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盲美人與匹諾曹 18
第42章 盲美人與匹諾曹 18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
那些人跟他說完話就出去了, 可能是怕吓壞了他們,也有可能是剛才開門的時候,見到屋裏的兩人舉動太過親密, 想要留給他們空間。
可無論是哪一種, 商旻深能感覺到,他們就守在門口, 等待着所謂“舅舅”的到來。
“我們要不要報警啊?”商旻深抓着鐘臻的手, 他的手心滲出些冷汗, 盡管如此都舍不得松開。
鐘臻吻了吻他的臉頰,用溫柔的語氣說:“可以再等等看的,如果他們想要傷害我們,八成不會讓我們安安穩穩地坐在這裏。”
“如果怕我們報警,他們完全可以沒收我們的手機, 或者把我們帶到別的地方去。之所以沒有,恐怕也是在展現善意, 想讓我們放松……”
“可是, 我根本不知道我還有個舅舅。我爸爸還有我繼母都說過,除了他們,我沒有別的親人了。”
“是很蹊跷,”鐘臻點點頭,“其實商家在外宣稱的兒子只有一個, 就是商旻祺;你的存在對很多人來說都是意外,起先我也不理解是為什麽。但是最近, 有人突然滿世界地尋找商文浦一家, 又突然宣稱找到了, 這中間的原因和利害關系很難分析出來。”
商旻深思索着, “所以, 你的意思是,我爸爸有意把我藏起來,是因為我可能跟別的事情有關?”
“不确定,”鐘臻扁扁嘴,“也許這位突然出現的‘舅舅’能給我們一個答案。”
因為緊張,商旻深的視線在小房間裏不斷逡巡。這個房間他從搬進新家那日起就一直住着,不知不覺也陪伴自己十多年了。
“其實,我從來不覺得自己屬于這個家庭。我叫他們爸爸、阿姨、弟弟,卻從來沒感覺自己和他們之間有什麽血脈聯結……”望着斑駁的天花板,商旻深落寞地回憶,“我和我弟一直以來都在同一所學校,我還比他大一年。每當學校有親子日,我就會想辦法生病請假,因為沒有願意跟我做游戲的家長;家長會還好,我可以拜托保姆阿姨去,不過她有點粗心,老師說什麽都不認真聽,也總是忘記把我的成績單帶回來。”
他這麽說的時候,鐘臻就耐心地撫摸他的頭發,按摩他的耳朵,“你的補習班有家長會嗎,你可以邀請我媽媽去開。”
“阿姨?她不是社恐嗎?”
鐘臻笑出聲,“社恐也有舒适區啊,放心吧,身為一個人民教師,她的舒适區就是學校;無論是家長會還是親子日,她都會收拾得漂漂亮亮的欣然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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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啊?”商旻深想了想,“好像确實是有家長會的。那我一定要好好學習,讓阿姨為我驕傲。”
鐘臻沉吟片刻,“但是你要是總這麽說,我媽媽可能就不願意去了。”
“為什麽?不是說這是她的舒适區?”
“這句話到是沒錯,但是我們結婚了,你要是總管她叫阿姨,‘阿姨’該有小想法了。你管她叫‘媽’試試,哪怕天上下刀子,我媽都能頂個鐵傘去給你開家長會!”
商旻深樂不可支,點點頭說:工種號夢白推文臺“那我可得好好改口。你在我旁邊聽着,我要是叫錯了,你就提醒我一下。”
“好。”鐘臻揉了揉他的手。
一想到自己有爸爸媽媽了,商旻深便放松許多,開始跟鐘臻膩膩歪歪地玩。
其實心裏還是有些擔憂的,但鐘臻就在他旁邊,如果他一直憂心忡忡,鐘臻也會跟着焦慮。
他不想這樣,至少對待自己愛的人,他不該把自己的負面情緒都抛給鐘臻。
過了約二十分鐘,商旻深的“舅舅”終于敲開房門。
對方是個Alpha,一進門被商旻深旺盛的信息素氣息沖到了,退回去戴了副面枷,才重新搬了凳子進來。
他的聲音因此聽起來甕甕的,“你好,很抱歉現在才來跟你見面,我是你的舅舅,陳樸之。”
商旻深的媽媽姓陳,名含笑;不過這個可憐的女人在生下他後飽受産後抑郁的摧殘,于一個雪夜了結了自己的生命。
那會兒商旻深還不滿一周歲,無知無覺,只是含着手指哭了一夜。
但都過去了。
“為什麽來找我?”商旻深往鐘臻身後縮了縮,一臉戒備地望着陳樸之。
鐘臻感應到他的恐懼,往前挪了一些,将他整個人擋在身後。
陳樸之直想笑,“你們真不用怕成這樣,我要是有什麽惡意,你們倆現在早趴地上了。”
鐘臻蹙眉,“請您嚴肅一點,回答他的問題。”
“好好好,”陳樸之舉起兩只手,作投降狀,“該說不說,你這種犟了吧唧的樣子,倒是跟小妹挺像的。”
“我來是想告訴你,商文浦,張夢夢,還有那個糟心的弟商旻祺,他們已經被我們提告了:詐騙、诽謗、勒索再加上蓄意謀殺,數罪并罰,保守估計商文浦夫婦要在監獄裏待十年,商旻祺大概二十年。”
“所以是你在找他們?”鐘臻問。
“是的,這件事可能有點複雜,我今天來就是想跟你們解釋清楚。至于怎麽選擇,就由你們自己決定了。”
商旻深從鐘臻的身後探出腦袋,怯怯道:“我只問你一件事,我是商文浦的親生孩子嗎?”
