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東方魚肚白,齊蘊從被窩裏爬起來,披上外裳,撚手撚腳走出卧房,并輕輕帶上門。
周染寧睜開眼,坐起身推開軒榥,看着齊蘊離開,本不想管,可他行為實在詭異,又不得不去探探究竟。
屋外滴水成冰,她攏着羊絨披肩,沿途尋找齊蘊的身影,卻見一個賴子走了過來。
賴子看她戴着幕籬,身段窈窕,吹聲口哨,調戲道:“小娘子。”
周染寧沒理,越過他。
賴子聞到一股淡香,忍不住多嗅了幾下,心道,這娘們可真香。
倏然,額頭一痛。
一顆石子砸中了他。
是周染寧反腳踢出來的。
賴子“诶呀”一聲,剛想罵她,被她腰間懸挂的環首刀晃了眼,趕忙閉上嘴巴。
周染寧沿着山坡尋了好久,終于在日出東方時,尋到了齊蘊。
此時,齊蘊正蹲在枯草地裏挖土……
她雙手環臂,靜靜看着他。
齊蘊察覺到她,站起身,“你怎麽來了?”
“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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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蘊蹭蹭髒兮兮的手,故作淡定道:“那你等等我,我們一起回去。”
“嗯。”周染寧垂下手臂,“要我幫忙嗎?”
“不用。”他蹲下來繼續挖土,挖了半天一無所獲。
他不氣餒,接連幾天一直在尋找,終在灌木叢生的地方找到了那味草藥,采回去後,又小心翼翼藏在床尾。
翌日,他去了湖邊,并成功避開了隐衛。
若是讓隐衛知道,定是不會讓他下水的。
幸好這味藥好找些,在他第三次下水時采撷到了。
當他濕漉漉地回到農舍,迎來的卻是周染寧微愠的臉色。
他默默将藥草放在衣袖裏。
周染寧蹙眉,扯過布巾,踮起腳為他擦拭頭發,“這些日子,殿下到底在做什麽?”
反正藥已找全,齊蘊不打算再瞞她,如實告訴了她。
結果,周染寧眉頭皺的更深了,“治不治臉,是我自己的事,與殿下無關。”
齊蘊見她真的生氣了,趕忙去拉她的手,“你別氣,我就是想……”
周染寧避開他的手,打斷道:“殿下切記,你是君,要愛惜自己的身子,不該為無關緊要的人涉險。”
齊蘊搖頭,“你是我的家人!”
周染寧:“我不…唔…”
齊蘊忽然擡手捂住她的嘴,“你是!”
周染寧愣愣看着他認真的神态,一時間竟沒有反駁。
齊蘊感受着掌心的一抹柔軟,心裏怪異,松開手,悶聲道:“我去熬藥了,你不許嫌苦。”
“……”
入夜,齊蘊端着藥走過來,怕周染寧還在跟他置氣,垂着眼簾道:“趁熱喝。”
周染寧實則心裏愧疚,不想拂了他的好意,于是端起碗,小口抿起來。
齊蘊直勾勾看着她,“別燙到。”
周染寧喝了一整碗,眉頭不皺一下,“多謝殿下,不要再有下次了。”
齊蘊展顏,“我采了好多,夠喝一段時間的。”
周染寧很是不解,這位太子殿下為何對她這般好?
她放下碗,問道:“殿下要不要看看我做的手杖?”
齊蘊點頭,“快拿給我看。”
周染寧拿出塗了棕色漆的手杖, “怎樣?”
齊蘊将手杖握住手裏,杵杵地面,“挺結實的。”
他學着老頭走路的樣子,駝背繞着周染寧轉,啞着嗓子道:“謝謝小姑娘了,老頭子我很喜歡。”
周染寧被他搞怪的樣子逗笑,擰下眉,“殿下要穩重。”
齊蘊拄着手杖,又繞着她走了幾圈,“一動一靜才搭配。”
本是一句無心的話,可周染寧還是覺得別扭,拉住他手臂,“累了一天,該安寝了。”
齊蘊:“我得沐浴。”
“那我讓隐衛進來?”
“他們不常現身。”齊蘊把手杖放在頂箱櫃裏,随後拿出換洗的衣裳,“你幫我守着門口。”
“…嗯。”
須臾,周染寧坐在屋子門口,背靠門板,望着天上的繁星,心事重重。
有人說,親人離世,會化為衆星中的一顆,守護在世之人,她以前不信,現在很想相信。
她拿出徐福來羅列的音塵,上面寫着幾個人的名字,第一個人便是肖柯,他現今,人在北陲的靳城一帶。
除了帶齊蘊尋醫,她還有一件棘手的事情必須去做,那便是尋找自己的弟弟妹妹,想到此,心中鈍痛。
陸緒,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你就休想安寧度日!
*
司禮監。
今夜是徐福來當值,他忙完要事,準備打個盹,剛邁開步子,一聲咳嗽溢出嗓子眼。
他用帕子捂住嘴,悶咳了幾聲,伴着幹嘔。
帕子染滿了血。
徐福來磨磨牙,将帕子狠狠擲在桌子上,雙手撐桌,大口喘氣。
當值的小太監聽見動靜,推開門,“老爺子這是怎麽了?”
徐福來斥道:“出去!”
