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等船只離岸上還有一米時,蕭緋一躍飛上船,像拔蔥一樣将小崽子抱起來舉高——
沒舉成功。
小崽子被一條紅绫栓在了甲板上。
竟敢這樣對待小太子!
蕭緋一劍斬斷紅绫,把小崽子撿起來,義憤填膺:“我要告狀。”
系統4523一聽這話,立刻活泛了起來,對噢,怎麽能這樣對待小太子呢!終于來個正常長輩了。
“小太子,他是你蕭循爸爸的親弟弟,快叫他皇叔!二叔!二皇叔!”
這不得迷死蕭緋?讓他回去狠狠告狀!
不是人販子叔叔噢?裴複複歪着腦袋,學着統統說話。
“唔,皇叔?”
他可是尊貴的皇叔!
蕭緋嘴角咧開,聽崽兒一句叔,勝讀十年書。他好心好意去幫忙剿匪獻計獻策都沒有被林良玉采用的氣憤一消而散。
不就是提議讓他假裝新娘吸引山賊出來麽?他都退而求其次,說自己也可以扮新娘,多麽好的計策,穿紅色多喜慶啊。
裴複複又道:“二皇叔?”
蕭緋喜笑顏開:“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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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複複好奇:“皇叔叔你要告什麽狀?”
蕭緋仔細一想,卻沒人能替他侄子做主,親爹是皇帝,坐視不管,再上面就沒有人了。
他想了一圈,眼睛突然一亮:“我要跟太傅告狀。”
裴酌就是太傅失散的兒子,蕭循是太傅的得意門生,裴複複集中了太傅這輩子最重要的後輩的長相優點,太傅這雙重隔代親不得排山倒海?
太傅簡直是他親爹一般的存在啊。
蕭緋做了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從腰間掏出一枚沉甸甸的金元寶:“崽兒,給你,以後叫我舅舅。”
崽兒的叔叔實在太多了,還是舅舅獨一無二,皇叔的稱呼還要跟老三老四分享,而裴酌可沒有親兄弟。
裴酌本來就是從二皇子府出去的,他是娘家人。
外甥肖舅,他們是有幾分像的。
裴複複迷惑:“舅舅?”
蕭緋信誓旦旦:“舅舅給你做主。”
裴酌從船艙裏出來,抱臂看着蕭緋:“你要跟誰告狀?”
啊這……不是舅舅膽子小,而是皇嫂太威嚴,蕭緋從善如流:“沒有要告狀。”
裴複複捧着大金元寶,覺得舅舅這個稱呼很新鮮,一學就會:“舅舅沒有要告狀噢。”
蕭緋心裏一喜,小崽子在維護他。
裴酌閉了閉眼:“沁王為何要教他叫你舅舅?”
蕭緋:“我侄子沒有滿大街喊爹,你當然不懂我的感受。”
蕭循:“……”
裴酌:“……我确實是不懂了。”
蕭緋道:“皇兄,看這天象,應當會有一場大暴雨,上岸避避雨再走。”
蕭循:“正有此意。”
雨天行船看不清水面的情況容易遇險。
船隊在青州靠岸,青州是個重要運河城鎮,在江上就能看見巍峨的青色城樓飛檐。
青州……裴酌一愣,這地方他來過,或者說,裴先覺來過。
蕭循扶着裴酌上岸,蕭緋抱着崽子跟在後面,從賈斂那裏帶走的護衛帶着張風和張雲。
大雨還未下,進城路上的小攤還擺着食物開賣。
蕭緋:“舅舅帶你去買。”
裴複複:“謝謝舅舅。”
裴酌看見蕭緋帶着小崽子去買烤栗子,剛想說船上有許多零食,蕭循出發前簡直搬空了一個鋪子。
目光卻不期然和烤栗子攤旁邊游蕩的人對上。
裴酌面色微變。
這人,有幾分像當初将裴先覺投入河中的流民之一。
只是過去二十多年,對方容貌老去,跟當初年輕力壯的青年有所差別,他可能認錯。
4523叫嚷起來:“是他!就是他害死了小先覺!把他抓起來!不止他一個!”
