下來的金銀飾。
修長如玉的手指在一堆亮晶晶的玩意兒裏撥了撥,終于找到他要的一枚金色圓環。
直徑和大雁的腳脖子差不多。
裴酌蹦了一下,跑去找張大姐的丈夫,他是個工匠,平日裏農場有啥修修補補的全靠他。
“金師傅!在嗎?”裴酌喊道。
“在的。”金師傅正在給裴酌做嬰兒小推車。
裴酌親自畫的嬰兒車圖紙。誰家養崽沒有小推車啊?難道要他一直抱着散步,很累的。
裴酌道:“幫我把這個金環打得寬薄一些,口徑大小不變,弄成活口,我在上面刻幾個字。”
“簡單,您等着。”
裴酌回去把崽抱回來的功夫,金師傅便做好了金環。
“要刻什麽字?面兒有點窄,怕是不清晰。”
裴酌:“沒事,我刻拼音。”
裴酌拿了一張紙,寫下來,“麻煩您照着刻。”
【dubo,wunian】
讀博,勿念。
裴酌摟緊懷裏的小崽子,不好意思地在背面又加上四個字。
【小有所成】
看着金師傅一筆一劃刻上去,裴酌微微紅了臉。
可不是小有所成。
崽兒都滿月啦!
翌日,大雁放飛之前,裴酌将金腳環扣在它的腳上。
“去吧。”
“如果下次被人捉了,希望遇到不貪心的,這腳環能當你贖金。”
大雁伸長脖子叫了兩聲,振振翅膀,飛上藍天,盤旋一圈後,朝着北方飛去。
裴酌看着它越來越遠的影子,嘴角勾了勾。
他自然知道大雁今年又落在淩波湖的幾率小之又小,腳環被蕭循看見的可能微乎其微。
但是,管他呢,超有錢。
……
玉京的桃李河堤修成,被鎖住的河面波光粼粼,經常有鳥兒落在河畔梳洗。
雪粒啄着翅膀上的羽毛,比主子還霸道,方圓十米都不敢有鳥靠近。
蕭循站在河堤上,眼睛盯着水面。
如果裴酌讀博回來,會從這水裏重新出現嗎?
試探賈斂失敗,蕭循意料之中。
是他太急了,竟然越想越覺得裴酌會在嶺南,若非裴酌留下的攤子太大,需要他坐鎮玉京以免倒退,抽不開身,竟還想親自去看看。
若裴酌真的在嶺南,何必躲躲藏藏?
蕭循垂了垂眸,裴酌不在,他堂堂天子,還要給他代課。
他讓那群學生自己琢磨,琢磨不出來就滾蛋。
那群學生倒是琢磨了,但不知是誰傳出的風聲,說是蕭循高數學習進度比他們都快。
裴夫子給陛下開小竈了。
于是乎,蕭循會收到學堂的奏折,上面不外乎是近日又琢磨出了什麽,還存在哪些疑點。
疑點都列上了,君王能不給批複嗎?
這些……他都等着,收取報酬。
雪粒突然撲騰起來,飛上高空,猛撲向下。
蕭循擡眸一看,便知它瞅準了一只路過的大雁。
他不以為意,在河邊清醒夠了,喚來烏骓,上馬離開。
雪粒的動作卻稍有改變,它收起了利爪,沒有一擊斃命,只是将大雁按了下來。
蕭循握着缰繩一頓,從馬上下來,前去查看情況。
雪粒喜歡捕捉鴿子,但很多鴿子承擔傳信的使命,被抓了很耽誤事。蕭循便訓練它分清“工作鳥”和“非工作鳥”。
遇到“工作鳥”,只要将它按下來便可。
這回是一只笨拙的大雁,戴着一枚金腳環,被誤認了。
蕭循以為是誰家少爺養的消遣,正要讓雪粒放掉,餘光倏地掃到了腳環上淺淡的花紋。
這花紋……是裴酌衣服上的裝飾,獨一無二。
蕭循蹲下,将活扣的腳環取下,手指一撚,陽光下,金燦燦的一排文字顯現出來。是裴酌留的字,書寫習慣一樣。
他一字一頓拼着。
“讀博,勿念……”
勿念還是五年?!
蕭循差點心梗,接着想到,若是五年,無論想省事還是突出關鍵,裴酌應該會用5這個數字,而非拼音。
“小有所成……”意思是讀博順利,會如約按照三年之期回來?
蕭循看看大雁,再看看雪粒,收緊掌心,金環硌得微疼。
不是本事很多麽?就這樣敷衍傳信,若是他錯過了呢?
青鳥不傳雲外信,白玉京究竟在何處?
蕭循按了按額頭,喜悅和憤怒一齊湧了上來。
……
裴酌神色凝重地從床上坐起來,他夢見他被蕭循罵了。
蕭循第一次罵他。
崽兒,我們還是早點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