小太監觳觫一下,趕忙縮回頭。
徐福來:“慢着。”
小太監又冒出頭。
徐福來盯着漏刻看了許久,蒼老的眼裏流淌着綿綿深意,半饷才道:“我要出宮一趟。”
“可您在當值。”
“讓劉嶼過來替我。”
徐福來連夜趕往郊外農舍,與周染寧秉燭夜談了一番,要他們明日啓程北上,從頭至尾,都沒有提及自己的身體狀況。
周染寧覺得太過倉促,他只道:“夜長夢多,還是盡快将音塵上的人收入麾下為妙。”
周染寧:“好。”
送徐福來離開時,周染寧道:“請您珍重,等殿下歸來。”
徐福來眼眶酸澀,對着黑夜一笑,“好。”
周染寧送他走出很遠。
徐福來忽然轉身,哽咽叮囑:“請女侯務必替我照顧好殿下。”
周染寧鄭重道:“一定。”
等徐福來的馬車駛遠,周染寧剛一轉身,見齊蘊急匆匆走來。
他手裏拿着手杖,蹙眉道:“咱們忘了讓徐老帶上這個。”
周染寧:“明日一早,咱們去城門口,托人捎給徐老。”
齊蘊點點頭,不舍地凝着馬車駛去的方向。
慈寧宮,湯池。
宋楚輕趴在池邊,媚眼如絲地盯着身側的男人,“阿緒,我月事結束了。”
陸緒面無表情地站起身,沒有理會她的“邀請”,一只腳踏上池沿,寝衣被水打濕,貼在身上。
宋楚輕握住他的腳踝,“你來這裏,就是為了沐浴?”
陸緒斜睨她,“今日沒心情。”
“你何日有過心情?”宋楚輕松開他,也站起身,姣好身段春光乍現,走到男人身邊,摟住他的腰,不滿道:“自打周氏病死,你都不曾展過顏,今兒你笑一個,不然我不讓你走。”
陸緒向來情緒不外露,別說笑,連最起碼的和顏悅色都做不到,他掐開女人纏繞在自己腰間的手,“說了沒心情。”
宋楚輕來氣,“你在怨我?”
陸緒懶得跟她吵,“我去趟禦書房。”
宋楚輕攔住他,非要他給個說法,“是不是因為周氏?”
陸緒沉寂的眼裏慢慢溢出冷色,掐住她的下巴,“你還有臉跟我提這件事?”
宋楚輕退開,扯過素衣架上的寝裙,慢條斯理穿上身,“真為她生氣了?”
陸緒不語。
宋楚輕也冷了臉,“她就是個賤人,我還不能收拾她?”
陸緒忽然扼住她的脖子,冷聲道:“身為太後,注意言辭!”
宋楚輕冷笑,“你還知道我是太後?對太後,你敢這般不尊?”
陸緒松開她,沒說一句話,轉身往外走,在她這裏,永遠得不到安靜和理解。
她總是不知餍足地向他索取!
這時,一道調笑聲傳來,“承勤王要走啊?”
陸緒冷眼看着走進來的徐福來,道:“徐公公三更半夜,來此作甚?”
“咱家巡查各宮,見慈寧宮人影拂動,不是很放心,過來看看,果不其然……”徐福來沒說下去,笑呵呵盯着陸緒看。
陸緒看不慣他老謀深算的樣子,拂袖道:“好好勸勸太後!”
徐福來晃下浮塵,攔住他,“王爺留步,瞧你把太後氣的,人都消瘦了,你不該賠個不是?”
陸緒越發沒沒有耐心。
徐福來忽然握住他手臂,拉他往裏走,“兩位主子消消氣兒,咱家今兒就來當一回和事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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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向宋楚輕,不避諱地道破了她和陸緒的事,“太後莫怪王爺,王爺事務繁忙,無暇兒女情。”
宋楚輕仰頭,睢着陸緒,自嘲地道:“他不是無暇兒女情,也不是冷情,他這人,七情六欲缺了一半,根本不懂感情。”
說完,也不管陸緒的臉色,扭腰走進內殿,将隔扇重重關上。
徐福來挑挑眉,或許,宋楚輕才是最了解陸緒的,她說的對,陸緒這人,根本不懂感情,他的意識裏,除了利用,就是丢棄,周染寧是他丢棄的廢棄棋子裏,唯一撿回來的。
陸緒不理宋楚輕的小情緒,轉身要走,被徐福來按在肩膀,“王爺坐,容咱家跟你說幾句。”
陸緒不知徐福來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耐着性子,道:“講。”
徐福來笑着給他倒了盞水,“喝口水,消消氣。”
陸緒根本沒有動怒,只是覺得累,端起茶盞,慢慢飲下,然後,重重放下,“本王還有事,徐公公就別繞彎彎了。”
徐福來慢悠悠打着哈哈,話題多圍繞在兒女感情上面。
陸緒發現,今日的徐福來有些難纏,“徐公公是閹人,也懂兒女之情?”
“咱家看的多,自然懂些。”徐福來掐算着時間,走到椅背後面,“王爺可有覺得對不起的人?”
這老家夥絮絮叨叨,沒個重點,陸緒忍無可忍,準備走人,“沒有。”
徐福來:“那晚王爺重傷了咱家,不打算道個歉?”
陸緒捏眉,頭有些暈,“徐公公害了內人,怎麽沒見你來跟本王道個歉?”
徐福來皮笑肉不笑,“那我這就跟你道個歉,咱們路上說。”
沒等陸緒反應過來這話的意思,徐福來忽然扯住浮塵兩端,勒住他的脖子。
陸緒扯着浮塵,本該輕而易舉脫身,可身體不聽使喚,手上一點兒力氣也沒有。
徐福來咬牙,使勁兒地勒他,力氣極大,手背青筋暴起。
陸緒這才意識到被他算計了,這老家夥敢在慈寧宮行兇,不怕被五馬分屍麽!!
倏然,胸口一痛。
徐福來将發間簪子刺進了他的胸膛。