陳樸之看了他一陣,垂下眼睛,“是。”
“真的是啊……”商旻深靠上鐘臻的後背,有些惋惜,“我以為不是的。他實在不像是我的親生父親,哪有父親會這麽對自己的小孩?”
本來以為商文浦只是薄情,但家裏畢竟還有個孩子,對照着他對他們倆天壤之別的态度,商旻深只能以為自己可能是商文浦在街上随手撿來的孩子。
就跟随手撿來一只小狗一樣,只提供給他一個能夠遮風避雨的屋檐,能不能活下去都随便。
陳樸之搓了搓手,略感堂皇:“其實,你很無辜。商文浦并不愛你的母親,只是在利用她。”
“我們勸了含笑很多次,可她認定了你爸,執意要嫁給他,為此還跟全家鬧翻了,跟着你爸搬到了新的城市,買車買房,她那點積蓄也就這麽揮霍一空。”
“後來就有了你,商文浦見含笑再也拿出錢來,在她孕期時就和你後媽勾搭上了。含笑性格敏感,發現了丈夫不忠,但她也倔,說什麽都不要我們插手她的事。直到她去世了,我才知道這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商旻深警惕地看着他,“可是,你從來沒有找過我。過去二十年都是如此,現在幹嘛又要跟我談談?”
想要找到商旻深并不難,敲開他的家門,或者在他每天都會經過的街道等等他。過去這麽多年了都不來,不是明擺着不想跟他聯系嗎?
“說起這個我也要生氣了,”陳樸之煩躁地晃了晃口枷,“過去這些年,我一直以為商旻祺是含笑的孩子,我也被他們騙了。”
“我不是沒有試着争取你的撫養權,但商文浦說絕對不會虧待你,而且你畢竟是他的孩子,他又為此找了一個太太特意照顧你……不是,是照顧商旻祺。總是,我一直在商旻祺保持聯系,我的工作和生活主要都在國外,也還是每個季度都飛回來,和他吃頓飯、聊聊天……”
“我以為,你是商文浦和張夢夢的孩子,商旻祺才是我的外甥,所以從來沒有對你上過心,真的很抱歉。”
這個解釋完全出乎商旻深的意料,他不理解商旻祺為什麽要這麽做。即便商旻祺答應,張夢夢能答應嗎,讓自己的兒子去認一個陌生人當舅舅?
小狼的手腳漸漸失溫,鐘臻将他的兩只手都攥在手裏,将他的臉藏在自己背後。
像能解讀商旻深的心思,鐘臻溫言解釋,“你媽媽陳含笑是陳海圖的女兒,而陳海圖是海圖生物的創始人。他們生産的藥械占市場總額的30%,算是很資深的品牌了。”
陳樸之點點頭,表示贊同,又看向商旻深怯怯露出的那只眼睛,“說起來,我們也是受害者,我們被他們耍得團團轉……當然,最大的受害者還是你。”
“上個月月初,我爸病危去世,他留了一部分遺産給你,但我們一直誤以為是商旻祺。接受遺産需要進行親子鑒定,律師宣讀遺囑後,就來安排我們提供DNA樣本。可是商旻祺表現得畏畏縮縮的,他的監護人也一副很慌亂的樣子,過後他們雖然補交了樣本,但我還是通過他留在其他地方的基因信息進行比對,結果可想而知,他跟我們陳家完全沒有關系。”
按照陳樸之的描述,商文浦發現事情敗露,帶着妻兒逃到了國外;陳樸之勢力強大,沒多久就找到了他們,卻從商旻祺的口中得知,商旻深從半山腰跌落,生死未蔔。
“我們提取了現場的血跡,發現你才是含笑的孩子,于是花了些時間找你……最後查到你登記結婚了,這才鎖定了你的蹤跡。”
商旻深瞪着眼睛,怔怔領悟,“真的是商旻祺啊。”
沒有再比這痛苦的事情了,盡管受盡了委屈,商旻深還是會把他們當成家人。
家人不是該互相關心,互相照顧的嗎?
