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蕭循波瀾不驚:“回宮之後,願聞其詳。”
裴酌小腿發軟,原來他們連城門都還沒進啊。
他望着城門,突然懂了蕭循的邏輯,跑路這回事并非輕輕揭過,而是蕭循要在自己的地盤算賬。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天子必須坐居王城,這賬算早了,蕭循怕他不肯跟他回去。
王城大路通暢,裴清許帶來了更為舒适寬敞的馬車,坐四五個人綽綽有餘。
不過天氣熱,太擁擠了也不行,裴陽的衣服不方便跟他們一起擠,只能另坐一輛馬車,去逗張風和張雲,要他們說沿途的經歷。
裴清許抱着孫子,對面坐着兩嚴格意義上不是親生但勝似親生的兒子。
“裴複,是哪個複?”
裴酌:“心情複雜的複。”
蕭循:“一元複始的複。”
兩人同時出聲,裴清許雖然向來對兒子沒什麽要求,但在蕭循的襯托之下,确實有點讨打。
“不都是一個字嗎?”
裴酌說完猛地反應過來,現在是在答辯啊,态度敷衍可不行。
封面雖然花掉了,但還可以用語言漂亮地包裝一下。
裴清許道:“取名是講究涵義的,不可敷衍,你是因何而取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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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酌自然不能說看蕭循信裏這個字重複出現且大氣磅礴,也不能說是“一元複始”的複,這個答案被蕭循搶答了,說出來他爹覺得他抄襲。
裴清許:“我的名字取自‘問渠那得清如許’,意為做學問要勤于思考,接受新事物,以免迂腐僵化。先帝給陛下取單名一個‘循’字,是希望陛下循祖宗之法,仁義孝悌。”
先帝希望自己的太子不能太激進,最好循規蹈矩,以免威脅他的皇位。
裴清許給兒子取名裴先覺,是察覺兒子聰敏但懶散,用了諸葛先生的一句詩“大夢誰先覺”,希望他如詩中草堂春睡,窗外日遲,但裴清許又了解裴先覺的性子,若是得遇明主,則鞠躬盡瘁。
裴酌聽完,感慨原來上班那麽辛苦,在父親眼裏已然構成了鞠躬盡瘁的必要條件。
他絞盡腦汁地包裝崽兒的姓名,無果,只能在蕭循回答的基礎上延伸。
寓意很好編,裴酌張口就來:“就是一元複始的意思,複複出生在二月二,是新春初始,将摧枯拉朽改變大宣,引領新的紀元。”
裴清許覺得裴酌是一點眼色都沒有,在年輕的帝王面前說什麽摧枯拉朽引領新的紀元!有篡位之嫌!
但凡蕭循和先帝有一分像,這父子倆就該被趕下車了。
裴清許替他挽回一些道:“那為何不是裴元裴始,不是更貼切?不要為了應付我瞎說。”
裴複複津津有味地聽着大人們辯論,雖然不是完全聽得懂,但是他的名字出現好幾次噢。
裴酌沒聽出老父親的良苦用心,答辯太難了,他只想馬上交卷:“因為循環往複,循和複是一個意思,一看就是陛下的崽兒。”
裴清許:“……”他不想說話了。
裴複複十分熟練地捕捉重複他爸爸話裏的重點:“一個意思噢。”
蕭循眼裏溢出笑意,他從桌上一個盛冰的食盒裏,端出一碗花生甜湯,“複複,喝花生湯。”
複複剛醒來,應該是有些餓的。
裴清許也想到了,調整了一下裴複複的坐姿,更利于喂湯。
路上不平整,馬車晃悠悠,馬匹的前進速度無法完美控制,在車上喂食簡直是災難。
裴酌自己從不幹這種要增加洗衣工作的事,高冷地抱臂旁觀。
你就寵吧,等晃到地上就好看了。
啧,甜膩膩的。
然而蕭循的手臂仿佛加了穩定雲臺,花生甜湯一點都不晃,一勺一勺地逐漸喂完了一碗。
裴酌若有所思,原來馬車上也能吃東西,但是要蕭循喂。
裴清許見裴酌全程袖手旁觀,連個手帕都不遞,猜測從揚州回京這一路,應當都是蕭循喂飯。
喂飯不晃,唯手熟爾。
陛下在裴酌和複複面前,似乎從未端起天子的架子,甚至連父親的架子也沒有。
裴複複拍了拍自己鼓起來的小肚子:“爸爸,我沒有喝酒噢。”
跟裴清許一起出城接駕的還有禁衛将軍,膀大腰圓,據說千杯不醉,在北邊極寒之地時喝着酒就能上陣殺敵,近些年太醫不讓他喝酒了,但将軍肚很是顯眼。
方才見面時,蕭循第一句話就是囑咐他不要私下偷喝酒。
裴酌:“嗯,你肚子裏是花生湯。”
裴酌靈機一動,對蕭循道:“看見沒,一吃飽肚子就這麽圓。”
蕭循:“你也一歲半?”
