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逃亡十二時辰(八)

第52章 逃亡十二時辰(八)

淋着雨走下山路, 他們倆都濕透了。

路過那對老夫婦家,鐘臻将牛牽進他們院裏栓好,又悄悄走了出來, 攬着他的小傻子回家。

屋外的潮氣蔓進家裏, 各處都濕漉漉的。

鐘臻點燃火竈,将他們換下來的濕衣服放到竈臺邊上烘烤, 又切了兩段姜, 煮了一鍋姜湯和小傻子分着喝。

喝湯時他用手背測測自己和小傻子的體溫, 他們似乎都發着低熱,明顯就是受了涼。

小傻子看起來懵懵的,比往常沉穩了許多,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鐘臻捏了捏他的臉頰,讓他喝完湯就去火爐邊烤一烤, 祛祛身上的濕氣。

“你現在有點發熱,還不能沐浴, 明早做水讓你洗, 好嗎?”

小傻子揉揉眼睛,說:“鐘臻,我困了。”

“那就先去睡吧。”

“哦,”小傻子讷讷點頭,“那你呢?”

在外面跑了一天, 又淋了雨,再加上驚魂未定, 鐘臻也有些乏了, 眨眨眼說:“我也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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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 暴雨終于變得淅淅瀝瀝, 雨聲越來越小了。

小傻子睡到一半被熱醒, 迷蒙着眼睛,不着寸縷的身體往鐘臻的身上蹭,似求救又似撒嬌,說自己“熱得古怪”。

鐘臻也低熱未褪,聽到小傻子的聲音,毫不猶豫地抱住他,兩具高燙的身體貼在了一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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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深乖……”他的一只手搭在小傻子的後背上,輕輕拍打着。

“鐘臻……我好熱。”

小傻子像團燃燒着的火球,将鐘臻烘得神魂颠倒,一套裏衣不知何時已不見蹤影。

他們倆的身體貼在一起,兩根木柴并齊,毫無隔閡地磨蹭着,淋漓盡致地灼燒。

這個舉止着實荒謬,兩個呼喊着熱的人,非要湊到一起去,難舍難分地纏綿着,不是會更熱嗎?

然而此刻,他們誰都沒覺得不妥,反而如饑似渴地不斷貼近,緊擁。鐘臻微微睜開眼睛,小傻子漲紅的臉填滿他的視線。

他突然想起今天下山,小傻子抱着他追問:“你為什麽不親我?”

想到這裏,鐘臻向前伸了伸頭,在小傻子的眼皮上輕輕落吻。

這個吻仿佛一句應允,小傻子忽然朝他翻身,身體落到了鐘臻身上。

鐘臻握着他的臉頰,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鐘臻。”小傻子說完,突然沉下頭,吻了鐘臻的嘴唇。

鐘臻将小傻子拽上來,重新對視:“我不是阿兄?”

“你是鐘臻。”小傻子再次用力沉下頭,卻被鐘臻的雙手撐着,怎麽都夠不到他的嘴唇。他懊惱地哼了一聲。

不親就不親。

暈暈乎乎間,撐着他兩邊臉頰的力量突然沒了,他的腦袋向下墜,下意識地抽氣,嘴唇随即被一個很柔軟的東西裹着。

小傻子愣了許久,才意識到那時鐘臻的嘴唇。

鐘臻的吻緩慢卻很深,舌尖掃過他的唇肉,将他的舌頭往自己的嘴裏勾。

這是他第一次被人這麽親吻,小傻子什麽都不會,只能乖乖配合。

不過他的悟性尚且不低,親了一陣兒之後,他也掌握了些章法,有來有回地配合着。

窗外的雨終于停了,無風,一向聒噪的鳥兒此刻也不知在哪兒躲匿。

萬籁俱寂,只剩炙烤的木柴不斷膨出火星,呲咔斷裂。

良久,小傻子長舒一聲,癱在了鐘臻身上,耳邊是鐘臻仍舊急迫的喘息。

此刻他意識清晰,也明白正發生的事情。于是背着鐘臻側躺,長腿并起來,拽着鐘臻的胳膊,後背貼近他的前胸,縱容他兇悍取求。

火爐燒了大半宿,至清晨才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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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傻子睡到快正午才起床,鐘臻早就不在家了。

他是被院子裏的呼喊聲吵醒的,喊聲似乎來自一位老人家。

小傻子趕忙披上衣服,輕便地束起頭發,忙不疊出了門。

老人一看來人是他,探着頭向屋裏瞅瞅,又朝他笑:“你就是小屠夫的新娘子吧?”

“是,”小傻子一臉坦然,“請問您要找我夫君嗎?”