它當年來晚一步,沒有綁定成功,自然不能□□。
官員聞陛下親臨,從城內馬不停蹄地迎出來。
那人見官家人員漸漸多起來,怕被盤問身份,離了開去。
裴酌叫護衛跟上。
蕭循注意到了,問:“那人是誰?”
裴酌:“我見他在栗子攤前游手好閑,時不時瞥上一眼,想來是個慣偷,讓護衛注意一下。”
蕭循聞言,加派了一個侍衛跟去。
裴酌汗顏,這簡直是把“朕不信”三個字寫在了臉上。
青州城枕山臨水,城門建在兩座山中的空缺處,易守難攻,城內屋舍鱗次栉比,城外的房子稍次一些,但也擠擠挨挨。
青州知州剛被蕭循任命不久,前兩年是京官,跟裴酌見過,和太傅有些私交。
他依次跟陛下、沁王見禮,随後又和裴酌寒暄兩句,目光留在了沁王懷裏的小崽子臉上。
這……陛下的兒子?不,陛下不曾有過皇子,難道是夫子的兒子……
裴複複窩在沁王懷裏吃栗子,蕭緋單手把栗子殼捏開,他細細的手指伸進去拿出來正好:“舅舅,可以把栗子給叔叔一點嗎?”
叔叔看起來很想吃。
蕭緋:“可以。”
知州接過兩顆栗子,恍然大悟,原來是沁王的外甥!那就是某個公主的兒子,是個小郡王。
但是怎麽長得跟……知州太迷惑導致在聖上面前就扒起了栗子殼。
裴複複察覺到了分栗子的快樂,從舅舅懷裏下來,一人兩顆地分起來。
“爸爸。”
“爹。”
知州手裏剛捏開的栗子球掉在了地上,一時沒想起要撿。
稱呼相當複雜,但知州腦袋清晰,輕易不會被幹擾,不管小崽子怎麽叫其他人,總之叫陛下“爹”,那他就是皇子,一切以陛下為準。
裴複複蹲下一把撿起來,鼓起臉蛋吹了吹,塞進嘴裏,重新拿了一粒新的栗子,“叔叔,給你。”
手抖沒關系,再試一次噢。
知州撲通跪下:“大、大皇子……”
已知陛下沒有其他皇子,那眼前的崽兒就是長子,當年陛下也是以嫡長子身份一歲封太子順利登基,那麽,眼前的崽兒是太子的幾率大大增加。
小太子吃他掉在地上的栗子!
陛下早就下旨讓各級官員愛惜糧食,犯規鋪張,青州知州自認沒有浪費過,誰知今日被太子用一顆栗子狠狠打臉。
他光是知道陛下節儉,竟不知道陛下教育皇子也如此節儉。
蕭緋滿眼苦澀,他從揚州一路追上來,聽人說他侄子在要飯,還心有存疑,沒想到是真的。
是不是他買的栗子不夠多?都怪他,剛才應該一鍋都買走,都怪皇嫂不讓。
他抱起大侄子,看見他嘴裏含着一顆栗子,腮幫子鼓得跟松鼠一樣,既想讓他吐出來,又怕傷了崽兒的心。
蕭循鎮定地開口:“愛卿起來罷。”
裴酌降低存在感,他突然發現蕭循的一個好處,只要蕭循在場,大家就想不起來這崽兒他也有份。
裴複複看着知州叔叔順利吃到栗子,誇獎道:“叔叔真棒,再來一顆。”
知州這輩子因為高中榜首被誇,因為赈災有功被誇,從來沒有因為吃栗子被誇。
還有栗子獎勵。
城內的地勢較高,下暴雨也不會內澇,雨水都順着水渠流到運河裏。
裴酌若還是裴先覺,定然記不清四歲時的記憶,偏偏他是兩年前才複蘇的記憶,對青州城的印象還很深刻。
他記得,裴清許在青州城翻閱縣志,說這裏有條古河道,現在怎麽都有人家居住?