裴酌:“幹嘛要聯想到我?我只是讓你看看兒子。”
蕭循身手輕揉了下裴複複的肚子,“飽了麽?”
裴複複點頭。
前頭太傅府便到了,太傅府離皇宮不遠,蕭循先下車送太傅和複複進門,然後帶着裴酌回宮。
蕭循抱着裴複複說了一會兒話,裴複複跟爸爸揮手:“爸爸去上班吧,我天黑了就去找爸爸。”
裴酌:“好吧。”誰跟你說我要去上班的。
他發現,小崽子對蕭循的話尤其信任,第一次見面就能往家裏帶,被賣了還要連累爸爸。
裴酌吐槽着,忽然想到,自己第一次見到蕭循,不也覺得他一身正氣,适合在偶像劇裏當檢察官。
啊這,一脈相承?
行……大哥不說二哥。
蕭循沒走離太傅府最近的宮門,而是繞了半圈,帶裴酌去由太子府擴建改造的玉京第二學堂。
相比金塔寺改造的第一個公立學堂,第二學堂布局更為合理,且新建區域都采用了水泥磚瓦建築,木頭用得較少,防火性能強。
“我記得你說過,要有實驗室,尤其要注重防火。”蕭循指着一根柱子,道,“有工匠提議煉制鐵條,同水泥一起澆築。這根柱子裏就有四根鐵條。”
這就是鋼筋混凝土的雛形嘛!
裴酌欣賞着新的學堂,目不暇接,“居然還做出了黑板!”
把屏風木板刨得兩面光滑,塗上土紅色的漆,表面油亮,毛筆蘸水能勉強板書,就是停留時間不長,用毛筆蘸墨水也可以,過後用濕毛巾一擦就幹淨。
裴酌提過一句用硫酸鈣做粉筆,他一低頭,在凹槽裏看見一只有模有樣的粉筆。
他捏了一下,容易碎,但也能用。
裴酌鼻尖微酸,他走的這兩年,玉京沒有停滞不前,他給予的啓發,充滿智慧的勞動人民把它變成了真。
他半年多的努力,這兩年的時光,都沒有白費。裴酌最怕學生學之皮毛,但事實告訴他,只要教育種子撒地夠多,總有人能發芽。
再往後面走,便是教師宿舍,跟皇宮直接挨着。
這回是蕭循做主的宿舍樣式,比兩年前裴酌住的學堂要高大豪華地多。
蕭循:“你若是不想住宮裏,就住在這兒,沒有你的準許,就是皇帝也不能進來。”
裴酌懷疑這句話有99%的水分,你這不是直接進來了?
他把懷疑直接寫在臉上。
蕭循:“我是以皇帝的身份進來的麽?”
裴酌:“怎麽不是?”
蕭循:“那你行禮了嗎?”