“哦,我是來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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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這個的,”老者指了指腳邊的壇子,“謝謝他昨天幫我把牛送回來了,今天這壇酒就算是我們老兩口,再加上那頭老牛,一起送給你們的謝禮。”

小傻子作揖,眼巴巴瞧着烏黑的壇子,“這裏面是酒呀?”

“啊,是我老伴自己釀的,多少人過來讨酒喝,我都舍不得給喲。”

“酒好喝嗎?”小傻子從來沒有喝過酒。

早先在宮裏,他的每道膳點都有人管着,皇兄對他的控制堪稱病态。

老人調笑小傻子,“晚上拉着你夫君一起嘗一嘗不就知道了?”

“我們家的大兒子就是這麽來的呢!”

小傻子沒聽懂對方言外之音,他的心思早給那壇酒勾走了。他恭恭敬敬地道了謝,将老人送回家,回家之後發現鐘臻仍舊未歸,只好将他留下的飯菜熱了,對付着吃了一口。

鐘臻大概是不好意思了吧?

小傻子撐着下巴想。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當初他可是穿着一身喜服被鐘臻抱進屋裏的。

雖然沒有拜堂,但也算成親了吧?

不成親怎麽睡在一張床上嘛……

小傻子悶悶地想着,黑亮亮的眼珠轉呀轉,又轉到了那壇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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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臻的确感到羞臊了。

早上醒來的時候,想起昨晚的那些荒唐事兒,他不禁開始責怪起自己來。

怎麽就是沒有忍住呢?

小傻子目前的心智正是對這種事感到好奇的時候,作為“家長”,他更要謹慎小心,稍有不慎就會行差就錯,萬一小傻子從此害怕這種事情怎麽辦?

他還沒有表明态度,沒有跟小傻子許下承諾,差一點,就要釀成更大的過錯了……

正因這份愧疚,他今天白天都沒敢回家;怎知這天偏偏一晃而過,很快就夜幕四合,他不得不收攤,回去面對小傻子了。

不同于往日的步下生風,鐘臻今天走得尤其慢,心裏冒出諸多擔憂。

小傻子不會後悔了吧,該不會早上醒來就靠着床頭,不吃不喝地抹眼淚吧?

萬一他太害怕,跑了怎麽辦?

不會不會,小傻子的身上有股倔強,他寧可握着刀在屋裏等着殺他,都不可能放過他自己跑了……

家裏的床得重新釘一下了,他們不過是搖了幾下,怎麽咯吱咯吱地像要散架一樣?

床……

鐘臻用手蒙着臉,再次羞澀。

就這麽瞻前顧後地回了家,一進院兒,他就看到了坐在門檻上傻笑的小傻子。

心頭震顫,他若無其事地往裏走,小傻子看到他,咯咯笑出了聲。

“你回來啦,”小傻子問,“你還知道回來呀?”

湊近了些,鐘臻聞到一股濃重的酒氣,定睛一看,小傻子的面頰緋紅,明顯是酒意上頭了。

“你哪來的酒?”鐘臻皺眉輕笑。

“老爺爺給的,說是謝謝你幫他們找到了牛。”小傻子又笑。仰着臉,鼻子挺俏,帶着些純真與稚氣。

“你喝了多少啊?”鐘臻問,視線偏移,就看到小傻子身後倒了的酒壇,裏面早就空了。

“你把一壇子全喝了?”

“嗯,”小傻子挺驕傲,“酒真好啊,能讓人開懷大笑,能讓人消除郁結!”

鐘臻饒有興趣,身體一歪,靠着門框,“你有什麽郁結?”

“我……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小傻子說。

“從前,有一對兄弟,他們出生在一個很大的家庭裏,阿爹很忙,阿娘被其他姨娘害死了,這對兄弟還有許多許多同父異母的兄弟,他們彼此視為仇敵,都觊觎着阿爹的家業,想要……想要代替阿爹。”

鐘臻神色微變,也坐在門框上。

小傻子看着他,豁然笑了,“對,只要提到了阿爹,大家就都會變得謹慎卑微,給他額頭,向他道:萬歲萬歲萬萬歲。”

“呵,其實他們都希望他短命一點,除了那個小弟,小弟希望他一直活着。”

“可是他還是死了,是阿兄殺死的,就死在小弟的眼前。阿兄終于如願以償,坐上了阿爹的位置,繼承了阿爹所有的家業;可是,阿兄卻變得更加不快樂了,他開始草木皆兵,開始疑神疑鬼,他害怕自己也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他最信任的人就是他的小弟了。”

鐘臻望着他,“那你,那那位小弟,一定很痛苦吧?”

