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兩個月大的小崽子,白白軟軟的,裴酌複課,把他放在講臺邊的搖籃裏。
偶爾瞥去目光,都能和他亮晶晶的眼神對上。
裴酌講話的時候,小崽子垂眼舔自己奶呼呼的拳頭,笨拙地想一口咬進去,吃了幾天,手指靈活了一些,可以專注吃大拇指。
當裴酌一停下,小崽子似乎知道爸爸會在學生思考時抽空關注自己,腦袋歪向講臺,和爸爸對視。
真可愛啊,有點想給蕭循看看,但路實在太遠了。
裴酌經常跟小崽子商量回京的時間,雖然對方還不能給出任何意見。
“崽兒,多喝點奶,我們就早點回去,你最近被告狀有點挑食。”
張大姐拿着幾套幼崽夏裝進來:“夫子,你看看,這是城裏最好的布莊今年做的款式。”
裴酌懶得逛街給崽兒買東西,都是讓張大姐跑腿代買,張大姐非常喜歡逛街,擱現代能天天五個快遞。
裴酌摸了摸布料,絲綢清涼柔軟,“行,每個款式每個顏色來一套吧。”
張大姐從來都知道裴酌花錢大方,但還是忍不住想勸:“娃娃的衣服只能穿一季,大了就穿不下了,買多了浪費。”
裴酌鼓了鼓臉頰,可是崽兒他爹就是這樣給他買衣服的啊。他卷走了陛下的錢,總不能還摳門不花在兒子身上吧。
況且也不算浪費,等穿不下了,送給農場的工人他們都很高興。
裴酌:“沒事。”
張大姐随口唠叨:“夫子是讀書人,怎麽還不給兒子取名?夫子你不會這個懶也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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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酌:“……”
讓他取名,他第一反應是上輩子學生花名冊裏的“子涵”,“皓軒”,可取不出像太傅給他取的“裴先覺”這樣的名字。
如果是蕭循,一定能随随便便想出一打優秀的名字吧?
裴酌撓了撓額頭,看看天真無辜沒有姓名的兒子,認命地掀開床墊子,取出蕭循給賈斂寫的信。
既然陛下有文采,就從他的信裏挑一挑吧。
裴酌展開信紙,一眼就看見了蕭循寫信的時間落款。
——除夕。
一般皇帝駕崩,當年還是沿用先帝年號,第二年改元更新。
今年是平嘉元年,去年是蕭循登基後的第一個除夕。
三位王爺都沒有離京,過年應該還是在宮裏一起過的吧?
也不一定,除了四弟沒有母妃,年紀也不大,還住在宮中,兩個成年弟弟都應該跟母妃一起過年。
蕭循信中開頭寫,“一元複始,萬象更新,嶺南春至,農時已發,朕十分重視試驗田,今年戶部多撥兩倍款項,用于開荒引渠。”
信的中間,蕭循說,“農業百事艱,欲速則不達,望愛卿胸懷開闊,沉心靜氣,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信的結尾,蕭循寫,“複恐匆匆說不盡,周王臨發又開封”。
裴酌看了兩遍,都能倒背如流了。
他伸出細瘦白皙的手指,點着上面的一個一個筆力剛健的字,數了數,加上中間的一個陛下一共用了三個“複”字。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蕭循這三個“複”字寫得尤其好看,換了三種書法,各具美态。
“就叫你裴複好啦。”裴酌用摸過信紙的手指,點了點小崽子的鼻子,“複複。”
複複,你比別人多一個爹,重複的東西多着呢。
……
裴複複六個月,能自己坐着玩玩具了。
張大姐的丈夫做完小推車,又做益智玩具,裴酌不能厚此薄彼,想到什麽好玩的,全農場的小孩子都有份。
天氣變熱,衣衫漸漸單薄,藏在裴酌袖子裏和腳腕上的紅繩藏不住了。
裴酌睡覺的時候,小崽子趴在他身旁,一會兒摳摳手上的紅繩,一會兒爬到床尾,撥撥腳上的紅繩。
蕭循把鏈子做得花花綠綠的,珍珠瑪瑙翡翠,深得小孩子的喜愛。幸好夠結實,不然天天這麽扯,早晚得斷。
裴酌把兒子的手掌包住:“複複,別扯了,等我睡醒了給你也買個金手镯。”
翌日,還是沒買。
“金镯子有點貴,明天買銀镯子。”裴酌不好意思道,養崽好費錢啊,他貼補農場工人,賈大人貼補他,但銀票還是一張一張地減少。
裴酌算了算賬,把最後一張銀票折好,塞到錢包裏,這張保底的不能花了,要節省一點。
第三日,銀镯子也沒買,裴酌還把裴複複的奶給斷了。
一下子一個月省了六兩呢!