裴酌坐在椅子上,摸了一下茶壺,裏面的茶水竟然還是溫的。
他倒出兩杯。
蕭循拿出賈斂的信開始看,眉頭皺起來。
裴酌假惺惺地端起一杯,想假裝手滑潑上去。
蕭循仿佛早有預感,半道截住了杯子:“賈斂說你患了血吸蟲病。”
裴酌:“對,在桃李河不小心感染了。”
蕭循:“他還說你天天呆在屋子裏,蓋着毛毯”
裴酌:“沒有火炕,我畏冷。”
蕭循:“他說欽差到的那天,搜你的屋子,你消失不見,欽差走了才出現,說撿到了複複,腳步虛浮,臉色蒼白,跟從水裏撈上來似的。”
賈斂真是事無巨細。
裴酌:“對哦,複複從保溫箱出來的地點太随機,竟然掉在了水裏,我不得下水撈起來。”
蕭循:“賈斂說複複出生後,你休養了一個月才好。”
裴酌:“下水感冒了。”
蕭循:“賈斂說,複複從小吃米糊長大。”
裴酌:“這他就胡說了吧!我給複複請了三個奶娘,營養均衡。”
蕭循:“對,他沒這麽說,所以他說的全是真話。”
裴酌:“……”
蕭循:“隐瞞懷孕很辛苦吧?”
裴酌尴尬地靠在圈椅裏,蕭循清醒得很,只是覺得聽他狡辯很有意思。
裴酌決定坦白從寬:“還好啦,咱不能白得一兒子,對吧。”
蕭循想了想複複,無法反駁這句歪理,“你以後歇着罷。”
裴酌警醒,這句話乍一聽像是沉默寡言的老實人在心疼老婆,實際上是一個實權皇帝說出來的,說歇着就是歇着。
什麽人啊,先給他炫耀了一波升級後的教學條件,然後又讓他歇着。
“哪能歇着,我有那麽多學生。”
蕭循:“他們可以自學。”
裴酌:“那你呢,你能自學高數嗎?”
蕭循點頭:“你提醒我還有些報酬沒收。”
“去床上躺着。”
裴酌大驚失色,現在說話都這麽直接了嗎?
兩年前你敢對裴夫子說這種話?
真是教會徒弟餓死師傅。
裴酌一步三回頭地走到床邊,忐忑地躺下。
只聽見蕭循道:“進來吧。”
房門從外面推開,姜太醫提着藥箱子進來:“參見陛下。”
蕭循:“你給裴酌把把脈,看看身體如何。”
“姜太醫別來無恙。”裴酌連忙伸出手,原來是他誤會正直的蕭循了。
“裴夫子氣色不錯。”姜祿把了脈象,一番望聞問切,最後下的結論跟當初一樣。
“裴夫子身體康健,且痊愈能力遠超常人。”
蕭循眉頭微松,沒有因為十月懷孕傷了元氣就好。
裴酌正想跟姜祿寒暄兩句,蕭循讓姜祿先回去,姜祿立刻像工具人一樣溜了。
裴酌一愣,等等,蕭循好像并不正直,只是習慣思慮周全,未雨綢缪。
讓太醫先把脈,是想估摸能做到什麽程度嗎?
……
裴複複看完小狗,發現爺爺的院子裏草木繁盛,有許多昆蟲,把爺爺最喜歡的某個文豪用過的觀山筆筒,埋在了土裏,跟地面齊平。
裴清許欲言又止。
4523在腦內指揮他:“沒錯,昆蟲誘捕器就是這樣!昆蟲路過掉進去就爬不出來了,小太子明天就可以觀察昆蟲了。”
裴複複:“能抓好多只噢?”
爸爸一只,蕭循爸爸一只,爺爺一只,姑姑一只。
一個筆筒陷阱不夠抓,爺爺書房還有好多筆筒。
裴清許從架子上把寶貝筆筒一個一個拿下來,要選裏面光滑的,小崽子才看得上。
裴複複埋了遍地筆筒,小手髒乎乎的,開心道:“爺爺家的筆筒最多噢。”
裴陽幸災樂禍:“可不是。”
收集了半輩子呢。
……
裴酌沒有印象昨晚小崽子什麽時候回來,知道确實回來過,一大早又沒影了。
是去要飯了嗎?
餓了。
“爸爸——”
裴酌一聽這聲音,就知道小崽子要飯回來了,像聽到鬧鐘一樣條件反射醒了,蕭循不做人,他體力消耗過多,睡到現在餓得要命,欣喜地朝小崽子碗裏看過去。
目前還奇貨可居的晶瑩剔透的玻璃碗,附帶玻璃蓋子,裝着一碗金龜子,一碗蛐蛐,一碗紡織娘,一碗金鈴子。
裴酌元氣大傷:“……你是跟青蛙大人要的飯?”
崽兒,現在就只能吃這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