日常幹枯的古河道,下了特大暴雨就會重新漲水。
裴酌對知州道:“我觀從山前到運河這一帶地勢低窪,可能會漲水,請知州今晚不要關閉城門,若是雨大,還是将百姓暫時遷移到城內。”
蕭循道:“裴夫子所言,不可馬虎。”
知州道:“下官記住了。”
一行人在城內的知州家裏住下,黃昏時,果然下起暴雨。
晚飯後,裴酌派去跟蹤的護衛返回。
“夫子,我跟着那人到了偏僻的山坳裏一個小村落,十幾戶人家都一個姓,看樣子鄰裏都很熟悉,打小就認識,那人路上跟幾個獵戶打招呼,便進了屋。”
裴酌:“他們姓什麽?”
護衛:“都姓王。”
裴酌眉心一跳,讓知州府的人送來當地的戶籍簿子,翻到山上的王家村。
大宣的戶籍制度對城內嚴格,對城外山區的人家收集的信息有限,但能查到王家村十三戶人家,世代居住于此。
而那夥子流民是從別地竄過來的,根本不姓王。
護衛見他翻找,知道夫子一心兩用的本事,牢騷道:“那人一回家就打老婆,什麽人啊這是,還有人說他打得好,這村裏的女人都有點慘。”
裴酌:“李如意。”
李如意道:“屬下在。”
裴酌道:“雨停之後,你帶一隊人馬悄悄上山,将村裏三十歲往上的男人全部帶回衙門。”
二十年前青州城流民之患很快被鎮壓,也有小股的流民尋到落腳之處,變成良民。
圍堵楊眉的那一夥人窮兇極惡,他們沒有被抓到,是怎麽落腳的?
會不會搶了一個與世隔絕的小村落,殺光男性之後冒充他們居住于此?
窗外大雨傾盆,裴酌看了一會兒雨勢,問道:“複複呢?”
蕭循:“蕭緋帶着。”
小崽子喜歡玩水,該不會跟蕭緋出去玩水了?
因為他們是臨時居住,住處并不會挨在一起,哪裏有空房間選哪裏。
裴酌問蕭緋在哪裏,等他尋到房間,侍衛又說沁王換了一間。
裴酌一連找了三間,終于看見叔侄倆。
裴複複好不容易跟着舅舅找到一個漏水的屋子,玩起接水游戲。
蕭緋抱着他,裴複複抱着碗舉高,雨水從屋檐縫隙裏注入,流到他的碗裏,滴滴答答盛滿一碗。
裴酌掃了一眼,地上全是裝滿水的盆子。
“……”
把屋檐堵上只要花一分鐘,但是接水游戲能玩一晚上是吧。
算了,懶得管。
青州城的雨下了一夜就停了。
護衛奉命去山上拿人。
知州大人忙活了一夜,回來回禀陛下:“咱青州城倒是沒事,但上游雨水估計更大,形成一股洪流,順着裴夫子說的古河道滾滾而下。”
“陛下與夫子有先見之明,昨夜轉移了二百餘人,無一死傷。”
蕭循:“愛卿辛苦了,去休息吧,下午還有一樁案子要愛卿主審。”
知州大人抹了把汗,幸好提前安置了百姓,否則陛下今日出城見到流離失所的百姓,該多麽痛心。
“不知是什麽案子?”知州冷汗直下,有什麽冤案是他不知道的麽?
蕭循:“二十年前的流民案。”
知州跟太傅有些交情,頓時想起當年太傅之子便是在這裏被流民沖散。
裴清許的兒子,如今又找回來了,故地重游,裴酌可是認出了誰?
這可是陛下欽點的案子,知州不敢馬虎,連忙去休整一番。
路途遙遠,臨近晚上,護衛才捉拿流民歸案。
知州主審,看着下面一群人,厲聲道:“有人報你們屠戮王家村,冒充戶主,快從實招來!”