“錢還得留着回京路上花銷,我們要勒緊褲腰帶了,明天給你也編個紅繩好啦。”
裴複複:“唔。”
懂啦,是明日複明日的“複”。
裴酌以為小孩子斷奶要折騰一陣,沒想到他兒子全面轉為吃米糊蛋羹沒有任何抗拒。
吃三家奶的崽兒不留戀是吧?
裴酌給他嘴裏塞了一勺沒味道的蛋羹,啊,難吃的要命。
這麽沒味道的東西,裴複複居然也挑食,蛋羹要是蒸得太老,他吃起來就皺着眉。
“挑食都挑不到點兒上,難吃和更難吃有什麽區別?”裴酌冷酷無情地喂飯,都得吃。
吃完了就該睡覺了。
裴酌又收了一個班,上下午都有課,午休時間他閉眼就能睡着。
然而……
他看着手裏眼睛圓溜溜的兒子:“你都不困嗎?”
裴酌循循善誘:“這是你人生中最美好的階段,吃了睡、睡了吃,我都羨慕哭了。”
裴複複拿着一柄木頭算盤,一粒一粒撥着玩,他抓着裴酌的手放在算盤上,要裴酌跟他玩把算珠子推來推去的游戲。
裴酌把他抱在懷裏,跟他玩了一會兒,“你爸爸我累了。”
他靠着床頭,眼皮漸漸阖上。
一不小心睡着,醒來時,崽兒仍然精神奕奕,在他懷裏躺着揪自己的腳趾。
這精力也太旺盛了。
裴酌懷疑:“4523,你是不是偷偷給他放動畫片了?”
4523現在綁定在小宿主身上了,加載出的資料只能小宿主查看,得等他長大一些,才能理解搬運。
不過裴酌是監護人,仍然有管理權限,4523想給小崽子看什麽,小崽子想搜索什麽,都要經過他的同意。
加上他也是裴先覺,來回當了4523的兩次宿主,防禦機仍然對他終生有效。
4523跑出來喊冤:“沒有噢,沒有監護人的允許,我哪裏敢放動畫片。”
動畫片直接在腦內看,不傷眼,裴酌偶爾很忙,就讓4523放點動物世界給裴小複看。
4523蠢蠢欲動要給小崽子放基建大片,被裴酌駁回,不要揠苗助長。
幼崽一天接受太多信息,大腦負荷不了,晚上會鬧。
雖然他還沒見複複鬧過,但要防着,不然他還怎麽睡覺。
……
裴複複八個月,開口喊了一聲“爸爸”。
彼時,裴酌一邊喂飯,一邊給學生講題,張大姐的小兒子在物理上很有天賦,裴酌偶爾給他開小竈。
他正講着“電流”講到興頭,放下喂飯的調羹,給學生畫了一個變壓器。
裴複複張着嘴巴,等了半晌沒有接到飯,奶呼呼地喊:“爸爸。”
裴酌連忙回神,“崽兒,你再喊一句。”
裴複複:“爸爸——”
裴酌:“哎。”
正值入秋,衣服外面還得搭一件小馬甲,古代地磚不像現代光滑,爬來爬去十分費衣服。勤儉持家的大美人,不得已給小崽子穿上了打補丁的衣服。
裴酌一感動,又給小崽子買了兩件緞面小馬甲。
“叫爸爸的獎勵。”
衣服是張大姐挑的,一件寶藍色,一件鵝黃色。
從第一次叫爸爸起,裴複的語言能力就突飛猛進,尤其是跨過一個年後。
天氣冷,馬甲裏面再套一件白色棉服,袖口收緊,繡着一圈雲紋。
鵝黃色的那件還有盤扣,配了軟底的鞋,鞋面也是鵝黃緞子。
賈斂嘆着氣走進來:“昨晚山上下來一群野豬拱桔子樹,幸好發現得早,氣死老夫——”
乍一進門,眼睛還未适應屋裏較暗的光線,賈斂眼前發暈一秒,把鵝黃色看成帝王的明黃色。
只見榻上端坐一個金尊玉貴的小崽子,眉宇間有當今陛下的英氣。
賈斂霍然變色,他使勁眨了眨眼,某種印象一旦形成,他左看右看,都覺得裴複長得像陛下。
他是土生土長的玉京人,整個家族都在玉京,初來嶺南還适應了好一陣氣候。祖輩出過一個戶部侍郎,他小時候跟着父親進宮,見過比他小幾歲的太子。
小太子好像就是這樣……差不多……
他從前怎麽沒發覺裴複跟陛下長得像呢?!