“痛苦啊,一言一行都被人看着,連小解都有人盯着……”小傻子說,“這還不夠,他的阿兄還給他吃了一種藥。”

“藥?”鐘臻心頭一緊。

“那是一種奇怪的藥,不知他是從哪裏求來的。只要服用了這種藥,過了一定時日,毒素就蔓延全身,不出三年就會死于暴斃;當然也有解藥,解藥很稀有,服用後會失去記憶,神智退化,變成一個長着大人身體的孩童。”

猝不及防的真相讓鐘臻倒抽一口涼氣,“小深……”

小傻子瞅着他,滿足地笑着,“不過,這個小弟很聰明。他知道留在那裏就要承受無窮無盡的折磨,這只是個開始。所以他想辦法逃了出來,又僥幸逃得很遠很遠,他們誰也要找不到他了。”

“你都想起來了?”鐘臻心疼不已。

小傻子歪着頭,“嗯?想起來什麽了?”

“我只是給你講了個故事。”

鐘臻正色,“那你現在有什麽打算?”

“嗯,跟我的夫君平平安安地過完這一生。”小傻子笑着,雙眼卻不知不覺地濕潤了。

“我才不管自己究竟是怎麽來到了這裏,但是既然我們成親了,那就得把日子過好了。我讀過書,也學過武,可以先去村裏的學堂某個差事,積累聲譽,以後再開一間自己的學堂……”

鐘臻本來鼻頭泛酸,又被小傻子如此長遠穩妥的想法逗笑,“那我呢?”

“你呀,你就還當你的屠夫。将來我們一起把後院擴一擴,多養幾只羊,還要再養幾只胖嘟嘟的豬!”小傻子皺着眉,頤指氣使,“還有,以後不管天氣有多熱,你都給我把衣服穿的嚴嚴實實的,我男人的胸膛可不能随便給人看。我們賣的是豬肉,可不賣老板的肉!”

鐘臻忍俊不禁:“看不出來,小公子還挺小心眼的。”

“我可不就小心眼麽,”小傻子往前蹭蹭屁股,蹭到鐘臻身邊,結結實實地抱住他,“全天下只有你對我最好,你是我自己搏來的家人,我的大寶貝,我恨不得把你拴褲腰上!”

鐘臻揉了揉他的頭發,“知道了,大寶貝,洗洗臉去躺一會兒吧。”

“不行。”小傻子擡起頭,撅着嘴要親親。鐘臻仍舊腼腆,剛才聽到的事情也需要他消化,推了推他的腦袋,“你先去漱口,小酒鬼。”

“這麽快就嫌棄我了?”小傻子的眼底全是委屈,“我都給你講故事了,我們昨晚都差點圓房了,連親一下都不行?”

“不是……”鐘臻心生恻隐。

“那是什麽?”小傻子根本不拿他的那點兒猶豫當回事兒,湊上去朝他的鼻子呼氣,“熏死你熏死你!”

鐘臻笑着仰起頭,實在被撩撥得無力招架了,只好束手就擒。

他阖着眼,含住了小傻子喋喋不休的嘴巴。

“唔——”小傻子瞬間安靜了。

昨晚全程,小傻子也是一言不發的,撐死弄急了就咕哝幾句,黏糊糊的,只叫人更想欺負。

鐘臻恍然大悟,原來他才是那個傻子!

小傻子想來都是這樣的,碰到喜歡的就一言不發,生怕多說一句,得來的幸福就會變作泡影。

小傻子一直是喜歡他的,小心翼翼地喜歡着他。

本想親一下搪塞就過去的,鐘臻卻認了真,追着呼吸不暢的小傻子熾熱落吻。

小傻子被親的暈暈乎乎的,不知何時就躺到了正廳的桌子上。

好不容易恢複一絲清明,他偏過頭,迫不及待地問:“那我們什麽時候正式圓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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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時,晨曦的光照亮歸家的路。

那扇木門也被照成了金色,充滿希望。

時隔兩年,商旻深終于再次推開朝思暮想的家門,裏面的一切都沒有改變。

進寶在院子裏怡然自得地閑逛,鐘臻拉着商旻深的手,将他帶來後院。

從龍王廟拿到的種子,如今已經結成一棵枝繁葉茂的樹,樹上結了一顆紅彤彤的果實。

“怎麽長得這麽快?”商旻深問,“還有,我的解藥呢?”

鐘臻指了指樹上的紅果,“就是它。”

“它?”商旻深将果子從樹上摘下來,放到手裏端詳,“所以這兩年,你都在栽培這棵樹嗎?”

鐘臻颔首:“是。”

商旻深掂了掂果子,“我吃了它,會對你帶來什麽傷害嗎?”

他毅然決然地說:“那樣的話,我寧可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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