亡命之徒自然抵死不認,當初村裏的女人不堪受辱的自殺了,剩下的都認命了打怕了,一起過了二十年日子,還生了兒子,他們跟真的王家村村民有什麽兩樣?諒她們也不敢吱聲。
知州:“傳證人王氏。”
一名瘸着的婦女顫抖着上堂,未語淚兩行。
“民女要告他們殺了我丈夫!”
亡命之徒瞪大眼睛,目射兇光:“賤人,你想想我們的兒子!”
婦人顫了一下,目光堅定地看向堂上的大人。
她瘸了逃不開惡霸,終于等到他們遭報應的這一天。
……
裴酌在後堂聽着,垂下了眼。
“陛下要如何處置他們?”
蕭循冷聲:“斬立決。”
再由青州官府照顧王家村婦女下半輩子。
地方官不能察覺冤情,也是渎職。
蕭循:“你有沒有話要說?”
裴酌就知道瞞不過他,反正都被蕭循知道得差不多了,他也無所謂,只是原先還想不說,畢竟蕭循對他“掉河裏”這事很敏感。
“我掉進桃李河中時,腦子裏突然湧現了裴先覺的記憶,他應該是我上輩子。”
蕭循一愣,他知道不能這樣算,但會忍不住想,如果沒有這群人,裴酌應該從小是他的太子伴讀。
這群人之惡,令人無法苛責楊眉,但也無法釋懷。
“你要是當太子侍讀會如何?”
裴酌想象了一下。
小卷王在讀書,小裴先覺在睡覺,就算太傅再寬宏大量,為了做做樣子也得罵他一頓,免得太子跟着學。
他幹脆道:“不當。”
裴清許為了不被先帝發現太子侍讀天天摸魚,恐怕過兩天就要幫他擺脫這份工作。
蕭循:“……”
裴酌轉移話題道:“這麽說,太傅也算我親爹。”
他問蕭循:“你寫信告訴他我們有一個兒子了嗎?”
蕭循:“……沒有。”
裴酌震驚,什麽,還得他自己說?
太傅不會還以為他去讀書了吧?
……
蕭循命人去青州上游查看災情,留了一個心腹協助。
裴複複把舅舅送他的金元寶捐出去了。
蕭緋變戲法一樣,又掏出一個,“舅舅還有!”
裴複複:“複複只能要一個噢。”
離開青州時,城外淹水的百姓,送了小太子一件百家衣表示感謝。
裴複複相當喜歡,馬上就穿上了。
百姓驚呆,送衣服小太子是真穿啊!
……
運河過了青州段,從逆流而上變成順流,不日便能回到玉京。
裴酌每天一睜眼,崽兒已經不見了,被蕭緋帶着去船尾撈魚。
魚沒撈到一只,鞋子掉了好幾只。
這些日子,裴酌完全被蕭循養回來,有臉見江東父老了。
最後一段走的是陸路,小崽子下了船,蕭緋沿途有村必進。
裴複複要飯他付錢。
要回來的飯變成四人份,蕭循和蕭緋都閉眼吃下。
有一回是野菜,連油都沒有。
蕭循面不改色:“謝謝複複,很豐盛。”
裴複複:“這是爺爺家最好吃的東西噢。”
蕭循讓人去探查為何這家人這麽窮,最後抓了一個惡霸。
玉京在望,一隊快馬疾馳而來,禀告陛下,太傅已經出城迎接。
鹹魚了一路的裴酌緊張起來,“複複呢?”
“皇嫂。”蕭緋心虛地把身後的崽兒拉出來。
只見小崽子身上紅的綠的像開了個染坊,手裏還有一盒龍須酥,咬一口糖絮跟沙子一樣簌簌掉。
裴複複仰着腦袋吃,然後把臉吃得褐撲撲的。
蕭緋也一身染料,頭發上也有,打哈哈:“剛才去了染坊,我大侄子非要玩一下。”
好舅舅當然是讓他玩一下咯。
裴酌看了看白淨如初的自己,再看看要飯一樣的崽兒,情況跟被蕭循逮到時完全反過來,眼前一黑。
救……快把他的畢設擦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