怎麽全都想要他死?
事後回想,所有插在他身上的刀,那些讓他輾轉反側的刺,全都是他的“家人”一個一個插在他身上的。
陳樸之對他們的感情沒什麽共情能力,自然也無法理解商旻深現在的失落又失望的心情。
他繼續說:“不僅如此,他們一家人還謊稱是白狼,為此占盡了社會的尊重與優待。”
鐘臻已經将商旻深攬在懷裏,一下一下地從頭頂撫摸到後背,盡力給他安慰。
聞言還是不由驚詫,“謊稱是白狼?”
商家算是城市裏的名門,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就是白狼世家。
而白狼,正式站在整個狼族食物鏈頂端的種類。
陳樸之遺憾地點點頭,“是,因為含笑是白狼,旻深也是白狼……商文浦最初出現在公衆視野時,耳朵的毛發都是白色的,公衆就理所應答地認為他也是白狼。也是将他們收監之後才發現,他們是西伯利亞灰狼,雖然這個種族也很高貴,但是名聲較于白狼還是相對遜色的。”
鐘臻沉吟,問說:“所以,這些年他們這一家人都在冒充白狼?”
“是的,”陳樸之颔首,“收監半月後,商旻祺的毛發有一截變成了灰色,于是我們順藤摸瓜,調查了他們的族系。白狼基因是隐形,但是旻深确實繼承了這個部分,他
跟含笑很像,是白狼族。”
白狼族的聲譽與能夠享受的優待是任何一個族群都無法比拟的,商文浦這些年也吃盡了白狼族的好處,游走于名利場中。
“可我一點也不稀罕,”商旻深嗤了一聲,挪出來看向陳樸之,“我不稀罕什麽遺産,也不稀罕白狼的基因,如果你過過一天我的生活就會發現,這些東西都只會牽絆我前進的腳步,讓我無法面對我的新生活。”
陳樸之重複,“新生活?”
“是呀,我現在很幸福。”
商旻深直視着他的眼睛,不得不說,到底是有血緣關系的,他們的瞳仁顏色都泛着淡淡的綠。
“我有了家人,也有了一個值得期待的未來,所以我很滿足于當下……”商旻深自認,“我現在還沒什麽錢,身份地位也通通都沒有,但是我有受教育的機會,我能挖掘出自己的興趣,然後不斷發展自身,開發我自己的潛能。我也有會體諒我的家人,他們從沒想過丢下我,而是努力讓我感覺被接納着,被關愛着,這份愛不屬于任何人,只屬于我商旻深……”
“我理解你的顧慮。”
陳樸之微微傾身,商旻深的确讓他想起了他的小妹。
過去都是他輕信于人,還沒調查就認定了商旻祺就是陳含笑的孩子。其實只要稍加分析,就會發現這孩子沒有一點繼承了小妹。
商旻祺從裏到外都是另外一個人,一個自私自利、無情無義的畜生。
而商旻深,且不說他的性格,單是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都仿佛重新面對着小妹,過去是他太偏執,一意孤行又專斷刻薄,他從沒想過家人的意義,只在責怪小妹被不知道哪裏來的窮小子迷了眼,鬼迷心竅的,連家人都可以不要。
他對待小妹的态度總是傲慢的,一意孤行地認為小妹需要受挫,需要歷經磨難,卻忘了給她哪怕一點來自家人的支持。
小妹萬念俱灰地死去,他又何嘗不是割斷她喉嚨的那一把利刃?
商旻深已經拉着鐘臻起身,“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但這些都不重要了。我知道我該往哪兒去,我想我的媽媽之所以選擇獨立,也是不想繼續在陳家的庇護下生活。我也不想的,所以你不用感到抱歉,同樣也不用把這部分責任施加給我。”
“可是,家族的遺産……”
“我不要了,”商旻深已經牽着鐘臻走到門口,“從我們見面開始,你就沒有把我當成你的外甥來看待,你對我的感情也只是因為我的媽媽……我不需要。我已經家人了,願意為了我麻痹嗅覺,做了一桌只有我能嘗出味道的家人。”
“願意保護我的家人,這就夠了。”
商旻深牽着鐘臻,他們一起離開了老宅,離開了那些能夠釋懷的、不能釋懷的過去。
往後的一切就都是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