“叔叔!”裴複看見他,快活地打招呼。
大概是因為天天聽爸爸講課,裴酌偶爾領讀,學生們跟着讀,小崽子也跟着,氣氛到位了學說話很快。
小崽子嘴裏的高頻詞除了爸爸叔叔嬸嬸……就是獅子老虎兔子,因為系統放的動物世界看多了。
賈斂心情複雜地上前,把背後藏着的大橘子拿出來:“給複複的橘子。”
“哇!”裴複複拿到橘子,張大嘴巴咬了一口,蹭破一點皮,苦苦的,他将橘子拿開一些,表情嚴肅地盯着它的破口,仿佛在看令人頭疼的奏折。
賈斂:更像了更像了……
裴酌到底哪裏撿的崽兒,長得又像他又像陛下的!
這難道是神仙送的崽兒?長得也确實跟年畫娃娃似的。
賈斂忽然想起裴酌剛來時的肚子。
裴酌一見賈斂的表情,暗道不好,擋住賈斂的視線:“阿兄剛才說什麽野豬……”
賈斂:“哦,因為最近橘子成熟,野豬晚上出來偷吃,糟蹋了一些。一群野豬,橫沖直撞,男人都不敢直接對上。”
裴酌:“我見別人做過野豬套,阿兄去準備一些劈好的竹條,我畫個圖紙。”
賈斂:“行。”
他一步三回頭,又看了看崽兒。
裴酌:“……”
嘶。
他也不知道為啥裴複複長得就越來越像他爹了。
主要是還是氣質。
這小崽子絲毫沒有鹹魚的氣質,就算跟他哪哪有點像,大家還是會覺得更像卷王一點。
裴複複快周歲了,能自己走路,他滾到裴酌身邊,“爸爸,我們去看野豬。”
他對動物十分感興趣,已經向裴酌提出過看老虎、看獅子等不可能的要求,這回從賈斂嘴裏聽見野豬,又想着要看野豬。這其實是一個很好的習慣,在系統那裏看了影像,就想在現實裏找尋實物。
前幾次沒條件,裴酌糊弄他說這裏沒有,這次是真有。
野豬是你不到一歲的幼崽能看的嘛。
裴酌生無可戀:“看看看。”
裴複複呼喚系統分享:“統統——”
4523仿佛操心的大家長,苦口婆心:“小宿主,看野豬有風險,我們還是看動畫片吧。”
裴酌:“你不是能保護他嗎?”
裴酌突發奇想:“要不然我把崽兒扔在田野裏碰瓷,野豬過來一電一個準,也不用興師動衆了。”
裴複複好像聽懂了,發出最興奮的應答:“好噢!”
4523:“不可以!很危險!”
裴酌擺爛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以後吃不上飯了就這樣操作,放老虎窩門口。”
裴複複:“好噢!!”
4523:“不行!”
裴複複:“統統,可以噢。”
4523尖叫:“裴老師,這種活動我們小宿主就不參與了,我的電量會耗光的!我要去跟蕭循投訴你!”
裴酌:“…………”
崽兒:“……?”
裴酌嘆氣,不用4523投訴,他覺得賈斂會更先投訴。
他必須得上京了才能安撫住賈斂。
裴複複:“爸爸,什麽是投訴?”
裴酌:“崽兒,是一種大家都很害怕的東西,尤其投訴到最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